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9【问梅丨鹰荻丨莫泷丨草如】《今宵》（更至4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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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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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3-11-09 21:22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2.19【问梅丨鹰荻丨莫泷丨草如】《今宵》（更至4F）

写在前面的话：四对，按题目的顺序从篇一到篇四，每篇大概四章。

篇一丨锦瑟无端五十弦（一）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错了错了，彼时年少的问天谴皱着眉头纠正捧着本书正在认真念着的白璇玑，你看这瑟，哪儿来的五十弦？

白璇玑认真数了数问天谴不知从哪儿拿来的瑟，的确是没有，可那书上明明写着五十弦，这又是为何？

那时的问天谴并未能解答出白璇玑的这个问题，此后亦再无回答的机会。

问天谴是作为阿鼻地狱岛的审判长候选人而接受训练的，白璇玑亦是作为仙灵地界的神官候选人忙碌于每日的学习之中。很后来的时候，四非凡人无不好奇地询问和问天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白璇玑，我二哥是打小就长得这般严肃么？

那样不苟言笑的脸，欢喜和生气时都是一样表情的脸，别人在开玩笑时也是眉头微蹙的脸，怎么看都不会是一蹴而就的吧？

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四非凡人如此坚信着。

白璇玑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四非凡人立刻喊停，得，别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难不成从小一同长大的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会越来越像？

像么？白璇玑笑了笑，若是像，又有何不可？

她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就认识了，他却是记得的。

问天谴对于白璇玑的第一印象是十岁那年的腊月，冬寒料峭，正是梅花怒放的季节，仙灵地界的梅花雪景从来都是长辈们口耳相传的一绝。先生让问天谴独自一人送文书至仙灵地界，问天谴因此也有了欣赏这美景的机会。

那日午后，雪下得愈发大了，问天谴将文书送至之后本想回转阿鼻地狱岛，仙灵地界的神官却对说这份文书他可以现在开始审阅，尔后让他当日即可送回。又说梅花开得正好，神官道问天谴你不如先去看看，转一圈回来我也就看好了，你再带着文书回转地狱岛。

问天谴恭恭敬敬地向神官作了个长揖，应了声好之后便循着神官指点的方向自个儿来到了梅花林中。

地狱岛没有这样好的风景，大约是孤岛的缘故，四季时序变化比起外界总是少了几分姹紫嫣红。

问天谴从未见过开得这样好的花。

也许是他从未认真打量过绽放得这样好的花。

这梅花林中却不独他一人，这个发现让问天谴颇觉不可思议。仙灵地界的规矩他多少懂一些，这个时辰正是大家各司其职的时候，照理说不应该有人会在外面走动，除非是身负公职之人，可那梅花树下连伞也不撑就兀自站着的，分明只是个小女孩。

可是，彼时的问天谴大概忘了，和那小女孩一同赏梅的他，也不过正当少年而已。

还未知晓人事的年纪，便是少年老成又如何？见着了那样美的花和那样好看的人，问天谴仍是会看得出神。

问天谴发现这个小女孩抬头看花的侧脸是那样的专注，心想她定当是极爱这梅花的，否则这样冷的天里，又怎会驻足雪地，良久不动？

不知为何，问天谴心头涌起了一股担心，天这样冷，雪又下得越发大了，那人头发上落满了雪花，不会冻伤了吧？

正当问天谴鼓足勇气准备开口之时，那人却先他一步，这梅花，很好看吧？

小女孩声音清亮，树上的积雪似乎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小女孩登时成了个小雪人。

问天谴再顾不上其他，快步走到雪地里将人拉回了廊檐下。

呵，那时呀，可真是什么都顾不上呢！

伸手替她拍掉头上的雪花，白色的雪花间竟还夹杂了几瓣绯色，向来是那梅花和雪一同落下，妆点了她的三千青丝。

眼睛亮亮的人一动不动地任由问天谴替她清理，对于先前的问题十分执着，你说那梅花，是不是开得很好看？

大约是从未见过这样亮的眸子，也从未和同龄人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问天谴一时之间竟有些发愣，直到她第三次问道是不是很好看，问天谴才条件反射似的点点头，嗯了一声。

却不是令人满意的答案呢。

你都没有认真看，怎地就说好看了？

说罢还伸长了手指着满树梅花，另外一只手却是拉着他的衣袖，她似乎非要让他仔细瞧瞧才甘心。

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风过，又扬起一阵阵的花雨，也不知是白雪覆盖了红梅，亦或是红梅包裹着白雪。

他只记得那日雪中梅景，当真是极为好看。

也许是问天谴神情之间亦有了向往之色，她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伸了许久的手，却忘了要松开他的衣袖。

你不是仙灵地界的人吧？

她似乎从小就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呢，仙灵地界有那样多的居民，总该会有一两个她从未见过的吧？很长一段时间里问天谴都很好奇她是怎么一眼看出来自己并非仙灵地界之人的。

却也没有问出口。

我叫问天谴，来自阿鼻地狱岛。

中规中矩的自我介绍，问天谴悄悄看了一眼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亦是他从未见过的纤长细白。

我叫白璇玑。她笑笑说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白梅的白。

问天谴恍然大悟，难怪她这样喜欢梅花，便是连自我介绍也要和梅花扯上关系。

神官说今日有地狱岛的人送文书来，莫不就是你？白璇玑好奇地问道，她从未见过仙灵地界以外的人，而地狱岛一百年才对外开启一次，就算两界一向交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也不会有造访地狱岛的机会。

