06.12 【雨拓】三百六十五。（15F完结）|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6.12 【雨拓】三百六十五。（15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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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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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10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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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天很阴，落拓子带上一把伞，雨在他走出公交站时落下，初时淅沥，很快就变得瓢泼那样大。落拓子撑着伞在雨中行走，房屋都被雨水朦胧。他听着雨，想起第一次见到俏如来时，天也下着雨。这是一种奇妙的机缘，说不清也道不明，或许就是世人口中的缘分吧。
只不过这缘是善缘？还是孽缘？落拓子也想不清。
等到回神时，他已走到俏如来的家门前。铜质的门牌被雨水刷洗，黄得锃亮，像是新的一样。
上一次来时，铜牌上好像还有别人的名字。
落拓子想起俏如来说过家里除了自己和父亲，还有两个不怎么回家的弟弟。那时铜牌上的名字的确还有四个，如今只剩下了俏如来一个，孤零零的，陪伴这个名字的，只有门牌号旁新篆的一个万字纹。
算了，别人的家事，小生还是不要管。
落拓子按了门铃，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来开门。
不在？
他又按了一次，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俏如来真的不在，雨又下得越来越大。正当落拓子打算先离开时，街巷另头传来脚步声，既沉，又稳，很缓慢，有一种很独特的韵律。
落拓子认得这脚步，他抬起伞，看向巷口，发现那里已被雾气遮蔽，蒙白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脚步声渐近，但落拓子并不慌惧。他只是觉得冷，并不全是因为雨，而是一种更凛冽、更锐利、更深透的寒冷，仿佛能将骨髓冻结。
很快，落拓子就看到了俏如来，一步一声，冒雨归来。他戴着那顶宽大的兜帽，脸被遮住大半，令人看不清他此刻神情。可让落拓子倍感惊讶的，是俏如来手里提着一柄大到夸张的剑，剑上正在滴血。落拓子顿感惊骇，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他连忙去揉自己的眼，再定睛去看那柄剑时，却发现那些血，不过只是雨水罢了。
俏如来似乎发现了落拓子，抬起头去看他时，眼中的肃杀与冰冷让落拓子打了一个寒噤。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俏如来。
落拓子有些无措，可再看向俏如来时，对方眼里，明明写满平淡与柔和。
或许，是小生看错了。
落拓子揉了一下脸，转而去看那把剑，剑身宽大，剑纹古朴，一看就是一件有历史的文物。他知道俏如来有钱，有背景，但就算再有钱，再有背景，也不能就这么提着一把文物回家吧……
这边正漫无边际地想，那边，俏如来已走到落拓子身前。他看着落拓子，眉头一皱，然后伸出两指在落拓子眉心虚点一下，眉头皱得更紧。
落拓子一直盯着俏如来的剑，没有注意到俏如来的动作。直到手腕被拉，然后被拽着往屋子里走时，他才反应过来：“诶？！俏如来！你做什么？”
俏如来没有回答。
“放手，放手！俏如来！”落拓子听到指纹认证通过的声音，“你先放开小生！”
话音刚落，一块毛巾就兜头罩下，他的手被松开，手中的伞也被接过。
“擦一擦。”落拓子听到俏如来的声音，“秋雨多寒气，淋雨后容易生病。”俏如来停了一会儿后，又补上一句：“好友现在的状态，不能再染寒气了。”
现在的状态？什么状态？
落拓子想到自己最近的确是睡不好，便没有反驳，老老实实地把溅到身上的雨水擦干。
放下毛巾后，落拓子发现俏如来正盯着自己，像审视，又像观察，一错不错地，看得他心里发慌。
“……做什么？”落拓子向后退了一步。
俏如来却收回视线，转而将剑放在一边，脱下外衣，扔进脏衣篓，踩着一地湿印往屋内走，同时对落拓子说：“我去换件衣服。”
落拓子看着他因被淋透而变得透明的T恤，忍不住关心道：“你还是先冲个澡吧，小生在这等你。”
俏如来回过头，眼神依旧温软，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好像有点开心。
“壶里有热水，”他说，“好友自己泡杯热茶喝，驱一驱寒。”说完，就上楼了。
拉开抽屉声与热水器启动声同时响起，落拓子泡了两杯茶，一杯捧在手里，一杯放在桌上，等俏如来回到客厅时，茶正适宜入口，不烫不凉。
他坐到落拓子身边，头上还盖着一条毛巾。或许是衣服换了，头发也不再扎起，俏如来整个人都变得柔了，愈发和暖。他端起桌上的那杯茶，喝下一口，低下眼，然后又喝一口，才浅叹着赞叹道：“好友泡茶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落拓子斜过去一眼，哼了一声：“行了，别奉承了，开水冲茶包，谁泡出来的味道都一样。”
俏如来难得没接话，而是再喝了一口茶，笑着望向落拓子：“好友难得主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落拓子刚想说声“是”，可话到嘴边就变成支吾，犹豫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是被自己的恋人鬼压床了吧……
正当犹豫时，俏如来问他：“好友，你最近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东、东西……？”
“脏东西。”俏如来把茶放回桌上，“比如……鬼。”
落拓子闻言脸色大变，牙齿微微打战，却还强撑着自己，磕磕巴巴地说：“没、没有，吧、吧。俏如来你、你可别……别吓小生啊！小生不会再、再被你忽悠了！”
忽然，有一股暖流从头顶流入，将狂乱跳动的心安抚。俏如来把手轻按在落拓子头上，皂香与檀香将落拓子包裹。他逐渐不那么慌乱，心也随之变得安定，只是余悸尚在，印刻入眼，一时难以消失。
俏如来把手收回：“好友可好些了？”
“嗯……嗯。”落拓子答应着，捧住杯子，让茶温着自己的手，慢慢说道：“其实……最近……小生总梦到……”
他将最近做的梦、遇到的鬼压床与看到的东西都告诉了俏如来，但略过与太叔雨有关的部分，然后闷下一大口茶，缓缓咽下时，发现俏如来若有所思。
“怎么了？”落拓子问。
“上次送好友回家时……罢了。”俏如来摇了摇头，从手上脱下一串佛珠，戴到落拓子手上。
“俏如来，你这是？”
见落拓子要将这串佛珠还回，俏如来便按住他的手，温温和和地笑了笑，好让落拓子安心：“好友，你既叫我神棍，那便相信我一次。”
“哈？你、你别当真啊，小生没有什么恶意。”
“我知道。”俏如来松开落拓子，“我并不介意。”
“那……？”
俏如来再一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已有些凉。
“这串佛珠开过光。”他说，“驱邪的。”
落拓子虽然怕鬼，但其实他并不怎么信那些说法。可他看了看俏如来，再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决定收下这串佛珠。
就当图个心里安慰吧。他想。

※

“好友今天出门是去见了谁吗？”
落拓子把两只拖鞋都穿好后，才把湿了的运动鞋立在一边。
“去见俏如来了。”他说，“小生最近不是老是梦到同一个梦，然后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吗？所以就想问问俏如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说？”太叔雨站在客厅里，没有上前。
“说小生被鬼缠身，还给了小生一串佛珠——就是这个。”落拓子抬起手，露出那串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佛珠。
太叔雨微眯起眼，看着落拓子腕间的佛珠，没有说话。
“好友？你怎么了？”
“没事。”太叔雨唇角弯了一下，笑意很淡，“只是在想，俏如来为何会这样说。”
“小生怀疑说俏如来知道小生怕鬼，所以才用这种说法来吓小生，好让小生搬到他名下的公寓或者别墅里去！”落拓子摆了摆手，一脸的无可奈何，“当时小生还真的被吓到了，回来路上却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是这样，哎，但俏如来也是一片好心，就不怪他了。”
“名下？公寓？”太叔雨眯起眼。
“是啊，俏如来名下的公……”落拓子忽然意识到不对，睁大眼，看着太叔雨，忙摆手解释道：“啊，是帮他找资料的谢礼！上次就想给小生来着，小生没要，你可别想歪啊。”
“好友多虑了。”太叔雨又笑了一下，“笔者什么也没说。”
“……真的？”
“真的。”
落拓子走到太叔雨身前，拉住他的手，察觉到对方一瞬间的僵硬后，一边笑，一边叹了一口气。
“饿吗？”落拓子问，“饿的话，小生去给你煮碗面。”
太叔雨随即放松下来，低下眼：“饿。”
“那小生去煮面，加肉加蛋，再给你冲一杯咖啡。”
见太叔雨低下头，落拓子以为他要吻自己，但那个吻只停在眉心，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就结束了。
“好。”

