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30【悟剑声/傲笑红尘】不肖之亲/R18/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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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0-30 19:20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0.30【悟剑声/傲笑红尘】不肖之亲/R18/完结

　　*OOC背德文學，雷者勿入。
　　

　　金小俠告別也呆拜別義父瀟瀟，成人之後初次離開深山踏入紅塵。
　　而他此番入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蒿棘居看望多年未見的另一位義父傲笑紅塵，最後一面，他只記得傲笑義父一襲白衣渾身鮮血，眉頭緊鎖面色難堪，他那時雖然年幼，卻覺得自己經歷頗多已是個大人，總想著要為武林出一份力，為義父分憂，可是又藏不住孩童恃寵而驕的心性，只記得自己好似說了一句“有義父你保護，誰敢動我們”，現在想來，實在有些汗顏。
　　那時傲笑紅塵又是什麼反應呢，他好像只是嚴肅而愁雲濃重的看著自己，那深重的目光之後，還藏著幾分寵溺與不舍。
　　金小俠本以為那匆匆一別，只不過是暫避風波，卻不曾想十數年就這樣彈指一揮。

　　退隱修行十數年，金小俠在瀟瀟的幫助之下領悟修煉出了一套天情四訣，而其中兩訣便是受傲笑紅塵之劍招啟發，而這兩招也是金小俠修行最為刻苦體悟最為深刻的招式，他早已打算待得見到傲笑義父，便向他演練一番。
　　傲笑紅塵雖然在劍法上頗為挑眼，對小輩的疼愛卻是更甚，這兩招在即便在他看來還算淺薄，也定是會頗為欣慰地小小稱讚一番，至於之後又要如何教習苦練，那又是後話了。
　　金小俠心裏自然也是期待著傲笑紅塵的反應，即便這番入世改了名號換了新衣，出落一副瀟灑從容的翩翩公子形象，行走在山路間的腳步也不由得雀躍了幾分。
　　他雖然多年不曾出山，但是去蒿棘居的路確實爛熟於心，一路行來，只見得周遭村落平和和樂，便暗想定是義父勞心勞力的結果，喜悅的同時也不由得生出幾分自豪，只是越往山中行去，卻見得越發荒涼寂靜，草木繁盛肆意生長，幾乎連去往蒿棘居的山路都遮蔽了，金小俠心中越發疑惑，心道莫非義父又退紅塵不問世事了嗎。
　　金小俠一邊暗忖一邊用劍氣斬開攔路的草木往蒿棘居而去，按記憶中的方向與腳程走來，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牆倒樹歪的廢墟景象，傲笑紅塵生活簡陋樸素，但又喜淨愛潔，蒿棘居總是打理得一塵不染井井有條，而今所見，院中草木皆已枯敗雜草叢生，草廬屋頂也塌陷在地，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厚厚的塵埃，荒無人煙。
　　義父去哪兒了？金小俠愣在了蒿棘居的門口不敢踏入。
　　雖然分別十數年，但是在他心中，義父總是會在蒿棘居等著他的，所以縱然不能謀面，思念卻不苦澀，每當體悟紅塵劍訣，便感覺義父陪伴在自己一般，而這多年來的期待卻在此刻成了夢幻泡影。
　　金小俠不敢相信義父不留隻言片語便這樣失了蹤跡，也不敢踏入那破敗不堪的蒿棘居，他連退了幾步，失魂落魄地沿著那條早已無人踏足的山路離去了。
　　
　　金小俠來到山腳下的村落，雖然見得一片富足景象，內心卻再也提不起快樂，只是悶頭坐在一家歇腳的茶寮，殷勤的小二見他衣著不凡，立刻圍上來問他要點什麼，金小俠失了意氣只是沉聲要了一杯茶水。
　　小二約莫是不死心，端上茶水又圍著他搭話：“公子，看你風度翩翩配著寶劍，想來是江湖上年輕有為的俠客嘍。”
　　我壓根還沒踏入江湖呢，金小俠無心搭理，只是默默腹誹。
　　那小二不識相，還是接著奉承：“少俠看你意氣風發，想來將來必有一番大作為，要知道，我們這裏曾經也是有過一名赫赫有名的大俠的……”
　　小二話說到一半，不知道引來那一桌愛嚼舌根的，只聽得一串尖銳而放肆的嘲笑截斷話頭：“大俠？跑堂的，你莫不是說傲笑紅塵吧！”
　　“那廝不自量力跑去營救佛劍分說，結果呢，被異度魔界掠去武功盡失成了廢人，有名，有名的笑話啦！”那人雖然身在茶寮，卻好似喝得酩酊大醉，一邊狂笑一邊出言不遜，“我聽說他連附近的山賊都打不過，為了活命下跪求饒，被踩著腦袋打哩！”
　　他越說越來勁，終於引得周遭有人不滿，小聲呵斥道：“你別說得太過分了，傲笑紅塵雖然落魄，但為保我們村落平安一直盡心盡力萬死不辭，何必落井下石。”
　　“哼，”醉漢又是一聲嗤笑，“沒了他，咱們村這些年來也是平平安安，我看，災禍全是這些所謂的大俠招來……”
　　“轟——！”
　　那醉醺醺的話音未落，便是一聲塵土飛揚的轟響，待到塵埃落定，便見那醉漢已是連人帶凳被掀出數米開外，金小俠怒火中燒忍無可忍，冷冷地站起身來向他走了幾步，一手向後撩去，露出腰間佩劍。
　　他居高臨下目光森寒地望著那人，聲音帶著冰碴一般銳利：“若你再敢對傲笑紅塵出言不遜，天涯海角，天情悟劍聲饒不了你！”話音未落，神意微微出鞘，噌的一聲射出寒光。
　　醉漢嚇得酒醒了大半，一個轉身趴在地上扇著自己耳光連連求饒，聽得這位少俠冷冷地喝了一聲離開，便忙不迭地落荒而逃了。
　　金小俠出了一口惡氣教訓了那人，心裏卻暗暗歎了一口氣，此情此景若是讓傲笑義父瞧見，恐怕是要責備自己仗著武功在身威嚇平民了，他收拾了心情，往方才替傲笑紅塵說話那人走去，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老丈，感謝你為傲笑紅塵仗義出言，晚輩還想請問，老丈是否知道傲笑紅塵的去向？”
　　那老丈似乎也被嚇得不輕半晌才回過神來：“這……我只聽說，傲笑大俠似乎是往昆侖山求道去了，但那也是多年前的流傳了，如今具體何處，恐怕無人知曉。”
　　“感謝老丈相助。”金小俠再行一禮，走出去撿回被自己掀翻的木凳，擦了擦灰塵，又留下茶錢，這才揚長而去。
　　
　　“喂，聲仔啊，我自鑄成那天起，就沒看到過你那個心心念念的傲笑義父啦，現在又玩失蹤，看來他是沒將你放在心上嘍！”
　　行到僻靜之處，神意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話了，誰知它一開口便是戳中了金小俠的逆鱗。
　　“閉嘴，再亂講話，小心我將你丟到亂葬崗去過夜。”金小俠知曉神意怕鬼，便也毫不客氣的捏著它的軟肋回擊。
　　“唉，我跟你開玩笑的，有必要這麼認真嗎？”一說到亂葬崗，神意立刻識趣服軟，“所以講，你這個義父到底是什麼人哦，天天聽你講，像是個戰無不勝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怎麼會那般落魄？”
　　金小俠沒有搭話，便是他想搭也搭不上，他所崇拜的剛正不阿強悍英勇的義父為什麼會淪落這般呢，方才在茶寮之中，聽人譏諷，憤怒之外，更是心如刀割的痛苦，他只恨自己為什麼那麼倔強，一定要功力有成才肯出山，一定要有所成長才肯去看望義父，若是他早點，再早一點呢，總不會讓義父被區區幾個山賊如此折辱！
　　他越想越是悲痛，心中氣血翻騰，差點都是走火入魔的情形，神意感覺不對連忙出聲喚他。
　　“聲仔啊，別再多想了，當務之急是先找到你的義父！”
　　金小俠懸崖勒馬勉強止住心中情緒，輕輕嗯了一聲，運功提氣往昆侖山而去。
　　
　　一人一劍日夜兼程到了昆侖山下，只覺得此處氣候惡劣山風呼嘯地勢陡峭，極難禦劍飛行，只得徒步而行，金小俠年輕力壯，縱然山路崎嶇也不算太過困難，只是他體驗到如此環境，又不由得心想義父失去武功，要如何在這般地界生活度日，心中不免又是一陣愁苦。
　　此刻正是清晨，旭日未出，山間露重霧氣嫋嫋，打濕了金小俠的衣擺，他正迷惘該往哪個方向而去，忽然間，一道清朗有力的琴音霍然撥開重重迷亂的雲霧，那琴聲不徐不疾沉靜如水，卻暗含一股鏗鏘有力的內勁，顯示出奏樂之人寧靜超然的氣度，隨著琴音穿雲而來，山間迷霧漸漸散開，一縷曦光探入錯綜的密林之中，竟是日出了。
　　金小俠怔怔地聽著那琴音，逐漸感覺陽光灑遍山谷，心中也好似撥雲見日一般燃起希望，他一掃陰霾運功提氣，循著悠揚的琴音疾奔而去。
　　琴音愈來愈近，金小俠的回憶也越來越清晰，他感到那琴聲是多麼熟悉，和自己思念佾雲義父哭鬧著無法入睡時響起的琴聲是那麼相似，他一鼓作氣竄出密林。
　　山巔之上，果然有人一襲素衣，正在撫琴。
　　那人長髮披垂，和傲笑紅塵總是束著發冠的嚴謹形象不符，但金小俠還是忍不住心中澎湃情緒，顫著聲音喊了一句：“義父！”
　　琴聲戛然而止。
　　
　　撫琴之人慢慢轉過臉來，正是傲笑紅塵。
　　傲笑紅塵英俊剛毅的面容滄桑了許多，雖然仍是眉頭深鎖，但神容一種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平和從容，加之長髮披散，顯出幾分世外之人的疏離之感，讓金小俠遲疑著不知該不該上前，但很快，那副從容的神情就變化了，那眼神變得激動而熱切，熟悉的低沉再度響起。
　　“小俠？”傲笑紅塵喚他。
　　金小俠終於奔上前去一頭撲在了男人的懷中，他想起多年之前佾雲瀟瀟兩位義父不知所終、茶裏王也被嗜血者抓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蒿棘居找到傲笑紅塵時，也是這樣，也是這樣一頭撲在他的懷中，他終於找到他了，同樣的心情，卻是不同的境遇。
　　上一回，他是害怕自己會失落，這一回，他卻是怕義父再度失落。
　　“沒事了，沒事了……”傲笑紅塵寬大有力地手掌撫在青年的後背上。
　　其實他還沒有什麼實感，上次分別，小俠還不過是個小小的幼童，再度相逢，竟已成了這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他久居昆侖不知世事，也不曾細算年歲，親眼見了小俠如今的面貌，才頓感歲月荏苒光陰飛逝。
　　金小俠攥著傲笑紅塵的衣袖，聲音中已經帶上了沙啞的哭腔：“我已聽說了，義父，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們呢，和我們一起生活，小俠不甘心啊！”
　　傲笑紅塵聽他提起，才驀地想起曾經的落魄，可如今想起，卻好像上輩子的事一般，只覺得輕飄而茫遠，他撫著金小俠已經變得寬闊有力的後背，微笑起來：“義父的難關，也是要靠義父自己才能度過的，小俠，男兒有淚不輕彈，吾現在很好。”
　　“你騙我。”金小俠終於從傲笑紅塵的懷中退開一些，他仔細打量一圈男人的容貌，對他的滄桑不能釋懷。
　　其實傲笑紅塵如今形貌已經不再潦倒，雖然長髮披散，但卻不再胡茬散亂，可見他是擺脫頹喪重新開始打理自己的，只是曾經的磨難終將留下痕跡。
　　“小俠，”傲笑紅塵有些無奈，他下意識想垂下目光，卻驚覺這孩子現在只比自己矮了一些，“你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說說你這些年成長髮生的事情給義父聽好嗎？”
　　熟悉的目光，熟悉的對話，一切好似恍若昨日，金小俠只感覺歲月恍惚，看著傲笑紅塵愣了半晌，才呆呆道了一聲好。
　　
　　兩人便在山巔席地而坐，不遠處便是雲海翻騰，金小俠講著自分別之後的點點滴滴，從安居之所的風土人情講到瀟瀟不懂庖廚做出來的難以下咽的飯菜害得他上吐下瀉，從自己被送入學塾結果學的太快先生無物可教講到了走上習劍之路勤學苦練，說到此處，金小俠順水推舟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握住神意，要在傲笑紅塵面前演練天情四訣。
　　金小俠興致勃勃退到不遠處，輕喝一聲神意出竅，他雖年少，但有瀟瀟教習，自幼修煉的劍法又是名門高深之學，功力已是不凡，一時間，山巔雲氣都被他的劍風引動，傲笑紅塵靜坐在旁，目光如水望著金小俠。
