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03 长生（0-12 + 番外一 2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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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会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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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7-07-28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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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3 长生（0-12 + 番外一 26F）

注：长生是“错页书”，就是把一本书的书页都撕下来，打乱，重新订。所以，请不必要为时间错乱而纠结XD~~但是错页书的特别之处在于，即使错页了，前后章节也是过渡的。

再次注：lianqiao同学的建议，回去跟蒜苗又聊了一下。虽然这个故事恐怕不在我的控制力范围内，但……努力试验一下吧。闷笑，六十章的话，太宏伟了吧？我先写下去就是了。

因此，暂未完结

长生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龙宿看向来人，许久方道一声“剑子”。

剑子仍是惯常那般，看见龙宿，笑呵呵打起了招呼：龙宿，好久不见。

龙宿静静抽着烟，望了他许久。

再见汝，恍若隔世。

这话虽谈谈的，但感慨却颇多了。

剑子望望天：雨势渐大，你要继续现在的情况谈话吗？

龙宿略沉吟着，缓缓开口：剑子，踏入这个亭中，会造成什么后果，汝明白。

吾心依然，但看龙宿当下之心。那神色仍是若无其事的，淡而又淡的说话里，又别有一番深意。

龙宿看着他，半晌轻笑一声：又是那句华丽的名言，汝不入地狱，使吾入地狱。

说着将珠扇略略轻扬：请入亭中吧。

这样闲聊着，不觉已是深夜，剑子起身告辞。

久未相逢，不让吾招待一宿么。

剑子笑呵呵客气回去：日后机会多的是。说着笑呵呵向龙宿看了一眼：你说是么？

说着，将古尘背上，又去取那仍在滴水的伞。

是啊。

龙宿略笑着，站起身来，绕过屏风去了。那脚步声渐远，仍可闻那悠扬儒音吟诵着“紫金箫，白玉琴……”，意绪甚陶然。

剑子将伞取过，正要撑开走入雨中，却从那幽深淡泊的夜色里隐约听见，只道“醉卧逍遥来”。

剑子撑开伞，那雨伞上水珠零落着，烛影中珠光点点。

剑子想着，不觉将伞重新收起，重新坐下。

茶已然凉了些。便在这时，只见龙宿身边那红裙乌发的侍女进前来，仿佛只为了添香换茶。

剑子见是仙凤，笑呵呵随口向她问候了些话。谁料仙凤只是一本正经的，只道主人正在潜龙居，她添了香还要过去侍候呢。

说着，便将茶杯收在托盘里，点心也收在托盘里，又看了剑子一眼，索性连茶壶都端走了。

剑子摇头笑，只是无奈：你这小姑娘，真是好生利害哈。

说着起身，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向潜龙居一路走去。

[ 此貼被muyimolin在2007-08-03 13:44重新編輯 ]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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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7-07-28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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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一

龙宿正在那宽大的惊人，铺满了银白狐毫的卧榻上靠着。并没睡，只是抽着烟。

仙凤从旁侍候着，望见剑子来了，便放下手里正在泡的茶，另取了茶杯去了。

龙宿看一眼剑子，颇有些意外。又不以为然的，仍静静抽烟。

好友不是觉得来日方长的么。

剑子呵呵笑道：虽然来日方长，但未免终有尽。秉烛夜游，看似更合该哈。

仙凤又将点心摆上，重新奉茶。

儒门天下的茶已然是好茶，但宫灯帷的茶，只有更好。

谁知剑子道：这般寻常的茶叶撤下去，我不要。

剑子道：我久不来了，难道不该拿你家主人的私房茶来供奉？

仙凤略有诧异，向龙宿望了一眼。龙宿也略有诧异，却也真的吩咐她去取。

龙宿靠着背枕，雪白的天蚕丝被松松搭在身上。他只披着件极其宽大舒适的外衣，乃是深青色里，深紫色面，上有游龙惊凤般的金绣，烛光映照中，华丽得令人屏息。

仙凤奉上盅碗，龙宿慢慢喝着。一碗茶罢了，反倒颇流露出些倦怠的神色。

剑子坐在他对面，将茶慢慢喝着。这茶他许久不喝，仍觉得其中的药味有些怪。

龙宿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烟也不抽了，将紫金竹的烟管交与仙凤拿去。

这样躺着，忽而又轻声叹了口气，只道：果然上了年岁，这般疏懒了。

剑子呵呵笑着，坐近了些。龙宿也不挪近过来，也不疏远。一味静静躺着，仿佛真的要睡了。

剑子低声道：你若觉得很累了，就静静地睡吧。

龙宿闭着眼，半晌又勉强起身，将烟管要过来，又说要取棋盘来下棋。

棋盘摆上，两人下了几手，淡淡的无甚意趣。龙宿将棋子丢开，只道“果然疏懒了”。说着，又静静抽起烟来。

剑子看他迷离着目光吞云吐雾，不免道：你不要抽烟抽得太多。像你这样白天晚上地抽着，再好的烟还能觉出什么味道。

龙宿略抬目光，看他一眼：这烟吾也抽得没意思，正想去尝尝罂粟粉。

剑子略苦笑着：你差不多就行了。长生酒都给你喝过了，你还想怎么折腾？

剑子摇头：这个世道，真不够你折腾的。你还是好生在宫灯帷懒散着，你还是抽烟吧。

龙宿若无其事，道：汝方才不是也觉得吾这般抽烟，已经抽不出味道来了。

龙宿略叹口气：这烟抽了许多年，哪里还能有什么味道。便如看汝这张老脸，居然连气也不生——可见果然是衰朽了。

剑子躺了片刻，不由得伸手去摸龙宿的手。龙宿也不将手拿开，浑身上下都懒懒的，仿佛一动也想不动。

剑子不由得问：你果真很烦闷么？

龙宿道：吾也不觉得烦闷，也不觉得别的什么，只是懒得很，总没什么精神似的。

龙宿半晌不语，许久低声道：果真好多日子不见汝了。说着略睁开眼，看着剑子。

这样看着看着，不觉露出些笑，只道：隔了许多日子，看了居然也不再觉得讨厌。

剑子呵呵笑道：你若觉得我讨厌，恐怕只会因为气昏了，居然连眼光都没了。

龙宿略笑着，将他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丢开去，只道“汝这厚得离谱的，真不知还是不是人皮”。

说着略靠近些过来，将那盖在身上的外衣也挪过来些。剑子伸手去，也将那衣被拉了过来。

龙宿的肤色，并不似当日端坐在钟离宫是那般，白皙得几乎透明。他正是盛年，漫长的鬓发流水般垂下，十分华美的相貌，令人几乎不敢正视了。

剑子打量他这般样貌，不免叹了口气。

剑子望天，道：你如今饮了长生酒，来日将永远这般青春，但我却不免要老了。

剑子说着，呵呵笑着：到那时候，你心里觉得厌烦，恐怕看也不要看我一眼了。

龙宿静静侧卧在身边，眼仍是闭着，却低声道：汝这张脸是吾多年看惯，看了许多年都不觉得厌，到时候也未必会觉得。

说着将身靠近了些，低声道：可与吾共饮这长生酒，如何呢？

这声音低低的，十分真切，又十分恍惚。仿佛蛊惑一般，令人抗拒不得。只如此切近地听着，心也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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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7-07-28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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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