※

一连几天，太叔雨都没有抱落拓子，只有亲吻。可是吻也不深，大多都是浅尝辄止。落拓子有些不适应，却不想显得自己欲求不满，便压下许多疑问。
到了第八天，落拓子无法再忍，因为太叔雨不但不碰自己，甚至连基本的拥抱都欠奉。
八天来唯一一次肢体碰触，还是落拓子故意为之。
昨天他回到家，见太叔雨坐在客厅里发呆，忽然兴起，想吓一吓太叔雨。于是落拓子便放下包，蹑手蹑脚绕到太叔雨身后，猛地一拍——
啪。
太叔雨像是被吓到，可他回头时，脸上并无丝毫惊慌。
只是抬手，捂住颈侧，笑着说了一声“好友”，停顿一下，又说一句“笔者饿了”。
落拓子也饿了，于是就去厨房做饭，直到二人互相道过晚安，才觉出一点不对。
可又是哪里不对呢？落拓子却想不通，所以他决定和太叔雨好好谈谈。
这，就是落拓子提前回家的原因。
他放下包，一边换鞋，一边在想一会儿要怎么和太叔雨说，可才换完鞋，就听到一声“好友”。落拓子抬头，看到太叔雨正倚在楼梯边。
“好友今日回来得早。”太叔雨说。
“是啊，有点事想和……嗯？”落拓子一惊，快步走到太叔雨跟前，看着他贴着方形纱布的脖子。“你受伤了？”落拓子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怎么弄的？让小生看看。”
“无事。”太叔雨握住他指尖，“笔者有些饿，想做点东西吃，不小心烫到了脖子。”
“烫到了脖子？”
“烫到了脖子。”
“谁做饭会烫到脖子？小生也不是被骗大的，你到底——”
太叔雨揭开纱布，露出那道伤。
虽然很浅，但的确是烫伤。
“你……”
“看，好友，笔者没有骗你。”太叔雨将纱布贴好，“这下，好友可是信了？”
“嗯……嗯……”落拓子胡乱答应着，“你怎么会把脖子烫了？”
“这几日笔者有些身体不适，精神总不能集中，很容易走神，可能……哎……不小心又走神了吧。”太叔雨说。
“你身体不舒服？”落拓子又是一惊，“怎么没有和小生说？”
“好友最近不是在忙？”
的确如此，几天前，落拓子临时接了一个活，工作量不小，确实很忙。
“但你也不能不说，万一生大病了怎么办？”
“不会的。”太叔雨说，“笔者的身体，笔者自己清楚。过几天应该就能好。”
“真的？”
“笔者不骗你。”
落拓子却放心不下，还要开口时，手机却响了。
是俏如来。
“喂？怎么了？啊，是……你怎么知道？什么？找到了？好……好……明天可以吗？那后天？好，那就后天，后天小生去找你……不用不用，小生自己过去就好。好，好，到时联系……嗯，挂了，回见。”
太叔雨看着落拓子：“工作？”
“算是。”落拓子收起手机，“小生最近在弄与佛教相关的东西，所以就找俏如来帮个忙。”
“俏如来？”
“是啊，俏如来。”落拓子一脸坦荡，“他以前在寺庙修行，还皈依过，手头肯定有现成的内部资料，不借白不借——小生之前也帮过他不少忙。”
太叔雨又笑了一下。
“的确。”他轻声说，“帮过不少忙。”
“所以你呢？”
“什么？”
“身体。”落拓子仔细观察太叔雨，“到底哪里不舒服？”
“嗯……不舒服的话，有。”
“哪里？”
“这。”太叔雨指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它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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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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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11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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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后几日的对话是这样的。

“好友，小生现在就要去找俏如来一趟，晚上回来！”
“好。”

“好友，小生明天上午要去把资料还给俏如来，午饭前就回来。”
“嗯。”

“俏如来约小生后天去咖啡馆……”

“好友……”
太叔雨抬起头，见落拓子欲言又止，笑了一下。
“又是俏如来？”他一边问，一边合上书，挪了一个位置出来，“上午还是下午？”
“可能……要一整天。”落拓子坐到太叔雨身边，“明天小生要和俏如来去他修行过的寺庙采风。地方有些远，高速两小时，明天小生到家会很晚，你不要等小生。饭会提前做好放在冰箱，吃的时候记得热一下……”
落拓子在叮嘱，太叔雨在噙着笑。但太叔雨垂着眼，睫毛微低，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神情。
偶有几声应答。
“都明白了？”落拓子探过身来问。
“明白了。”太叔雨仍是笑，“好友何时出发？”
“早上六点。”
“这么早？”
“早点去，早点回嘛。”
太叔雨把眼抬起，眼神沉静，波澜不起。
“那好友早些回来。”他说。
落拓子答应了。

※

人算不如天算，原定当天来回的采风，却因突遭暴雨而不得不在寺庙过夜。
第二天清晨，雨还在下，依旧无法出发，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好不容易等到中午，雨势渐缓，二人连忙辞别住持，下山回返。
如果顺利，两个多小时后就能到家。
但两个小时的高速，他们竟用了十个小时才走完。
落拓子不想回忆这过程，什么车在高速上熄火，俏如来开免提打电话给风间始结果碰到别人在电影院约会，自己免费听了一个多小时的电影音效，车还没修好。
罢了，好在是回来了。
“多谢你送小生回家。”
“举手之劳而已。再者，若非俏如来执意邀请，好友也不会被困山中。”
“话也不能这么说。小生也查到了很多资料，拍了不少好照片。你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小生，那下次就少给小生带一些麻烦过来就好。”
“好友说笑了。”俏如来微微笑道，“俏如来视好友为知己，又怎会给好友带去麻烦呢？”
落拓子撇了撇嘴，打开车门，回头看向俏如来。
“不管怎么说，”他拿起书包，挥了一下手，“还是要多谢你，帮了小生大忙——回去吧。”
“好。”
话是这样答应着，可直到落拓子的身影消失在楼里，俏如来也没有离开。
他看向2号楼顶层，眯起眼，眉头皱起。
嗯？
俏如来下了车，手指反复摩挲佛珠，神色凝重。
阴气，变重了……

