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01 （南北/金银无差）说梦 BY周道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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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nderwat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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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樓主發表於: 2014-05-01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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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1 （南北/金银无差）说梦 BY周道缺

此文为周道缺授权代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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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开了一家烧饼铺，老板酿的好酒全埋在店门口的老桃树下。有人偷着挖，他也不管。山没有名字，店没有名字。
老板也没有名字。

每天清晨店铺开门。门向阳，晨光就照进来，照亮躺椅和上面双臂枕在脑后的人。镇上的居民提着篮子来排队，人很多，长长的队伍绕过了窄巷口，顺着青石板站上了石桥。天天如此，生意相当好。有人上门要求当学徒，一直慵懒躺倒在长椅上的人抬眼看了他，拒绝了。然而后来他又同意收徒：几个流浪儿来恳求要碗饭吃。于是老板的徒弟越来越多，烧饼铺越开越大，最后赔了。卖了过大的店面，烧饼铺还在那里。
生意很好，老板却依然亲手做烧饼。

后来镇上的人明白为何老板开始不愿收徒弟。开了六十年的烧饼铺，房子老了，桥老了，划过曲折的河道摇橹的号子也老了。最早入门的徒弟还在店里，每日搬着板凳坐在阳光下，眯着眼，核桃似的皱纹深深刻在花白的眉间鬓侧，直到有一天无声无息的过世。给他送行的老板依然那么年轻，六十年前许多见过他的人，六十年后一直见着他的人，都说他和刚来到镇上时一模一样。
烧饼的滋味也一直没变。春日桃花太盛，排着队的人，转头就被枝头的华光灼了眼。
直到有一天房子倒了。大家说，不意外，它也该倒了。老板也不意外。他没喊人搭手，自己一个人挖了一宿，拖出了两只箱子。坐在最大的箱子上，老板的头顶上是一丛明艳的桃花。那树极老了，却依然活着，还开着花。老板的年纪也比镇上所有的活人大，然而他在那里坐着，双腿晃荡，模样还像一位青年。
没人当他是妖怪。年轻人认为他是先天，喜爱去找他胡侃。于是老板就开始讲古。他记性向来不好，徒弟的名字都不记得，那些过去的事更是记成了一团乱麻。苦境纷纷的战乱，逝如流星的天才与枭雄，他全记不清。但老板能编故事，给几个人名与事件，他就能编的有模似样，细节一应俱全。旁边的人往往明知是随口之言，却忍不住去信。
一回有人求他讲故事。老板问：“人物？”
“两位先天。”
“什么年代，什么背景？”
“诶，战乱的时候吧。苦境何时不战乱。”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好友亦或仇敌？”
“哎呦。”听故事的人摸摸下巴。旁边有人插话：“好友的故事听腻了，仇敌吧。”
老板乐了，想了想，他说：
“那就来个稀奇的故事。既是好友，又是仇敌，你们怎么看？”
讲完故事之后大家都唏嘘不止。老板伸手折了一支桃花，插在地上，然后叫上听众们在花枝附近开始挖。
挖下几尺就是酒坛，清走土层，酒坛密密地码着，搬开来扫去薄薄的土，下面又是一层。他们从地里挖出了三层酒坛子，桃树底下已摆的里三层外三层，泥土下面却似乎还有。大家累极了，于是住手不挖，过一会儿他们开始饮酒。到晚间大家都回去了，留老板一人在树底下。
自从房子倒了，他就在箱子上整晚地坐着。他很少生病，很少疲惫，于是他不必再有房子。然而今天老板意外地觉得累。
他饮了许多酒，却丝毫不想入睡。