茶端上，一直被摆到冷。

龙首轻摇着扇子，至于宗主，他老人家脸色正有点窘。

说啊。

说什么啊……反正，我手上只有这三个能拿出手的。一个好喝酒，一个好睡觉；只有这一个看起来精神着，只不过精神过了头，成天到处晃荡。

宗主他老人家说着，不免叹了口气。想道境玄宗上下千多口人，挑来捡去居然只有三个能拿出来给龙首大人参考的。

龙首略略皱眉：喝酒绝不成，至于好睡觉的，更没趣味。

于是发话：改日，将那精神得过了头的带来喝茶吧。

剑子仙迹头天晚上被师父他老人家叫去，嘱咐了两句话，还给了一套衣裳。

八成新的，不知是师父他老人那一年压在箱子底下。樟木的气味浓得很，因此摊在窗台上晾了一夜。

看这样子，是要领你出门见大世面去啊。

剑子觉得蔺无双的估计不错。虽然简简单单之说去喝茶，但若只喝个茶，何必穿得这么隆重。左看右看，好想去相亲似的。

没准儿还真是去相亲……剑子心里闷笑着，谁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又在玩什么新鲜的。

剑子被领到一个空旷得惊人的殿所。师父不知去什么地方了，将他扔在这儿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茶水不断，点心也有。剑子虽然莫名其妙着，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正是盛夏，溽暑难耐的时节。偏生坐在这高大空旷的殿所，无风自清凉。

剑子心想，这的确是有钱人家。继而又想，看来当道士这坑蒙拐骗的生涯，前途的确诱人。

胡思乱想着这些的光景，剑子喝掉了三壶茶，吃掉了一盘粉绿色棋子大小的点心。这点心是微甜的，略有些奶香，味道很醇却不腻，比外间所见那些五光十色的点心都要好。

至于茶，当然是好茶。好到什么程度虽然没法评价，但却和眼前这惊人空旷的房子搭调。

师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看到他分毫不错地坐在原地，略有些吃惊。

你就一直坐着来着？动也没有动？也没出去？

剑子心想：这屋子里有吃有喝的，还凉快。外面地上反着白光，差不多要起火。我这么大个人了，哪儿舒服我还分不出来么。

心里这样想着，回答的却只是一句“是”。

师父咋舌，打量他的眼神好像有点不认识似的。

师父领着他走了一刻钟，终于走出那有钱人家的大门。站定那华丽无双的门口，师父终于说了句话。

剑子啊，你可真给师父我老人家长脸啊。

听这句话里的沧桑，感慨差不多有三百年那么多。

没说的，师父领你吃好料去。说着拍了拍剑子的脑袋，看今天的样子，也不打算心疼荷包了。

龙首点头了，说“这孩子还不错”。有这一个点头，剑子便给他师父很爽朗地卖给了儒门天下。

这件事，当时他好像有些知道，但又说不明白。究竟自己是怎么被卖了，又被卖给了谁，卖的过程中自己有没有帮着数钱……全是一团雾水。

儒门天下已经相过了剑子，那道境玄宗要不要相看龙宿呢？

龙首摇着扇子，淡漠的表情中略有些冷笑：吾龙儿年岁尚小，不便出门。

当然啦，道境玄宗哪有那么不知道深浅。龙首他老人家多少年来总共侍弄了这么一个龙儿，儒门天下千顷地一棵苗，还不搭板烧香供起来？

龙首仍是那淡泊中略有些冷笑的神情，正在这时候，有人悄然近前请问，大概说六庭馆演礼，恐龙宿站得久了，会不会中暑。

看着如何？没什么大碍吧？

龙首轻描淡写问了两句，听说“这会儿看着还没什么”，便不理会了。

这倒有些意外了：原来你没把那宝贝龙儿供起来啊？

便如儒门天下初入门的学生一般，龙宿也在龙门道吃三顿饭，也住文渊殿两个人一间的殿所，早课不能迟到晚课不能请假。偶有不舒服告个假批复也得等七八天，真有什么不舒服也早过去了。

诶，把你这么金枝玉叶的龙儿跟那些鱼啊虾啊的养在一起，你就不心疼？

看龙首那淡泊中仍在冷笑的表情，分明在说“汝懂什么”。

打从认识这个人，他好像就只有这么一个表情。淡着脸，略有些冷笑着的神色，差不多上千年了，真是有长性。

其实宗主他老人家早见过龙宿，那孩子果然生得不错，除了那淡漠中略有些冷笑的神情，十二分肖斯他师父。

这孩子样样都好，跟什么人都能相处，跟什么人都不多话。普天之下十万八千种是非，一样都沾不到他身上——可见也的确机巧得很。

儒门天下第一名叫“坐庄”。这许多年来风水不知转了多少轮，他这个庄还是坐得稳稳的。

他从来都不打牌，但不知为什么，人人都觉得他肯定会打牌，而且一定打得很好。

还有更怪的心思，就仿佛龙宿从不跟女同学风流，但人人都觉得他肯定会风流，而且一定相当风流。

但走过路过了，也从没见过他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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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7-07-28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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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三

盛年的龙宿，并非少年了。意态何止风流，独处的时候，甚至可以算荒唐。

两个人在少年的时候，龙宿也不怎么说话，剑子的心也挺野的，两个人能在一起下棋聊天什么的，一起睡个觉。

但是龙宿渐渐长成了，情形就大不相同，大大不相同了。

剑子独自住在豁然之境的时候也不少。龙宿的话，通常也会非常忙。

但两个人往往一同吃晚饭，吃晚饭就喝茶打八卦什么的。

龙宿闲靠着，听着，略笑笑，那意态和神色都颇懒散。

那个所谓的药味的茶，龙宿的确是“常常喝”。哈，该说龙宿这个人，还是很风流很有情趣的。

还比如，龙宿做过之后就懒懒不动了。抽烟抽上片刻，伸手让剑子给他剪指甲什么的。这么舒服着，不知不觉就睡了。

龙宿睡觉很稳，睡姿很端正。但往往这个时候，衣被凌乱的，襟怀都散着，好像很荒唐似的。

只在剑子面前，他的确很疏懒，甚至有些放纵。反正也不是当初懵懵懂懂，不大说话的时候了，言语犀利刻薄的损劲儿也渐渐显出来，反倒把剑子闷得常常没话说，只能苦笑。

这样的龙宿，差不多没什么形状可言了。随性而行，落拓不拘。

他对自己的样貌非常有自信。这样懒散着，也知道自己看上去只是更加风流。

剑子总叹气，还是坐起身来给他捶腰啦，剪指甲啦，砸核桃啦，打扇子啦，如此种种不厌其烦。侍候人其实也是很有意思的。

龙宿的鬓发很长了，漫漫垂下，松松软软的。他相貌本就华丽无双，此时此刻，更艳丽得无可形容。人已然美丽如此了，讲话自然刻薄得很，否则怎么算是美人，简直就是木偶。

龙宿抽着烟，又把烟管递给剑子，擎在手里让他抽。剑子抽两口，但往往抽不惯，不免有些咳嗽。龙宿便更加笑了起来，也更加艳丽了。

龙宿要的太厉害了，往往叫人招架不住，但又欲罢不能。他身子微微湿润着，双唇比平日红润了许多。但在烛光里，只是觉得颜色更深了。

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有什么顾忌？这天下最可作伴的剑子也是他的，他有什么愁绪？

