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07 【吞宵】夜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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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3-08-07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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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7 【吞宵】夜闌

　　“我們又見面了，奈落之夜·宵。”
　　宵站在洞口，借著冷冽的月光，回身看了一眼正搖搖晃晃站起來的魔，只是他並不知寒暄為何物，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吞佛童子似已習慣宵的應對方式，毫不介懷，緩步踱到他的身邊。
　　“世間道上的相遇，唯有汝令吾意外，汝竟厭倦了那片雪地嗎？”
　　宵想了想，道，“也不是。”
　　“哦，那汝又是為何？”
　　宵望著幽深沉寂的山林，仿佛在回溯難以訴諸言語的感受，“……就像山上若是幾天沒落雪，雪梟就會變得很不安……我便離開了傲峰。”
　　吞佛童子短促地笑了一聲，用頗有趣味的語調繼續往下問，“是什麼令汝很不安呢？”
　　宵對這笑聲不明就裏，如實說，“我不知曉。”
　　說罷，仿佛發現了什麼似的，宵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吞佛童子，“你每次都要問我這麼多問題嗎。”也非是抱怨的語氣，只是陳述一番事實。
　　“是啊，也許因為汝總是使吾意外。”
　　“你曾勸我離開雪地，走入世間道，為何又覺得意外？”
　　“因為這世間道上，往往所行非人。”
　　“就像你一樣？”
　　“哈……”吞佛童子的聲音一滯，隨即恢復如常，只是額角滲落了一滴汗水。
　　宵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道，“你傷得很嚴重。”
　　“無礙。”
　　宵對著吞佛童子的一張萬年嘲諷臉搖了搖頭，“在那個很大很大的湖邊上發現你的時候，我以為你已經……”
　　“很大很大的湖，是海。”
　　“為什麼講，是海？”
　　“因為海是無限、沒有盡頭。”
　　“沒有盡頭，就像……”宵在心裏想了一會好兒，道，“我不知道沒有盡頭的東西生做什麼樣子。”
　　“覺得好奇嗎？”
　　“嗯。”宵點點頭。
　　“世上無限的事物不計其數，譬如人心，神思流轉，往來無拘，霎眼不及。”
　　“可是我沒有人心。”宵嚴肅地表示了困難。
　　“何不閉上雙眼感受一番？”吞佛童子將手掌按在宵的胸口。
　　宵雖感困惑，仍然依言閉上眼睛。山林裏萬籟俱寂，天地無聲，胸口一端是掌心傳來的溫熱，近乎可倚靠的力度，另一端卻是呼嘯作響的風聲，一路穿透肺腑，席捲碎雪與塵埃，帶向不知名的遠處。
　　宵猛地睜開寒冰一般的雙眼，靜靜地注視著吞佛童子。
　　“這是一種難以擺脫的感覺。”
　　吞佛童子收回了手，“也許是。”
　　“為什麼你能回來？”
　　“吾想回答，因吾本就不屬於那裏，可惜事實是，吾去到海邊之時，就已失了知覺。”
　　宵顯得有些驚訝，打量了吞佛童子一眼。
　　吞佛童子似笑非笑地問道，“汝在為吾擔憂嗎？”
　　宵並沒有否認，只是問道，“你說的，這是什麼種感覺？”
　　“呵……這個問題問倒吾了。”
　　“你不曾為一個人擔憂過嗎？吞佛童子。”
　　“不曾。”
　　“嗯？”
　　“殺與救，皆在吾手，何需擔憂？”
　　“如果殺不了，抑或者救不了呢？”
　　“殺不了，救不了，擔憂何用？”
　　“我剛才想，也許你會死，在我把你從岸邊弄起來之前。”
　　“那又如何呢？”
　　“不如何，這個想法其實沒有意義。”
　　“而它卻存在。”吞佛童子不以為然。
　　“那麼，讓我問你，你畏懼死亡嗎？吞佛童子。”宵認真地道，“我知曉人類畏懼死亡，但是魔物呢？”
　　“死亡嗎……那麼汝呢？”
　　“是我先問的你。”宵執著地分辨了一下先後。
　　“汝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不是，我只是不喜歡你的談話方式，總讓我猜不透。”
　　“其實汝無須猜，答案就會出現。所以換我一問，你畏懼死亡嗎？奈落之夜·宵。”
　　宵無奈地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嗯。”
　　“哦？作為不死之身？”吞佛童子看起來提起了幾分興趣。
　　“與其說畏懼死亡，不如說在漫長的、不知是短暫還是更漫長的等待中，也會猶豫不前——自然造物，本無不死之身，就像雪梟。”
　　仿佛受到了主人微妙情緒起伏的召喚，只聽一陣撲棱翅膀的響動，雪梟呼啦啦地從洞裏飛了出來，精准無誤地落在了宵的肩頭。
　　宵自然而然地抬起手去摸雪梟的毛，卻發覺雪梟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轉頭一看，雪梟直直地盯著久違的魔物。
　　宵歎了一口氣，“看來雪梟很怕你。”
　　“正常。”吞佛童子玩味地看了宵一眼，“像汝這樣，才是少數。”
　　“是這樣嗎……”宵話音未落，雪梟忽而使勁地抖了兩下翅膀，蹭進了宵的懷裏。
　　宵只好抱住了雪梟，使它不至於往下掉。
　　“吾以為雪梟要來啄吾。”吞佛童子一本正經道。
　　“你會讓它啄嗎？”
　　“也許如果吾想與它成為朋友。”
　　宵若有所察，微微偏過頭，神色有點怏然，悶聲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死亡無須等待，不過是生命達到原點的開始。”
　　“你的選擇？”
　　“宿命未竟，人為的選擇就是徒勞。這世間道上的未竟之路，輾轉翻覆，也無法斬斷。”
　　“為什麼人類又畏懼死亡？”
　　“現世的拘束成為慣性，散離和重融，脆弱靈魂無法承受的一切，故視之毀滅。”
　　“吞佛童子，我遇見你三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覺。”
　　“哦，是何感覺呢？”
　　“第一回，在凝晶雪峰上，那種感覺直到很久之後我才能模糊概括，大抵是山林裏的野火，沉冷無聲，延燒四方。”
　　“汝的形容，是對魔界的小小的守關者的讚譽。”
　　宵沒有意識到有笑點，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第二回你失了記憶……”宵回過頭不再看他，只是望向懸在遠山外的一輪皎潔的明月，“沉澱後的肅殺冰冷的殺意，融入茫茫夜色，靜止、遙遠與難以捉摸。”
　　“在常人的眼中，月亮可不是這一番定義。”吞佛童子用難以捉摸的目光注視著遠山與明月。
　　“我只覺得像日出前的雪地，照眼若明。”
　　“有趣味的認知。”
　　“至於如今的你，那一日我在你所說的海邊，聽見由遠而近的聲響，起起落落，綿延不斷，從不可見的過去，一直到……”
　　似是察覺到懷中雪梟已經睡去，宵不再說話。
　　吞佛童子收回了目光，對上了宵的眼睛，他的眼中有透徹澄明的光，仿佛能映照出大千世界萬事萬物，然而除卻幾分困惑，幾乎未帶有任何多餘的感情或者掩飾，就這樣安靜地看著他。
　　吞佛童子低低地笑了一聲，用手掌覆上了那雙眼睛。

【完】

江南海北長相憶，淺水深山獨掩扉。
重見太平身已老，桃源久住不得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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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7 【吞宵】夜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