点点头，问天谴回道，嗯，神官说此时梅花开得正好，让我在此欣赏一会儿，他批阅完文书之后我便可以顺便带回地狱岛。

白璇玑的语气带上了毫不掩饰的佩服之情，你看着和我差不多年纪，就已经开始处理公文了么？

问天谴连忙摆摆手，只不过是跑腿而已，哪里就是处理公文了？

这一摆不打紧，倒是顺带将衣袖从白璇玑的手中抽了回来，白璇玑似是并未察觉，问天谴的心头却莫名涌上了一股失落。

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了，问天谴趁白璇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的时候就先问道，你站在树下多久了？

刚才拉着她回到廊檐下之时，问天谴明显感觉到白璇玑踉跄了好几步，而等他不由得放慢步速之时，白璇玑已经缓过来了。

午饭后散步，到这儿看花开得那样好看，就忘记时间了。

问天谴吓了一跳，那岂不是该有一个时辰了？便又连忙问道，脚可还有知觉？

别是冻伤了才好。

摇摇头，白璇玑并不以为意，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回道，没关系，我常常来这里看梅花的，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呢。

脸都冻红了还说无他，问天谴默默地将披在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替白璇玑围上。

却是笨手笨脚的，连个带子也系不好。

似乎和给自己系的时候很不一样呢。

大冷天的，问天谴竟急出了一身的汗。

白璇玑很自然地接过在问天谴手中很不听话的带子，三两下就绑了个很别致的蝴蝶结。

问天谴松了口气，窘迫却是丝毫不减。

只听得白璇玑轻轻说了声谢谢，问天谴抬头看她，眉眼染着一层毫不掩饰的笑意，小女孩特有的天真一览无余。

那样好的笑容，那样好……的人。

大概油然而生了一股应该对客人尽一下地主之谊的自觉，白璇玑开始如数家珍般地与问天谴介绍起雪地里的那些梅花，哪一株是哪一年栽的，哪一些又是什么品种，要怎样栽培才能开出好看的梅花。

问天谴一边惊讶于这片梅花林背后还有这样多的故事，一边更为白璇玑的博闻强识所暗自折服，她懂的东西，似乎很多呢。

讲着讲着便讲到了仙灵地界的其他事物上，大概是觉得自己话多了吧，白璇玑转过头来问问天谴，阿鼻地狱岛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也有梅花吗？

这倒是把问天谴给考倒了。

自记事起，他便一直跟随先生认真学习各种学问，同龄人戏耍玩乐的时间他都用在藏书阁中，不是翻阅过往文书，便是提前预习功课，便是连先生都觉得他比起旁的学生来安静了太多。

白璇玑还记得那日廊檐下，偶有雪花夹着梅花瓣吹过来，撞到他的身上，轻飘飘落到他的脚边，而他看着梅花瓣时的眼神，似乎极其温柔。

说似乎，是因为那日的梅花实在是开得好，白璇玑的记忆遥远得都有些模糊了，到底是梅花映得问天谴那样好，还是问天谴衬得梅花那样美，记不清了。

当真是记不清了。

问天谴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可以说与白璇玑听的物事，却是遍寻不着。白璇玑看了看他，那你平常都念些什么书？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擅长言语的人啊，多年后的白璇玑被四非凡人问起的时候，眼前骤然浮现出问天谴少时的模样，和现在相比倒也没有多大的区别，还是那样总爱微微蹙起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起话来却是低沉和缓的。

说不记得，却是比谁都舍不得忘了。

[ 此帖被重路在2013-12-19 17:55重新編輯 ]

頂端

滌夢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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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06)

1樓發表於: 2013-11-10 11: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久不見的二島主和梅神官啊~

在正劇裡，兩人都有太多的責任，彷彿透明的絲線纏住手腳，即使心靈好近好近，卻無法走在一起。所以如此單純可愛的幼時相遇更是觸動心靈，在下不自覺地感動起來www

最後一句"說不記得，卻是比誰都捨不得忘了"，這樣有點模糊卻畢生珍藏的感覺，很符合兩人內斂的性格，不只梅神官，二島主也是如此吧！

以上不過在下淺見，期待下文>w<

噗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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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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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74)

2樓發表於: 2013-11-18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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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一丨锦瑟无端五十弦（二）

四书五经，律法典狱，大多是这样的书，白璇玑听得津津有味，因她现在所学也与这些密切相关，问天谴渐渐放开了胆子，话仍不算多，每样说一两句，淡淡的，又缓缓的，倒是和那花落的速度相映成趣。

见白璇玑一副专注于他所说之话的样子，问天谴终于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而问出了口，你，不觉得烦闷么？

地狱岛上也不是没有与他同龄之人，却因为话总也说不到一起去而没有太多的往来，倒也算不上是羡慕又或者其他，问天谴只觉得有个年纪相仿的人，能够这样排排坐着看花赏雪，又说说彼此的见闻，很好。

摇摇头，白璇玑很认真地回答道，我觉得很有趣啊，为了以后要当上神官，我也是要学习这些东西的呀。

说罢又沉吟了一会儿，小小的人儿眉眼间顿时染上了一层苦大仇深，可惜先生总还不让我学这些。她便只能偷偷地去藏书阁翻阅过往的文书，囫囵吞枣地看，一知半解地读。

问天谴侧过身子看着白璇玑，说出来的话跟小大人似的，凡事循序渐进，方为正道。

白璇玑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地和那白胡子的老夫子一个样儿呢？

问天谴愣了愣，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白璇玑这话的意思，只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白璇玑还以为他中了什么定身术呢，便忍不住伸出手推了推他。