　　忽然，傲笑紅塵抬手一拈，指間便飛來一根樹枝，他身形一動翩然飛至金小俠身前，竟是以樹枝代劍與小俠切磋起來。
　　他一近身，金小俠只感覺一股強大而包容的內勁將自己包裹，神意已是不世神兵，卻竟無法在傲笑紅塵手握的樹枝上留下半點劍痕，甫一交鋒，金小俠便震撼暗想，傲笑義父的功力恐怕更上好幾層樓了。
　　“專心。”傲笑紅塵見他心思飄忽，輕輕出聲喚了一句。
　　金小俠趕忙屏息凝神專心對戰，幾招過後他便發覺，傲笑紅塵與其說是同他過招，更像是再領著他運行劍氣，金小俠第一次遇到這樣以退為進以柔克剛的內功，完全陷入其中，但只跟著走了幾招他便覺得氣海更加通暢盈滿，劍氣婉轉流暢更勝。
　　兩人如此交鋒，待到天情四訣全都演練了數遍，這才漸漸收勢。
　　金小俠雖是被引導著，但也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反觀傲笑紅塵，仍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雖然是從佾雲瀟瀟與吾的劍法中得到啟發，但能融會貫通，亦有你自己獨到的領悟，十分不錯。”傲笑紅塵欣慰地微笑著扶起金小俠，用潔淨的衣袖替他擦汗。
　　金小俠得了肯定，心內頓時一陣欣喜，疲累瞬間消散了許多，他抓住傲笑紅塵的手腕道：“義父，若是有但是，也要等會兒再說，讓我再開心一會兒。”
　　傲笑紅塵眨了眨眼，起初沒懂這話的意思，又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不禁啞然失笑：“沒有但是。”
　　“真的？”金小俠的眼睛亮晶晶地映著暖融融的日光。
　　“真的，”傲笑紅塵含笑道，“小俠很了不起了。”
　　“哈、哈哈哈哈哈——”金小俠朗聲笑了起來，“義父，聽到你這樣誇我，小俠簡直要飛起來了！”他兩手一松，卻是向前圈住了傲笑紅塵的腰，他平日總是自居成熟穩重的大人，這會兒卻還當自己是那個懵懂幼童，行為天真得讓傲笑紅塵有些無所適從。
　　傲笑紅塵不好掙脫，只能等他縱情大笑擁抱個夠。
　　待到金小俠心中情緒徹底抒發而出，他才鬆開傲笑紅塵，一時間不知又該說些什麼，只是巴巴地看著傲笑紅塵。
　　傲笑紅塵見他終於鬧夠了，無奈地笑著發出邀請：“來義父的草廬歇息吧，小紅該備好早食了，吾為你再添一副碗筷。”
　　
　　金小俠自然是喜不自勝地接受了邀請，與傲笑紅塵並肩而行，只是走到半路才察覺出傲笑紅塵的話中還包含了另一個人，不由得疑惑道：“義父，小紅是誰？”
　　“小紅是吾當年在嚴水莊收養的女孩，算來與你差不多同齡，只是再年少些。”傲笑紅塵提起小紅，嘴角噙著一絲安心的微笑。
　　而這微笑卻讓金小俠的腳步陡然遲疑了，原來……在義父最潦倒艱難的時刻還有這樣一個孩子陪伴在他身邊，療愈他受傷的內心嗎……忽然間一股酸澀湧上金小俠的心頭，這種陌生的感覺讓金小俠感到慌亂，神意似乎感受到內心的變動，在他腰後一震似乎想要開口說話。
　　金小俠怕他隨便開口，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讓義父憂慮，連忙一把握住劍鞘示意它安靜。
　　其實這點小動作自然瞞不過傲笑紅塵的察覺，但他不通少年心思，只當小俠將見生人感到不安，並沒有多加詢問，就這樣不過片刻腳程，便已到了傲笑紅塵久居的草廬。
　　一名豆蔻年華身著紅衣的俏麗少女正等在草廬的門口，許是傲笑紅塵回來的時間比往日遲了許多，她的面色上頗有些著急，在看到傲笑紅塵的身影後便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很快她又看見了跟在傲笑紅塵身後的青年，湛藍的眼眸中某處些許好奇和不解。
　　“小紅，進屋再說吧。”傲笑紅塵邁步上前，山中氣寒，女孩不通武功無法運功護體，只穿一件單衣，他有些擔憂女孩受了風寒，這是長輩本能的關切，傲笑紅塵自然不覺得有何問題，但不可避免又引來金小俠暗中吃味。
　　三人進得屋內，果然見得一桌清淡餐點早已備好，只是時間長了有些涼了，小紅眨了眨眼便端起碗碟想去灶上蒸熱，傲笑紅塵見狀便將她叫住：“小紅，不急，我先向你介紹，這是小俠，我多年前收下的義子，也算是你半個兄長。”
　　“在下天情悟劍聲，”不知為何，金小俠並不願意這個初次見面的女孩喚自己乳名，只得報出自己用來行走江湖的名號，話一出口又覺得太過生硬顯得失禮，便又補充道，“你可以叫我阿聲。”
　　小紅笑著點了點頭，慢慢地喚了一句：“阿聲。”
　　傲笑紅塵不解其意地看了一眼金小俠，心道這孩子是何時給自己預備了這樣的名號，天情天情，天若有情，這是何種的心思呢，他還在揣度，卻沒深思小俠只報名號的用意，只當孩子長大了，不願再整天被人喚著小名，這也是人之常情。
　　他還在感慨，便感覺衣袖一動，卻是金小俠扯著他的衣擺低聲道：“義父，你還是叫我小俠便好了。”
　　傲笑紅塵當他在撒嬌，又是啞然失笑。

[ 此帖被阿遣在2022-10-30 19:2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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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10-30 19: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平日裏紫宮太一偶爾也會來昆侖山小住，自然是不缺碗筷的，傲笑紅塵親手給金小俠擺在面前，這讓小俠的心情又好了許多。
　　只是輪到就餐之時，金小俠又再度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隔膜，傲笑紅塵已是先天修為，早已深諳辟穀之道，早食自然不必多用，只是熟稔而行雲流水地給小紅挾菜，而後才注意到金小俠，他察覺青年沒怎麼用餐，不由得關切道：
　　“小俠，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不是，義父。”金小俠搖了搖頭，只覺得自己插不進義父和小紅的氛圍之中，心中越發落寞傷感，想要勉強裝出胃口大開的樣子也不能，只得推脫道，“我從蒿棘居趕來此處，日夜兼程有些乏了。”
　　“是義父疏忽了，方才竟還領著你練劍，”傲笑紅塵自責起來，一旁的小紅也放下碗筷投來關切的目光，這樣的情形並不是金小俠所樂見的，他不想讓義父自責，卻又不控制不住內心的情緒，這樣的狀況，顯得他好像一個不能自製的小孩，但傲笑紅塵溫熱的手掌托住了他的胳膊，這樣的關懷又太讓他依戀。
　　“小紅，你接著吃飯吧，我帶小俠去休息。”
　　小紅抿嘴一笑，乖乖嗯了一聲。
　　
　　小紅是女孩，年紀大了多有不便，傲笑紅塵便在不遠處的溪邊為她另造了一間寬敞的臥房，而草廬後狹窄的小間，便是傲笑紅塵的獨臥了。
　　這狹小的房間也是一如既往的簡陋，但也一如既往的潔淨，金小俠又想起了當年在蒿棘居被傲笑紅塵所庇護的日子，蒿棘居只有一張床，自然是給小俠睡的，傲笑紅塵只是坐在桌邊假寐。
　　但他常常被噩夢驚醒，夢裏總是佾雲瀟瀟渾身鮮血的模樣，他便怕得哭喊起來一個勁地喊著兩位義父的名字，有時連琴聲都無法撫平他的恐懼，傲笑紅塵便會上床來攬住小俠，來回摩挲著他顫抖的背脊，反復地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傲笑紅塵將已經是天情悟劍聲的金小俠扶上床，正要離開讓他好好休息，卻被再度扯住了衣袖。
　　金小俠為這樣的自己可恥，但他還是下意識道：“義父，我怕。”
　　傲笑紅塵沒有猶豫、也沒有歎息，只是輕輕地坐在床邊，他握住了小俠的手道：“小俠，你還是會做那個噩夢嗎？”
　　金小俠搖了搖頭：“我已經很久不做那樣的噩夢了，雖然佾雲義父往生，你也不在我的身邊，可是每當我練習天情四訣，便感覺你們是在身邊陪著我的。”
　　“那你還在害怕什麼呢？”傲笑紅塵垂下眼睛看向小俠，他的眉頭深鎖，眸中的憂慮如水一般溫柔。
　　“我怕失去你，義父。”金小俠握緊了傲笑紅塵的手，“我找到蒿棘居時，發現已是一片廢墟，心中慌亂極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義父。接著我尋來昆侖見到了你，心裏高興極了，可又發現你身邊跟了另一個孩子。”
　　傲笑紅塵聽他這樣說，內心竟然有些愣怔。
　　“傲笑義父，三個義父之中，佾雲義父我最親昵，瀟瀟義父我最深厚，只有你，我最崇拜，聽說你竟然落魄遭人欺辱，我只覺得心痛悔恨，你是我心中的英雄，怎能遭人這般對待，若是小俠快些長大，若是小俠早些尋你，是不是那些事就不會發生了？”金小俠一邊緩緩地訴說著內心的情緒，一邊側過身來。
　　“一想到在你痛苦之時，陪在你身旁的不是小俠，而是另一個孩子，我的心中便更加苦悶，分別多年，義父，小俠是否已被替代了呢？”
　　傲笑紅塵不知這孩子心中居然有這許多澎湃的心思，一時間感慨萬千，他見小俠側過身子回避了自己，便蹲在床邊去看金小俠的眼睛，卻見那一向秉持自尊的孩子眼中居然飽含熱淚，內心更加震動：“小俠，我很抱歉，離開蒿棘居時沒有給你去信，是義父的錯。”
　　“義父落魄失意之時，確實痛苦頹喪，一度喪失了希望，義父也不敢讓你看見這樣的自己，如果可以，義父也不想破壞你心中的英雄形象啊，小俠，為人父母本應為子女遮風避雨，反而我卻要讓子女庇護嗎，小俠，義父當時，也有萬般無奈，你能原諒我嗎？”
　　“在那個時候，我收養了小紅，確實，小紅給我的落魄時光帶來了安慰，她也讓我開始重新看待自己的堅持，這些是她所帶給我的。但她是不可能取代你的位置的，小俠，你是義父第一個孩子，佾雲身亡劍君犧牲，那些痛苦的日子，也是你給了義父支撐，小俠。”
　　傲笑紅塵知道金小俠自尊心強，所以不去看他流淚，只是蹲在床邊用低沉而輕柔的聲音娓娓道來，金小俠縱是默默流淚也忍不住打起哭嗝，手掌時不時地抽動一下。
　　過了許久，金小俠的手掌終於不再抽動了，他甕著聲音道：“我原諒你了，義父。無論發生過什麼事，你始終是我心中的英雄。”
　　傲笑紅塵不敢確信自己今時今日對英雄這個詞究竟是作何感想，但他仍是輕聲應了一句好。
　　
　　一路奔波加之心緒波動，金小俠確實是有些累了，又過了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傲笑紅塵替他掖好被子出得門來，小紅已經吃完早餐收拾好碗筷，回了自己的房間，或許是當初那副畫像勾起了她的興趣，小紅年紀漸長之後迷上了丹青繪畫，傲笑紅塵為她買來筆墨紙硯供她盡情揮灑，小紅倒也頗有天賦靈氣，如此年紀也小有所成。
　　傲笑紅塵走出草廬，遠遠地看了一眼小紅的屋子，暗道自己其實從未真正為人父母，竟然不知道子女之間也會爭風吃醋，心中不免有些憂愁，他又思及小紅現在二八年華，跟自己一個男子共居深山確實不便，暗暗盤算是否找尋一位丹青聖手，送小紅去拜師學藝。
　　他心中雜思太多，呆立一會兒便又登上山巔撫琴抒懷去了。
　　許是一時間大喜大悲太過激烈，金小俠這一覺睡得分外深沉，直到日落時分才悠悠轉醒，而草廬之類又隱約飄起了飯菜的香味，這種陌生又熟悉的溫馨感讓他有些恍惚，正愣神時，又聽得篤篤的敲門聲，正是傲笑紅塵。
　　“小俠，醒來了嗎？”
　　“醒了，義父。”金小俠連忙應聲作答，他一支窗戶才發現現在斜陽西沉滿天紅霞，心知自己太過放縱，等下肯定要被說教了。
　　“醒來便洗漱一下，用晚餐吧。”傲笑紅塵並未推門入內。
　　“聲仔啊，你這一覺睡得有夠沉，比死豬還要安穩三分。”掛在牆上的神意樂了起來，見證了早上那一番深情對白，他自覺拿捏了金小俠的小把柄，忍不住得意起來。
　　“再多話，就拿你這把絕世名劍去剖死豬。”金小俠啐了它一口。
　　
　　金小俠匆匆收拾好邁出臥室，便見得桌上一桌飯菜豐盛異常，還都是他幼時最愛的菜色，他忍不住笑起來偏頭去看傲笑紅塵。