※

落拓子走出电梯，准备开门时顺便看了一眼手表——凌晨一点。
他连忙放轻一切动作，开锁，推门，进屋，都没有发出太多声音。
灯暗着，屋里一片漆黑。落拓子摸索着把包放下，换好鞋，正要开灯，忽然听到一声“好友”。
声音从黑暗中来，阴森缥缈，似无实影。
落拓子惊了一下，后背瞬间湿透。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一声复一声，每一声都比上一声离得更近。落拓子愈发紧张，心仿佛被提到嗓子眼。他不敢看向声音来处，全身僵硬，自然也迈不开腿往门外跑。脚步声停了，落拓子的眼睛也适应了黑暗。
是太叔雨。他就站在沙发边。
“好友，是你啊。”落拓子松了一口气，“你可真是吓到小生了。”
“好友在怕笔者。”太叔雨说。
“不是怕你，是小生特别怕鬼。”落拓子反复摸着心口，“屋子里没开灯，你又突然叫小生，小生就把你当成——”
“好友。”太叔雨一步步走向落拓子，“你怕鬼，是吗？”
“……嗯。”
“所以你方才，是将笔者当成鬼了，是吗？”
“哎，是这样。等小生开个灯再和你说。”
落拓子的手才伸出，就被太叔雨握住了。
“好友，”太叔雨问，“如果笔者真是鬼，你也会怕笔者吗？”
“什么……？”落拓子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显然没有信，“太叔雨，别开玩笑了。”
太叔雨没有说话。
“回来晚了是小生的不是，但你也不能开这种玩笑啊。”
太叔雨仍没有说话。
“你怎么会是鬼？你看你还拉着小……生……”落拓子的话低下去，因为他发现太叔雨的手很冷——冷得过分。
若是平日，落拓子并不会多想，只是如今这般情形，很难不让他多想。
“太……叔雨？”
太叔雨还是没有说话，也仍直勾勾地看过来，看得落拓子心中打鼓。他想要抽回手，却没有成功，还要再用力时，太叔雨已先一步抓住落拓子腕上的佛珠。
只听得一阵灼烧声，却无半点焦糊味道。佛珠将掌心灼伤，白烟自指间溢出，是说不明的诡谲场景。可太叔雨竟恍若未觉，用力一扯，脱下佛珠，然后将它随意一丢，佛珠便散了一地。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向落拓子，摊开手，将掌心的烧伤转向落拓子。
“好友，你看。”太叔雨面容平静，“笔者没有骗你。”
他似乎想到什么，回手揭开颈侧纱布，露出伤口。
“但这个，笔者骗了好友。”太叔雨松开落拓子，“这个伤，也是因为这串佛珠。”
落拓子后退一步，手脚冰冷。
“你、你……”他声音都开始颤。
“好友，笔者好痛。”太叔雨向落拓子靠近。
“你……别……”
太叔雨每进一步，落拓子就往后退一步。进退之间，落拓子已被逼至墙角。他无法移开视线，却因此看清了太叔雨的脸。仍是那样清俊的相貌，仍是那眉眼，只是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甚至像……像死了很久的死人。
死人……鬼……
落拓子低下头，看到一双同样苍白，同样单薄，未着鞋袜的脚。那双脚下，并没有任何影，它就距离落拓子不远，停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和落拓子的脚几乎相接。
“好友。”
太叔雨捧起他的脸，指尖冰凉，动作温柔，一如从前。
“好友，别怕。”他感受着落拓子的颤抖，把头低下，轻声说：“别怕……”
唇覆上，吻压下，落拓子仍在抖，但很快就开始挣扎。
太深，太用力，太……
落拓子呻吟着，想方设法要摆脱这个吻，却都被太叔雨按回。
“太叔……唔唔！”
他们没少接吻，可哪怕再激烈，太叔雨也都吻得温柔。然而这次不一样，太叔雨像是失去控制，毫无节制地掠夺着落拓子。过强的快感，过于激烈的被掠夺感同时袭来，落拓子措手不及，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失去挣扎的力气。他站不稳，身体开始发冷，眼前一阵晕眩。舌头很麻，头很晕，手脚很软，意识也逐渐朦胧。落拓子的挣扎渐渐弱下，可太叔雨仍还在吻。他卷住落拓子的舌，舔过落拓子的颚，将气息尽纳入口，然后又开始下一个吻。
“别怕……”
太叔……雨……
昏沉之际，落拓子听到门被踹开的声音。
是……谁……
来不及看清，落拓子便眼前一黑。他听到一声笑，很轻，很近，也很遥远。在落拓子还想做些什么时，他便晕了过去。
只听到了一个字。

——八。

※

再醒来时，落拓子发现，自己竟然在俏如来的家里。他想起身，可才撑起自己就眼前一黑，双臂一软，险些跌回床。
俏如来接住了他。
“好友，你醒了。”俏如来扶落拓子坐好，递来一杯温水，“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落拓子默默喝完水，把杯子放到一边，沉默了下去。
“……没有。”落拓子低着头，“小生……还好。”
俏如来没有多说什么，坐到一旁，落拓子也沉默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小生怎么会在你家？”
他仍低着头。
“好友不记得了？”俏如来问。
落拓子张了张嘴：“小生……”
“是俏如来不是，”俏如来说，“好友才醒，体力尚未恢复，应该好好休养。”
“没……”
“好友就暂且住在这里。”
“那……”
“学校那边，我会帮你联络。”
“小生……”
“好友。”俏如来看着落拓子，“那栋房子不宜再居住，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落拓子又低下头，攥紧被子，不再说话。
“一会儿我给你端碗粥。”俏如来起身，“好友先好好休息。”
“你……”
俏如来打开门，正要离开，落拓子又叫住他。
“俏如来……”落拓子把头抬起，“谢谢你。”
俏如来微微一笑，离开了房间。

※

俏如来踹开门，见落拓子已晕倒在太叔雨怀里，气息微弱。
“八师叔。”
太叔雨看着这个闯入者，眯起眼：“真是眼熟，让笔者想想……”他似在思索，思索时却不放开落拓子，而是把人搂在怀中，丝毫不放松。
忽然，太叔雨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笔者想起来了，”他又看向俏如来，“你是……俏如来、钜子、墨家……”等敲定对方身份后，太叔雨才笑着说：“师侄，别来无恙。”
“八师叔，”俏如来将琉璃佛珠绕回手上，“你过分了。”
屋中鬼气森森，可俏如来似乎完全不受阴气影响。他走向太叔雨，步调从容，眼神平静，看不出一丝慌乱。
“请八师叔将好友交给我。”俏如来说。
“为何？”
俏如来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走到太叔雨身前，伸手要去接落拓子。太叔雨眼神一凛，拦阻之念方起，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听到俏如来说：“八师叔，你应该清楚，此时你不该拦我。”
他看向太叔雨。
“如果你还希望落拓子活下去。”
话已至此，无须多言。太叔雨将眼低下，看着落拓子，没有阻止俏如来。
窗外，有一线月光刺破黑暗，映入屋中。俏如来将落拓子打横抱起，不发一言，转身便走。
“俏如来。”
俏如来收回脚，侧身看向太叔雨。
“你早已知晓笔者存在，却一直未向落拓子言明。”太叔雨向后退了一步，“为何？”
“为何呢？”他没有给出答案，“八师叔若无其他事，俏如来便先行离开了。”
太叔雨不说话，彻底隐入黑暗中，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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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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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落拓子已在俏如来家住了半个月，身体却没有完全恢复。他时常眩晕，手脚也经常发冷。体力似乎下降不少，温度宜人时，也经常会出很多汗。俏如来说，这是阳气亏损，精元虚亏所致。落拓子当然猜到为何如此，但始终不言，俏如来也从未逼他说些什么，只是陪着落拓子，也因此退掉了一些工作，落拓子对此有点小愧疚。
“那个，俏如来……”
俏如来才放下电话，闻言回过头，去看落拓子。
“你不必因为小生……”落拓子看了一眼俏如来大手机，“你这样多得罪人……”
“无妨。”俏如来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落拓子，“也不是什么急需解决的事。”
“可是，你，唉……”落拓子接过杯子后没有喝，而是捧在手里，轻缓摩挲。
“你不问小生吗？”他问。
“问什么？”
“嗯……那晚的事啊……那个……鬼啊……什么的……”
“如果好友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俏如来说，“我又何必逼你？”
“其实……”落拓子握紧杯子，低下眼，看着杯中摇晃不定的波纹，“我和太叔雨，是……”
他开始娓娓道来，从相遇，到结伴通行，一直到确立关系，同居……
“只是同居？”
“也不是……”
“接吻？”
“也不止……”
“好友，你们……”俏如来眉头一皱，“难道说，你们做爱了？”
落拓子的脸一下红到耳根，水杯也险些掉到地上。
“看好友的这个反应，是有了。”俏如来笃定地说。
“嗯、嗯……”
俏如来沉默了一会儿。
“好友，”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明显凝重，“人和鬼在一起会有什么后果，你可知道？”
落拓子抿了抿嘴。
“而且，就从前那些案例来说。”俏如来喝下一口水，“我不建议阳间人和阴间人搞在一起。”
落拓子做梦也想不到会从俏如来嘴里听到“搞”这个词，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俏如来无比冷静淡定的态度。
“小生怎么可能知道太叔雨是鬼！”落拓子急道。
“如果知道了，好友便能放下吗？”
落拓子沉默了。
“尤其是好友这样单纯的阳间人。”俏如来继续说，“你可知，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好友你极有可能会被吸干？”
“吸干？这么严重的吗……等等！”落拓子飞过一记眼刀，“什么单纯？俏如来你什么意思？”
俏如来笑着摇了摇头：“是夸好友善良可亲的意思。”
落拓子翻了一个白眼：“那小生还真是谢谢你。”
俏如来敛了笑意，然后问：“太叔雨虽然善于伪装，但也无法完全掩盖鬼的阴气。阴气会影响阳间人，如果影响的时间过长，那就会对人产生影响。好友，据你所说，你与太叔雨相遇后，两人便没有分开过，这中间你就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或是说，就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吗？”
落拓子想到那些梦。
“现在想来……”他说，“应该是有的，只是那时小生没有多想，所以……”
俏如来揉了揉额角，叹出一口气：“情爱啊……”
“你！”
“好友你阳气亏损太多，甚至伤到了精元。阳气可以慢慢养回，可精元一旦亏损，则会对你本人造成极大的伤害，若是放任不管，好友你……”
“会怎样……”
俏如来看着落拓子，没有说话。
落拓子只觉背后一凉。
“那、那怎么办？”落拓子有些慌。
“我可以帮你。”
“你？”
“嗯。”俏如来起身，“现在就可以。”
“现在？怎么帮？俏如来你打算……——”
话音戛然而止，落拓子睁大眼，一脸懵然。
因为俏如来吻了他。
这一吻很轻，也很淡，也不带一丝欲念，而且还渡过来了什么，通过唇舌，直接就进了肚腹。落拓子不知俏如来渡来何物，只感到手脚开始回暖，人也舒坦不少，精神也比先前好上太多。
“是这样帮。”俏如来松开送拓子，神色淡然，“好友，现在感觉如何？”
“你、你……”
落拓子“你”了半天，怔怔看着，磕磕巴巴地说：“你……难道你平时……都是这样占人便宜……”
俏如来笑了一下：“好友说笑了。毕竟俏如来也没遇见过会和鬼做爱的人。”
有些揶揄，却无恶意，但落拓子仍有些恼，他忿忿说出一句“小生开始怀疑你这一席话都是在耍小生”之后，便下意识去摸吉他，发现吉他不在手边后，便把头扭到一边。俏如来并不恼，而是从手上又褪下一串佛珠，套到落拓子手上。
“好友不要摘，这串佛珠可以帮你恢复元气。”
“哼。”
落拓子抽回手，没有摘下佛珠，而是躺在沙发上，不再理俏如来了。