这一推可不得了，问天谴在很多年后想起那日所发生之事时还忍不住暗自发窘，怎地就那样不小心呢？原本坐在廊下的栏杆上，白璇玑都能坐得稳稳当当，他却朝廊外摔了下去。

当真是狼狈。

白璇玑吓了一跳，情急之下竟也歪着身子滑了下去。那栏杆相对于成人来说虽不算高，可当年的问天谴与白璇玑皆当年少，武功虽已在修习，可还未曾真刀实剑地比划过，就连最基本的轻功也忘了如何展，竟然接连摔得结结实实。

可白璇玑还好些，不知为何她竟半压在了问天谴的身上，好容易手撑着雪地直起身子，白璇玑也顾不上手心迅速传来的冰冷了，只急急问道，你还好吧？可是伤到哪儿了？

好在底下积雪厚，这样摔下去实则也没真伤到哪里，不过是好一通扑棱，旁边草丛上的雪花都往衣领里灌，实在是冷得很。

仔细瞧了瞧白璇玑，见她一切安好，问天谴才答道，我没事，你慢慢起来，地上滑，你当心些。

被问天谴这么一说白璇玑才发现自己在无意之中竟将他当成垫子了，内心登时满是愧疚，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忙中出错，人没起来倒还罢了，居然又朝地上扑去，差点和问天谴来了个脸贴脸。

本来想扶白璇玑一把的问天谴在伸手的时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许是方才不小心撞到了被积雪掩埋了的石阶，手肘疼得很，完全使不上力。

却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伸出没受伤的另外一只手，问天谴的语气依旧是那样温和，扶着我，慢慢起来，莫要慌张。

白璇玑依言搭住了问天谴伸到一边的手，察觉到他的向上用力，白璇玑借力使力，终于成功地站了起来。来不及去做其他的事情，白璇玑只是稍微站定之后便急忙扶着问天谴起身，语气是焦灼的，当真没伤到么？

无妨。

只两字，问天谴再没说其他。

不远处有人在喊问天谴的名字，少年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他也该去神官处拿文书，然后回转地狱岛了。

机缘巧合之下的初见，却是匆匆忙忙的道别。

问天谴走得急了，只来得及回头看了白璇玑一眼，只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天谴忍不住提高音量说道，快些回去吧，外面冷。

直到问天谴的背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白璇玑才回过神来，偏着头望了一眼廊外的梅花白雪，猛然记起上书塾的时辰到了，这才转过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堪堪赶上。

白璇玑刚落座，先生就从门外进来了，一边抖落身上的雪花，一边和坐前排的弟子说这雪下得可真大呀。

有胆大的弟子好奇地问先生，今儿个似乎比往日来得迟，先生笑了笑，路遇阿鼻地狱岛前来送文书的孩子，就聊了几句。

学堂里的弟子们大多未曾见过仙灵地界以外的人，听得有外界之人到访，纷纷好奇地追着先生提问，学堂里顿时热闹非凡。

好在先生是个脾气好的，被这么七嘴八舌包围着也不曾显露半点不耐，连语气都是赞许有加的，年纪小小却是谦逊有礼见识不凡，性子瞧着冷了些，人却是极为不错的。

坐在后边的白璇玑没有像旁人一般凑上前围在先生身边，她只是偏过头看窗外依旧下得纷纷扬扬的漫天白雪，也不知他回去的路上可会很冷。

问天谴回到阿鼻地狱岛向判官报告此行一切顺利之后便想回房查看一下手伤得怎么样了，判官见问天谴面有异色，不免多问了几句，问天谴到底还小，只两三句便被套出了话，判官听得他从栏杆上摔了下去，便连忙带着问天谴往药房走去。

大夫检查过后说关节稍微错位，但并无大碍，按时敷药，数日便可痊愈，只是在这期间要避免手提重物。

免不了又是被判官训了一顿，问天谴只静静听着，并不曾提起赏梅之事，更没有透露他这伤是怕白璇玑摔伤，情急之下才失手造成。

总觉得不想与人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草味儿，问天谴靠在床头拿着本书在翻，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书仍旧停留在了第一页，几乎没看进去一个字。

也不知她有没有伤到哪儿。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却再无机会相见，阿鼻地狱岛诸事繁忙，期间问天谴也被派去仙灵地界好几次，每每匆匆而至，随后又匆匆离去，总抱着一丝丝的侥幸看能不能再见到她，又从不肯轻易开口向仙灵地界的神官询问，只这样，花开花落便又是好几遭。

五年后的春寒料峭，判官和问天谴商量道如果让你去仙灵地界学习一段时间，你愿意么？

彼时身形已近颀长的人从满桌的文书中抬起头来，像以往每次听到仙灵地界四字时一样眼底藏着一丝不欲人知的光彩，若仔细看，这光彩又好似比平日更浓烈了些。

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眼前这个年纪尚轻的弟子已经长成足以与阿鼻地狱岛任何人比肩的高大男子了，判官一时之间竟也有几分慨叹，只不知是为这时光荏苒，还是为那韶华不再。

问天谴到仙灵地界修习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衣服自会有人带过去，日常用品那边也会准备，问天谴本来应是一派悠然自得的风范启程，可判官却觉得他此次出门，脚步要比往常匆忙了许多。

仿佛就在不远处，有什么正等着他似的。

与仙灵地界年纪相仿的人一起在学堂里修习，问天谴却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见到白璇玑，忍不住猜测她是不是生病了，可也没有开口去问什么。日子还是按部就班地过，一切都显得那样有条不紊。

