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0.23 【温赤】醉花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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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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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

樓主發表於: 2022-10-23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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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3 【温赤】醉花阴

原作：金光布袋戏
配对：神蛊温皇/赤羽信之介
警告：古代官场架空；可能存在的bug；没有剧情只有贴贴；

任飘渺是个书生。是个很无聊的书生。

一者，他非一般的孤僻，无妻无子无友无敌，在国子监坐监，却很少与同僚交际。不去戏园，不去诗会，逢年过节也连宴饮都少有。同僚们曾笑说，任生仿佛天天在家中过寒食。

二者，他平日里教书，也不过照本宣科地讲一讲《诗》，无甚见解，听得学生们昏昏，寻不着分毫他当年殿试得皇上钦点探花的才子风流。

三者，则唯他自己心知，无论庙堂或江湖，圣人或庸常，其众皆碌碌，毫无趣味可言也。

然而，便是这样一个无聊的书生，没过几年，竟也能变作个极其有趣的人。

-

又是一年揭榜日。

今日任飘渺请了一天儿假，理由是“回乡扫墓”。

上至天子、下至百官，谁不知任飘渺虽是河南籍贯，早年却是个流民，别说先祖的坟墓，连父母是谁都未必知晓。可是，此人虽贵为内阁首辅，却素来消极怠工，能推给另外两阁老的事绝不自己去做，主见有，但不多，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有他没他本无差”。

是以皇上爽快地批了任飘渺的假，还嘱咐他“卿莫因悲苦伤神”。

任飘渺领了天恩，转头便丢去天边，打马回府将将卸了一身朝服，端起茶浅啜一口，便问府中唯一的侍女凤蝶：“可有消息了？”

凤蝶见他这般情状，比之平素那八匹马都拖不动的懒怠，几乎称得上一句“急切”，当即知晓他所问的是哪个人的消息，回道：“上次传来消息便说他从江南出发，今日也该回到京里了。”

任飘渺短促地笑了一声，拆了发冠，银发如瀑披散而下，他脊背松弛，略略靠进椅背中，倒看不出朝堂上那般唬人的冷峻仪容，更像只皮毛蓬松顺滑的大白猫，磨着爪子，坏心眼地想着某件事。凤蝶拿过他的朝服去熏香，看他这副纨绔子弟尊容，忍不住刺他道：“主人今日是请了假，可赤羽先生方才翻了案、拿完人，得向天子述职，哪有功夫来找你。”

任飘渺的嘴唇有些不高兴地扯平了，眸中却点了莹亮的笑，傲然道：“我既请了，赤羽哪有不来的道理？”

凤蝶素来不懂、也不挂心这些大人物间的机锋，只道：“那好，主人就自己招待客人，我要带你这朝服去香店了。”

任飘渺放下茶杯，拾起羽扇，略略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像变了个人似的，口气忽得婉转起来：“唉，凤姑娘说得也是，我还是出门去找家酒楼，好好招待赤羽大人吧。”

言语间，他一头银发犹如光阴逆流，寸寸染上墨色，再放下羽扇时，已是一张眉目狭长的儒生面孔。

“凤蝶，替我拿温皇常穿的那套衣裳来。”这闲人悠悠笑道，“草民神蛊温皇也好打扮一二，去迎接大官归京。”

过了近半个时辰，自任飘渺宅邸后的偏门，转出一位儒雅俊俏的蓝衣书生来，他手握一柄蓝羽扇，绾发髻，黑发披散，还有几缕不听话的长发顺肩膀垂落，观则颇有随性不羁的风流之态。只是唇薄眼狭，神色淡淡，生得一副薄情面相，又叫人敬而远之。

温皇绕了三条街，方在一家临街茶摊坐下，要了一碗面茶、一碗清茶兼几份点心，端起茶碗，专注地品了起来。

今日有状元巡街，茶摊中也热闹，歇脚的人都纷纷猜着状元郎是否会经过，热闹得仿佛见了状元郎，他们便也能变作状元郎一般。

只听有人道：“咱这条街正对着东门，街头那处就是那些进士老爷住的驿馆，还有一溜的酒楼，状元郎要巡街，哪有比我们这道更风光？”

茶摊中一片赞成之声，随即又有人提出，另一条靠大道的街也风光，一时间茶摊中人争执不下，竟是要吵起来了。温皇坐在最靠里的角落，恍若未觉，捏起一块点心送进嘴里，仿佛吃这一餐便是他人生中最值得关注的事情。

就在这时，有人跨进了茶摊中，似一条游鱼入水，顺顺当当地穿过嘈杂的人群，停在了温皇面前，投下一小片阴影。温皇心有灵犀般抬起头，先看到服帖的红发，接着便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站在他面前的人双手抱臂，垂着眼瞧他，笑道：“温皇，悠闲得很啊。”

温皇见着这人，眼睛便微微一亮，指着来人的衣裳，含笑回道：“我瞧大人也是时间充裕，还来得及换一身素净的黑。”

言罢，他便顺势握着来人的手，轻轻蹭了蹭人的手心，温声道：“赤羽，先坐吧。”