※

落拓子睁开眼，发现自己换了一身装扮，背负竹箱，正在向前奔跑。
他是在树林中，群鸦从头顶飞过。落拓子不知道自己是在找什么，恍惚中却有好像知道。他拼命跑，喉咙被呼吸剐得生疼。脑中涌入许多记忆，是他的，又不是他的，光怪陆离，纷乱绚烂，不可明辨。
记忆中，有山，有水，有雨，还有一场模糊不清的打斗与争执。与他对峙之人身负一杆巨笔，身形腾挪间，有数不清的风流意。落拓子发觉自己攥着一封信，封泥已开，墨色尚新。
是了，这是……酒肆店家转交给自己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可就是这一句话，让落拓子生出难以遏制的慌恼之心。
那个人是谁？
那句话是什么？
我在找什么？
记忆随奔跑而清晰，本不确定的事，在奔跑中也逐渐被想起。他在找太叔雨，那个与自己对峙的人是太叔雨，写那封信的人也是太叔雨——都是太叔雨。
“太叔雨……！”
落拓子拨开一把枯枝。
“太叔雨！你在哪！”
无人应答。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闯，跑出树林，又跑回去。落拓子感觉自己跑了好久，可无论他如何喊，都无法找到太叔雨。
太叔雨在哪里？为什么他会找不到太叔雨？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但能确定的是，如果找不到太叔雨，他一定会后悔。
恐惧与懊恼，着急与慌乱，这些都让落拓子跑得更急。他死死攥着太叔雨的信，却无法再一次说服自己。不要再理这个人，不要再相信这个人，不要再把这人说的话都记在心里。可一遍一遍的说服，都抵不过信纸被展开的那一刻。信上写了什么？落拓子无法想起。他无暇停步去拆阅，只是往前跑。
风在耳边呼啸，鸦鸣浮荡，万籁俱寂。
终于，落拓子跑出树林，天边残阳一线，霞光如血，无流云映日，亦无飞鸟度空。
他看到一个人的背影，身负巨笔，长发披散，正是太叔雨。
落拓子刚要开口，就看到太叔雨忽然向后倒去，身前鲜血飞溅。他接住他，按住他心口，感受着鲜血浸湿五指，颤着声音，喊了一声“太叔雨”。
太叔雨却没有回答他。
他看到太叔雨在笑，溢满鲜血的唇翕动一下，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那只才抬起的手便重重落下。
苍白的手，浸在鲜红的血里。落拓子抱着太叔雨，对着他已无生气的脸，听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小生……答应你……”
秋风下，信纸上，一行字被血涂满，墨色犹新，字迹风流。

——请好友在历史文本上，为玄思族留下一笔。

※

“太叔雨！”
落拓子猛然起身，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便又躺回床上。
是梦……
落拓子闭上眼，一线夕阳，如血霞光，还有躺在血中的太叔雨又逐一浮现于眼前。身上很腻，也很冷，心跳无法平复，惊慌仍在，甚至连呼吸都找不回频率。
“好友？”
“俏……如来？”落拓子喃喃道，“小生……是又梦魇了吗……”
俏如来点住落拓子眉心，仅一下，便将手撤回。
“只是梦而已。”他摇了摇头，“好友体内被损耗的精元已快完全恢复，不会再受阴气影响。切莫想多。”
落拓子却无法安下心来。
“俏如来，我……”
“好友若已做下决断，俏如来不会阻拦。”俏如来说，“虽说已恢复了大半，但好友体内精元仍未恢复如初。”
落拓子明白了俏如来的意思。
“还有几日，小生才能……”
“三日。”俏如来递来一块热毛巾，“好友还有三天可以考虑。”
落拓子接过毛巾，盖住双眼，沉默了许久。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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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22-06-12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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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三天后，落拓子还是决定回家。
在听过落拓子的决定后，俏如来没有说话，只是交给落拓子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有些眼熟。
“这难道是……？”
“正气山庄六期的公寓钥匙。”俏如来把钥匙塞到落拓子手里，“过户手续已经办好，只要好友想，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落拓子只觉得钥匙烫手。他想把钥匙还回去，却遭到俏如来的拒绝。
“只是给好友提供一个备选方案。”俏如来说，“太叔雨对好友而言太过危险，不仅是因他这次对你做的事。”
俏如来顿了一下，看着落拓子，忽然叹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俏如来依然觉得，好友不要再回到那里比较好。但……”他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温煦暖人的笑，“好友已做下决定了，不是么？”
落拓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钥匙递了回去。
“小生比较恋旧。”他轻声说，“还是住在自己家比较舒服。别的公寓……还是算了。多谢你的好意，俏如来。”
俏如来看着那钥匙，又笑了一下，将其接回。
“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
“可需要我送你？”
“不用。”落拓子摇头，“我自己回去，路上……顺便想想事。”
“好友打算何时回去？”
“如果可以的话……今天。”
俏如来点了点头。