终于，第七日时，问天谴听得旁边坐着的人讲起了女娲娘娘过两天要出关，学堂放假一天，所有的人都要去迎接女娲娘娘。

那是仙灵地界之主，从前问天谴见过一次，与阿鼻地狱岛原本的大岛主是孪生姐弟，问天谴未曾见过那传说中的原岛主，只是偶尔会听到长辈们提起一二。

终于听到了白璇玑的名字，问天谴惊讶于年纪相仿的她居然已经跻身女娲娘娘的护法之列。

悬了几日的心并没有因此安定下来，五年里隐隐的念想仿佛都聚集到了一处，亟不可待地想找个出口宣泄。

那不是他应该有的情绪。

自持，克制，这才是问天谴。

为何偏偏失了方寸？

那日祭台内部，女娲娘娘还着对白璇玑笑说委屈你了，陪着我们在这里呆着，外头的梅花怕是开得正好了吧？

白璇玑连忙回道，回禀娘娘，能为娘娘护法，是属下的荣幸，谈何委屈？

是么？女娲娘娘倒也不深究，白璇玑纵然比她的同龄之人沉稳了许多，论起年纪来也仍旧是个孩子，天生肩负的使命让她少了许多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乐趣，女娲内心也颇感愧疚。

外边早已是人头攒动，仙灵地界几乎所有的人都来迎接女娲娘娘出关，问天谴站的位置偏远了些，视野却是极好的，祭台上有谁在走动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袭白衣的少女慢慢地跟在前边人的后头，神色肃穆，隐隐间已有足可独当一面的气场流动。

其实站在问天谴这里，是瞧不清白璇玑脸上有何种表情的。

可他就是那样笃定，清丽出尘，仿若仙人。

周围人群中爆发出的迎接女娲娘娘的声音并未入问天谴之耳，他只仗剑而立，便是一派巍然不动。

竟是他。

白璇玑忍不住将右手伸入左手的衣袖中狠狠地掐了一把，疼。

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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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3-11-22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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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一丨锦瑟无端五十弦（三）

繁琐的仪式下来，时辰也不早了，问天谴一直站在那里看着，直至祭司宣布迎接仪式结束，稍后再举行晚宴之时，他才迅速地隐入人群之中，消失了踪影。

白璇玑侍奉女娲娘娘沐浴更衣完毕之后，也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数日未曾有人居住的地方，自是蒙了薄薄的一层灰。倒也不是没有人负责打扫，而是白璇玑一向不喜别人进入自己房中，亦不喜外人触碰房中之物。虽然年纪尚小，女娲娘娘却特地言明一切照着白璇玑的喜好来便是，其他人也就不敢造次。

打了盆干净的水，白璇玑准备先将房内整理一番，稍事休整再去参加晚些时候举行的宴会。

回房的时候便见到了问天谴。

这回离得近了，白璇玑倒是可以好好地打量五年不见的人。比之那时初见高大挺拔了许多，看着愈发有大人的模样了。若说有什么能让她一眼就认出来的地方，大概就是他眉目间不自觉的川字了吧。

这人呐，定是常被别人评价少年老成的，又或者是会被私下里怀疑为何总是看着那样的苦大仇深。

而这些猜测却只能是藏在心里的，白璇玑绝不会说出。

我来吧。

五年未见，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于是乎，白璇玑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端着的水被他接了过去，自己还下意识地将门推开，让他先入。

找了个地方放下水，问天谴很自然地打湿了原本挂在一边的干布，一边轻轻地将桌椅上的蒙尘擦拭掉。白璇玑忽觉自己无事可干，独来独往惯了，屋里并没有备用太多的清扫之物，她便是连想打下手也缺了工具，实在是失策得紧。

你几时来的？白璇玑总算是理清了思路，闭关前从未听过阿鼻地狱岛会派人前来的消息，出关时便看到了他，心底的某处满是按捺不住的惊喜。

问天谴头也没抬地回道，方才来的。

白璇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该是他理解偏了，便又再次问道，我是问，你几时来的仙灵地界？

问天谴略窘，原是他想偏了。轻咳两声，不过数日，判官令我在仙灵地界学习一段时间。顿了顿，便是你也在的那个书塾。

白璇玑连声音都染上了笑意，那么从明日起，我们便能一起上学堂了！

问天谴总算是直起身子，转过头来看白璇玑。白璇玑被他看得莫名，莫不是自己的仪容哪里不整洁了？

却不是的。

嗯，可以一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忽略掉了几个字，问天谴只知他这么说已然足矣，若是白璇玑未能明了，那便顺其自然吧。

白璇玑又询问了他在仙灵地界的这段时间住的哪里，才知原来和这边只有一墙之隔，也难怪问天谴能够及时地出现。

其实在此之前问天谴并不知白璇玑的居住之地，到底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打听的事情，只偶尔听得一起上书塾的人说起零星，自个儿拼凑了一下，却总也得不出个大概。方才从祭台那边回了自己的屋，问天谴忽的来了兴致，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吹风。而他这边的别院比隔壁的地势高了些，巧得很，从他站着的地方看过去，那边的院子进来的是谁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双脚不受他控制地门外走去，问天谴心里却在想，万一她将院门关了，那又该如何是好？到底还是唐突了。