　　“快落座吧，這些都是小紅親手烹製的。”
　　有了上午傲笑紅塵的金口玉言，金小俠心裏對小紅也沒有了那麼多彆扭情緒，他微微一笑向小紅道了一句辛苦，便拉過凳子坐在了傲笑紅塵的身邊。
　　傲笑紅塵見他任性舉動有些無奈：“今日你勞累奔波，多睡會兒倒也無妨，平日裏可不能如此貪眠了。”
　　“知道啦義父。”金小俠偏過頭來不著痕跡地扁了扁嘴，他又重溫起這種感覺了，佾雲義父對他形同放養，任憑自己天性所成，瀟瀟義父雖然教習武學非常嚴苛，但在日常生活上幾乎可說是放縱寵溺，獨有傲笑義父，半是溫柔半是嚴厲，生怕養育之路行差踏錯。
　　想到這裏，金小俠又忍不住偷偷笑了出來，又讓傲笑紅塵一陣莫名。
　　
　　用餐之時，金小俠見傲笑紅塵仍是只顧給小紅和自己挾菜，決心反客為主，在菜碟中夾了一塊最好的精肉放到男人碗中，甚至振振有詞地說教道：“義父，你該多吃些肉，否則很快就會被我超過了。”
　　傲笑紅塵一陣啞然，偏頭一看，誰知小紅也附和著點了點頭，只得垂下頭來吃掉金小俠的一片心意，他這一低頭，一頭隱約泛金的白髮便從肩頭滑落，金小俠心想，義父的金髮又少了許多，心裏又是有些哀愁，不由得伸手替傲笑紅塵把長髮挽到了耳後。
　　“義父，你不束冠了嗎？”
　　“啊……”金小俠提及此事，又讓傲笑紅塵愣神片刻，他似乎是在認真回想，半晌才接著道，“發冠早已不知遺落何處，後來便一直披發了，雖然有失端莊，但也是一種不同的心境。”
　　“我還是更喜歡義父束發時的模樣，更精神些，何況義父以前不是常說麼，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他這樣一說，反而勾起了小紅的好奇，小紅初遇傲笑紅塵時，對方已是披頭散髮的落魄模樣，雖然在畫像上見過曾經模樣，卻不曾親眼領略，
　　傲笑紅塵被兩個孩子期待的目光搞得騎虎難下：“散發一是習慣，二是我甚少下山，也難尋得合眼的冠帽，若有機緣到了，自然會再束冠的。”
　　金小俠心想，什麼機緣不機緣的，明日我就下山去挑選冠帽，不合眼我就換，機緣不來也得來。
　　非要說的話，他就是看義父這樣披頭散髮的形象不爽快，總覺得他離自己很遠，隨時會遠走高飛，雖然這樣的義父看起來又是另一番獨立於世的風範，甚至在兩人切磋時長髮紛飛的模樣，更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吸引力……但他還是不爽快！
　　
　　入夜之後，金小俠雖然沒有睡意，傲笑紅塵卻也是不允許他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惡性循環繼續的，三言兩語軟硬兼施就把他勸進了臥房，金小俠直到坐在床邊才回過神，不由得失笑一聲搖了搖頭，心道義父果然還是把自己當小孩看待。
　　只是關於這點他並沒有多加懊惱，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孩子也有孩子專享的特權。
　　他雙手墊在腦後仰躺在床上，腦子裏剛浮現出義父的音容，便聽神意極為煞風景地出聲道：“聲仔啊——”
　　“怎樣？”金小俠有些不耐煩。
　　“唉唉唉，有了義父就忘了我這個同夥的，你可知今天我孤零零地掛在牆上呆了多久嗎？”神意聲音哀怨。
　　“那又怎樣，思念我了嗎，平時我們天天呆在一起也不見你如此殷勤。”金小俠撇了撇嘴。
　　“你這個義父真是不賴，就是不知道你在他身邊長大，還是不是現在這副油嘴滑舌的樣子。”神意故意氣惱金小俠，但這一番金小俠卻沒有受他挑撥，只輕輕笑了一聲，在心中暗想，倘若真在傲笑義父身邊長大，他恐怕油嘴滑舌更甚。
　　三個義父之中，雖然獨傲笑最為嚴厲入微，卻也獨他一個最為心軟，只要他對自己發了什麼強制的命令，心中便會覺得有所歉疚，好似剝奪了孩子的人格與權利，旁的方面只要略一撒嬌討寵，便是百依百順。
　　金小俠又想起幼年往事，嘴角勾出一個輕鬆愉悅的微笑，不知不覺地，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在夢裏，金小俠自然是夢到了傲笑紅塵，其實以往他偶爾也是會夢到的，只是不太真切，只感覺是隱約夢到了他溫暖的懷抱和低沉溫柔的聲音，而這一次入夢的卻是真真切切的義父。
　　傲笑紅塵一頭長髮在風中飄舞飛揚，他逆光看著自己，眼中透出如水般深沉的溫柔，金小俠不知這畫面究竟是何神意，只覺得義父那樣看著自己，看得他心底燃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灼熱情愫，他只希望傲笑的目光永遠不要離開，不要投給他人。
　　這一份溫柔若是只有自己獨享，那該多好。
　　金小俠在夢中竟然感到有些悲傷，不免垂下頭去不忍再看傲笑紅塵，傲笑紅塵卻終於出聲喚他：小俠……
　　那喚聲越來越近，仿佛近在耳邊，金小俠眼前一切逐漸墮於黑暗，跟著那聲音走出迷蒙，慢慢睜開雙眼，這才發覺真是傲笑紅塵在叫自己起床。
　　許是受這夢境的影響，金小俠一時間竟然有些不敢多看傲笑紅塵，只怕多看一眼，夢中那種曖昧迷離的情愫便要溢出來。
　　
　　其實傲笑紅塵本想早些喊起小俠一同晨練，但是看他睡得香甜又於心不忍，直到自己撫琴歸來早食備好才來喚他。
　　用過粗茶淡飯，傲笑紅塵詢問小俠之後的打算。
　　金小俠原本只打算見上義父一面便直入江湖，誰想故人重逢又是如此情形，他心中暗想，江湖總歸就在那裏，早去一分晚去一分，都是那般腥風血雨，一入其中恐難脫身，倒不如在踏入江湖之前在義父這裏留些時日，好好陪伴一番，重修情系。
　　他心中有了定奪便用了撒嬌的口吻同傲笑道：“小俠同義父分離太久，心中思念甚篤，還想在義父身邊留些時日。”
　　前文說了，金小俠自幼聰敏過人又帶了小小狡詐，早就摸清了傲笑紅塵育兒的心思，故而此刻故意撒嬌賣乖，傲笑紅塵原本還想勸他好男兒志在四方，但是看著小俠褪去童稚初現成熟的臉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便不由得心軟下來柔聲道：“好。”
　　金小俠如願得逞，在心裏輕輕地喊了一聲耶。
　　
　　得了傲笑紅塵的應允，金小俠便不再束手束腳，又撿回許多幼時的任性自由，他決心要好好改善一下這裏的生活條件，他抱了一下傲笑紅塵，只說了一句要下山采買，便不等回復飛也似地溜走了。
　　傲笑紅塵看著金小俠高挑的背影漸漸遠去，那種恍然之感漸漸落在了實處，心道小俠雖已長大成人，但還是那般孩子心性，但今時不同往日，他修得武功，自保無虞，傲笑紅塵自然也不會對他處處約束，便放他而去了。
　　
　　金小俠心中暢快，只對神意喝了一聲，便運起禦心走劍越紅塵禦劍飛行，直奔山下最富足的村莊而去，只是昆侖山地界氣候惡劣，衣裝皆以禦寒為首要考慮，便是生活富足，村落中也少有考究的衣冠售賣，金小俠一連探訪了幾家村莊都沒有收穫。
　　只是他性格倔強，越是找不到，反而來了性子，買不到合適的衣冠誓不甘休，直到他一路南下幾乎要入中原，這才不見村落而見城鎮，金小俠屏息凝神在城外收斂了功夫，又恢復了那派風度翩翩的少俠模樣悠然進得城中。
　　所幸這裏沒有令他失望，只是成衣鋪便有十來家可供挑選，但是金小俠眼光又高，一連看了七八家都覺得所售衣冠配不上義父的風範與氣度，逛到最後一家，掌櫃的見他全都看不上眼，便不由得出聲詢問他到底想要什麼款式。
　　這一問倒是把金小俠問住了，款式，還真說不出個具體的，他只是看感覺。
　　掌櫃的見他噎住，便笑了笑道：“少俠，你若在成衣店挑選不到，不妨去找裁縫定制，我這邊倒認識一個心靈手巧的，可以向你引薦，只是她接不接單，也全看緣分，你可以去碰碰運氣。”
　　金小俠倒是忘了還有量身定做這一茬，笑著承了掌櫃的情，便去找裁縫了。
　　
　　那裁縫是個脾氣怪異的姑娘，起初還興趣缺缺不願接待，聽到金小俠不知衣服尺寸放量，只能拿著自己的體格比個大概，差點把他掃地出門，但緊接著聽說衣服尚在其次，他主要想做一頂發冠時倒來了興致，問要做什麼氣質的。
　　這個問題把金小俠逗樂了，他挑了這麼多家，問款式的多，還是頭一個問氣質的。
　　陡然間，一大堆不知道是形容還是名詞的隻言片語在他肚子裏來來回回的打轉，君子、樸素、沉穩、溫柔、英雄、傲然、親和、嚴厲、心軟……一時間，傲笑紅塵所有的形象彙集在他的腦海中，他竟無法在這一片雜亂中找到最理想的話語編織成線，傲笑紅塵便是傲笑紅塵，義父便是義父，這要他如何描繪呢。
　　裁縫見他囁嚅嘴唇半晌說不出話，轉而拿來了紙筆：“你若是形容不出，便畫出來吧，畫出你心中的樣子。”
　　這反倒拯救了金小俠快要燒糊的頭腦，他松了一口氣提起筆來，他雖然丹青上沒有過人天分，但是畫個物件不成問題，他細細回想記憶中傲笑紅塵所佩戴的發冠，一筆一畫極為慎重地畫出了一個樣圖。
　　裁縫接過稿紙，只看了一眼眸中便溢出興奮的光芒，壓根不再理會金小俠，只說了一句明日來取，便一頭鑽進了作坊。
　　金小俠出得門來，只覺得如釋重負，好似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神意見他心情鬆快，不由得出聲提示道：“聲仔，天都要快黑了，你要挨罵了。”
　　金小俠哎呀一聲抬起頭來，只見太陽幾乎完全沉沒大地之下，晚霞的絢爛紫紅也將凝成深沉的夜色，心知自己得意忘形，居然拖到了這個時候，趕忙奔到僻靜無人之處禦劍飛行。
　　他一路心有所系並未在意路程，現在才知自己早就跑出了邊關地界，要趕回昆侖山即便是禦劍疾馳也有一段路程，神意一路被他催促加速加速，也是頗為不耐。
　　“誰讓你到處爬爬走不看位置啊，現在讓我加速，紅塵訣靠的是你的功力，關我啥事，怪就怪你功力不濟啦！”
　　出門在外風度翩翩的天情悟劍聲被他氣了個半死，險些很沒風度地從劍上摔下，他氣得牙咬切齒又無話可說，只要再行提氣加速而行，只是他內力尚且不夠深厚，如此強行運氣難以長久，過一會兒便不得不放慢速度，待到他趕到昆侖山下已是精疲力竭兩腿發顫，渾身都被汗水浸濕，但他也不敢多在山腳休息，扶著膝蓋喘了幾口粗氣便抬起身子要趕山路。
　　只是他一抬身，便見得一個高大人影提著一盞暖黃燈籠默默站在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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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10-30 19: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小俠。”那人影沉聲開口，一貫低沉的嗓音中暗藏了微微顫抖。
　　“義父……”金小俠想不到傲笑紅塵會在山腳下等著自己，一時間無顏面對，眼神慌亂地掃著四周，只覺得自己又成了那個犯了錯不知如何是好的毛頭小孩。
　　傲笑紅塵緩步走上前來，昏黃柔和的燈光映出他堅毅英武的面容，平添了一絲溫情，那張臉上眉頭似乎又擰緊了幾分，眼神中是隨著籠中燭光一同渺渺曳動的擔憂與責備：“小俠，義父很擔心你。”
　　“對不住，義父。”金小俠一個上前握住了傲笑紅塵的手，這才驚覺功力高深莫測的男人掌心全是冷汗，“我執著找尋一樣東西忘記了路程，是我的錯。”
　　傲笑紅塵歎了一口氣，也不知是無奈，還是終於松了一口氣，他從金小俠手中抽出手來背過身去：“看你如此，想必是強行運氣了，義父背你回去。”
　　金小俠一時啞然，想說自己已不是那個小小一只的金小俠了，可是傲笑紅塵就那樣靜靜地向他展露出自己寬闊的背脊，宣示著一種不容違逆的氣氛，他只得苦笑著伏在男人背上，然後伸出手拿過了男人手中燈籠，乖乖道：“我替義父打燈。”
　　傲笑紅塵微微頓首，雙手向下一探托住了金小俠的大腿，穩穩將人負在背上，那段手無縛雞之力的落魄歲月早已遠去，將金小俠背起的一瞬間，他還有些恍惚：“小俠，你重了許多。”
　　“是呀義父，”金小俠不禁笑起來，“我已長大了，快同你一般高了。”