总之，日子过得爽的很。

这样的人，性情也嚣张狂放的很，几乎算是肆无忌惮了。

他的确目中无人，但，那又怎样。

至于剑子，又是另一番想法。

龙宿无论怎样，他都若无其事的，笑呵呵的。但心里又的确觉得，龙宿这个人很有意思。

当日年少的时候，依然觉得“有意思”。如今，简直是“有劲儿”。

他还是到处豁然开朗，交情比从前多了十倍不止，差不多没什么人他不认识，没什么人不认识他。

整天四处闲晃着。说他为正经事在奔走，肯定够不上；但又不是半点正事都不干，总之就是四处晃着。

但这顿晚饭还是照例回来吃，只是有时候回来的晚了些，晚得过了头，就要听些刻薄的话了。

说这些刻薄话的时候，龙宿脸上半点怒气也没有，也丝毫不隐忍，反而挺享受的。

当日他师尊便常常动怒，常常扬起扇子去巴某人的脸。但日久天长也不免让人觉得，这种动辄光火，动辄扬扇子，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享受才好。没半点乐子，眼看这乱七八糟的世道，还怎么活得下去？

龙宿十分享受地说着刻薄话，剑子也不打扰他的雅兴，有时候还凑趣儿似的，故意回嘴。

但这并不耽误他吃饭。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刻薄话，一边时不时回嘴。不知道什么时候，碗里的饭没了，招手叫仙凤去添。

还说：多盛点。然后转向龙宿，只道：你说，你继续说你的。

还说，不听你在旁边说三道四的，我吃饭还真不消化。

龙宿便不言语了。将汤碗推过来些，道：一顿晚饭汝吃这么多，还怎么睡觉。

剑子不以为然道：那就晚点睡呗，正好聊天。

说着看了龙宿一眼，只见他轻摇着扇子悠悠然的，掩在衣袖之下的手，指甲又轻轻掐了起来。

剑子只当没看见。仙凤将乌木托盘端上来，果然是满满一碗。

剑子让她放着。没动那碗饭，却开始喝汤。

龙宿摇着扇子，这初夏的夜晚，并不是很闷热。但看他的神色，却有些不耐烦。

剑子汤也喝完了，却干坐着不动。过会儿站起身来，只道：吃了不少，出去遛遛。

龙宿摇着扇子，看着他，却不说话。忽然站起身来，转过屏风去了。

剑子呵呵笑着，却叫过仙凤来。闲话有的没有的，跟仙凤说了满满一刻钟。这些话说完了，站起身来；仙凤也当他要进去，谁料他又说要去冲凉。

那紫珠晶莹的扇子被丢在一边，龙宿已然睡了，但又不像。总之，听见脚步声，一动没动就是了。

剑子坐下来。他头发仍然湿着，仙凤帮他梳了梳，但只是随便拢上去。

剑子呵呵笑着，只道：你睡了没有哈？

龙宿的背影动也不动。许久懒散地翻了个身，眼却仍然闭着。

龙宿道：这天开始有些热了，汝来打扇子吧。说着看也不看，将丢在一边的扇子用手摸过来，丢给剑子。

剑子略笑笑，也不说话，果然给龙宿大人打起扇子来，还问他“要不要喝凉茶哈？”。

龙宿略动了动，只说“想吃薄荷霜”。

剑子呵呵笑着：这时节还不至于吃冰吧，吃凉了该闹病了。说着稍微挪近了些，龙宿也向他挪近了些。

剑子低声道：你这一天过得如何？看起来不是很忙哈。

龙宿冷笑着：吾若不忙，哪里会觉得这般累。

又说：困得很。翻身过去躺了一会儿，被这微微的凉风扇得很舒服，果然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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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7-07-28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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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四

剑子被卖的光景，还不知这世间“龙宿为何物”。

但龙宿已然知道剑子了。不仅知道名字，还知道来日自己将和那人结缘。

龙宿这一生将有三万六千年，这预料将有三万六千年的缘分，叫人没法轻描淡写不在意。

龙宿并没见过剑子，只听师尊约略提起“那孩子还不错”。除此之外，似乎再没有半个字。

刚听说，的确没在意。隔了不久又听说了，便稍微在意了些。

每月初一十五，龙宿在钟离宫吃茶。师尊问他近日的功课，自然一切都好。

师尊靠在塌上抽烟，忽然问他最近想不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龙宿略迟疑。他的确没想过，一来功课总是忙，二来偌大的儒门天下，亭廊水榭楼台殿阁，世上有的无所不有。要走走散心，何必出去。

但又想，师尊既然提起“出去走走”，大概出去会有出去的意思，也有出去的用意。这样想着，多想了些，一时间竟没有回答。

师尊略笑笑，心想“小小年岁的，又想起多少来了”。

汝出去走走，散心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功课跟得太紧，人就呆了。

龙宿冲了凉，躺在床上开始想“出去走走”的事情。想了一刻钟，书卷里的三山五湖居然都没兴趣。

这时候，去哪里都是很热得夏天。有偌大的太阳当头晒着，无处不是烦闷。

都知道龙宿用功起来是很用功，但都不知道他若不用功的时候，那是真的很懒。

懒到一连能睡四个时辰，睡醒了仍然不想动弹。既然难得有闲，龙宿觉得索性利用这假期将四个时辰的记录破掉，说不定还能睡五个时辰，只是睡起来肯定要腰疼。

念书多了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不是脖子疼，肩膀疼，就是腰疼。

龙宿睡了四个时辰多一点，自然醒了。望见窗外的天色只不过微明，颇有些不甘心。

金鎏影通宵念书，到现在也没回来。一年到头总是这样，仿佛这殿所中只有龙宿一个人住着。

于是随便在被子里滚动一下，想睡又睡不着，若起床，还不甘心。

将破晓的天是淡灰色的，仿佛有雨，那残月在淡灰色里飘浮了不多会儿，便悄然湮没了。窗子半扇开着，微凉的晓风中略带些淡淡的水腥气。

真像要下雨了。在这很热的夏天，忽然有些丝丝络络的雨缠绵不断地下起来，真是很舒服的事。

于是披上外衣，拢着被子坐等着下雨。仿佛专心致志，又似心不在焉，懒洋洋的，茫茫然的。

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把一整天挥霍出去，其实比挥霍了多少钱都爽。

这样挥霍人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本，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

这一日，龙宿很晚才出现在龙门道。吃着饭，见面跟人打招呼，又停下来聊上两句。这样子，居然没有人意识到他其实不愿跟人多话。

在儒门天下，只有比他逊的人。但遭人忌恨的从不是他，居然也不可能是他。

他这个人，说不出有什么好处，也指不出半点不好。偶尔给人看出些伤春悲秋的意绪来，但这是儒门天下，谁不是往往吟风弄月，顺便伤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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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五

龙宿的伤春悲秋，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不知何时，龙宿闲居的日子多了起来。起得晚，睡得晚，有什么奏薄呈文传递，连封印也不拆开，径自在封折上就盖了章。

似有人议论“龙首有些糊涂了吧”，龙宿略笑，只道“来日汝们会想念吾这糊涂的”。

虽然他这样懒散糊涂地度日，但也没见偌大的儒门天下出什么岔子。

不仅没出岔子，反而蒸蒸日上着。没了龙宿，这一干人等该吃该喝，该过日子过日子。

过了些年，连钟离宫也不要住了。嫌那偌大的宫殿闷人，只道往来诸多的侍候人叫人眼晕。

索性移居宫灯帷，一干奏报成文都交给寄燕居的教母们去打理。

钟离宫的确是神仙洞府，但那宫灯帷，却是人间天上。

龙宿在这人间天上逍遥着，消磨着，只见一天比一天睡得多，一天比一天懒散。

睡到黄昏。忽然兴起，摆开白玉琴弹一夜。直到天色近晓，披着件外衣随意不拘地走出去，只带着烟管，说是杨柳岸边“晓风残月”去了。

某年某月某日，龙宿心血来潮，花了一天的时间浇一盆花。

又某年某月某日，龙宿心血来潮，花了一天的时间煲了一锅汤。

……

又某年某月某日，龙宿随便出门去走，用那银珠紫毫大氅包了只刺猬回来。

从此，龙宿每天算是有了件十分正经的事干：溜刺猬。

龙宿传旨，派了班人往儒门天下鸿文馆去考证，看看传说中的刺猬到底吃什么。手下人果然认真当件事来办，不日呈上洋洋万言的报告书，只道这刺猬吃肉，吃青菜，吃毛毛虫，吃鸟蛋，吃蜗牛，吃小鼠，吃树叶……