不成想似乎连老天都在帮他，门没关，而她也正好从屋子里出来，打了盆水，似是准备进行清扫。

问天谴自是义不容辞的。

便有了现在的相对。

他本是来仙灵地界作客的，现在却在替他收拾屋子，白璇玑很不好意思，还是让我来吧。

问天谴知白璇玑所指何事，无妨，这就好了。天冷得很，水温也低，他既湿了手，何故再要让她也如此？

果然，要不了一会儿问天谴便将屋内的桌椅都擦了一遍，白璇玑惊讶于他的利落，也很难不去联想他在地狱岛时也做过这样的事情。

似乎找到了什么共同点，白璇玑的心情愈发好了起来。

问天谴将水搬到屋外倒在树下，回头一看，白璇玑正站在门口瞧他，进去吧，外头冷。

她仍记得，许久之前，他也是这么淡淡地说道，外头冷，尔后便是那样长时间的一段空白。

见白璇玑毫无动作的意向，问天谴不禁有些好奇，可是接下来还要准备些什么？负责带领他的神官说晚些时候有宴会，让他也准备准备。

我换身衣服，休息一下便可，你呢？

虽是年少，可问天谴在阿鼻地狱岛的地位非凡，便是大岛主对其之事也颇为上心。也因了这层关系，他来仙灵地界自是贵客，今晚的宴会必然是座上宾，白璇玑问这话，不过是私心想着等下可以一起出发罢了。

问天谴将原本盛水的铜盆放到一边，出门时，可否叫上我？许是要沐浴更衣，总得花上些功夫的。

白璇玑点头，目送问天谴走出院门，这才回房打点起来。

大约是怕问天谴等太久，白璇玑的动作比起往日来更为利落，出门时头发还有些湿润，却是等不及了。

问天谴居住的别院院门半掩，白璇玑正欲敲门之时，他却先他一步，你来了呀。

是啊，我来了。

五年的时间没有改变这种即便相处不多常人却难以企及的默契，真好。

问天谴侧过脸去看了白璇玑一眼，白璇玑并没察觉，问天谴停了停，白璇玑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也跟着偏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总觉得这样欲言又止的模样不适合他呢，白璇玑默默想着，有话你就说吧。

被白璇玑这么一道破，问天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道，你这长发，可是未干？

白璇玑暗自感慨问天谴的观察入微，点点头，路上有风，等到了那边，许就干了。

问天谴不敢苟同，天这样冷，也亏得她会有如此冒失的时候。

隔着袖子握住了白璇玑的手腕，问天谴微一运气，白璇玑只觉有股温热之气缓缓注入了自己的身体，不一会儿，周身便暖和了起来。

忍不住伸手一摸，头发竟然就这样干了，白璇玑忍不住笑道，这法子倒是好用，往后头发再是不干，请你来定能解决。

问天谴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便是隔着衣物都无法忽视的柔软触感就这样在冬日的傍晚狠狠地闯进了他的心，再是挥之不去。

若是我刚好不在，你便不好好擦干了么？

问天谴回了句，却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接着说道，我会在的。

白璇玑听得不分明，正想追问清楚之时，不远处的火树银花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击鼓声已起，他们得加快脚步了。

问天谴会意，两人便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白璇玑落座之位仅次于诸位神官，问天谴则在上首，俨然已是贵宾，女娲娘娘对这位地狱岛的年少之才颇为赞赏，言语间皆是褒扬之意。

问天谴比之方才敛了几分神色，沉稳之风看上去已与诸位年长的神官无甚差别不说，眉眼间的肃穆之色或许更甚。

众人共同举杯庆贺女娲娘娘顺利出关，白璇玑举起眼前酒杯之时不由得瞧了问天谴一眼，正好撞上他朝这边投来的视线，忽然有种被戳破了心事的不自在，便悄悄地别过了头去，不与他对视。

问天谴看着少年老成，毕竟也不常饮酒，仙灵地界的人热情得很，三两转下来，他便有些晕晕乎乎了。

白璇玑却是捂着嘴偷偷地笑，别人敬你就喝，笨不笨呐？

可最后却是白璇玑扶着问天谴回去的，因神官一句你们俩住得挺近，白璇玑就傻眼了，哎，这下子也不知是谁比较笨了。

本该是男女授受不亲，那些人却觉得他和她还小，无需拘泥于礼数。

也亏得此般不计较，白璇玑才近距离观摩到了酒醉的问天谴是和何种模样。

却也是唯一的一次。

自那之后，白璇玑再无机会见过问天谴饮酒，而在问天谴的记忆中，那似乎也是他唯一一次喝醉。

回去的路上有点冷，白璇玑扶着问天谴走得哆哆嗦嗦，好几次她都差点走不稳顺带把他摔地上去。好容易将人扶到了屋子里，白璇玑把问天谴安顿在床上之后自个儿就跑到桌旁找水喝了，真真是要将她累死呀。

有风吹入，白璇玑连忙小跑到窗边将门窗悉数关好，她虽不曾醉酒，也看过旁人醉酒，神官也说喝多了的人最不能吹风，不然第二天可是要头疼的。

想着问天谴已是长得苦大仇深，再加上头疼时可能会有的神情，白璇玑都快要笑出来了，那是万万不行的。

原本该回去了，白璇玑放心不下，走到床边又察看了一番。替他掖好被子，白璇玑琢磨着这样继续呆下去甚是不妥，便准备起身离去。

那床上原本睡得不省人事的人却在此时翻了个身，又像是没睡着那样，准确地抓住了白璇玑的手腕。

白璇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问天谴仍是睡得好好的，并没有醒转的迹象。

罢，彼时年少的她所思所想并不复杂，他既爱这样握住她的手，便由得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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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3-12-19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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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仙灵地界的书塾分了不同的房室，白璇玑所在的地方便是专门为培养仙灵地界下一任神官而准备的，其他的书塾则是功能各异，既有着重训练弟子们的文书能力，也有偏向技艺或其他，仔细算算，亦称得上是琳琅满目，功能俱全。

功能不同的房室虽是固定，接受训练的弟子却不是固定的，白璇玑自六岁起便在一群同龄人中脱颖而出，被女娲娘娘亲自指派接受成为神官候选人的训练，比起同一书塾中来来往往的按照不同阶段的不同表现而被训练官重新安排主要训练目标的同窗来说，白璇玑也算得上少有的特例了。