　　“義父與你分別太久，一時間總還沒有實感。”傲笑紅塵穩步在山間穿梭，“今天你晚歸，讓吾想起當年你被人掠走，又不知從何尋起，心中難安。”
　　金小俠伏在傲笑紅塵寬闊有力的背上，他感知到義父的力量還是那樣強大而溫和，心中一片安寧，偏過頭來看到男人被長髮遮掩的脖頸，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將臉埋進去的衝動，而他也確確實實這麼做了。
　　“小俠？”傲笑紅塵被他嚇了一跳，溫熱的氣息撲在敏感的脖頸間，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義父，”金小俠埋著頭聲音悶悶的，“是小俠錯了，讓你擔心。”
　　“……義父不是責怪你，”傲笑紅塵任他埋頭在自己頸間，“只是想起了過去的事情，有些恍惚，也不知如何是好，倘若你真的涉險，吾真正做好再渡紅塵的準備了嗎，可是為你，又怎能不再渡紅塵呢。”他這麼說著，只感覺背上青年的胳膊又收緊了一些，將自己緊緊抱住。
　　“義父，小俠絕對會勤加練功，但求自保無虞，義父不要為我再入紅塵，小俠只怕紅塵對你再多磨難。”金小俠只覺得自己雙眼又有些濕潤。
　　“小俠，”傲笑紅塵的雙手也收緊了幾分，他似乎是在安慰小俠，又像是在不分對象的喃喃自慨，“傲笑紅塵本就是紅塵中人啊。”
　　
　　是夜，傲笑紅塵又入得金小俠的夢中。
　　金小俠陷在夢中只覺得惶惑，在這個夢中，他將自己最崇拜最敬愛的義父緊緊抱在懷中，傲笑紅塵起初還任他抱著，可是過了一會兒卻推著自己的肩膀，似乎想抽身而出。
　　“小俠，我該走了。”傲笑紅塵凝著眉頭沉聲道。
　　“小紅還在等我，天下蒼生還在等我，小俠，難道你不聽義父的話？”
　　我不想聽，我不想聽！金小俠在夢中無聲地呼喊，我希望你還是那個頂天立地匡扶正義的英雄，又希望你只是我一個人的義父，我不想你再受苦，我想你眼中只有我一個人。
　　金小俠只覺得自己的靈魂在夢中分成了兩半，一個緊緊抱著傲笑紅塵暗自悲傷，一個則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夢中，像一個旁觀者般看著這一切，他想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心緒，他想自己為何會對義父如此執著。
　　傲笑紅塵被他死死壓在身下，俊毅面容微微泛紅寫滿矛盾，長髮與衣衫淩亂，顯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惑人姿態，緊緊抱著他的金小俠只覺得自己體內升騰起一股陌生的熱意，而剝離在外的金小俠在意識到自己竟然起了那種衝動時，頓時心神大震。
　　“哈——！”金小俠猛地從夢中脫離，他愣愣地坐在床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了那樣的夢。
　　“聲仔啊，怎麼這般驚慌，又做了噩夢？”神意見他如此，不由得發言詢問。
　　金小俠搖了搖頭。
　　“哈，”神意的聲音突然促狹起來，“看你面色潮紅心神不寧，不是噩夢，就是春夢。少年郎，你也到了思春的年歲啦。”
　　“閉嘴！”金小俠突然從床上跳起大喝了一聲。
　　
　　此時還未日出，傲笑紅塵想必正在山巔撫琴，小紅還未起身，金小俠害怕見到義父，直接找來紙筆，留下訊息說自己要出門去取昨天找尋的東西，切勿擔心，這才逃也似的下了昆侖山。
　　他這一路上心神不寧，禦劍飛行幾度撞在樹上，神意終於忍無可忍：“聲仔，你要麼就下來走好啦，我一介絕世神兵被你這樣踩著到處亂撞，很沒身份！”
　　金小俠不理他，還是跌跌撞撞地飛。
　　
　　金小俠在日上三竿時趕到定制衣冠的小鎮，時候正好，裁縫剛剛掀開自己鋪面的門板。
　　她一見金小俠便兩眼放光，眼神中透出一股得意，連忙請他進得房中，她似乎對這件剛剛告成的作品非常滿意，用一只木盤將衣冠托出，木盤上還蓋了一張灰布，顯得神神秘秘。
　　金小俠被她這作風勾得也有些心生好奇，頗為鄭重地伸出手去慢慢一點一點掀開灰布，只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給新娘揭開紅蓋頭的新郎官。
　　灰布掀開，映入眼簾的正是端放在衣裝之上的發冠，它與金小俠畫出的稿圖結構相同，顯得樸素簡潔，一派君子冠貌，但配色並非青白相間，而是採用褐色與白色相佐，裝飾細節又比舊冠精緻許多，更添沉穩宗師氣度，金小俠只看了一眼便知這頂發冠，非傲笑紅塵無可駕馭，心中只有滿意再滿意。
　　配套的衣服金小俠並未多說細節，但這裁縫許是真有些神通，竟然做出一套與傲笑紅塵往日打扮極為相似的淺白衣裝，裏面是一件束袖長衫，外罩一件輕薄紗衣，只用褐色鎖邊點綴，渾然天成。
　　金小俠心中大喜，一再向裁縫謝過。
　　裁縫擺了擺手，只說了一句要物盡其用，而後便要鑽回作坊。
　　
　　這姑娘一抬手，金小俠便注意到她滿手裂痕，不由出聲問了一句。
　　姑娘心情大好，竟然接了這句話茬：“此地臨近邊關，又將過冬天氣幹寒，我們這種手藝人，雙手長期暴露在空氣之中風吹日曬，自然是如此模樣。”說罷便失了耐心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這一番話，又勾起金小俠的深思，他暗想義父常年在山巔撫琴，縱然有功法護體，也難免風吹日曬，不僅擔心他雙手皸裂，背著包裹又鑽進藥房，買了兩盒護手的脂膏，再度折返將其中一盒放在了裁縫的桌上以示感謝。
　　今日一行，可說滿載而歸，金小俠略略掃去心頭鬱卒，滿心期待著義父見到這套衣冠會作何反應，禦劍飛行也不再失魂落魄。
　　
　　金小俠興沖沖地奔回草廬，卻遠遠望見傲笑紅塵與小紅在石桌兩側對面而坐，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麼，小紅的神色有些不安、有些憧憬、又有些戀戀不捨，一雙藍汪汪的眼睛好似一潭波光粼粼的湖泊，我見猶憐，傲笑紅塵也於心不忍，站起身來走到女孩身邊，摸著她的頭髮輕輕地擁抱了一下。
　　一時間，金小俠心中的喜悅又摻進了一股酸澀，腳步也放慢了許多。
　　“小俠，你今日回來得早。”傲笑見他歸來，便鬆開小紅的肩膀向他迎去。
　　“義父，”金小俠心中雖然吃味，但還是忍不住用邀功討賞般的得意語氣笑著道，“快隨我進屋，這便是我昨日特意找尋的東西，想來必能給你一個驚喜！”話音未落，他便不由分說地攬住了傲笑紅塵的胳膊將人往屋中帶。
　　小紅也不知天情悟劍聲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又有些好奇，便托著腮在桌邊等待。
　　
　　“啊……”傲笑紅塵在金小俠期待的目光中解開包裹，見到那一套為自己量身定做的衣冠，一時間竟有些心潮澎湃，自己這般裝束仗劍天涯似乎是上一世的事情了，過去的浪潮忽然回身，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小俠，你有心了……”他撫摸著那頂發冠，手指好像撥弄琴弦一般抿過系帶，“往事如昨，又如隔世，吾只怕忘卻如何束冠了……”
　　他真正忘記如何束冠了嗎，那當然是自欺欺人，只是傲笑紅塵心有躊躇，十年修行，他以為自己修得閑雲野鶴之心，但又或許只是逃避過去而已，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走在哪一條路上，而他現在能夠面對這個答案嗎。
　　“義父，那讓小俠為你束冠吧。”金小俠忽地伸手按住了傲笑紅塵舉棋不定的手。
　　傲笑紅塵一愣，旋即微笑起來：“小俠，你自己尚且披頭散髮，可會束冠麼？”
　　“若是給旁人，那定然是不會，但給義父束冠，不會也會。”金小俠油嘴滑舌起來。
　　“好吧，那便依你。”傲笑紅塵將一頭長髮撥到背後，或許是這樣，他不用一步步見證鏡中自己模樣的變化，他讓步了。
　　金小俠找來木梳，捧起傲笑紅塵的長髮一縷縷梳開，如此細看，他才真正感覺，義父的頭髮竟是幾乎全白了，再也找不出往年交錯其中一縷縷純粹鮮明的暗金色，只能感覺一頭白髮隱約泛黃，青年心中更生波瀾，竟是有些不忍心。
　　“小俠，”傲笑紅塵察覺身後青年停了動作，不由得輕聲道，“是無從下手了嗎？”
　　“才不是，”金小俠猛然回神，“義父莫要小瞧了我，小俠保准給你梳得威風凜凜一絲不亂。”
　　“好。”傲笑紅塵乖順地坐著，任青年擺弄他的長髮。
　　金小俠此前從不曾為人束發，可是不知為何，卻像是演練了千百遍一般，他熟稔地將男人鬢髮撥到身前，腦後長髮一分為二，下半邊仍是披在背後，上半邊則分成一縷一縷，慢慢攏成一個規規矩矩一絲不苟的髮髻，青年十指翻飛，用發繩將髮髻綁好，又鄭重捧過發冠，慢慢地扣在髮髻之上用長簪固定，他又將鬢髮和披發細細整理了一遍，這才繞到前面去系系帶。
　　他手指撩過傲笑紅塵的脖頸，從後面把系帶撈到前面，打出一個鬆緊適中又漂亮簡潔的繩結，最後又把垂在發冠兩側的長穗整理了一遍，這才宣告收工。
　　“義父可還需要小俠幫忙更衣嗎？”金小俠嬉笑著打趣眼神閃避，他還不敢現在就看，只怕壞了待會兒見到義父徹底改頭換面時的激動心情。
　　傲笑紅塵被他這話問得一愣，眨了眨眼，突然面上發紅，佯怒地訓了一句：“哪兒學的輕浮之詞，快快出去，吾自會料理。”
　　金小俠被他一罵，心裏反倒舒坦許多，吐了吐舌頭便溜出了屋。
　　他出得屋來，見到小紅還在石桌邊等待，便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待會兒義父出來，你可要好好誇他，別讓他失了信心。”
　　小紅還雲裏霧裏的，搞不懂這究竟怎麼回事，但是要誇傲笑紅塵，那自然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便也甜甜一笑應了一聲好。
　　兩人在外面閑坐了片刻，便聽屋內一陣窸窣響動，金小俠立刻朝小紅使了個眼色。
　　
　　“吱呀——”一聲木門輕響，傲笑紅塵從屋中緩步而出。
　　他冠發端正鬢髮筆直，一掃方才的散漫蕭索，原本英挺剛毅的面容顯得更加威武凜然，棉布長袍勾勒出男人偉岸挺拔的腰身，罩在外層的紗衫隨風飄動，平添一番超然飄逸的靈動，褐色點綴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傲笑紅塵十數年的沉澱積蘊。
　　金小俠一時間竟有些看呆了。
　　小紅心道他怎麼叫我表現得熱情些，自己卻呆若木雞，只得扯著他的袖子一同向傲笑紅塵圍了過去，小紅一邊鼓掌一邊繞著傲笑紅塵看前看後，柔聲贊道：“紅，大俠。”
　　傲笑紅塵不曾見到自己現在模樣，還無多激動情緒，聽到這一聲大俠卻連退了幾步，不知該如何承受，小紅拉住了他的手：“紅，你這般，精神，好，我也放心，下山學藝。”
　　傲笑紅塵一時啞然，暗道自己的躊躇竟然全被小紅看在眼中，還要她為自己勞心，心中又是溫暖又是微澀：“好孩子，去尋你自己的路吧。”
　　小紅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傲笑紅塵，又側目一掃仍在發呆的金小俠，心道這兩人想必也有話要說，又捏了捏傲笑紅塵的手，讓了空間翩身回了自己的小屋。
　　“義父，”金小俠仍是愣愣地看著傲笑紅塵，直至此刻，他才體會到自己終於尋到了義父的實感，“你回來了，義父。”
　　傲笑紅塵明白他的意思，先是微微一怔，是嗎，傲笑紅塵回來了嗎，或許是吧，改頭換面，他沒有感到預想中應有的畏怯，答案昭然若揭，或許是真的回來了吧。
　　於是他抬手，摸了摸天情悟劍聲的腦袋輕聲道：“是，是我。”
　　半涉濁流半席清，倚箏閑吟廣陵文。寒劍默聽君子意，傲視人間笑紅塵。