差不多没什么它不吃的，简直跟那传说中的剑子仙迹差不多了。索性就把这刺猬叫做剑子仙迹，反正那人镇日在苦境中原游荡着，不见怎么回来。

这刺猬吃通常是由仙凤亲手弄饭来吃，龙宿随手削个水果或者掰块点心给他，又摆个坐垫给它爬来爬去，龙首大人亲自弹琴与他听。

这刺猬白天睡觉，晚上才精神。于是龙宿每日也白天睡觉，晚上精神着出门去溜刺猬。想那十里宫灯照如白昼，也不怕小小的刺猬一不留神跌进道边的沟里。

于是便在那覆道上啦，板桥上啦，殿所前后的门口啦，常见那刺猬跟在龙首的脚边上慢吞吞地爬着。

若遇到下楼梯，它自己能扑通扑通地往下挪动；但若上楼梯，它便爬不上去了。

这也好办。龙宿脱下木屐，左右将它夹着端上去就是了。直端到那云中缥缈的楼台殿阁，放下来，那刺猬便在云头上爬来爬去一般，简直一步登天了。

比起剑子，龙宿的交游可不多。剑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轮换着串门，都不带重进一个门的。但龙宿，只不过偶尔走去不解崖，去看看佛剑分说。

龙宿抽着烟，问佛剑“汝觉着吾这刺猬怎么样”？

佛剑端着镶嵌绿宝石的青玉茶杯，点头说“不错”。

佛剑分说的日子，过得恐怕比全天下的和尚加起来还有钱。有钱人么，说话办事气度自然不同凡响。

龙宿又道：今天出来久了，按平日这时候该喂它些吃的。

佛剑分说没说什么，随手将面前的飘香鸡撕了条鸡腿给它。又将面前的摊开的佛经撕了一页，给刺猬垫着。

当日法藏论道的光景，佛剑分说抽空就这么吃了顿中饭。吃完了撕几页佛经将鸡骨头包一包，找合该的地方扔了，还挺注意公共环境。

走过路过的走看见了，谁敢吭声。须知佛剑分说出身修罗道，其杀生罪乃佛祖所赦，赐佛牒斩罪度生。随便超度只鸡又如何？

善哉善哉，此乃为降生畜牲道的灵魂消除罪孽哉。

龙宿不要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不吃就不吃吧，虽然来客贵为儒门龙首，佛剑分说也没另弄别的饭菜招待。

一只鸡轻描淡写超度完了，佛剑分说又撕了页佛经来擦手。两个人对面喝茶，下了盘棋。

龙宿远望去。天又快亮了，刺猬啃完了鸡腿，趴在残破的佛经本子上已然昏昏欲睡了。

龙宿站起身来。不早了，吾回去了。

佛剑分说不送。

破天荒的，剑子仙迹居然等在宫灯帷。

据说他昨天半夜就来了，兴冲冲地直奔龙宿，结果扑了个空。

仙凤奉茶，只道龙首大人陪着人出门散步去了。

哦？新鲜。居然能给堂堂龙首大人陪着散步，此人好生料的啊！

不免问“是谁啊面子这么大”，答曰：剑子仙迹啊。

仙凤端着空托盘，那红裙乌发十分窈窕的背影转过屏风；留下剑子仙迹懵懂呆坐在原处，对着屏风中隐约的照影。

给龙首大人陪着散步的是剑子仙迹，真不知道此时此地坐在自己坐着的这张板凳上的人到底是谁。

将近天亮的时候，龙首大人意兴悠然地回来了。便在覆道的阶梯下停下步子，木屐脱下来，左右夹着一团什么赤脚走了上来。

剑子远远地看，定睛去看，终于看明白那木屐夹着的是什么。更看龙宿赤着脚若无其事地走上来，额上不免见了汗。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龙宿见了他，居然出现在宫灯帷，居然坐在他镇日伤春悲秋专用的亭子里，不由得莫名其妙。

龙宿将刺猬放在茶桌上。他动作很轻，那睡着的刺猬稍微爬了爬，居然没有醒。那粉红的鼻尖在睡梦里轻轻耸动着，看起来的确有人缘。

但也不至于给起个名字叫“剑子仙迹”吧？！

龙宿悠悠然的，轻摇着扇子，打量剑子脸上挂下的黑线。

好友汝难道有所不满？

剑子知道自己多日没回来了，哪里敢有不满。笑呵呵伸手去摸那刺猬，手都伸过去了，才想起来这是刺猬。

这手便悬在半空中，放下去也不是，收回去更不是。

那刺猬团成一团睡着，只露出粉红的鼻尖。身子在睡梦里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果真颇惹人怜爱。