这些事情问天谴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白璇玑几乎从来不讲她自己的事情，功课的繁重，训练的艰辛，从来不提。

那些年纪相仿的人总是带着钦佩的语气或者神色说起白璇玑，无形中似乎也拉开了他们和她的距离，至少在白璇玑出关后，问天谴与她一同在仙灵地界修习了这小半个月，他便甚少见到她身边有其他的同龄人出现。阿鼻地狱岛也不乏像白璇玑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却总是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仙灵地界自然亦是同样，可白璇玑就像是在无形之中被孤立了出来——尽管孤立她的人本身并无主观的孤立之意，更无恶意，可白璇玑从前应该总是独来独往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知晓白璇玑能够受到仙灵地界的神官和训练官甚至是女娲娘娘的器重必定是因为她足够优秀，可实际接触到了之后问天谴还是叹为观止。本以为自己在阿鼻地狱岛虽不算是废寝忘食，至少也应算得上于功课上勤勤勉勉不敢有丝毫懈怠了，可与白璇玑相比，问天谴却深刻地感受到了自身的不足。

譬如现在，已是深夜，问天谴将手中看完的书放回了书架子上，无意中回头，看到没关好的窗户被吹开，从这里看过去，隔壁白璇玑的屋子里头烛光还亮着，透着窗户纸隐约可见的人影微微低着头，该是还在用功吧，问天谴如是想着。

自那天酒醉之后已过去了十余日，问天谴醒来之时察觉头有些疼，当下便懊悔昨夜不该强撑着喝那样多，这要是回地狱岛被判官知晓了，怕是又得好一通教训，一向自持甚稳的问天谴被这样的预知刺激到了，头愈发疼痛。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问天谴一时有些愕然，看外头这光线也不过是天刚刚亮，有谁会一大早便来作客？

披衣起身，问天谴很快打开了房门，竟是白璇玑。

白璇玑端着的盘子上头还放了一个碗，只见她微微致意：“听见你屋里有声音，我才敲的门，没吵醒你吧？”

问天谴连忙将人让了进来，外头冷得紧，也不知她站了多久。

可等到白璇玑进了屋，问天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起窘来，现下他这是衣冠不整，总怕唐突了她。

大约是看出了问天谴的窘态，白璇玑抿着嘴笑了笑，“这是醒酒汤，仙灵地界的酒虽比不得阿鼻地狱岛的烈，后劲儿却也大得很，我想你是头回喝，可能不习惯，现在只怕是难受得很，将这汤喝了，再睡一会儿，兴许会好些。我就先走了，你喝完且还这样放着，自会有人来收的。”

问天谴强打起精神说了声谢，还没来得及说些别的什么白璇玑就利落地告辞了。

目送白璇玑离开，问天谴将门带上，这才回到桌子旁端起了碗，外壁摸着并不烫，天气冷，便是滚烫出炉的放了这会儿也可以入口了，问天谴一饮而尽，五脏六腑顿时暖了起来，连带着头痛似乎也缓解了不少。

今日不用上书塾，问天谴本想将昨日没看完的文书看完，可就如同白璇玑所说，那酒的后劲儿实在是不小，他才靠着床边坐了一会儿，便又犯困了。

这一睡，足足又多睡了大半个时辰。

问天谴的恢复能力比起常人来说要强了许多，白璇玑见到他自个儿端着盘走出院子的时候还有些诧异——她以为他至少是要睡到晌午的，“起了？”

“……嗯。”问天谴的不好意思是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的，彼时尚未成长到能够自如收放情绪境界的少年，心事颇为好猜，便是连同样年少的白璇玑亦看出来了。

“既是起了，我们一同去用早膳吧。”早起为了不惊动其他人，白璇玑自个儿在灶前好一通忙活，送完醒酒汤之后便回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到这个时辰还未用膳。

问天谴连忙点头，白璇玑在头前儿带路。

这还是问天谴第一次到修习弟子集体用膳的地方，往常总是有人按时送饭至他房中，仙灵地界礼数着实周到，问天谴无形之中却也少了参观各处的机会。

白璇玑正好充当了一回向导。

膳房离两人的住处并不远，一进门便有人和白璇玑打招呼，看样子该是她的长辈，只见白璇玑恭恭敬敬地回了礼，问天谴有样学样，礼数半点不缺。

用完早膳，白璇玑询问问天谴今日可有什么安排，问天谴想起前日与训练官申请的至仙灵地界的藏书楼里参观已经得到了批准，便将此事与白璇玑道明。

白璇玑听完便颔首道：“我也是要去找几本书，不如就一同前去吧。”

问天谴自然说好。

比起膳房，藏书楼却是远了许多。仙灵地界藏书丰富，问天谴是早有耳闻，从前总听判官、先生等人提起偶尔缺了什么书，还要专程差人前往仙灵地界借阅，据说这藏书楼是原本应该接掌地狱岛的前任岛主年少之时一力筹备，仙灵地界派出了不少人至外界搜罗各类书籍回来充实书楼，这才有了藏书楼现在的规模。

守楼的门卫认得白璇玑，言语之间竟是对她颇为敬畏的样子，问天谴暗自称奇，从怀中取出了训练官给自己准备的临时通行证，递与门卫检查，也跟着过了关。

藏书楼中不乏其他前来借阅的人，故白璇玑压低了声音问问天谴要查询哪方面的书，问天谴跟着轻声回了几句，白璇玑指了指阁楼的方向，示意自己要到另外一边查阅，等下再来找问天谴会和。