　　傲視人間笑紅塵……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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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10-30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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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10-30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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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裏一片狼藉，金小俠勉強收拾得差不多，又找出一床備用的被褥，把髒汙的被褥拿去大致泡洗了一遍，這才也鑽進被窩抱住傲笑紅塵，這張床很窄，兩個大男人同寢，須得緊緊貼在一起，金小俠反而覺得安心。
　　他沉沉睡去，卻是被熱醒的，按理說這會兒節氣即將入冬，蓋一床棉被而已，怎有可能熱醒，金小俠還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一看躺在身側的傲笑紅塵，立刻睡意全無心道大事不好，男人面頰通紅嘴唇乾涸，一摸額頭竟是滾燙，儼然是發了熱症。
　　傲笑紅塵功力臻至已達先天境界，輕易不會發熱症這種小病，金小俠知道定然是自己昨晚太過放肆激進害了義父，連忙起身更衣去找小紅，此時天色還未大亮，小紅也是剛剛起身，聽說傲笑紅塵竟然發了熱症，心下又是驚慌又是疑惑。
　　她與傲笑紅塵在深山久居多年，從來不見他患發凡人疾病，縱然昨晚多喝了幾杯酒，便至於如此嗎？但疑惑也是枉然，所幸往年紫宮太一來小住時怕小紅生病，留下一些藥丹，小紅連忙翻找出來交給金小俠，自己又鑽進廚房動手熬薑湯。
　　金小俠在心底痛罵自己，回了臥室想給義父喂藥，卻發現他眉頭深鎖牙關緊咬，根本無從喂起，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神意的聖氣可以療愈傷病，只因熱症太過尋常，他反倒忘了神意的奇效。
　　思及此處，他趕忙跑到屋外拿起神意：“喂，同夥的，別睡了，大事不好了！”
　　神意被他嚇了一跳：“什麼大事不好，誰敢來昆侖山造次！”
　　“沒人造次，我義父病了，發了熱症，你快用聖氣為他醫治。”金小俠帶著神意走進屋內。
　　“我靠，熱症而已，喝幾副薑湯發發汗不就好了，殺雞焉用牛刀啊？”神意只覺無語，照你昨晚那個折騰法，想不病都很困難吧。
　　“你再多廢話，我真的將你丟去亂葬崗，你往後餘生就在那裏度過吧。”金小俠根本不搭茬，他將傲笑紅塵扶起來靠牆半坐，又直將神意出鞘，使用神意療傷需要將劍刃插入體內，讓聖氣流入，便是後來拔劍也不會留下傷痕，這一點金小俠是知道的，他也親眼見識過，但是此時此刻，要他親手將劍捅進義父胸口，竟是下不去手。
　　“啊喂，聲仔啊，你到底還要不要治，待會兒他要活活燒死了。”神意有點不耐煩，又不是第一次了，搞這麼大驚小怪的。
　　“閉上你的烏鴉嘴！”金小俠狠狠瞪了他一眼，終於控制住自己雙手的顫抖，緩緩將神意刺入傲笑紅塵的胸口。
　　霎時，藍光流轉沒入傲笑紅塵的體內。
　　神意靜靜輸送著聖氣運行，半晌之後，傲笑紅塵面上病態的潮紅漸漸褪去，神意才緩緩出聲道：“你義父體內的邪熱之氣已由聖氣化消了，身體大致無恙，但是嘞，他之所以病倒乃是心力交瘁鬱結在心，這我可治不好，解鈴還需系鈴人哦。”
　　言下之意就是天情悟劍聲你小子自己惹的禍自己擔著吧。
　　金小俠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先治好義父的體症就好，至少不用被病苦折磨，至於心病，也只有來日方長了……他正沉思，忽聽得背後傳來腳步聲音，金小俠一愣，這才驚覺神意還插在傲笑紅塵的胸口呢！
　　只可惜再動已是不及，小紅已經端著薑湯走進屋中，緊接著就聽到啪嚓一聲湯碗落地，滾燙的薑湯四處飛濺，金小俠連忙攬住小紅擋在她的身邊，怕她被燙傷。
　　直到一切重歸平靜，風度翩翩年輕有為的少俠天情悟劍聲才訕訕道：“小紅，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小紅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廂還插在傲笑紅塵胸口的神意倒是開腔了：“為什麼這話聽起來那麼奇怪啊！小紅，我神意劍聖氣加持，有療傷醫患之效能，方才是在給你義父治病嘞。”
　　金小俠前忙湊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抽出神意又給小紅看：“看，沒有血，我不是要加害義父。”
　　小紅那雙純潔不染塵埃的湛藍色眼眸，並沒有看向神意，她只是深深地看著金小俠，那雙眼睛看純粹，讓人感覺自己的一切晦暗都無處遁形，半晌後她才慢吞吞地說道：“紅、傷心、你、醫治他。”
　　金小俠呆立當場，他萬萬不曾想到，這個姑娘雖然不善言辭，心靈卻是如此細微敏銳，還是說她只是太過瞭解義父，所以情緒變化都入得眼中心中嗎，他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回應，小紅卻也沒有等待他的回答，只是默默走出房外，拿來笤帚收拾碎片殘渣，緊接著便退出去了。
　　
　　傲笑紅塵正在做夢，夢裏他見到佾雲。
　　他似乎回到了在憶秋年教導下精進劍法的日子，他同佾雲一起切磋劍法、琴藝，一同溫茶對盞暢聊胸襟抱負，可不知為何，佾雲忽然放下茶杯轉過臉來對自己微笑道：“傲笑，待我走後，你要好好照顧小俠。”
　　“走，你要去哪里？”傲笑紅塵急忙追問道。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該離席而去了。”佾雲站起身來，他又一次向傲笑囑託道，“你要好好教導小俠，萬不可讓他踏入歧途。”
　　傲笑紅塵忽然顫抖起來，他追著佾雲問道：“佾雲，何謂歧途，吾又豈在正途啊。”
　　他徒勞地追趕者佾雲早已遠去的身影，只覺得身體越來越沉重，再也追趕不及，他在夢中迷茫著、惶亂著，忽然睜開了雙眼。
　　傲笑紅塵只覺得眼前還是一片花亂，一時分不清自己是身在何處，是立是臥，兩手摸到床板才隱約意識到自己躺在床上。
　　金小俠剛剛晾上洗完的被褥，聽到屋中有細微動靜，也顧不了自己不敢面對的羞恥心，硬著頭皮進了屋中，卻見男人已經醒來，扶著牆邊坐起身子，只是眼神頗有些迷亂空茫，他聽得人聲轉過頭來，卻是問了一句：“佾雲呢？”
　　金小俠被他這一句話問得目瞪口呆，背後陡然沁出一層冷汗，奔到傲笑紅塵床前：“義父，你是怎樣了？”
　　傲笑紅塵被他這麼一喚，頭腦又是一陣恍然，終於意識到方才只是一個夢境，眼神漸漸恢復了清明：“無事，吾只是夢到佾雲了。”
　　金小俠聽他說起佾雲，內心也是一陣悲傷，剛想去握傲笑紅塵的手，卻聽男人輕聲道：“你佾雲義父在夢裏，要吾好好教導你，萬不可讓你誤入歧途，誰曾想，卻是吾把你勾入歧途……吾、愧對佾雲……”
　　“義父，金小俠承三位義父開蒙，不曾欺淩弱小恃武行凶，只求義字為先無愧於心，”金小俠正色道，“我只是愛上你，如何算是歧途？”
　　“這……”傲笑紅塵一時間倒也回答不出，他只道這是一段不倫之戀，可是又真能因為這一點就斷言小俠入了歧途嗎，情之一字誰堪奈何，他陷入自我辯論的迷局，頭腦又有些昏沉了，只得草草停了思索，他現在只想撫琴，大約只有撫琴才能紓解這心中鬱結。
　　傲笑紅塵推開金小俠，撐著床板便要下床，便是坐在床上他腰腿也還有些酸軟，但男人早已習慣了隱忍，默不作聲地坐在床邊，只是兩腿剛一用力想要站起，整個人便栽倒下去，金小俠連忙將人摟住抱在懷裏。
　　傲笑紅塵氣得面色發青，他的整副身體昨夜都被金小俠肆意玩弄折辱，除了被疏樓龍宿傷到脊椎半身不遂時，他還從未有過這種腿腳幾乎不屬於自己的感受，他轉身扶著床板坐下一把推開了金小俠冷冷道：“你若是只想折磨羞辱吾，現今也該滿意了。”
　　“我如何是想折磨羞辱你，義父？”金小俠只覺得委屈得百口莫辯，“我鍾情於你、我戀慕你、我愛你，我究竟要說多少次還要怎麼說，你才不會讓我的話當兒戲？”
　　傲笑紅塵只覺奇怪：“吾何時把你的話當做兒戲？”如果是當做兒戲，他又何必那麼痛苦。
　　“昨晚初次行歡，義父你不是說我鬧夠沒有？”金小俠抿著嘴。
　　原本傲笑紅塵還沒來得及回想昨晚狂亂而放肆的激情，金小俠這一問，終是讓傲笑紅塵不得不面對現實，他想起昨晚金小俠的莽撞和粗暴，還有那私密的前所未有的痛苦，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閃避著金小俠的目光磕磕絆絆道：“吾話本意、並不是說你在嬉鬧……只是、只是義父年歲已長，禁不起再來這般胡鬧妄為，只是要你莫……”
　　他聲音越來越輕，金小俠只得湊到他跟前來聽，這才聽見他的坦白，雖然後話傲笑紅塵已然說不出口，但金小俠只曉得他的心思，仍是大喜過望一把將人抱住。
　　“鬆手退開！”傲笑紅塵又呵斥道，只是金小俠把他的話當耳旁風。
　　“對不起義父，昨晚是我失控了，我只是以為你並不把我的話當真，一味逃避，所以被心火蒙蔽失了分寸……”金小俠真誠地道歉，原是他誤會了。
　　“所以你便會那樣對待吾。”傲笑紅塵的聲音中透出疏冷和悲傷，他又想起昨晚這個自己視若己出的孩子將自己翻在床上，甚至也不看自己，全然當成一個道具玩弄的情形，他扶著額頭閉上雙眼平息內心洶湧的情緒。
　　“不是的，義父。”金小俠又得寸進尺吻住了男人的脖頸，男人的身上還殘留著昨夜激情的痕跡，緊緊攏好的裏衣也擋不住從鎖骨蔓延到脖頸的齒印吻痕，現在又添上了新的一枚，“我不是想那樣對待你的，是我錯了，義父，小俠年輕氣盛了，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我不想讓義父傷心的。”
　　他故意用了撒嬌賣乖的口氣，對著傲笑紅塵死纏爛打：“你若不相信，就讓我證明給你看，好不好，我下次絕不會再如此粗暴了。”
　　他正說著，突然感到一陣熾熱卻不豪橫的氣勁輕輕打在胸口，不得不接連倒退好幾步，傲笑紅塵終於運出內功將人退開，但是又心軟，半成力都沒用上，他面色通紅惱羞成怒，又把領口拉高了幾分：“誰應允了你還有下次！”
　　“好好好，沒有下次，那小俠待在你身邊總可以嗎？”金小俠心知這會兒不是強逼義父認清自己心中感情的時候，只好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演得好像除了這裏他便無處可去了一般，“義父，你不相信小俠嗎，小俠只是想對你好。”
　　“這……”傲笑紅塵被他的死纏爛打磨得心亂如麻，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是好，一看金小俠濕漉漉的眼神心中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敏感小題大做，可他又隱約覺得哪里不對，萬般如何也不該是自己理虧，如此天人交戰了許久，終是得不出個結論，不得不長歎一聲。
　　金小俠聽他歎氣，心裏便知道，這心軟的義父至少不會轟自己走人了，心中一陣歡喜，又湊上前去親了他的臉頰一口，然後趕在男人發怒之前閃身溜之大吉。
　　傲笑紅塵又羞又惱，心道這孩子究竟是在哪里學得如此不正經。
　　
　　金小俠走後，傲笑紅塵也沒有接著睡下，只是半臥在床靠著窗沿神遊太虛，他想撫琴，可是身上困乏力氣難繼，又沒那個心思急於運功調理，現下他只覺得做什麼都無甚必要，於是只能發呆。
　　多年的清修生活確實稍稍改變了傲笑紅塵的性格，過往的他只覺得光陰珍貴須得爭分奪秒，如論如何不能虛度，是萬不可能做出發呆這種浪費時間的舉動的。
　　傲笑紅塵就這樣什麼也不做呆坐了許久，窗外忽然飛過一只長唳的鷹隼，他才想起自己今天本計畫做一只塤。