剑子便用手指在那刺猬的鼻尖上碰了碰，刚要夸这刺猬“怎么长得这般如花似玉的”，谁知龙宿低声喝道“别动它”。

剑子便尴尬住了，幸好龙宿解释了一句：小心他咬着汝。

剑子略有意外：它还咬人？

龙宿轻摇着扇子，略哼了一声：亏汝还是穷人出身，镇日在野地里闲晃着，居然不知道刺猬是吃肉的。

这下子，话题便围绕着刺猬打开了。

剑子略难为情，道：你也是的，怎么好好的把我的名字给它安上了？

龙宿却道：谁规定剑子仙迹四个字就只能安在汝的头上。须知这四个字都在说文解字里，乃是公用的。

剑子呵呵笑道：那也成。改日我也养个什么，起名字叫做龙宿。

龙宿略笑，似感兴趣道：汝也要养个什么？

剑子正要回答，谁知龙宿又是略哼一声，只道“汝镇日忙着，那有时间养什么。别给饿死在空屋子里，真是造孽”。

剑子终于没话说了。许久老着脸皮呵呵笑道：哪儿能呢，哪儿能呢……

龙宿领着刺猬散了一夜的心，心绪好得很。虽然早看出剑子仙迹有话要跟他说，却随意冲凉，睡觉去了。

龙宿睡了，剑子也没别的办法。于是随便吃了顿早饭，便坐下来喝茶。

往日他吃了早饭就走。今日可不同，这茶整整喝了一个时辰，喝掉三壶。

他能回来，的确是找龙宿有事。事没办成，哪里能走呢。

但办事之外，也不能走。眼见这刺猬趴在案上呼呼睡着，粉红的鼻尖微微耸着，一团小小软软的身子轻轻颤着……

他哪里还能走呢。

龙宿睡了半天光，翻了个身，又不像要醒来。那柔长轻曼的睫羽微微颤着，其实已经是在装睡了。

要找龙首大人办事，此时不拍，更待何时？

剑子将那被随手丢在枕边的扇子捡过来，给龙宿大人扇凉。

龙宿闭着眼，动也不动。此时只不过是暮春光景，平白无故地扇凉，反倒有些冷。

他半身搭着雪白的天蚕丝被，浓密修长的发缕被淡紫色的带子束着，又宛延枕畔。剑子闲坐着，将那长发移来膝上。又召人取来镜匣，捡了把梳子给他梳着。

龙宿略动了动，却仍然没醒。那镜匣敞开又支起在一边，正将他的睡容模模糊糊地照在里面，仿佛镜花水月一般，不由得人望一眼，又望了一眼。

这镜匣里盛的都是男人的发簪，但又混着几把女用的梳子在里面，颇为别致。

龙宿又躺了半刻，终于躺不住了。伸手将发束抽过来，但仍没有起身，只向剑子十分懒散地看了一眼。

龙宿道：汝且说吧，找吾何事。

剑子呵呵笑着，只道“哪里找你就是有事了呢”。龙宿略笑着，哼了一声。

吾此时心绪正好，汝若有事便在此时说。过了这个时辰，恐怕就没这般好脸色了。

剑子只笑着，只是叹气：龙宿汝真是聪明过人哈。

龙宿懒懒将发束拖在一边，目光也望向一边。约略笑着，又取过烟管来抽。

汝要寻吾办事，该称龙儿才合该。

剑子仿佛老脸有些挂不住，尴尬笑道：这把年岁了，你虽然听得起，我却叫不出口哈。

龙宿仿佛无限惋惜地轻叹口气：那，就别办事了。……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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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7-07-28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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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六

其实，跟龙宿亲自说过话的人，都知道他这人挺好说话。好说话之外，又好办事。

有时候，好说话的人其实不好办事，那些好话只是说来敷衍；但有些好办事的人偏偏又不好说话，令人望而却步敬而远之。

龙宿不在人群中出没，认识他的人不少，跟他熟络的人却不多。

既然不熟络，便没有什么人轻易开口拜托他。因此他这好说话又好办事的性情，并没多少人意识到。

若非有个天生厚脸厚皮的剑子仙迹，世上恐怕没什么人有机会发掘出龙宿这么大的优点。

某天，剑子某三竿子就能打着的好友过生日。觉得龙宿那一笔没人认识的字挺拿得出手的，便让他写副对联。

龙宿问写什么，剑子头也不抬脱口而出：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

龙宿听了，便问：是不是还得写个“招财进宝”啊？

剑子说“好啊”，说着便兴致勃勃地裁起了红纸。

龙宿从旁看着，看了一会儿。见纸果真裁出来了，居然也动手磨墨。

剑子背着手从旁打量，频频点头夸道：要不是你这笔字没人认识，恐怕真能买个好价钱。

龙宿不以为然：不认识汝还夸什么。

剑子更不以为然：这世上我不认识的好吃的多了去了，我不认识它们难道就不好吃了？

说到吃的，剑子想起来，问龙宿那略有些淡绿色，棋子大小的点心是什么。

龙宿闷笑着，淡着表情告诉他那是荷叶糕。

剑子点头，能做出这点心来的，肯定是当世奇才。

龙宿漫不经心，只道“这算什么”。还说那点心容易得很，他也能做。

剑子大大意外：那么好吃的点心你也会做？你们儒门天下的教养，不是君子远庖厨么。

龙宿学艺，何事不精。

龙宿哼了一声：不会做饭的，乃是残废。

剑子想起来，类似的话蔺无双好像正说过。这样看来，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剑子十分满意地拖着那对联走了。龙宿收拢了笔墨，才发现自己果真无所事事了。看窗外天色，又有些要下雨的模样。

原以为今年的夏天会酷热到底，意外却连绵不断地下起雨来。有时候从早到晚地下着，居然没有丝毫不耐烦。

天这样凉快，正好睡觉；又下雨，正好有借口不出门。

龙宿算了算，这几天“出门散心”的假期，差不多活活给他睡过去了。

但又怎样，明明睡觉比散心更有意思，更舒服。人生在世，何必务虚名而处实祸。

紫藤烟气溢满了香炉，漾漾地漫出来。自略幽暗的床帏间向略有光亮的窗格望去，可见那袅然而升的烟缕缕优容，盘旋出难以描摹的优美形状，又淡然地向虚空中消散去。

薰香的气息渐渐依偎过来，滋润着，细细无声。雨刚好下起，窗格中有若即若离地有些声音。

龙宿并不困，但这样似是而非地睡着，仿佛更舒适，更好。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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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7-07-28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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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七