※

等下见到太叔雨要说什么？
落拓子站在家门口，盯着门把，眉头紧皱。
得好好问太叔雨为何要瞒小生！
可当他握住门把手，准备推门而入，又犹豫了。
但……他是鬼啊。
落拓子一个机灵，连忙把钥匙拔出，反复在门外踱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要不要进……
他已在门外犹豫了好久，紧张又焦虑。回家路上想好的一肚子牢骚怎么都要和太叔雨倾倒一通，谁让他不分青红皂白，突然发难，差点就要吸干自己……吸干……落拓子不敢再往下想，转头盯住门把手，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再一次握住门把，向下一压，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
落拓子，你不能怂！他在心中为自己打着气。
关键时刻，你绝对不能害怕！是太叔雨对不起你！你没必要怕他！再、再说——
落拓子猛地一推，彻底把门推开。

是鬼了不起吗？！

“太叔——”
落拓子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一时怔然。
“……雨？”
他半晌才将那人的名字念全，站在玄关，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连门都没关。落拓子把门关好，换好鞋，往厨房去。
厨房很干净——没有太叔雨。
他又往书房去。
书房很整齐——没有太叔雨。
楼上还有一间阁楼。落拓子抿了一下嘴，往楼上去，将阁楼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太叔雨。
哪里都没有，哪里都没有太叔雨。
落拓子下意识掏出手机，解开锁屏后，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太叔雨的联系方式。
说来，太叔雨好像一直都没有手机。
也对，如果有手机的话，那天晚上也就不会连一个电话都不打给自己，也就不会……
落拓子把手机拿在手里，不甘心一般又在屋中走了一圈——依然没有找到太叔雨。
“太叔雨？”
“太叔雨！”
“太叔雨你在哪？”
“太叔雨你别藏了，小生看到你了！”
“太叔雨……”
落拓子回到客厅，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神色黯淡。
不知道自己的出身、没有身份证、过低的体温、过于贫乏的生活常识、没有电话、没有联络方式、甚至连手机都不会用、擅长写文言文的诗……
这么多的蛛丝马迹，这么多疑点，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可这有什么用呢？太叔雨离开了。
落拓子坐到沙发里，闭上眼，把手机扔到一边。
这一个月以来都所有委屈、埋怨、难过、纠结和害怕，全都失去了意义。
他感到茫然。
忽然，掉在沙发缝里的手机响了。
落拓子把手机挖出，接通电话，放在耳边，然后听到了俏如来的声音。
“好友，你还好么？”
落拓子沉默不语。
“好友？”
“……小生还好。”很久以后，落拓子才哑声开口。

“……大概吧。”

※

两天后，俏如来来找落拓子，一只手里拿着一些东西，另一只手敲了敲门。
“谁？”
“好友，是我。”
脚步声拖沓，听来很无精打采。等到门被打开，俏如来看到落拓子，有些吃惊。
恍惚、低落、颓然、心不在焉——这些往常和落拓子不沾边的词，现在都可以拿来形容落拓子。
“俏如来，怎么了？”
“学校方面联系不上好友，便托我送点资料过来。”俏如来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路上买了点水果，好友一并收下吧。”
“多谢。”
落拓子接过那袋东西，站在门口，没有让俏如来进屋，自己也没有出来，只是沉默地站着。
俏如来没有催促。
“太叔雨走了。”过了好一会儿，落拓子才说。
俏如来往屋中看了一眼，再看回落拓子，叹了一口气。
“好友。”他又叮嘱一遍，“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嗯，好。”
俏如来离开后，落拓子关上门，把那袋东西放到桌上，拿出文件袋，盯了一会儿，然后丢在一边。

※

又过了几天，落拓子终于重拾精神，开始收拾屋子。
前段时间太低落，没有心思整理打扫，实在太过凌乱。
他很快就把厨房清扫干净，书房也收拾整齐，然后是客厅，以及玄关。那些随意乱丢的、乱堆的东西全都分门别类，该扔的扔，该收的收，甚至在收拾柜子时，还找到一袋没用完的奶精。落拓子想丢掉，但又将它们放回柜子，然后点开音乐软件，随便找了一首歌来放，跟着旋律轻声哼唱，然后上了楼。
阁楼稍微乱一点——好吧，是非常乱。落拓子胡乱抓了几下头发，硬着头皮开始收拾，从卫生间开始，一路收拾到床。
等把东西都整理完，落拓子已有些力竭，他坐到床上，拿起一个文件袋，认真辨认后才想起，这是那天俏如来替教授送来的东西。
落拓子捏了捏文件袋，里面的东西并不多。他随手摸来一个本，拆开文件袋，正准备做一个初步的资料整理时，手却停了。
或许是风，或许是落拓子自己，那个本被翻开了，停在一个仅写有一行字的地方。
那行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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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前行莫回头，替我……

“我”字十分凌乱，最后一笔拖得很长，显然是仓促之间写就。这是太叔雨的字，但落拓子并没有太叔雨在这个本上书写的记忆。可能是没来得及回来的那一晚写的吧？又或许是在自己不注意时写的。这句没写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前行，什么莫回头，什么替我？
替我……
落拓子盯着这一行字，几乎要把字看出重影。随后他便发现，那些字真的变成重影，字的边缘模糊不清，摇摇晃晃的，怎么都盯不住。
诶？奇怪？
落拓子揉了揉眼，手指却被弄湿。他此刻才发现自己哭了。有什么东西随眼泪溢出而宣泄，悲伤、酸楚，委屈而难过。
“……小、小生这是……怎……”
眼泪越揉越多，无论如何做，那些涌出的情绪都无法收回。他哭得很安静，坐在床上，只有肩膀在抖。那个本就摊开在落拓子腿上，先是“你”字变得模糊，然后是“替我”，最后是整行字都被洇开，变成一团墨水，无法再被辨识。
再这样哭，整个本都不能要了。可落拓子无法停止，他连把本子收起都做不到，呆呆看着本，仍是很安静地哭着，把头垂低。
忽然，房间里响起敲门声。
是谁……
落拓子没有抬头。
敲门声再次响起。
落拓子把头抬起，只看到一个朦胧模糊的人影。他用力揉了一下眼，再看——便与那人四目相对。
“你……”落拓子抿了一下嘴，视线又模糊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对方却没有上前。
“笔者一直在。”那人仍站在阴影里。
“一直……那你为什么不出来？”落拓子猛地站起，本子掉到地上，发出一声很闷的响，“你明知道我……小生找了你好多天！”
那人沉默着，没有回答落拓子。
“太叔雨！”落拓子又哭了。
“笔者……”太叔雨低下眼，又过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笔者以为……你不想见到笔者。”
“……你！”落拓子更加气恼，也更加委屈，他才想要控诉太叔雨，就听到太叔雨说：“比起笔者，俏如来……的确是个好选择。”
落拓子愣了一下，然后注意到太叔雨正看着自己的手。
不，是看着那串佛珠。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那些委屈、悲伤、难过、气恼，全都变成了哭笑不得。
落拓子把佛珠摘下，然后走到太叔雨面前，拉起他的手。
冰凉，刺骨，不是人类的温度。
可他并不害怕。
“真奇怪。”落拓子小声嘟囔着，“从前小生怎么没发现你的手这么冷……”
“这才是正常的。”太叔雨说，“笔者本就不是活人。”
落拓子没有说话，也没有放手，反倒将太叔雨握得更紧。
“不怕笔者了？”太叔雨问。
落拓子却反问道：“若是小生说不怕，你会信吗？”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太叔雨又说：“好友无需可怜笔者。”
“不是可怜。”
“也不用强迫自己。”
“没有强迫。”
太叔雨看着落拓子，与他四目相对半晌，然后才说：“好友，看来你还不明白，你的阳气对笔者来说意味着什么。”
落拓子更用力地握住太叔雨，很认真地看回去，坚定不移。
“俏如来不仅给了小生新的佛珠，还给了小生一套公寓，建议小生不要再回到这，还说如果还和你待在一起，小生会有危险。”
太叔雨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可是，”落拓子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小生拒绝了。”
“为何？”太叔雨开口，“俏如来说的不错。对好友来说，和笔者在一起，百害而无一利。”
“这是小生的家。如果要住，当然还是自己家舒服。小生就是劳累奔波命，住不惯好房子。再者……小生还是喜欢这里，所以当然要回来。”
“为何？”
落拓子抿了抿嘴，看着太叔雨，没有立即回答。
他该如何说呢？在借住俏如来家的那段时间里，每次想起太叔雨，心中就会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不负责任地遗弃掉一只猫狗。可太叔雨哪里说什么阿猫阿狗，那是只会吸他阳气的鬼。
鬼要是没人管，不吸阳气……也会饿吗？
想到这里，落拓子脱口而出：“太叔雨，你饿吗？”
饶是太叔雨也愣住。
落拓子继续说：“你如果饿了，可以吸小生的阳气。”
这次，轮到太叔雨哭笑不得。
“……好友啊。”他哑然失笑。
“要吸就吸，”落拓子闭上眼，侧过头，一脸的大义凛然，“不吸的话，小生可就走了。”
太叔雨忽然抱住落拓子，没有亲上去，而是把头埋到落拓子肩上。他的身体很冷，落拓子却没躲，而是回抱住太叔雨，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真不吸？”
埋在他肩上的头摇了一下。
“那你饿吗？”
头又点了一下。
“好友，”太叔雨闷着声音说，“给笔者煮碗面吧。”
“就这样？”
“就这样。”
“……好。”