问天谴点头，看着白璇玑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好一段路之后这才抬脚往阁楼出发。

都是些刑律方面的典籍，阿鼻地狱岛这方面的藏书不少，却因为与外界交流不易，多年来几乎没有任何更新，纵然临行前先生没有嘱咐问天谴记得多看看仙灵地界这方面的书，问天谴也是一定要过来瞧瞧的。

阁楼上倒是没有其他的人，大概是因为这方面的书太过艰涩，就连一向被夸赞天资聪颖的问天谴也得一个字一个字琢磨，倒是省了有别人来来回回走动令他分心。

专注于典籍的问天谴并没有发现对面有人入座，白璇玑也没想着打扰问天谴，他既没发现，自是最好。

又过了两个时辰，问天谴总算是翻完了一本，正待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这才看到了对面不知几时落座的白璇玑。

正好白璇玑也抬起了头，问天谴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来了啊？”

“嗯。”简简单单的对话，就像是相处了许多年的老朋友那般默契十足。

白璇玑看了一眼问天谴手中的书，惊讶地问道：“你都看得懂么？”按计划这些书她得下一年才会修习，而这书中还有一些专属于仙灵地界的注释符号，即便是寻常的界民也不一定能够看得懂，更不要说外来之人了。

问天谴连忙摆摆手，他可担不起这虚名，“不懂的地方我做了记号，明日再请教先生。”他所说的记号是手边的这个小册子，上面记录了他所有的疑问，密密麻麻皆是蝇头小楷，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写了些什么。

白璇玑见有些地方是因为问天谴不熟悉仙灵地界之语所致，便细心地替他一一指了出来，剩下的她也不甚清楚，明日问天谴请教先生之时，她正好也跟着听一听。

两人低头交流了几句，眼看着用午膳的时辰到了，白璇玑率先站了起来，抱着一摞书就准备离开阁楼，却被问天谴拦了下来。

不解地看着问天谴，白璇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呢手上的书便被接了过去，问天谴只一句淡淡的“我拿着吧”便不再说什么，白璇玑抿着嘴跟在问天谴的后头，也不推拒。

许多年后四非凡人问这位结拜的兄弟，二哥，当年为何不阻止她成为神官？问天谴站在海边迎风而立，地狱岛是个孤岛，这样凛冽的海风问天谴自小就很熟悉，风中的肃杀之气他从不敢忘。

长长的静默。

不是他不肯回答四非凡人的问题，而是对于这个问题，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知道神官不能成家是在他离开仙灵地界的前几天，无意中听到她与她的好友说起的。

那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女笑声清脆，“你真的准备好要当神官了吗？”

问天谴本来是去找白璇玑一起看书的，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该是有客人吧，问天谴如是想着，便停住了向前的脚步。

五

白璇玑被好友这话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也没反应过来。好友见平素最是聪明的人此刻竟如此迟钝，也算是开了眼界，“仙灵地界的规矩，神官是不能成亲的，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要是放在从前，友人不会问白璇玑这样的问题，看着比谁都要清心寡欲，总是一副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这样的白璇玑也实在是很难让人想象她会像寻常人一般成家，一起长大的发小甚至还在私下里讨论过这世上大概不会有白璇玑能看得上的人了吧。

可是最近，白璇玑的眉眼经常染着薄薄的笑意，就连嘴角也常常挂着上扬的弧度，实在是很难让人不产生好奇，这是春天提前到了么？

如果真是如此，友人才更加担心，成为神官是仙灵地界之人心中无上的荣光，也正因为如此，神官所要付出的也比常人多出许多，旁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当中的艰辛，尤其若是已尝情之一字，要割舍，又或者是选择放弃成为神官的机会，更是不易。

直到此刻白璇玑才从这阵子沉溺于其间的欢喜中惊醒过来，友人的话绝不是杞人忧天，她对问天谴已然产生感情，可成为神官却是她自从记事以来就认定的目标——那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当为或不当为，而是这个目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她的骨血，悄悄成为了她生命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十年勤勤勉勉从不敢有所怠慢，如今，却要有所动摇了吗？

友人趁热打铁：“其实也不是非要当神官不可，不是么？以你的才华和能力，肯定可以担任其他重要的职位。”

忽的想起了女娲娘娘曾说的那句从心而行，白璇玑抬起头来对友人笑了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跟随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而行，很多时候，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过是一种奢望。

那天问天谴并没有见到白璇玑，白璇玑也没有去找问天谴。

她自然以为这件事情他并不知晓，他也绝不会让她知道他已在无意中知晓了此事。

修习的日子还是照样过，问天谴看得出来，虽然还是言笑淡淡，白璇玑眉眼间却是藏了心事的，他也知道她的心事为何，却总是问不出口。

先生对在书塾修习了这一段时间的问天谴进行了一次考察，虽早已言明只是普通的问答而已，却还是因为问天谴的名号而吸引了不少别个书塾的弟子前来围观，当中甚至还有负责教习训导的先生。白璇玑暗自咋舌，看来问天谴在仙灵地界已然是很有名气了。

考察分文武策论四项，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次的考察绝不仅是普通二字可以形容，而能够让仙灵地界动用如此大的阵仗，问天谴将来必定有非凡的成就。

白璇玑听着身边的人对问天谴品头论足，原本还有几分不舒服，可这几份不舒服很快便被不知因由何起的骄傲所代替。

问天谴从不负他之名，这一点白璇玑自年少时就十分清楚，而之后许多人因为她与问天谴相识多年，而向她询问起他之时，白璇玑的神情总是格外温和——那些前来询问的人中亦有熟悉白璇玑的，他们惊讶于原本让人很难亲近的梅神官，竟也会有露出这般表情之时。