在老板讲古的故事清单上，两位先天的故事一直作为大受欢迎的保留节目。听众还时不时地添入些新段子，将简简单单的对立变成杂烩的爱恨情仇。小镇上有擅讲故事的异人，这个名头由沿途商旅而流传开去，甚至有人翻山跑过来就专门为听他的故事。
有一日来听讲的人特别多。人群中有位赫然醒目风度翩然的紫衣道者，老板坐在最大的箱子上，不由多往那里看两眼。道者碰上他的目光，颔首致意后开口：
“先生，敢问这两位先天的名号是？”
“哈哈。”周围人代老板先答了，“这位仙长你有所不知啊，老板的故事向来现编，和那些确凿来头的人物没关系啦。只要有料有段子，告诉老板，然后就等着听故事吧。”
“嗯。”道者再度颔首，抬眼望向坐在箱子上的人，“吾予你两个人名，一段往事。”
接下来这位紫衣道者讲了关于道真两位先天修者，倦收天与原无乡的过往。他们曾经是好友，一度并肩对敌，却因立场的相悖而不得不天各一方。
老板问：“他们可曾重逢？”
“重逢之后发生的事，就是今天吾想听到的故事。”
于是老板就开始讲了，所有人屏息静静聆听。世道晦暗魔祸猖獗，两人在挺身而出后渐渐同路，终究相逢。期间多少可歌可泣之事，英魂鬼雄之迹，直至最后同袍当面按剑。立场的无奈，最终谱一曲知己的悲歌。说到这里，人群中已有人落泪哽咽，然而老板突然住口不继续讲了，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旁人不愿意，问他缘由，老板答了。他说讲到这里，突然觉得平静安闲的人生，和知己对酌，甚至天南地北不再见，也比千载别离旦暮相逢就是决死一战来的好。毕竟安上了正经人名，说的就不是故事，而是别人的人生。
等到晚上紫衣道者再度来访，那时夜阑人静，花树底下只有老板和他的箱子。交谈后道者化出琴奏一曲清声。曲罢，老板问道者：
“你白日里的故事，真正的结局是什么？”见道者默然不语，他又问，“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他们重逢之后是否真的决斗了？”
道者说：“是。”
“一分生死？”
“不，他们只是分出高下，南北道真由南宗主导而统一。”
“那就好。和平方为大幸，少去了同门相残，又能携手抗敌。”老板显得有些高兴，但转念又觉得道者方才的沉默有些奇怪，“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其中的一位遭人暗算，陷入心魔恶念，歧途路远。”
但接下来的事道者没有提，他直言此来是有所求，苦境又遭劫，需要老板箱子中藏匿的宝物。老板反而觉得奇怪。他突然想到这些年他从未打开过自己的箱子，也不曾记得里面有些什么。不过关于送出宝物的事，他爽快答应，说只要自己有就一定送出来帮忙。两个箱子被先后打开了，里面没多少物什。一柄极华贵锋锐的金剑，一封信，一堆切割的乱糟糟看不清颜色的布，还有一袋发霉变臭的饼。他让道者带走了对付劫难的金剑，把饼丢了，布重新放回箱子里，剩下一封信手里拿着。小心地拆开来，才发现陈旧信封乃是后来新套上的，里面的信纸已经发黄发脆，更染着些黑乎乎的干涸血迹。
一封战约，两个人名。道者未讲明的故事，终究还是有一个结局。
看完信老板开始发呆，然后就找来铁锹开始挖地。在小镇住了多久他就酿了多久的酒，酿成后就埋在桃树周围。于是他挖了很久。快到凌晨时桃树倒了，他不意外。他刚在小镇住下时它还是棵小树，那么多年，树根早和酒坛缠绕在一起。倒在地上的树洒了一地的花，明艳的华光在晨曦之下灼灼如火。
没有房子，没有树，于是老板又打开他的箱子，望着里头那堆布。然而布上除了切割的破口什么都没有，应是洗过了，相当干净，没和信一样留着血迹污痕，只是非常旧。他试着理了理，觉得那些布也许曾是一件衣服，又觉得不像。

离开小镇时他只带了一口箱子，一坛酒。

镇上的人多年后还在怀念会讲故事的老板。那时已少有人记得老板曾开过烧饼铺，于是就有较年轻的人疑惑为何称老板为老板。最后一批当烧饼铺学徒的人还有活着的，已老的走不动路了，就给提问的人讲老板曾经的往事。那位听完之后还不满意，接着问：
“那他姓甚名谁，总不可能就叫老板吧。”
老人一愣，也说不上来。似乎这个人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来到小镇上，又干干净净地离开，没有名姓，没有故里，只留下酒与些许风吹就散的故事。酒会被喝完，故事会被忘记，然而换成谁都不例外。多年前的事，多年前的人，散了，死了，就没了。

前尘尽忘，原来无乡。

（完）

忍看日暮兼途窮，不過浮名換滄桑
且將恩仇埋荒塚，身後誰又俠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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