　　小紅年幼時，紫宮太一來山上小住，曾經送給她一只陶塤，正巧傲笑紅塵想引導她吐納氣息來幫助練習說話，便也順水推舟教她吹塤，只可惜那只陶塤再後來無意中摔碎了，小紅即將下山，傲笑紅塵便想親手製作一只木塤送給小紅作為信物。
　　早年為了教小紅吹塤，樂器的結構細節他便細細研究過，現在也不曾忘記，雖說此前沒有做過，但料想比制箏簡單些。
　　制箏的手藝是傲笑紅塵在昆侖尋道一年後才撿起來的。
　　那時候他功體重塑已有初成，總算不再手無縛雞之力，除了勤修苦練便是教小紅讀書寫字，總算覺出自己缺少了一些閒暇的追求，想要撫琴，但曾經常用的琴已經在蒿棘居蒙塵，既然武功從頭來過，琴便一道而行吧，於是他便托紫宮太一捎來一套制箏的工具，又在山間尋得一棵合適的桐樹，一切重新開始。
　　思及此處，他便覺得自己不該再蹉跎時間，立刻運功打坐調理起周身筋脈。
　　
　　這廂金小俠溜出門外，也是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麼，這深山簡居，卻好像什麼都不缺，已為義父尋得了合適的衣冠，那之後又當如何呢，小紅下山之後，義父還是一個人住在這裏嗎？
　　想到這裏，他忽然靈機一動，既然義父願意重新束冠面對自己傲笑紅塵的名號，日後說不定會重回蒿棘居，他想到蒿棘居如今破敗的模樣，心裏便湧起一股義不容辭的使命感，他應該幫義父修葺蒿棘居！
　　有了前車之鑒，金小俠不敢再犯，特地找到小紅讓她轉達自己要下山辦事或許晚歸的消息，說罷便興沖沖地帶著神意下山去了。
　　回到嚴水莊，金小俠又在村口茶棚遇到當初給他指路的老丈，那老丈見他歸來，心裏大約懷抱著一絲期待，竟是主動尋來問道：“少俠，你在昆侖山可找到了傲笑紅塵？”
　　金小俠剛想說是，但轉念一想，這話不該由自己來說，不然憑空給人添了期待，又枉顧了義父自己的心思，於是含糊其辭道：“興許是吧……”
　　老丈還要追問：“如何是興許呢？”
　　金小俠還是接著糊弄：“我在山間聽到了琴音。”當然，聽到琴音之後還發生了許多事，卻是不可能和盤托出。
　　那老丈聽他此言便愣住了，只是反復喃喃道：“琴音……琴音……那或許是吧、那或許真是……”
　　金小俠恐怕他繼續追問，便趁人發怔作了個揖翩然而去了。
　　青年沿著荒廢的山路繼續深行，再度回到了破敗不堪的幽居所在，這一回他鼓起勇氣踏入其中，這才深深感到歲月摧殘往事如煙，但最令金小俠感到愴然的是，蒿棘居內所有的一切，都已被整理妥當打包成箱，故居之人顯然是做好了就此別過不復歸來的心思。
　　金小俠想，或許是他僭越了。
　　但他也不是第一次僭越了，金小俠被三位義父撫養長大，自然也沾染了三人不同的心性，傳自傲笑紅塵的除了對舉義行道之追求，自然也有幾分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固執，無論傲笑紅塵來日會不會選擇回到蒿棘居，他都會這樣做。
　　
　　金小俠怕自己修繕整理的動靜鬧得太大，讓附近村落的百姓發現端倪，所以凡事親力親為，所幸他同瀟瀟一起隱居時為了隱姓埋名，許多事情也不敢假手他人，都是依葫蘆畫瓢慢慢學會的。
　　就這樣，這倆人幾日來一個專心制塤，一個來去披星戴月修繕破屋，竟是連面都少見，更別提推心置腹好好一談各自心緒。
　　如此磋磨著磋磨著，竟是一直拖到了小紅下山的這一天，將近入冬，天氣總是陰鬱狂風，獨獨這一天是個雲淡風輕豔陽溫存的好天氣，大約是老天也憐惜這個苦命的女孩，望她在這崎嶇的山路上少受些累。
　　傲笑紅塵與天情悟劍聲一路將小紅送至山下，臨別之際，小紅忽然回過身來，她一手牽過傲笑紅塵，一手拉住悟劍聲，湛藍的眼眸中湧動著斑駁的光：“紅、阿聲，好好相處，真心以待，我便歡喜。”
　　小紅雖然口舌不便，但是多年來長在傲笑紅塵身邊，受他悉心照料撫育，心中鬱結早已紓解，開口說話已非困難，只是她本就靦腆少言，與傲笑紅塵常年相伴，更有不言自明的默契，所以平時說話還是言辭簡單，而今將別，這緩慢而連貫的十二個字，又不知是她反復揣摩考量多久之後的結果。
　　傲笑紅塵心頭一震，從懷中取出那只精心雕制的木塤交予小紅，千言萬語在心中百轉千回，最終只是歎息般輕輕道了一聲：“好孩子。”
　　悟劍聲反倒是輕輕一笑：“小妹，你放心吧。在外好好照顧自己，若是受了欺負，便傳信給我，我饒不了他。”
　　小紅聽他喚了一聲小妹，也彎起嘴角輕輕一笑，更進一步同時輕輕擁抱了一下他二人，退開之時，她松了拉住兩人的手又向下按了按，意思是不必再送，而後又向傲笑紅塵深深垂首行了一禮。
　　小紅轉過身去，捧起木塤吹起一支幼年時傲笑紅塵交給她的童謠，在婉轉的樂聲中慢慢地遠去了。
　　傲笑紅塵目送著小紅的背影，他就那樣一直望著，他的目光深沉如水無波無瀾，誰也不知此時此刻他的心中究竟勾起了怎樣的回憶，直到小紅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他仍然不聲不響地站著。
　　“義父……”金小俠想要勸他，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開口道了一聲義父，而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半晌之後才接著輕聲道，“總歸還有我陪著你呢。”
　　“小俠，”傲笑紅塵驀地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平靜，“小紅替代不了你，你自然也替代不了小紅，你們都是吾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孩子。”
　　金小俠便知自己說錯話了。
　　“雛鳥終有羽翼豐滿離巢單飛之日，這一點，吾早已做好準備了，”傲笑紅塵終於轉過身來，他看著深深密林，山裏山外，一線之隔，兩個世界，“小俠，你這一番拜別瀟瀟負劍出山，原是要展翅高飛扶搖千裏的，不該在吾這裏盤桓啊。”
　　傲笑紅塵似乎是笑了，輕輕挪足準備往山中走去。
　　金小俠一把拉住了傲笑紅塵，他雙眼通紅咬著牙道：“義父，你是要我走？”
　　傲笑紅塵下意識側過臉去看金小俠拉住自己的手，卻見青年原本白皙纖長的手好似粗糙了許多，佈滿鮮紅的劃痕，不由訝異道：“你的手受傷了，是為何而來？”
　　金小俠被他這一打岔，不免有些氣結，但怕他誤會自己在外吃了苦頭，還是老老實實道：“我去修理蒿棘居，做些木工活難免刮擦，義父不用擔心。”
　　傲笑紅塵轉過身來看這金小俠，他微微歪著頭，眼神中有些訝然有些迷惑：“……蒿棘居？為何？”
　　金小俠咬牙切齒滿肚子醋味，他心知傲笑紅塵作此反應，定然是完全沒考慮過要搬回去的，越想越委屈，不由得癟著嘴道：“蒿棘居雖然也在邊關，但探聽武林消息也快捷些，原來離巢單飛的雛鳥就用不著過問關心了，倒是我自作多情……”
　　“這……”傲笑紅塵聽他語調委屈，一時間反倒真覺得是自己的不是了，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辯解，只得伸出手來握住金小俠傷痕累累的雙手運行內功為他療傷。
　　傲笑紅塵修煉的是純陽心法，真氣溫熱，金小俠只覺得一股暖流從手蔓延到了全身，他垂頭看著兩雙交疊在一起的手，又重複了一遍：“義父，你是要我走嗎？”
　　“……吾只是覺得，你不該長留。”傲笑紅塵輕聲道。
　　“那便是要我走。”
　　“不是。”傲笑紅塵有些無奈。
　　“那就是說，如果我一定要留，義父也不會趕我嘍。”金小俠揪著字眼反問。
　　“這……”傲笑紅塵又被他問住了，自己是希望金小俠能走自己的路一展抱負，可到了他嘴裏好像就成了自己冷酷無情硬要轟人，但他本也不是這個意思，金小俠這一番胡攪蠻纏竟然真的有用，傲笑紅塵幾句話來回之間就被他拐到了溝裏，“義父自然不會趕你……只是……”
　　“那就沒有只是，小俠現在就想陪在義父身邊，我們分別多年，義父連這個機會也不給我嗎？”金小俠笑起來，甚至得寸進尺撒起嬌來，“這幾日我頂著風吹日曬打理蒿棘居，總算收拾得像模像樣了，正好已經下山，義父就隨我去看看嘛？”
　　金小俠這一輪連珠炮把傲笑紅塵說得暈頭轉向，竟是連思考拒絕的餘地都沒有，就被金小俠抱著胳膊拉出了昆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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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10-30 19: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傲笑紅塵最後的讓步是悄悄地回去，萬不可搞得大張旗鼓。
　　金小俠想了想道：“那就只有避人耳目禦劍而行了，只是小俠禦劍之術還不純熟無法載動兩人，只能仰仗義父捎我一程了。”
　　傲笑紅塵還在心底暗暗疑惑，為什麼一定要兩人共禦一劍，分別而行不可以嗎，他正要把這疑問說出來，便見金小俠眨巴著眼睛湊上前來，一副很是期待的模樣，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無奈兩指並豎掐出一個劍訣。
　　傲笑紅塵雖然此時對金小俠感情頗為複雜，但心裏還是下意識的偏著呵護，不自覺地就讓到後面，想讓金小俠站在前面自己也好看顧，金小俠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心裏不由得暗喜了一陣，不動聲色地扶了一把傲笑紅塵，將他請到了前面。
　　傲笑紅塵似乎不懂這是什麼用意，略為疑惑地眨了眨眼，但也沒有多問，只是輕輕說了一句：“莫要作怪。”
　　金小俠笑了一下：“我才不會。”
　　傲笑紅塵有些狐疑，但還是穩穩運起飛劍，兩人升上半空，身邊是寒風呼嘯而過，傲笑紅塵薄紗的寬大衣袖在風中獵獵鼓動，金小俠看著這副情形，心裏忽然有些慌，也不知慌些什麼，忽地伸手抱住了傲笑紅塵的腰。
　　男人被他嚇了一跳，微微側過臉低聲責備：“還說不會作怪？”
　　“我只是抱抱你，哪里作怪啦？”金小俠故意裝作不懂。
　　傲笑紅塵又是歎氣，他感覺自己越發是拿金小俠沒有辦法了，他年幼時雖然古靈精怪，一肚子鬼主意，但也乖巧聽話，至少鬼主意打不到自己頭上，現在他年紀大了，有了力量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和主見，滿肚子的鬼主意更勝從前不說，還全都繞著自己轉，傲笑紅塵只覺得精疲力竭，又無可奈何。
　　但他終究也沒有讓金小俠收手，就這樣任他摟著。
　　傲笑紅塵功力深厚遠超金小俠，青年花了大半天才趕完的路程，他只要了一炷香不到的時候便翩然而至，金小俠只覺得難得如此溫存，竟也如此短暫，不由在男人身後微微歎了口氣，心道從來不知義父功力高強還有這等不妙。
　　兩人在院中落地，便見得蒿棘居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原本破敗的草亭與木屋都已修繕妥當，一看便知是經得起狂風暴雨的好住處，鬆鬆垮垮掛在門框上不堪一擊的門板換了新的，院中水缸裝滿了沉澱好的清水。
　　傲笑紅塵一時間有些恍然，心裏生出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茫，不由得垂下頭來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和穿著，半晌，忽地發出了一聲輕笑。
　　他推門走進木屋，便見屋中也是一片潔淨，連床板都換了新的實木，傲笑紅塵伸出手來，一一撫過房中的桌椅、櫃架、門框、床沿，最後慢慢坐在自己原本的床邊，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又過良久才歎息道：“小俠你費心了。”
　　金小俠見他情緒不高，不敢在此時嬉皮笑臉地邀功，又輕聲道：“義父，你的舊琴我未找到。”