※

吃过饭，刷过碗，洗过澡，就上了床。
他们只是面对着面地躺，没有做爱，没有接吻，只有手牵着，眼望着，一时无言。
“……太叔雨。”过了很久，落拓子才轻声开口，“你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小生？”
太叔雨说有。
“是什么？”落拓子问。
落拓子的手被握了一下。
“好友可愿听笔者说一个故事？”太叔雨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眼神亦然。
落拓子回握了一下。
“好。”
“很多年以前，这里还叫中原，除中原之外，还有其他八个地域，被称作九界……”
落拓子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太叔雨讲始界，讲烛龙，讲九界，再从九界讲到妖界，讲到仙岛，讲到一个叫摆渡一念的圣物，还有能够修复摆渡一念的玄思族。
“能够修复圣物，那玄思族一定很厉害。”落拓子忍不住插嘴。
“不。”太叔雨却摇头，“玄思族很弱，无论是妖族，还是仙岛之人，都将他们视若草芥。”
落拓子看不清太叔雨脸上的表情。
太叔雨继续为落拓子讲，讲玄思族被仙岛所掳，仅有两个孩子在族人的庇护下逃出，其中一个逃至半途便又回返，另一个孩子成功逃走，没有被仙岛捉去。
“仙岛抓他们，是为了摆渡一念……？”落拓子问，“那摆渡一念被修好，他们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话音方落，落拓子的手就被握紧。
“他们都死了。”太叔雨平静地说，“玄思族被灭族，除了顺利逃走到那个孩子之外，无人幸存。”
落拓子目露惊骇，手虽然还痛着，但他没有提醒太叔雨。
而是安抚般地捏了一下。
他又问：“那个孩子，就是你吗？”
太叔雨没有回答。
“所以，你……”
“灭境，杀人。”太叔雨说，“笔者，为玄思族报了仇。”
多少筹谋，多少算计，多少隐忍，都化成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
灭境，杀人。
所以……
落拓子突然惊觉，那些梦，那些血，那个出现在墙角的包子，还有那些尸体……
血流漂橹，遍地尸骸，这些……
就是太叔雨眼中的世界吗……？
落拓子的嘴张了张，吞吐良久，最终还是决定不去追问。可太叔雨好似明白落拓子想要问什么。他抱住落拓子，抚着他的头，闭上眼，轻声说：“笔者没事。”
落拓子锤了太叔雨一下，把头埋进他怀中。
“……太叔雨。”
“嗯？”
“你真的好冰。”他抬起头，“要不你真的吸一点？”
太叔雨哭笑不得：“若好友觉得难受，那便别抱着了。”
说完，他松开了手。
然而落拓子手急眼快地把太叔雨拉回，整个人都贴到他怀里，一点空隙也没留。
“这样呢？”他问，“会不会好一些？”
太叔雨怔怔看着眼前，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黑暗，可身前却贴着一团温暖。
他抬起手，很小心地摸了一下落拓子，等确认对方的确是在怀中后，才用力将人抱紧。
“嗯，”太叔雨吻了一下落拓子的发。

“好友，很暖……”

※

落拓子回到家时，太叔雨就在门廊边。他看着落拓子穿过自己的身体，跟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落拓子寻找他时，他就在落拓子身边；落拓子叫他时，他也听见。
只是听见，并无回应。
很快，落拓子又开始寻找，把才走过的地方不甘心似地又走过一遍。太叔雨看着、听着、跟着，直到落拓子再一次穿过自己。
看不到，碰不到，也感觉不到。
属于活人的一切，离他既近又远。这本该令人怅然，然而太叔雨只想嘲讽自己。
这才是我的归宿——这才是我。
忽然，他又听到落拓子的呼唤，有些失落，有些颓然，还有无需分辨，便可被听出的伤感。
伤心只是一时，过几日，落拓子就会走出来的。
太叔雨下了这样的判断，却一连几日都待在房子里——哪怕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也还想再看落拓子一眼。
落拓子始终没有走出来。低落、颓然的落拓子，又如何能让太叔雨安心？
直到那一日，看到落拓子开始收拾屋子，太叔雨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应该离开了。
可就在他准备转身的那一刹那，落拓子的眼泪开始落下。
一滴，又一滴，本子很快被洇湿。太叔雨闭上眼，狠下心，不去看落拓子时，他听到落拓子的声音，茫然、疑惑、带着泪水，还有本不该被听到的、心碎的声音。
——……小、小生这是……怎……
胸中如被拧绞，这一瞬，他仿佛回到那座小小的酒肆，雨声与泪珠碎落声融为一体。太叔雨睁开眼，看着把头低下的落拓子，化出实体，伸出手，却只敲了敲身边的门。
好友，笔者……
他见落拓子没有抬头，又敲了一下，动作很轻。
笔者……
太叔雨看到一双哭红的眼，也看到所有还没来得及被落拓子收回的情绪。
——你……你还知道回来啊……
太叔雨低下眼。
“笔者一直在。”
是啊，一直在。
太叔雨看着落拓子，直到他的手被握住，落拓子站到跟前来，他仍在看着他。
笔者……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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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14樓發表於: 2022-06-12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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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生活似乎回归常轨。落拓子把和太叔雨和好的事告诉给俏如来，得到了一个“嗯”字，与一个一如既往的微笑表情。
落拓子放下手机，拿起一个本，开始在本上写东西。他反复删改，最后索性把画满删除线的那一页撕掉，团成团，往垃圾桶的方向丢。
纸团略有偏移，没有进到垃圾桶，而是擦过桶边，掉在地上，还往前滚了三滚。
太叔雨进屋时，纸团正滚到他脚边。
“好友。”
落拓子抬头去看，顺势把本放到一边。
“怎么了？”他起身走了过去，“嗯？是小生的包裹？”
太叔雨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嗯，上面写着好友的名字。”太叔雨把包裹递了过去，“笔者去开门时，送信之人已经离开了。”
“快递员工作忙，送完小生的包裹，还有很多人的包裹要送。”落拓子一边和太叔雨解释，一边拿起剪刀去拆快递，“啊，是小生从旧书网上淘来的东西！”
是《山川堪舆》、《风物笔记》，以及《水理志》。
见太叔雨推门欲走，落拓子连忙叫住他。
“太叔雨，这几天收拾收拾东西。”落拓子说，“下周我们一起出门。”
“出门？”太叔雨歪了一下头，“去哪里？”
“做课题，找文本。”落拓子放下书，从文件袋中抽出一摞纸，递给太叔雨，示意他自己看。
“喏，找这个部分的文本。”他说。
太叔雨接过文件，才看了一行，便睁大眼。
“好友，这……”
“本来没有这个部分，是小生主动申请的。”落拓子说，“所以，我们一起去。”
太叔雨抱住落拓子，把吻落在发顶，然后将人揉进怀里。
“太叔雨……”落拓子轻轻挣了一下，“太紧了……”
“抱歉……”
话虽如此，太叔雨却没有放手。那叠文件仍在他手里，被捏得微微发皱，却仍可辨读。
那份文件的标题是——