世事总是无法尽如人意，白璇玑似乎比许多人都要更早且更清楚这句话的确切含义。

问天谴赢得了满堂彩，就连女娲娘娘也观摩了那天的问答，虽然不是主试官，白璇玑却知道有几个问题实际上是女娲娘娘的意思，眼见着女娲娘娘露出那样赞许的神情，其他的长辈也是交口称赞。

阿鼻地狱岛竟培养出了这样优秀的接班人，女娲娘娘心里原本的不安被打消了不少，看来地狱岛就算没有那个人，应该也可以正常运作了。

仙灵地界为问天谴举行了盛大的送别宴，鉴于上一次喝醉酒的失态，问天谴此次很是自持，也圆融了许多，一圈下来手中的酒杯也没见浅了多少。

白璇玑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他老成持重地应对着各色人等，竟也有几分陌生之感。

临别时白璇玑送了问天谴一封信，说不急着这一时开启，回去后且找个地方放着，过个三五年再打开看看吧。

问天谴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提起那天他无意中所听到之事，只轻轻说了声保重，便踏上了前来迎接他回岛的船。

也是到了那一天，白璇玑才知晓原来仙灵地界也有这般凛冽的海风。

问天谴的身影很快没入茫茫大海之中。

这一别，又是三年。

各自忙碌，间或有书信上的往来，每逢接到从仙灵地界寄过来的信件时，问天谴总会习惯性地拿出三年前白璇玑赠予自己却又嘱咐道过个三五年再拆开的信，两相交叠，难得地出了一会儿神，这才将她新近寄过来的信拆开查看。

往常的信笺上总是写着最近的修习进度，夹杂着各自所处之地的岁时变化，或春暖花开，或秋高气爽，年年相似不相同，问天谴知道以白璇玑的细腻心思，总会观察到旁人所瞧不见的微小差异。

今日这封信件却让问天谴陷入前所未有的两难之中。

女娲娘娘即将闭关，先生与诸位神官有意让我早日成为神官，名正言顺处理仙灵地界诸项事务。

君，知否？

早在三年前回到阿鼻地狱岛之时，问天谴便向判官问起了仙灵地界的神官制度，原本以为与自己除了在公务上之外应当不会有其他方面关系的事情，却没想到这在最后竟会成了问天谴心中挥之不去的郁结。

三年来的每一天，即使他将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却不能阻止自己的心去想，没命地想这件事情。

自小就形成的沉默个性让问天谴没有任何的出口去宣泄这样的情绪，他只能让这份郁结藏在心底深处，从不曾在信纸上流露半分。

到底还是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如果她不想成为神官了，仙灵地界的人，应当也不会为难她吧？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早已独当一面喜怒亦从不形于色的问天谴竟然也会因为这样没有充足事实根据作为支撑的假设而心潮澎湃。

是梦，就总会有醒的那一天。

问天谴还来不及复信之时，判官便说起仙灵地界有新的神官任职，要派他代表阿鼻地狱岛前往恭贺。

你在那儿也有朋友吧？判官如斯问道。三年来问天谴总有仙灵地界的书信到，判官与其他人对此都颇觉不可思议，而问天谴每次接到信件时也总是比平常多了一丝柔和之色，这更让大家啧啧称奇，想必是在仙灵地界有了极聊得来的人，这是好事。

问天谴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是啊，有很熟悉的人呢。

那就好，判官很高兴，那么派问天谴去这一趟就更对了，正好让他去和老朋友叙叙旧，也省得他成天埋首公文，明明还不到弱冠之年，却比耄耋老翁还古板，这可怎生了得？

也不知是如何踏上前往仙灵地界之船的，等到问天谴终于从茫茫渺渺中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经在大海之上了，手中除了那封末尾写着“君，知否？”信之外，还有三年前她亲手送上，到如今却还未曾拆开的故纸。

也许现在，正是时候吧。

问天谴缓缓将信打开，倏然愣住，里面竟是一张白纸。

那日跟随问天谴一同前往仙灵地界道贺的人都知道他们年轻的上司不顾外面海风凛冽，硬是在船头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便连他们轮番劝阻都未曾回到船舱之中，只在下船之时踉跄了半步，随即恢复正常。

仿佛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问天谴，仿佛还是他们古板严肃的年轻上司。

往来道贺之声不绝于耳，问天谴定定地看着已换上神官之服的白璇玑，她正等着时辰一到，女娲娘娘替她主持晋为神官的仪式。

在那之前，仙灵地界按照传统，为即将成为神官的白璇玑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仪式中人人都可以上前表演，有爱热闹的甚至鼓动白璇玑为大家露一手。

问天谴抱着随身携带的琴，慢慢走到白璇玑眼前，“你可愿，听我一曲？”

白璇玑仰起头看他，好似又高大挺拔了些，即便是站起来，也只到他的肩头呢。

眼中的笑意达不到心里，长发披肩的白璇玑笑笑说道：“仙灵地界，需要我。”

所以我必须成为神官。

问天谴也笑：“我知道。”

所以我带着信和琴，前来相贺。

他的琴艺是名声在外的，便是连从未离开过仙灵地界的人也曾听闻过阿鼻地狱岛的年轻判官琴艺是何等的出众，如今有幸亲耳一听，大家自然都是高兴的。

那是白璇玑最后一次起舞。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可知为何这瑟如今却无五十弦？问天谴兀自弹拨琴弦，相顾无语，如今他已知晓答案，却再无对她解释的机会。

一曲罢，世间，只余梅神官。

篇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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