　　傲笑紅塵笑起來：“你未找到才是對的，吾想起來，那架琴，早已被吾親手毀了。”
　　其實這並不是他剛剛想起來的事情，而是一直逃避且自欺欺人的事情，在他終於制好新琴校準音調，撥出第一串刮奏時，傲笑紅塵才如夢初醒一般，轉頭看向了這塊被自己撂在身後的巨石。
　　當年他武功被廢體格羸弱，竟是連撥弦的力氣也沒有，心中悲愴以為再無來日，又無顏面對心愛之箏，便懷著玉石俱焚的心思將其毀去了。
　　傲笑紅塵站起身來，忽然來了興致，便輕聲道：“吾該在這裏撫琴一曲，也算弔唁當年被吾毀去的舊琴。”說罷他便往屋外走去，誰知驀地被人抓住了手腕向後一帶，整個人猝不及防轉了半圈，緊接著就被金小俠按在了懷裏。
　　下一秒，金小俠低下頭來吻住了傲笑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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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2-10-30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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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阿遣在2022-11-01 22:0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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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2-10-30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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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劍聲悠悠轉醒之時，床上只剩了他一個人，他伸手一摸身邊空空如也，心裏頓時慌亂起來，赤著腳便跑出臥房。
　　他一跑出屋子，便看見傲笑紅塵已經梳洗打理整理，發冠束得一絲不苟，穿著長袍紗衫站在院中，傲笑紅塵聽到動靜回身來看，見到悟劍聲這副樣子，不禁皺了皺眉頭低聲道：“怎麼赤著腳便跑到院子裏來，成何體統？”
　　悟劍聲吃吃笑了起來，他走上前去挨著傲笑紅塵道：“義父，我身上衣服可是你換的麼？”
　　傲笑紅塵說是。
　　悟劍聲接著問：“那床上一片雲雨痕跡，也是你收拾的嗎？”
　　傲笑紅塵面上一紅，還是說了聲是。
　　悟劍聲得寸進尺，壓低了聲音在男人耳邊悄悄問：“那我留在義父體內的精水，也是義父你自己弄出來的嗎？”
　　傲笑紅塵當即大窘，面上漲得通紅，倒也不曾運功，只是一掌將人拍開便想轉身離開。
　　悟劍聲又拉住他的手腕，終於不再玩笑：“義父，你的腰還好麼？”
　　傲笑紅塵略一停頓，沉聲道：“已無大礙，不用擔心。”
　　“義父，我不信昨天真有那麼激烈，會令你腰痛，”悟劍聲一本正經道，“你究竟是受過什麼傷，竟在腰上留下如此遺症？”
　　傲笑紅塵剛想開口說是他多心了，自己並沒有如此重傷，又聽對面氣鼓鼓地追加了一句“我要聽實話”，便不得不歎了口氣，他本就不擅長說謊隱瞞：“多年之前，我曾誤中疏樓龍宿的算計，被他傷了龍骨一度癱瘓，但很快便尋得妙手神醫，早已痊癒了。”
　　悟劍聲除了啞然只有啞然，他萬萬想不到義父竟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遭受了這麼多痛苦，心中又開始悔恨，當初不該乖乖聽了他的話跟著瀟瀟義父退隱。
　　傲笑紅塵見金小俠臉上神情複雜五味雜陳，便知他又開始鑽牛角尖了，於是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道：“莫再多想，小俠，若你當時真的留下，被人掠去當做要脅的條件，又或是因為義父丟掉性命，吾亦無地自容了。”
　　悟劍聲回握住傲笑紅塵的手，過了許久才輕聲道：“義父，你以後不要再趕小俠走了，好麼？”
　　傲笑紅塵皺了皺眉較真道：“義父何時趕你走過，當年也是情勢所迫，並非厭你嫌你。何況你現在長大了，吾趕你走，你便走了嗎？”
　　“那也要看情況，倘若義父真的憎我，我自然一刻都不敢多待，”悟劍聲眨了眨眼，眼眸中閃動著一絲狡黠，“口是心非叫我走，那我是絕不對走的。”
　　“吾從不口是心非。”傲笑紅塵老實又鄭重地說。
　　“真的？”悟劍聲露出一個詭計得逞的壞笑，“那麼義父，同我歡好做那檔子事舒服嗎？”
　　“你！”傲笑紅塵冷峻嚴肅的面容再一次漲得通紅，他怎麼也想不到，幾句話前還在談論些深沉嚴肅的話題，下一刻就變得這麼下流，他張了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眼神閃躲又無言回答，最後只得緊緊抿住嘴唇。
　　“吾要撫琴，”他突然道，“你去昆侖山將其他行李收拾好帶來蒿棘居，尤其是小紅的畫，每一張都要收好。”
　　悟劍聲聽得傲笑紅塵此言，便知他是有心要回蒿棘居了，心中不由得一陣狂喜，一個邁步上前抱住男人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趕在人真正發火之前抱腿就跑。
　　
　　傲笑紅塵在蒿棘居真正安頓好時，節氣已經過了霜降，這個時節對於天外方界這片地帶來說已算是深冬了，悟劍聲也在傲笑紅塵身邊蹉跎了將近一月，他本想藉口天寒地凍不便行走江湖，就這樣拖到來年開春，但是終於屈服在男人嚴肅而不贊許的目光之下。
　　悟劍聲自覺又不是永別，日後還要時常回來的，再加上不知道該如何告別，便選在男人在山中體悟太極的清晨，留下一張字條，悄悄禦劍而去了，其實傲笑紅塵功力深厚如此境界，山中動息自在他體察之中，悟劍聲一禦劍氣便了然於心，只是也默契地沒有相送。
　　男人照常練完功後在回到蒿棘居，剛想開口喚一聲小俠，又突然想起金小俠方才剛剛走了，微微張開的嘴唇僵住片刻，不由得環視了一圈空蕩蕩的院落。
　　其實在他之人生中，真的計算下來，獨處才是最為長久的時光，沒有金小俠、也沒有小紅，他也是如此孤身一人，相伴只有霽月清風濁江深林，然而傲笑紅塵終是凡胎肉心，有人陪伴關懷的時日久了，忽然重獲清幽，難免有些淡淡的寂寞。
　　傲笑紅塵此時才突然發覺，自己竟有些忘記當初孤身一人的歲月都是如何消磨了，但像他這般無趣之人，大抵無非就是練劍和撫琴吧，他驀地低低笑了一聲，也不知是自嘲還是感慨。
　　沒了悟劍聲每天層出不窮的鬼主意，蒿棘居確實清冷了許多，但是隔三差五又能接到飛鴿傳書，悟劍聲如此濫用傳信，幾乎要將他每天一日三餐都報備了個遍，傲笑紅塵倒也不算厭煩，每封都細細讀完，同小紅的畫作收在一起。
　　小紅不久前也來了一封信，除了講述自己學畫的心得與生活瑣事，也為他重新搬回蒿棘居感到高興，又說她醉心學畫先生也傾心教授，正是汲汲沉醉之時，今年過年恐怕不便回嚴水莊團聚。傲笑紅塵見她求賢若渴倒也欣慰，自然不會強求，只是去信要她勞逸結合。
　　傲笑紅塵每日除了精進劍法便是鑽研琴譜，雖然乏味枯燥，但是對他來說倒也樂在其中。只是沒了人間煙火的浸潤，如此獨居了一月有餘，便覺他身上的溫潤之感削去幾分，重又顯出些當年再涉紅塵力挽狂瀾時的孤冷氣質。
　　如此不知歲月的日子又過了一段時間，傲笑紅塵一如既往地在一個清晨在山風林濤之中推演太極拳法，正值入神之際，忽聞山下傳來連綿不絕的爆竹聲響，與此同時歡快的嗩呐吹奏和敲鑼打鼓呼應著穿過了寂寂深林，傲笑紅塵一個晃神停下動作，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現在臨近年關，算算日子，今天已是年廿八了。
　　蒿棘居還算臨近人煙，若是真讓他在昆侖山獨居，恐怕是真的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了。若是在往年，就算傲笑紅塵不張羅，小紅也是要忙前忙後的除舊佈新貼年紅，不知道是否因為兩人名字都帶個紅字，小紅對貼年紅這件事尤為歡喜，總能把昆侖山上貼得一片喜氣洋洋。
　　傲笑紅塵思及此處，便也想著要不要如此佈置一番，但他又不想親自下山采買，叫人看出身份，消息傳出去引得訪客紛至遝來，如此思忖了片刻，便覺自己獨身一人也不必搞什麼排場，草草打消了念頭。
　　過了中午，本就陰鬱的天幕又濃重許多悠悠飄起雪花，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演變成了鵝毛大雪，不過兩三時辰，整座山林都被大雪覆蓋銀裝素裹，傲笑紅塵縱使在昆侖山久居，見慣了這副白雪皚皚的場面，但仍然喜歡這副天地蒼茫四野純潔的景象，想起清晨時村民賀年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陣仗，又多出幾分瑞雪兆豐年的喜悅，暗中許願明年風調雨順物產豐收，可教百姓豐衣足食。
　　他心中歡喜，便迎著風雪在草亭中撫箏，一連幾首都是縱情激越之曲。
　　待到雅興盡情抒發了一通，傲笑紅塵按住琴弦看了看蒿棘居的竹門和竹門之外通往山下的小徑，不知怎的，心底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是夜，傲笑紅塵正在屋內淺眠，忽然聽得院門吱呀一聲輕響，緊接著便是一串窸窸窣窣的躁動聲響，他立刻應聲驚醒，披了外衣便出門查看。
　　屋外飛雪既停，但積雪已經已經沒過小腿，只見悟劍聲頂著滿頭雪花提著大包小包，在厚厚的積雪中費勁地挪動，他見到傲笑紅塵出門，臉上立刻湧上久別重逢的喜悅，咧嘴笑道：“義父，我將你吵醒了嗎？”
　　傲笑紅塵眨了眨眼，看了看悟劍聲，又看了看四下，一時間有些迷惑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半晌才搖了搖頭道：“小俠，你怎的突然回來了？”
　　悟劍聲心中高興，三步並作兩步邁過積雪走到傲笑紅塵面前，將身上包裹往屋裏一丟，就去拉男人的手，他本想說些什麼，但一握住男人的手便調轉了話頭：“義父，你手好暖。”
　　傲笑紅塵皺起眉頭：“是你的手太冰了。”
　　說罷，竟是沒有訓斥悟劍聲隨地亂丟東西，只是抬手撣去青年身上的雪花將人拉進屋中，找來備用的衣衫要他更換，隨後又把人按在床上坐下，運起純陽內功為之調息，蒸乾冰冷的濕發，等到悟劍聲渾身都暖和起來，才出聲責備道：“便是要回來，也不必這麼匆忙，夜黑風高又是大雪，趕路更多風險。”
　　悟劍聲嘿嘿一笑，伸長脖子就親上了傲笑紅塵的臉頰，惹得對面這段時間重塑的冷傲氣質瞬間破功，抿著嘴漲紅了臉：“好不容易得了閒暇，又近年關，自然要早些回來，我對義父可是思念得緊，義父你呢，想念小俠嗎？”
　　傲笑紅塵聽他這話本想回避，可是想起今日自己沒來由的空落，又看著悟劍聲亮晶晶的眼中寫滿了期待，心裏一動，便側過臉去輕輕點了點頭。
　　悟劍聲撒嬌得逞心裏更是高興，向前一撲把傲笑紅塵推倒在身下，然後摟著他躺倒在床鑽進了被窩：“義父的被窩好舒服，小俠好久沒有睡過這麼軟和溫暖的被窩了。”他雖是故意賣慘，語調更是可憐兮兮的，但也不算瞎編，一入江湖便遇危機，這段時間幾乎都是風餐露宿，整個人臉上的輪廓都被打磨得棱角分明了些。
　　傲笑紅塵被他手腳並用的纏住，起初還想掙脫了讓他乖乖睡覺，但聽到後面便停了動作，雖然聽來語氣略帶浮誇，但是傲笑紅塵一看青年的臉龐便知他這段時間必然經歷了不少曆練，雖然知道這是他成長路上必經的磨難，但心裏還是有些不忍和心疼，便放縱了他的擁抱，輕輕沉聲道：“那便好好睡吧。”