《关于外出寻找与玄思族有关文本的经费申请》。

※

旅程开始后，他们走过很多地方：城市、农村、流水溪畔、深山老林，只要有一点文本或遗迹存在的可能，落拓子都会去。
危险自然有，但大多数时候，都会化险为夷。太叔雨是鬼，鬼不怕什么危险；落拓子也不是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有丰富的野外经验。于是这一人一鬼便翻山、越岭，淌溪、过河，沿途路过九脉峰、月凝湾等著名旅游景点和自然保护区，找到不少地理与地脉相关的遗迹和文本，但就是没有找到玄思族的遗迹。
然而，精于文本整理的落拓子还是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这些线索，就隐藏在那些山川、河流、地脉、地理，以及神话传说里。他陆续拼凑出九脉峰的历史，不周山的神话，以及烛龙破坏地脉的传说。在那些故事中，落拓子找到有关玄思族的记录。不多，是很轻描淡写的一笔，且不录于正史，但也是一个很重大的发现。
只是，并不能让他们找到玄思族的遗迹。
“太叔雨？太叔雨！”
太叔雨回头，见落拓子正在听录音笔。他们昨天来到这座村庄，按照原定计划，会在明天清晨离开。这两天，落拓子一直在拜访村民，其中大多是上了岁数的人，吐字不清晰，说话也带口音，所以落拓子带着录音笔，白天拜访，晚上整理，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然后再进行梳理。
太叔雨倒了杯水递过去，落拓子灌了一大口，然后继续听录音笔，同时招呼太叔雨坐到自己身边。
“太叔雨，你来看这个。”落拓子往旁边挪了挪，“这一段，你看。”
他指着一段才整理出的材料，然后对太叔雨说：“老人家说得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也指明了一个方向——你知道这里吗？”
太叔雨仔细想了想，先点头，再然后，然后点头。
“你这……”落拓子按下暂停键，有些哭笑不得，“你这算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岁月更迭，山河变易，笔者所知的地理形貌早已改变，地名也在变，所以笔者并不很确定。”太叔雨说，“况且，玄思族被灭族时，笔者尚且年幼。”
落拓子眼神一低：“对不起，小生不该……”
“没事。”太叔雨反而笑了一下，“好友不必介怀。”
“可……”
“大仇已报，笔者再无遗憾。”
“但你成了鬼。”落拓子摘下耳机，“小生查过，魂魄之所以成鬼，是因为还有遗憾和执念，所以你在这里，就说明你还是有遗憾。”
太叔雨有些惊异：“好友，你……”
轮到他欲言又止了。
“你、你不是鬼嘛……小生就，出于好奇，而且也是想了解你，就，查了一下。”
“好友是从哪里查的？”
落拓子没有回答太叔雨，而是拿起杯子喝水。
“俏如来？”
“噗——……！咳咳咳咳咳咳！”落拓子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有些惊慌，“你、你——”
“果然如此。”
“太叔雨，你别想多，小生只认识他一个神棍。而且只是微信咨询，连面也没有见，你……”
“好友。”太叔雨笑得很轻，很浅，却也舒然，“笔者什么都没说。”
落拓子看着太叔雨，过了半晌，确定太叔雨没有什么异样后，才松了一口气。
“好友不必担心。”太叔雨揉了一下落拓子的头，“笔者不会再那样做了。”
自从太叔雨现身后，他的确没有再碰落拓子，甚至连亲吻都没有，最多只会亲额头。
落拓子知道，这是太叔雨不愿再吸自己的阳气。
“唉，太叔雨，要不你还是……”
“好友。”太叔雨撤回手，“笔者想起来了。”
“什么？”落拓子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想起什么？”他追问道。
“玄思族的遗迹。”太叔雨说，“笔者想，笔者知道该往哪里找了。”

※

又经过几个星期的跋山涉水，他们终于找到了玄思族的遗迹。那里早已荒废，成了一片废墟。
落拓子小心翼翼地进入，太叔雨却停在遗迹前，看着满目坍圮，遍地荒草，忽然开口。
“从前……”
落拓子停下了脚步。
“在这里，有一个老婆婆，每天都在等外出种地的爷爷回家。”太叔雨看向落拓子，“而好友你站的地方，曾经有一棵树，很粗壮，每年都会结果，果子很甜。”
可现在，这里只有一片荒草，连木桩的影子都看不到，更不要说树。
太叔雨继续说：“每年果子熟成，村里的孩子都会竞相争抢，但不会伤了和气，最多只会变成追逐打闹。长辈们也从不插手，只在一旁看着孩子们闹，笑意温暖。哪怕孩子不小心摔倒，也不会被责备，会有人将他扶起，帮他拍去衣上灰尘，然后鼓励他，继续去玩。”
太叔雨低下身，抓起一捧土，然后看它随风散去，并不挽留。
“会有人喊笔者小雨，或是，小雨哥哥。”等灰尘散尽，太叔雨才把手收回，“笔者父母早亡，是族长爷爷将笔者带大。所以村子里的孩子对笔者都很敬仰。其实笔者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敬仰的东西。但他们都喜欢一边叫着小雨哥哥一边跟着笔者跑，从村口跑到村尾，再跑回来，每一次都如此。”
他一直说，从日常生活，讲到邻里和睦。他说玄思族或许并不富贵，甚至很穷，但大家都很开心。
然后说到仙岛，说到族长将他与另一个孩子送出玄思族，玄思族被灭族，他偷偷返回这里时，却只看到满地尸首。
玄思族没了。
说出这句话时，太叔雨很平静。他自始至终都像在诉说一段历史，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落拓子走过去，拉起太叔雨的手。那只手仍旧冰冷，但是，他没有松开。
“太叔雨。”落拓子轻声说，“带小生去看一看，好么？”
“没有什么好看的。”太叔雨说，“只是一片废墟罢了。”
他的手却被握紧。
“小生想看。”落拓子看着太叔雨，在他抬眸的一瞬间，与他四目相对，“哪怕被毁坏，被遗忘，被荒废，成为废墟，但你还记得这一切，玄思族便就不仅只是一个传说。”他又说：“小生所做的，就是补全所有曾经存在，又被人遗忘的历史。所以无论是玄思族，还是你口中的这段历史没，小生都想要亲眼见证。”
太叔雨在落拓子眼中看到自己，他动了一下手，随即手就被握得更紧。于是太叔雨低下眼，耳畔风声逐渐淡去，便只能听到落拓子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落拓子的手也被握紧。
“好。”太叔雨抬起眼，“好友，跟我来吧。”