书生的袖袍宽大，略遮住了他的手，来人着一身黑色曳撒，却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回握住温皇的手坐下，接着才抽回自己的手，轻声与他笑道：“这般多的人欲见一眼状元郎而不得，我听说任阁老却在这紧要的时候要了一日休沐，温皇，你说这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温皇又在桌下扣住这人的手，细细摩挲着，粗糙，结实，仿佛力量都化作了热度聚在掌中，暖得叫人不免心生欢喜。扣紧了手，温皇方答道：“唉，在指挥使大人面前还想着状元郎，这才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呐。”

来人竟是锦衣卫指挥使赤羽信之介。

赤羽没理他贫嘴，见有一碗清茶，正欲抽手去捧茶碗，忽觉温皇的手似铁钳般扣得他指骨生痛，再一瞧，这人仍摆着一副温文尔雅的笑颜，一点儿也看不出在桌下这书生正强钳着武人的手。

这般假模假样，像极了嘲讽。赤羽心生几分恼意，也不与温皇客气了，直接以蛮力将手扯回，连着险些带翻一个不肯松手的书生。为了不从凳子上跌进桌底去，再被赤羽踹上一脚，温皇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嘴上怨道：“大人非但不解风情，还有辱斯文。”

赤羽的五指尚有些轻颤，手背上已经浮出两道被勒出的青痕，他眼皮微微一跳，不轻不重地瞪温皇一眼，冷道：“君子诚斯文，武者重情义。对狡诈奸佞之徒，自当以力破之，此我之王道也。不服尽可挑战，赤羽绝不推拒。”

温皇叫他讽了，但也成功逗出这么一串儿话来，心情舒畅，便笑道：“赤羽大人，喝茶消消火。”

赤羽扬眉道：“我还没进城时，温皇便未卜先知，知我心中有火，约见在了茶摊。钦天监正需你这般人才啊。”

“那真可惜，我倒也想讨个一官半职，只可惜，名儿犯讳，‘温黄’未免太难看，不如‘温皇’潇洒，我也不欲改名。”温皇笑道，“还是老老实实做个乡野闲人吧。”

赤羽端正地啜饮了清茶润口，只吐出了三个字：“还珠楼。”

温皇奇道：“大人怎的忽然提起这个？”

赤羽捧着茶碗，望着清澈见底的茶水，思绪清楚，缓缓道：“我此番下江南，是为十年前，凌霄阁老贪污案翻案。且不提这贪污是真是假，领旨时我便在想——陈年旧案，还是前朝之案，罪证确凿，何以让当今天子想起，甚至给它翻案呢？”

“此为疑点一。”

温皇道：“兴许是当今已非当初。”新皇不似旧皇。

赤羽点头道：“我并未排除这种可能，我是先皇心腹之臣，与新皇天生几分隔阂。”

温皇不动声色，回忆往昔，几分志得意满的欣悦浮上心头，便以扇掩面，遮住嘴角颇为得意的微笑了。

“人至江南，我方才拿下一两人重审，便被刺客找上门来。一击不成便欲逃走，我不得不杀了两人，见他们身上有相同之处——都佩了玉环。而江南只有一家店铺会佩这玉环，便是卖文墨的还珠楼。”

“既派刺客，为何不去除身上信物？这条线索来得太轻易。此为疑点二。”

温皇笑道：“只是我们赤羽大人明察秋毫，什么疑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赤羽否定：“还珠楼现任东家百里潇湘为人谨慎多疑，不像会犯这般低级错误的人。”

“我进还珠楼拿人时，却见堂上挂一对联，写道‘若问明珠还君时，潇湘夜雨寄魂舟’。这对联虽含还珠楼、百里潇湘之名，但寓意却着实不好。中原人一向讲究福泽，何以此人却在堂上挂了这般对联？此为疑点三。”

“而这一切和第四个疑点联系起来，便迎刃而解了。”赤羽讲得口舌有些干燥，便又饮了一口茶水，笑道，“百里潇湘知我是赤羽信之介，与内臣为敌，为捉任飘渺的把柄而来后，便急切欲见我。凌霄阁的部分不讲，只说‘还珠楼本就是任飘渺的产业，只是他为官后为身份清贵，便将还珠楼留给了我’，而堂上那对联，也是任飘渺所留。”

“他这是欲与我合作扳倒任飘渺啊。”

温皇撑腮道：“只是大人不是已查出，凌霄阁老贪污是确确实实，甚至在家中豢养私兵，违海禁出海？而那百里潇湘，只不过是偷漏了几笔税钱，抄家补上后，也能折个流放之罪。”

赤羽道：“我还未上报皇上，温皇便先知晓了，果真是未卜先知啊。”

温皇谦逊道：“只是消息灵通。”

赤羽道：“百里潇湘此言一出，我便知晓这翻案一事，必是任飘渺的主意。”讲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恼怒，又有些想发笑，便抬手捏上温皇的脸颊，咬牙道，“温皇，你说，任飘渺究竟哪来的底气，觉得我不会与百里潇湘合作呢？”