　　悟劍聲將臉埋在傲笑紅塵的肩窩裏吃吃笑了出來：“義父，你怎麼不讓我別動手動腳了，是不是覺得我在外面吃苦了心有不忍啊……”
　　他調侃的聲音越來越弱，逐漸染上了濃濃困倦的鼻音，慢慢伏在傲笑紅塵懷裏睡著了。
　　
　　悟劍聲迷迷糊糊醒來，下意識收了收手臂，竟然發現懷中還是實的，不由得一個訝異睜開雙眼，要知道以往兩人就算同床共枕，第二天傲笑紅塵也是早早醒來，等他醒來身旁早就空空如也了，他驚訝地睜大雙眼抬起頭來，便見得傲笑紅塵披了件外衣靠在床頭正在看一本琴譜，床邊的窗戶微微支開一些，透進幾縷混沌的晨光，映在男人棱角分明的面龐上，悟劍聲看得心中一陣波瀾，不由得用臉蹭了蹭他的腰側。
　　“醒來了？”傲笑紅塵放下琴譜看了過來。
　　“還沒有。”悟劍聲故意睜眼說瞎話。
　　傲笑紅塵被他這副無賴的樣子逗得微微一笑：“那什麼時候醒？”
　　“如果能一直這樣和義父賴在被窩裏，一輩子都不醒也是可以的。”悟劍聲抬起臉來看著對方開始信口胡說。
　　傲笑紅塵無奈地搖了搖頭，卻是沒急著催青年起身，只是悟劍聲自己心裏還有別的盤算，只是抱著自己的義父在床上賴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慢悠悠地起身了，傲笑紅塵洗漱完換好衣服束好發冠，走出臥室，便見得悟劍聲正在外廳收拾昨夜隨手亂丟的包裹，有的包裹已經解開，露出了一疊紅紙和雜七雜八的年貨。傲笑紅塵走近時，悟劍聲正在解第二個，只能看出是一團布料。
　　“出門在外，花錢切莫大手大腳。”傲笑紅塵一本正經道。
　　“義父，我一出門便是在荒山野嶺裏摸爬滾打，便是想揮金如土，也沒有地方讓我花錢呢，”悟劍聲笑出聲來，掏出了包裹裏的布料在他面前展開，“我想你還是喜歡在江邊草亭撫箏，但深冬天寒風驟，便特地定了一套防風的布簾。”
　　他抱著布簾走出門外，傲笑紅塵便也跟了出去，看著他爬上爬下在草亭簷下掛上布簾，所幸這簾子用料只是厚實，並不算多麼精緻華麗，不然跟這樸素的草亭放在一起，看著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悟劍聲掛完了簾子，又跑回屋中忙前忙後，他買的紅紙有旁人寫好的現成的，也有一些空白的，他一時拿不定主意，便拿到傲笑紅塵眼前給他看，問是掛哪種比較好，還是他想自己寫。
　　傲笑紅塵也看不出什麼高下，往年都是小紅張羅這些，他只知道都是些吉利話，要他寫也沒什麼別出心裁的，無非就是天下太平五穀豐登之類的，他每張都看了看才道：“吾亦沒有主意，你若是想寫，便寫些自己喜歡的吉語吧。”
　　悟劍聲故意道：“那我寫比翼雙飛長相廝守也可以麼？”
　　傲笑紅塵眨了眨眼，有些遲鈍地回答道：“新年似乎不寫這類期望的。”
　　這人心思耿直又略帶呆板，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悟劍聲故意這麼說是在暗示什麼，連逗都逗不動，反倒是悟劍聲自己笑了起來，叛逆似的硬是寫了一對“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又寫了個“長相廝守”的橫批，跑進房裏貼在了床頭。
　　傲笑紅塵看到他如此動作，這才意識到青年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面上又是一陣無奈的發紅。
　　如此忙活了一天，整個蒿棘居也被裝扮的喜氣洋洋，多了些人間煙火，傲笑紅塵只有看到尋常人家如此祥和喜樂才會感到高興，反倒是對自家沒什麼想法，只覺得是多了些顏色，但是看著悟劍聲一副得意邀功的模樣，便也笑著誇了幾句。
　　除夕這一天，天公也不知是故意刁難此時還在趕路回家的遊子，還是給來年的豐收多降下些好兆頭，清晨時分又開始下雪，悟劍聲昨日好不容易清掃了院中的積雪，還不過一天就成了白做工，一時間有些氣餒。
　　今日他仍是賴床，甚至一直抱著傲笑紅塵不肯撒手，傲笑紅塵也拿他沒辦法，只好半靠在床頭繼續研讀琴譜，窗外天色昏沉飛雪連天，屋裏燒著火爐暖意融融，悟劍聲暖洋洋地抱著傲笑紅塵陷在被子裏。
　　此番行走江湖，他心中其實隱隱不安，雖然受傲笑紅塵撫養，但後來一直跟著瀟瀟長大，許多為人處世的觀點想來傲笑紅塵並不贊同，而這次塵世曆練更加讓他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幼年時曾經經歷的痛苦、失去的所有、還有顛沛流離的惶惶不安，都讓他對力量充滿了嚮往，所以他也嚮往傲笑紅塵、崇拜傲笑紅塵，但他終究和傲笑紅塵不一樣，他不再是那個天真的孩童，他開始感覺只有能達到目的的人才是真正的勝利者，他終究不能像傲笑紅塵那樣身陷濁流卻始終心懷坦蕩，這讓他更加嚮往，卻也更加不安。
　　這樣的自己能夠得到義父的認可嗎？悟劍聲在心底反復質問自己，只是猶豫再三，終於沒有問出口來。
　　傍晚時雪已經停了很久，悟劍聲開始張羅年夜晚，雖然他早就做好了蒿棘居沒什麼吃食的準備，但是看到家裏連一粒米都找不到的情形還是感到一陣無語凝噎。
　　“義父，你平時都吃些什麼啊？”悟劍聲面色不善地回頭去看傲笑紅塵。
　　傲笑紅塵似乎沒察覺到他言語中隱隱的氣憤，只是認真回答道：“我已不存太多口腹之欲，除卻你先前囤儲的食物，山中野果也足夠了。”
　　悟劍聲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他氣得頭痛，一言不發地轉身從昨天背回來的大包小包裏翻出一袋米、幾包乾菜還有些現成的醬肉點心，雖說算不上精緻佳餚，但是這除夕之夜，也沒出去買更好的食材，只能先這麼將就了。
　　傲笑紅塵見他一副氣鼓鼓的樣子，還有些不明就裏，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了他，本想幫忙，但他不善庖廚，只怕越幫越忙，又覺得不好走開丟小俠一個人忙活，只得默默地站在一邊看著。
　　悟劍聲被他這麼看著，又無奈地笑起來：“義父，你怎麼就在這裏看我？”
　　“留你一人忙前忙後，總覺得過意不去。”傲笑紅塵看著悟劍聲認真道。
　　“那義父便去撫箏吧，當做給我伴奏，彈些歡快輕鬆的曲調。”悟劍聲本意只是想讓傲笑紅塵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對方性格倔強較真，越是這麼說越是不會一個人自得其樂，只好編了個由頭叫他撫箏。
　　傲笑紅塵對這個說法有些半信半疑，撫箏對他而言本就是心頭所好，這兩項事情似乎並不是可以相提並論的，但是他看了一會兒悟劍聲，見他神情認真，便不再懷疑緩緩出門去了，過了一會兒，果然聽得院中響起了清越閒適的小調，這曲子悟劍聲之前不曾聽過，想來是他新學的。
　　悟劍聲雖然談不上烹調高手，但是跟瀟瀟隱居多年，兩人多少都學了些廚藝，買來的又多是現成的熟食，沒一會兒便料理完畢，一支小調也恰好奏至尾聲。
　　傲笑紅塵見他端著盤子出來，便揚手收起箏琴，空出了桌面，悟劍聲將菜食糕點一一擺上石桌，又將房中的暖爐搬到亭中，他放下了擋風的布簾，獨獨將面對濁世江的那一面掛起，身處其中，好像這天地之間只餘了他與傲笑紅塵兩人，只有這川流不息的滔滔江水裹挾著彼此。
　　“要飲酒嗎，義父？”悟劍聲笑著從桌下拎出一小壇酒。
　　“小酌怡情，不可酒後亂性。”傲笑紅塵略一蹙眉，還是在這大過年的時候放寬了約束。
　　悟劍聲知道他是在說兩人這混亂關係起始的那天，不由得促狹笑道：“義父，令我亂性的可不是酒，而是你。”
　　傲笑紅塵想要出聲斥責又不想在除夕之夜掃興，張了張嘴又斷然閉上，滿臉通紅地側過眼神不看悟劍聲。
　　“好啦義父，除夕之夜，難道你就不理我了嗎？”悟劍聲替他斟了一杯酒，放柔了聲音半是撒嬌半是誘哄，他現在玩這一套越發的爐火純青，傲笑紅塵縱使知道他是故意賣乖也沒得辦法，還是歎了口氣端起酒盞與他碰杯。
　　飯桌上，悟劍聲終於談起這次行走江湖的經歷，雖然他時常寫信回來，但心裏寫的多是生活瑣事或是一表思慕之情，這些事情傲笑紅塵還是初次得知，聽得十分認真，待到聽完全部，才長舒了一口氣，恍然發覺自己只是聽著，便緊張得掌心發汗。
　　“義父，”悟劍聲忽然用非常認真的語氣道，“你會覺得小俠這番遊歷行事上有何不妥嗎？”
　　“這……”傲笑紅塵被他這番話問得有些怔住，在心底暗自忖度了許久才低聲苦笑道，“確實，有許多事情你的處理吾並不全然贊同，可單論結果，似乎也並無不妥。吾心所求，乃是光明磊落，但或許這般執著，於這滔滔江湖，才是真正不妥吧。”
　　悟劍聲被他這番話所撼動，一時間內心百感交集，不由得伸手握住了傲笑紅塵的手道：“義父，你心所求並無不妥，只是太過艱難了。”
　　傲笑紅塵笑著搖了搖頭，他慢慢站起身來走到亭邊凝望著濁世江，每逢夏季汛期，這條江便顯得渾濁，好似承載了世間所有的污穢，而到了秋冬枯水季節，便顯得清澈許多，好似大浪淘沙滌盡污濁。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他低聲念念有詞。
　　悟劍聲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升起一種怕他會投身江中的略顯矯情又不切實際的恐懼，下意識探出手去握住了男人的手腕。
　　傲笑紅塵回過頭來，他依然眉頭深鎖神情複雜，但終是緩緩道：“小俠，你有你自己的道路要走，縱然吾對你有所期望，但那只是吾的一廂情願，你有自己的曆練與心思，該如何作風，想必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吾尊重你，只是難免憂慮行差踏錯誤入歧途。”
　　悟劍聲不知道這到底是算是傲笑紅塵歷經人世大起大伏之後的心境變遷、還是義父對自己的人生反復思量所做出的最終讓步，他只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快點抱住他，他就要在義父面前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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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水莊的村民隱約意識到蒿棘居似乎有人居住這件事，是在幾個月後了。
　　起初還是寒冬臘月，莊上傳言都是說鬧鬼，有人看到山間半空有鬼魅般的人影飄過，偶爾還有隱隱約約的琴音悄然作響，伴隨著冬風呼嘯之聲分外駭人，大過年的鬧得人心惶惶。
　　當然了，那鬼魅般的人影只是在外闖蕩江湖的武林少俠天情悟劍聲經不住久別相思之苦，踩著神意火急火燎趕回蒿棘居留下的殘影，琴音則不必多說了。
　　傲笑紅塵這番重回蒿棘居，就同他當年離開一般，去也無聲來也無聲，除了悟劍聲與小紅，往日舊友也未曾知會一聲，但是荒無人煙的破敗之所和有人起居作息的隱匿之處，雖然都僻靜幽深，氛圍上卻大不相同，時日久了冬去春來，蒿棘居周圍的草木因著有人打理生得茂盛而疏密有致，儼然一幅生機盎然的景象。
　　因著山中煥發了生機，漸漸的，周遭村落之人也摒棄了鬧鬼的流言，開始懷疑是不是傳說中的傲笑紅塵重新現身了，隔三差五也有人上山去想要一探究竟，但也不知山上是布下了什麼陣法，凡進山之人都會迷失方向，最後鬼打牆一般又走回山下，竟是連蒿棘居都沒人能摸到。
　　布下如此陣法的，自然也是傲笑紅塵本人了，除了退避凡塵俗世，也是怕旁人誤闖進來，窺見了悟劍聲越發無法無天的求歡，藏住這一室春光。
　　蒿棘居旁，濁世江滔滔江水始終不倦，卷來紅塵滾滾，滌去是非紛紛，又洗不清這人世悲歡愛恨糾纏，情之一字，說是不肖，又豈能不說是一往而深。
　　傲笑紅塵本就是紅塵中人，自也逃不脫這紅塵爛漫。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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