怎么样，反正闲来无事的，玄空岛上散散心如何？

剑子凑近了，笑得颇谄媚。龙宿轻摇着扇子，略笑着，也不答言。

只吾们两人么。

就两个人多没意思哈。佛剑也去，三个人凑起来多热闹。……如此这般地怂恿着，说了许多令人颇受用的话。

谁知龙宿略略翻身。

汝知道吾这个人，只好清闲，不好热闹。

吾这是悠闲恣意的人生，与汝那疲于奔命的生涯，不同水准。

话虽这么说着，到底还是去了。

玄空岛上，三教顶峰从天而降。更有三锋会聚横空出世，将永夜瞬间化作白昼。

道见万物灭，杀生始元。

儒见天下残，覆生归一。

佛剑三千破，斩罪度生。

话是放得挺狠，说到底却也只是晃了一圈。只是出面镇场子而已，没想到江湖上却有了三教流氓的传言。

龙宿听了这话，似有些不高兴，又似有些高兴。珠扇轻摇着，那脸上约略的笑容深不可测。

佛剑分说也在。三人聚齐了打架，打完架又聚齐了喝茶，盛况殊为难的。仙凤频频往来侍候着，为三人奉茶。

仙凤天生美貌，如今分外出挑了。剑子呵呵笑道：好不好来我们道门啊？在儒门镇日无聊着，不如我们道门天天有热闹，天天有趣味。

仙凤有些含羞，轻声道：剑子先生，玩笑讲过头便不好笑了。说着退下，垂眉敛目却又微微含笑，那无限娇羞艳丽之色，果真如仙似凤。

龙宿摇着扇子，并没说什么。谁料一旁喝茶的佛剑却神色肃穆地问了一句。

龙宿，这剑子仙迹常常这般调戏你身边的侍女么？

剑子面色大窘，龙宿却若无其事。是啊，早先在钟离宫，吾身边的侍从女官，他都认得容貌，对得上名字。

龙宿悠然道：谁知道他呢。吾是不知道他。

剑子苦笑，摇头叹气，只道“你们两个几时背着我联起手来，居然一唱一和地修理我”。

几时啊？龙宿若无其事，反倒问剑子：汝可知道是几时？

剑子哪里知道？

剑子无话可说。

于是沉默着喝茶，心里默算了算：这几年来他居然每次跟龙宿说话都吃憋，居然一直吃憋。传扬出去，真是丢人。

佛剑告辞了。龙宿卸下装束，懒散靠坐着，居然难能可贵地翻着书。

书卷上名字也没有，深色的封面，散乱的几册常在龙宿枕畔堆着，也不起眼。

剑子凑上去搭讪，谁知龙宿板着脸：这是禁书暗卷，汝看不得。

原来是禁书啊。禁书好啊，越是不让看心里越痒痒着想看，看到底究竟写的什么。

龙宿略笑，居然捡起几个本子来：这里面野史也有，春宫也有，不知道汝想看什么。

龙宿道：吾身边就这几本。汝想看，吾来日传人呈上来。

说着将几本画册模样的书次地摊开在面前，比较打量着，只道“这一本好些那一本差些”。

又向剑子十分认真地征询道：汝看看，是不是这一本儿画得好些。

满床铺开的春宫画卷，剑子哪里敢看一眼。不免苦笑着，只道：龙宿你何时变得这般利害了。

龙宿仿佛茫茫然的，若有所思道：是啊，吾几时变得这般利害了？说着十分认真地凝神思索起来，那神情乍看只觉天真可爱。但细细打量，却又觉得不对味儿。

哪里还是可爱，根本是万般风流。

龙宿侧卧着，轻摇着扇子去扇那微微跃动的烛光。轻轻一缕风扇灭了一支，又扇灭了一支。那烛光都熄灭了，屏风上却还有点点流光般的照影。不是烛光，却是中庭飞而复息的流萤。

天阶夜色，清凉如水。

龙宿轻声叹了口气，剑子却不免闭上眼睛。静默之中不免想起自己这一世，果真是修道人么？

龙宿侧身，向里躺着。两人都没有睡，便闲聊起来。

龙宿若无其事问：汝在中原苦境闲晃着，可听说过邪兵卫。

剑子只道没听说过，心里却不免疑惑龙宿何以听说此事，何以又若无其事地过问此事。

他两人是无话不谈的，但一来二去，却不知不觉有些疏远了。

这，又是从何而起的事呢？真令人莫名其妙。

仿佛已然亲近得不能更亲近，莫名之中却不由得开始疏远起对方。

龙宿固然总是略笑着，自己也一派好闲情。两人都不再年少，那生闷气之类的事，再也没有了。

他在外四处游荡，龙宿则深居在宫灯帷。两人仿佛自得其乐，对彼此也毫不介意。

毫不介意是不错，但若渐渐毫不在意，可就要糟糕了。

剑子低声问：龙宿你要睡了么。

龙宿只道“没有”。但又说，是觉得有些累了。说着侧过身去，仿佛真的睡了。

剑子独自醒着，躺了片刻，不由得伸手轻轻碰了碰龙宿的肩头。

剑子道：你可真的睡了？

没有回答。欠身靠近去看，果然呼吸匀净着，真是睡了。

虽然还有蜀道行的事情没完没了，但剑子心想，他明日不要出门了。

从心所想，他未尝不眷恋着龙宿。

龙宿貌美风流，但不是这缘故。龙宿不仅聪明过人，而且善解人意，但也不是这缘故。

龙宿静静睡着，仿佛回到少年时候一般。那时候的龙宿，可不是这样好说话的。

的确善解人意，只是太过善解人意了，简直看不出他半点意思。

那约略含笑的目光，总是笑着，总是笑着；那珠光绮丽的扇子，总是摇着，总是摇着。

好像这便是龙宿。这样的龙宿，反而令他陌生起来。

这又是从几时开始的事呢……

次日天不亮，龙宿便起身了。他原本是白天睡觉，如今在晚上睡了一觉，醒来很不舒服，心绪也不好。

偏巧这时候传来个坏消息，那刺猬悄悄爬走了。

龙宿很不高兴。一干人等顿时惶恐的很，里外奔忙着，在偌大的宫灯帷之内四处寻找，但居然也找不到。

也奇怪了，一只小小的刺猬，总是慢吞吞的。就算爬了一夜，难道还能爬出偌大的宫灯帷？

但偏偏找不到了。龙宿闷闷梳着头发，看起来气恼得很。看他的样子，好像要把头发梳断了一般。

剑子从旁看了，开始很不明白，但又渐渐地有些明白了。于是向龙宿要过梳子，将他的人摆正在面前，好言安慰一般地给他梳头发。

龙宿静坐了片刻，忽然道：恐怕是找不到了。

这话声音很低，也很轻。剑子只听得大概，只道“不会的不会的，让底下的人细细找，总会找到的”。

又笑道：说不定正躲在什么角落里睡懒觉，或者自己玩得正高兴呢。

龙宿不理睬他的话，过了半晌，又叹了口气：一定是爬来爬去，不小心掉到井里去了。

剑子呵呵笑道：那井台多高呢，外面还有井栏。它小小的东西怎么那么能耐，居然能爬那么高。

龙宿不说话，这一天都有些闷闷不乐的，叫人看了恼火，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大了还这么孩子气。

但又觉得有些可怜。毕竟养了很多日子，经常在面前爬来爬去的，够着盘子去啃糕饼的碎末，又把苹果撞翻了，自己也撞了个跟头，非常可爱。

剑子很耐心地哄他，只要他下定决心哄人，总是很有耐心。

剑子道：你别闷着了。来日我给你抱回来一只，跟这个一模一样的。

龙宿却道：哪有一模一样的刺猬呢。说着轻摇扇子，漫漫去想心事。

剑子呵呵笑道：倒是没有一模一样的。那我没办法了，我只好整天陪着你下棋解闷吧。

不仅有耐心，而且还很有办法。

龙宿低声道：没有意思。

剑子闷笑着：那你说，你说什么有意思？你说什么有意思咱们就干什么，你说上房有意思咱们就上房，你说跳井有意思咱们就跳井。

龙宿仍板着脸，轻摇着扇子道：吾也不知道什么有意思。说着，喝起茶来。

龙宿终于闷不住，噗的一声把茶喷了。

龙宿道：汝自己去跳井吧。汝跳下去，吾跟着就把盖子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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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07-07-28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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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八

大概，龙宿便是这样好说话的一个人。除非当真被得罪了，但真能得罪到他的，恐怕没几个人。

剑子匆匆赶回疏楼西风，见龙宿正在招待谈无欲。

仙凤略有些诧异，异度魔界会同夜重生之流袭击儒门天下，事出突然。不要说从那十万八千里之外赶回来，就是消息传过去也要三两天。

但，诧异这些做什么？想龙首若见守宫这般仓促地赶回来，虽不至于当即龙心大悦了，至少心绪也会不错。

于是便分外殷勤地奉茶摆点心，只差亲手打扇嘘寒问暖了。

剑子苦笑，也没敢说自己其实是为素还真出事才赶回来的。

远望中，龙宿闲靠在那雪白银毫的卧榻上，略有些漫不经心地和谈无欲说着话。但说着说着，居然起身跟谈无欲走了。

仙凤见了，忙请问“是否将守宫回归之事禀告上去”。剑子却道不忙，一手端着茶杯另一手摸起块点心：要通传，也得等我吃饱啊。

不吃饱，拿什么跟他磨牙对嘴？

仙凤闷笑着，又端上另一盘荷叶糕。

龙宿往琉璃仙境走了遭，轻描淡写解救了素还真；正要回转却见来者不善，索性将造化之钥这枚烫手的山芋转了出去。

眼前这台热闹，姑且留给中原正道那群能跑能跳的去张罗吧。他这个身子又不能跑不能跳，更何必掺和到打架里面去。

谈无欲的确是厚道人，怎样将龙宿请出去，又怎样将人好生送回来。龙宿素来觉得谈无欲不错，又留下他喝了片刻的茶。

[但见龙首安然无恙，谈无欲也就大大地放心了。]