※

这里的确很荒凉，衰草连天，毫无生机，满是残垣断壁。
但落拓子还是找到一些东西。那是一只被上锁的铁盒，盒身磨损严重，可那枚锁竟没有老朽。落拓子摇了摇盒子，确定里面的确是东西，但他没有办法开锁，无论用任何方法也无法将其开启，甚至连撬都无从下手，只能和盒子大眼瞪小眼，满脸不甘心。
“好友，让笔者试一下。”
“你会开锁？”
“一试便知。”
太叔雨接过铁盒，仔细观察着那锁，忽然有所顿悟一般拧动锁芯，左弄几下，右弄几下，始终不停。就在落拓子以为太叔雨也无计可施时，那枚锁竟咔嚓一声，松脱掉落在地。落拓子瞪大眼，太叔雨则将铁盒交还他手，笑了笑，没有遮掩，而是告诉落拓子，这锁是鲁家的机关锁。
“鲁家？是小生知道的那个鲁家吗？”
“正是。”
“那你怎么会开？”
“从前笔者求学时，”太叔雨仍是笑，“宗门与鲁家关系匪浅，所以略懂一二。”
落拓子看着太叔雨，一脸狐疑，但最后仍先将铁盒打开，小心取出盒中东西。
“咦？是摹本？”落拓子戴上白手套，开始小心翻阅，“是史书摹本……这竟是后世史书编纂中遗失的那部分！啊……！是玄思族的部分！”
他向后翻，发现摹本中记录的，都是玄思族有关的历史，条理分明，逻辑清晰，事无巨细，而在所有记录之后，有一首字迹微乱的判词。
“怎么不是小楷了？”落拓子很疑惑，“这是什么字体？行书？草书？小生看不懂。”
“让笔者一观吧。”
落拓子把摹本递过去，只需一眼，太叔雨便认出，这是草书。
他很熟悉。
“这是草书。”太叔雨说，“写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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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笔狂草惊风云 F5%IsAH
计布九界待一生 lt& c/xi_
玄思遗骨心已死 J7p?9
书恨峥嵘纪汗青 HleMzykF
永夜滔滔掩身影 ] D+'Ao^'
冤尽仇了血满襟

“冤尽仇了血满襟……”
太叔雨又念了一遍这一句，神色怔然。
“太叔雨，你看！”落拓子指着页边的一行落款。
“这是不是作者的名字？”他凑近看，“听……什么……？”
落拓子眯起眼，仔细辨看后，认出了作者的名字。
“听雨秀才。”
“听雨秀才……”
二人同时开口。落拓子去看太叔雨，发现他面色怔忪，目光微茫，似哭，又非哭。
“太叔雨？”
太叔雨回过神，定定看着落拓子，半晌过后，才唤了声——

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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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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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15樓發表於: 2022-06-12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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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夕阳，衰草，昏鸦，没有小桥流水，也没有人家。
太叔雨说他累了，于是两人便坐在路边一块大石上。石头很平坦，经过一天的暴晒，余温尚在，不似想象中冰冷，也没有荒郊野地独有的寒。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红日沉于西方，草叶随风而起，雁鸟成群结队归林。
一切都很安静。千百年过去，百千年过后，依然会如此。
“太叔雨……”
“好友。”
两人都愣了一下。
“你先……”
“你先……”
落拓子先失笑出声。
“小生第一次知道，你与小生竟这样有默契。”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占卜盘，“不如这样，让小生卜上一卦，看看谁先说，如何？”
太叔雨笑着，点了一下头：“好。”
很快，落拓子便卜出林卦。
“喏，你先说。”落拓子把占卜盘举到太叔雨面前，“你可看好，小生可不是刻意的。”
太叔雨嗯了一声。
“笔者曾经有个好友。”太叔雨说，“笔者与他相识时间不长，但笔者很重视他，他也将笔者视为好友。”说到这，太叔雨把头抬起：“后来笔者做了一些事，也骗了他。知道这一切后，他便与笔者决裂，从此不再是好友，而是敌人。可在最后，却放了笔者一马。后来……”
“后来……？”
“后来，笔者死了，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太叔雨说，“而他对笔者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叫我好友’。”
落拓子久久不语。
“你口中的好友，是不是就是听雨秀才？”他问。
太叔雨的眼睛动了一下，回答说是。
他的语气始终很平淡，就像在叙述玄思族的过去时一样。但落拓子只觉遗憾，还有一种莫大的难过与伤悲。或许……他是在替太叔雨感到难过。
“所以，你无法解脱，是因为……”
太叔雨却摇头。
“那到底……”
“笔者想，”太叔雨抬手，接住一缕从指间溜走的夕阳，“如果真有轮回，说不定，笔者会在茫茫人海中碰到他。”
“那你碰到了吗？”落拓子问。
太叔雨看向落拓子，忽然笑了一下，回答没有。
“笔者没有找到他。”他这样说。
“那……”
“好友。”太叔雨为落拓子捋好被风拂乱的发丝，“你刚刚想说的是什么？”
“小生……写了一首歌。”落拓子轻声道，“你想听么？”
“想。”太叔雨忽然低头，靠在落拓子肩上，“正好，笔者累了。”
这句话再平常不过，但落拓子好似明白了什么，肩膀一震，眼圈一红，什么也没说。
“好友，你知道了。”太叔雨闭上眼。
“……是。”
“也好。”
“你就不怕小生不答应？”落拓子的声音有些闷。
太叔雨却说：“你会答应的。”
落拓子不甘心地抿住嘴，不久便将嘴松开，拿出吉他，调了一下弦。
忽然，太叔雨再次开口。
“说起来。”他声音很轻，“笔者还没听过好友唱歌。”
“小生很少开口唱歌。”落拓子的声音也很轻，“便宜你了。”
太叔雨笑了一下。
“这首歌的名字，”落拓子顿了一下，“叫《三百六十五》。”
琴弦波动，旋律流出，夕阳炽烈如火，倦鸟归巢，日落风止，歌声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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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十二个月轮转 3gnO)"$
转啊转，就转成了诗篇 0T^0)c
诗中写满三百六十五个日月 sPXjU5uq#
星辰漫天 `F3wO!
走啊走，走到海角天边 cL][sI
在某个不经意的时间 Ubgn^+AI
我又想起三百六十五个夜 wJ7^)tT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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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多的三百六十五 tG ZMIG_
日夜相继的三百六十五 vPc*x5w-
你是否曾经寻觅 K$w;|UJc
或是还能记得我？ _3< P(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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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与二是天上飘着雪 :(wFNK/0{
三和四唤醒春的想念 PQa0m)H@
五月榴花燃起烈火 {&UA60~6
照亮我路过草长莺飞的六月天 BC\W`K
七与八将夏天连成一片 k/sfak{Q
九和十有金桂对影成月 !0vLSF=
十一月的河变成镜面 J_;*@mW
到了十二月，又是一轮新的三百六十五的年 Ln t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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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途唱下风土人情的三百六十五 )WInPW
都说千百度后寻故人 >\w]i*%
你却在回首寻不到的第三百六十六 Cs y,3XG
四年一度的闰月年 /'5d0' ,M
你拿着纸笔来寻我 >^GV #z
寻到草长莺飞的六月里 U|VL+9#hd
听我唱一首记录点滴故事的三百六十五 L`X5\D'X
CWocb=E
你应前行莫回头，替我看尽所有的三百六十五

落拓子再一拨弦，低眸一颤，复又重复唱那最后一句。
“你应前行莫回头，替我……”
“——看尽所有的……三百六十五……”
太叔雨的声音一散，本被压着的肩随之一轻。落拓子没有去看，只是低着头，眼眸细细颤抖，眼尾微红。

※

落拓子在发呆，直到末班车开走，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最后一班大巴车了。
当他回神时，车站的灯早已亮起。车票已被汗浸湿，黏在手里，怎么也不像是两张的触感。落拓子拈了拈手，发现票的确只有一张。
落拓子低头，看着这张被浸湿的车票，又发了好久的呆。他表情怔然，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值班的工作人员几次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却只都得了一句“不用”。最后一次，落拓子看着工作人员的背影，听着表针跳动，思绪却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时，他买了两张车票，自己一张，太叔雨一张，上车后，太叔雨把票放在胸口的衣兜里，笑着对落拓子说这是纪念，笔者可要好好保存。
那，他的呢？他自己的票，又放在哪里了？
落拓子摸向自己胸口，手指触到了什么，心下稍安。
啊，他的票根在这里。
落拓子想将票根拿出，可手才伸进兜里便好似意识到什么，像被烫到一样抽出手。他的嘴动了一下，转而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在短暂的嘟声后，电话接通了。
落拓子站在大厅里，目光扫视过一圈后，才哑着声音说：“俏如来。”
电话那边“嗯”了一声。
“你……”落拓子忽然低下眼，声音微颤。

“可不可以来接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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