虽然是恭敬客套话，但看说话人满心诚意的模样，听着也颇受用。

想来谈无欲此人，在这漫漫江湖上也算是难得冰雪聪明之人。更加知音识趣，通情达理，只是对面喝杯茶，也让人觉得很舒服。

一盏茶罢了，龙宿轻摇着扇子略略一笑：吾也不便多留汝。耽搁久了，恐怕琉璃仙境有人要着急。

谈无欲会意，起身告辞。但心里又略笑：琉璃仙境的人着急倒在其次，只是天一宫中的人着急了才是要紧。

龙宿独住在钟离宫。这是他第二次担当龙首之位，纵然钟离宫仍如往昔空旷着，心里也不觉得如何孤寂荒凉。

到底是年岁长了许多，当初住在这偌大的宫殿里，入夜里听见风声，竟不免有些害怕。

寝台比印象里略小了些，一边睡人，另一边堆满了书本和呈文，居然再没插进一个人的地方。

于是传下话去，若守宫回来了，或者往豁然之境去，或者将天一宫的房子打扫出来。

送走了谈无欲，龙宿约略梳洗；侍从女官照例进上镇静安眠的汤药，又将些呈文奏报一并递上来。

龙宿喝了药，拈了枚薄荷姜糖含着；前日的奏呈已经被挪走，床头正好空出块地方堆放这些新来的。

侍从女官次第传进几盏银灯，将床头一边照亮了。又恐龙宿觉得闷热，将烛台移去，换上夜明珠。

大约看了十几本，药劲有些发作了。龙宿闭了会儿眼睛，又看了将近半个时辰，听见屏风之外有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来的是仙凤，照例对他的操劳埋怨了两句。一面从满床凌乱的奏呈中清理出块空地，一面命人将烛台都换回来。

仙凤的意思，换上烛台，正好让龙宿觉得闷热而少看几行字。更因为那烛盏中散出宁神养气的香氛，正合他当下略有些虚弱的身子。

龙宿的话，旁人驳不得；但仙凤的话，龙宿又驳不得。

但听仙凤娇柔的声音一句又一句地数落，轻快得红牙拍板一般；龙宿倒是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略笑，神色温顺的很。

仙凤重新铺好了床，又铺上一床七八成新的被。那被子在柜子里存得久了，散发着浓浓的樟木香，本应该晾在晴天里吹吹风。

说实话，龙宿也觉得自己有了些很怪的毛病。薄荷姜糖吃个没完没了不说，往日这浓得让人头晕得樟木香，居然闻也闻不够似的。

龙宿侧身向里躺着，却说什么也睡不着。想装作若无其事，但那浓浓的樟木香就在近旁，很馋人似的。

剑子看似睡着了，龙宿翻身靠过来。看着他，但又别扭着不想伸手推醒他。

这样看着，居然把剑子看醒了。大概被他这样莫名其妙地看着，果真有些毛骨悚然。

你这又是怎么了？剑子想问，看龙宿的神色又觉得只要一开口两人准得开始吵架。那样子，这觉也就不用睡了。

于是慢吞吞地坐起身来，将被子拉高起来，好像被龙宿的目光看得有些发冷似的。

龙宿看着他，好像在忍着多大的气。半晌开口，却是句出奇惊人的话。

将汝的被子换给吾。

换被子啊？剑子呵呵笑了起来，这事儿，真是求之不得啊。……

龙宿抱着浓浓檀木香的被子，躺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剑子从旁看着，觉得十分有趣。

龙宿的被子更轻些，因他正在畏寒，因此也暖些。淡淡的紫藤花香之外，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气息，盖在身上，仿佛那人就切近地靠近在身边一般。

剑子想着，又怎么也想不出来。但看龙宿拥着自己的被子，仿佛心满意足似的翻身睡去，又闭上眼睛。

看得有趣，连睡觉都忘了。披上外衣坐着，只借屏风上朦胧倒映的一点月影流萤，饶有兴味地看龙宿。

从心而论，龙宿正在烦剑子。原本一张大床自己摆上许多东西还可以翻来覆去地睡，凭空多了个人不说，还要留心在两人之间摆出一段距离。

几乎没有翻身的余地了，可见多出一个人来多了多少麻烦。

好像刻意要挫人一下，龙宿若无其事地告诉剑子：他最近莫名其妙特别喜欢闻樟木香。所以换了被子，可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剑子的皮哪是一句话能挫的动的？听了这话，反倒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是听说人在这时节，会生出许多怪嗜好。

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凑近龙宿身边低声问：那，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吃酸？

龙宿看着他，勉强忍住没照那十分认真的表情上一扇子巴过去，但心里已经闷得冒火了。

若不是十三名剑断紫龙的时候惊扰了龙气，他何以要如此辛苦地将龙珠养在自己身体里。十分辛苦不说，还要给人见笑。

但见剑子笑呵呵的模样，全然没当回事儿。挪近了躺着，摸摸他的头发，还问可不可以摸摸他的身子。

还说：我可没看出来，远远打量着，还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呢。

这下子，不用扇子巴脸可真说不过去了。

但巴了又如何？还不是凑得更近，还更低声问“可不可以不要隔着被子”。

真是昏话！龙宿十分厌烦地看去一眼，正要翻身睡去的时候，已经给剑子的手搭在了腰上。

这光景，若论身手敏捷，他是无论如何比不上剑子了。

隔着里衣，剑子轻轻摸着他。那人一贯厚脸厚皮得寸进尺，此刻居然规规矩矩，没有去抽开腰间细细的束带。

于是龙宿也没有挣动，静静地躺着，不觉间身子微微有些发热。也是奇怪，身子只不过被那人的手轻轻拢着，居然安稳了许多。

剑子很认真似的，结果只低声说了句“什么也没摸出来”。龙宿跟他没话讲，只说了句“睡觉”。

说着翻身向里睡去，居然没撂开那搭在腰间的手。

剑子低声道：我是为素还真受伤赶回来的，快到的时候听说儒门天下有动静，立刻就转道赶过来了。

龙宿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没听见似的。

剑子想了想，又道：我去过西风亭，只见已经打得砖瓦狼藉。只担心你出事，谢天谢地，幸好你没出事。

说着，长叹口气，好像这一番提心吊胆果真有多么不容易。

龙宿略冷笑着，只道“关汝何事”。又道：同夜重生刀兵相见又如何？没了剑子守宫儒门天下就过不得日子了么？

剑子连声陪笑，这是哪里话哪里话。你的确用不着我过日子，但在我就不能咸吃萝卜淡操点心？

这一番陪话，龙宿也不冷笑了。但翻身躺过去，只道“汝居然还有颜面……”。

已然这般轻声了，还有什么话说。于是将被子叠起来两人盖着，龙宿虽然说“热得讨厌”，但有许多颇受用的话跟进安抚着，也就勉为其难睡下了。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冬会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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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97)

9樓發表於: 2007-07-28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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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九

现在可以讲清楚了。为何汝急急要吾攻打黑暗之间，又为何人去楼空，甚至……夜重生能安排火药，撤退乃是预谋已久。

嗯……

现在思量说词岂不是太慢，马上回答！

这……说来话长。……

剑子老实说了，龙宿也老实发了脾气。或许果真如当如龙首所说的，跟那糟心老道摸爬滚打千百年，早就没什么形状可言。

难得见龙宿发脾气……剑子心想着，越想越觉得有意思。须知龙宿暴走乃是千载难逢的盛况，算是五雷轰顶又算得了什么？

剑子汝！……

啊啊，其实这完全是意外。

真正让吾意外的，是为何汝还不死！

哎哟，真是口不择言了。印象里，就算再恼火，龙宿也不曾说这般咒他的话。他那个人啊，好多规矩，又好多忌讳。正月十五的汤团不许吃四个，八月十五的月饼一定要吃双数的。比如自己这般随便惯的，哪里领教过吃东西还要数数的？被问吃了几个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付，因此每次吃应节的东西，都有仙凤看着他，从旁给他数着。

唉唉，为什么只看着我啊？为什么不让人也数着你吃？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好不好，自己也来尝尝吃东西的时候被人数数的滋味。

吾惯来是坐着说话，不知道什么叫腰疼。龙宿略哼笑着：吾又不像汝……

不像什么？不像我站着说话，不像我吃这么多，还是不像我糊涂，吃东西都没数……

龙宿略看他一眼，那眼神里分明是几个意思都全了。

龙宿难得发脾气。印象里最恼火的是被昏头昏脑的任道长提亲的一回，更早之前的，只能勉强算上那次无意中被自己撞见的掉泪。

如今，能惹龙宿发这么大脾气，剑子也觉得挺佩服自己的。

约略迟疑中，龙宿厌烦听他再解释下去，转身要走。唉唉龙宿，脾气发发就好，何必真气着了自己……

你要去哪里？

再继续下去，吾总有一天会被汝害死。

这么……当初我也差点给你害死吧？剑中真相破，你那一剑，刺得我胸口的痛心……

龙宿背对着他，自然看不到脸上的表情。眼前是在豁然之境的庭院里，若换在钟离宫屏风后，这话就好说得多了……

但说回来，龙宿你要往哪里退隐呢？真个深山退隐以待时清，你可耐得住寂寞呢？

若说耐得住寂寞，龙宿也算得了。想他当日，深居在钟离宫也好，赋闲在宫灯帷也好，往往是独自一人打发时光。

弹弹琴，画幅画，抽着烟……心血来潮的时候养盆花种棵草，看起来蛮是悠然自得的。

有他在，龙宿是这般过日子；没有他在，龙宿也是这般过日子。他天生不喜现身人前，聚会里若除了佛剑还多出旁的人，他便懒得说话了。

但龙宿的寂寞，他未尝不知道。正因为掩饰得太好，反而更令人过意不去。

这么多年来，剑子旁的不知道，却知道龙宿是个挺厉害又挺心软的人。固然不好惹，但果真惹到了，也不是很难哄转。

倒不是说两句好话那么容易。这么，就要看说话的人下几成的工夫用几分的心思了。

哎呀龙宿啊，这是不是太消极了。反客为主，找到夜重生大本营，一举铲除夜重生的势力，才是上上之策。

那是汝的上上之策，龙宿的上上之策，乃是观察汝与夜重生之战。反正汝有佛剑援手，谁胜谁败难以预料。

这样做不会太过薄情吗？或者，你连佛剑的醋也要吃一盏？

薄情啊，亏汝还有颜面说出口！——若是在平时好好相处的时候，只薄情这两个字，就要被他狠狠挖苦一刻钟。

龙宿的口舌确实很利，几乎让人怕了他了。但若有比仙凤更多的在旁，他倒不怎么说。

可见，还是给自己留着面子的。便如自己师父当年无心的一句：龙宿这孩子，就是规矩得让人疼。

很早年的时候，龙宿轻易不出儒门天下。偶尔随自己往道境玄宗走一遭，简直是了不得的大事。

剑子不是想不通，龙宿生的好，又规矩得让人疼。比起自己，师父当然更觉得龙宿是好孩子。

龙宿静静地坐着，很规矩却毫不贤得局促；被人问一句就答一句，否则就静静地坐着喝茶。

这样在三清殿坐上一刻钟，师父便吩咐他，让他带龙宿出去四处走走。好像出公差，真是使命沉重。

龙宿很好招待。道境玄宗穷山恶水满目刁民，龙宿走走看看，不多说话，有时略笑笑。

龙宿知道得多，因此心事比他重得多。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当回事，更显得没心没肺。

但有时候也想，龙宿不会就这么一辈子闷闷的不说话吧？那可好比守着木头人作伴了。

龙宿略回头看他一眼，道：汝盯着吾，是在看什么？

看你好看啊。剑子厚颜无耻，呵呵笑着，饶有兴味地看龙宿略僵住的脸色。

龙宿转过头去，不去理他。但纵然对人不理不睬的龙宿，仍然是好看的。

苍以为：病中的疏楼龙宿是天下第一美人。这话昏得似有道理，但他可不觉得龙宿就应该为了好看而常常病着。

他希望龙宿好好的，没病没灾，没什么烦恼。说话厉害些，又有什么？

这样的心情，难道不算是情分么？

原来龙宿与汝还有情分。

龙宿恼火的时候，仍然只让人觉得有意思。心想怎么就能惹着他了，还怎么样能更惹着他些？可见龙宿的脾气，在剑子根本算不得什么。

本来也算不得什么，要不怎么还能在一起过日子呢？

但这一次，龙宿真的恼火了。远不止恼火，似乎还伤心了。

龙宿不再听他说，转身走了。剑子本可以厚着脸皮去拉住他，但猛然间又想起龙宿那次掉泪的事。

为了那件看似没什么了不得的误会，龙宿沉闷了很久。成礼之后也没过去，整整一个月板着脸应酬自己。

有时候他心血来潮回去儒门天下，想好了怎么跟龙宿说话，怎么逗逗他让他笑笑，消消气算了。

虽然他既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觉得自己对龙宿亏欠了什么。但又觉得这都是自己理所应当的，还觉得自己挺大度。

龙宿躺在屏风后睡午觉。书本还摊开在手边，身上盖着那件淡青色里淡紫色面的外衣，头发顺在身边伴着，看起来睡得很熟。

剑子坐下来，看了他一会儿。龙宿仍然睡着不动，但时间一长，眼睫便有些忽闪着，身子有些僵，好像躺不住了。

剑子闷笑着，伸手推他。起来吧，别睡冷了。

龙宿坐起身来，发束顺着肩头滑落下去。那脸色不像不高兴，也丝毫高兴不起来。被看得久了，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许厌烦。

汝回来做什么。龙宿将外衣披在身上，挪近茶桌自顾自地倒茶喝。

回来做什么？！这话问得多新鲜！

龙宿喝着茶，定了定神。他是枕着几本书睡着的，睡起来的时候侧脸上略被压出些微红的印迹。整个人恹恹的无精打采，好像在屋子里待久了闷坏了似的。

怎么样，出去转转？别整天闷着——

话没说完，三五本官样文书丢在他面前。吾还有事，汝没看见么？

虽然若无其事呵呵笑着，当时心里的确挺尴尬。

况且天热，吾没心绪出门。

哦哦，好说好说。反正句句都是道理，驳不动也懒得驳。

龙宿看他一眼，脸上无动于衷的，却看得出心里正在冷笑。

令汝扫兴了，真是过意不去。

说着站起身来，漫长的衣摆在面前拖过。再抬头，人已经转到屏风之后去了。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却不知为什么，记忆犹新。

龙宿住进宫灯帷，那日子过得简直闲得要死。他又不好热闹，不喜欢出门，因此每天每月每年，只用无聊两个字便可以一笔带过了。

最多的时间都花在了睡觉上。睡得太多，居然连饭都不怎么吃。印象里每次见到他，都是在床被里滚着。

冬天自然很舒服。夏天有些热，但有人扇凉侍候着，也还过得去。

滚在床上能干什么，抽抽烟，看看书，发发呆，睡睡觉……然后，就是那个了。

起初龙宿还翻在上面，后来懒到一定程度，干脆就躺平等人侍候。有时候舒服过了头，直接就睡着了。

剑子对天发誓，龙宿之外，他想不出天底下还有这么懒的人！

那有些倦怠的目光，远远隔着吞吐的云雾，藐着他，似有些欲言又止。

龙宿的心事往往藏得很深，只要他不想给人看见，就没人能看得到。

很久之后，居然开始不明白彼此的想法了。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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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03 长生（0-12 + 番外一 26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