温皇被他捏住腮上一块软肉，疼得“嘶”了一声，眼睛却发亮，陪笑道：“赤羽大人与任阁老相斗多年，自然是最懂他的人……”

赤羽笑道：“是么？我倒觉得，温皇比任阁老多懂我些。”

温皇叫他这一句话堵着，心生郁卒，说话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是了，任阁老哪里有温皇对大人这般好脸相迎、奉承体贴……”

赤羽一时眼中发晕，手上力气松懈，暗想果然，一股昏昏困意自心底涌上，他强撑着眼皮，终于将最后一句话也听进耳中：“只是，赤羽，你太相信温皇了。”

是任飘渺的声音。

红发男子伏倒在桌面上沉沉睡去，温皇戳着他脸颊，又报复地捏他面上的肉，终究是叹了口气，嗔怨道：“又是一路赶回京里不歇，总要人用强的。赤羽大人真是个贞洁烈女……”

而我竟是风流才子。

言罢，他扶起赤羽，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对着看向他的茶摊众人笑道：“我这朋友四五日没歇了，方一坐下便睡去了，诸位行行好，让我将他带回家。”

-

赤羽是被吵醒的。他睁眼看天，即知自己被迷晕了约一个半时辰，此时躺在软榻上，身边有人均匀的呼吸声，远远的……则是游街的声音。

“赤羽大人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身边那人问着，手上已经端了水来，为防这神经病扳着下巴给自己灌水，赤羽睁开眼翻身起来，便劈手夺过一碗清水，仰头喝干。

任飘渺便施施然靠回躺椅中，笑道：“指挥使果真是英豪。”

赤羽擦了擦嘴，道：“不及阁老多智近妖。”

任飘渺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被“啪”一声利落打开手，又反手扣住赤羽尚未恢复力气的手腕，拉到自己怀中懒懒地牵着，喟然叹道：“诶，赤羽大人的心思……妖怪也难猜透啊。”

赤羽冷哼一声：“免讲这些。你若少几分弯绕，我自与你坦荡。”

任飘渺摇摇头，笃定道：“我若少几分弯绕，赤羽大人便不会搭理我，不会像现在这般时时惦记着我，而会总想着该怎么风度翩翩地打发走任某了。”

言语微微一停，等赤羽注意都集中在他的下句话上，凌厉的眼神已经扫过来，他才像忽然想起什么般，嘲道：“正如先皇不是？”

先皇因多疑被任飘渺利用，与他离心，本也勉强算是赤羽的一件伤心事。奈何任飘渺不爱看他们虽离心，仍是一副体面君臣的模样，时不时便拿这话来刺上一刺，又是恶质，又像是生怕他还因此事心有芥蒂。日子久了，赤羽心中毫无波动，只觉得任飘渺这样还有几分可爱，本来郁结心中的一口恶气也去了，淡淡道：“诚如先皇。你若少半分弯绕，少半分聪明，少半分傲气，都只叫人生厌了。”

任飘渺听了心内高兴，捏捏他的手心，轻快道：“偏偏天生叫我讨赤羽大人的喜。”

赤羽叹道：“天生要做我的冤家报应就是了。”他终于反握住任飘渺的手，郑重道，“我既饮了你的酒，便不会反悔。赤羽信之介说到做到。”

“得黄金百两，不如赤羽大人一诺。”任飘渺道，“我自是清楚。”

赤羽一听这才子又开始引经据典，便知任飘渺被戳中了心思，像猫被踩中尾巴，心中正窘迫着。这种情况下再逗他，只怕任飘渺磨牙生恼，将他按在榻上胡闹，索性转过头去远远地看着街道，讶异道：“状元巡街怎么走这条道？”

任飘渺顺势下台阶，搂着赤羽的手道：“大人这是消息迟了。今科状元乃是李阁老家弟子，李阁老看任某尸位素餐已不满许久，嫡出弟子自然要鞍前马后……这是故意走给我看的呢。”

赤羽不由笑道：“我家就在你家的隔壁。你这是要骗我说李阁老为人刚直，正巧看我这气焰嚣张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满许久，是吗？”

任飘渺轻轻摇头，正色道：“怎么能说骗？我倦怠俗事，你跋扈嚣张，论在其位而不谋其职，本就是一路人啊，赤羽。”

赤羽眯了眯眼，远望着那高头大马上的状元郎，点评道：“这花倒是奇美，衬得人老珠黄了。”

任飘渺“哈”笑一声，跟着看去，道：“这是赐下的宫花。我家里当也有一朵，不过都二十多年了，也不知哪儿去了。”

“便是只过去两天，那花也要被你不知丢哪儿去。”
“赤羽大人知我。”
“不怕？”
“不重要。”

赤羽畅想一番他少年时簪花的模样，又看着他现在这副银发披散的惫懒模样，惋惜道：“可惜你生了副好颜色。”

任飘渺笑道：“我披发跣足，如今是懒得簪花了。若说好颜色，赤羽大人不也一样？”

“免了，娘娘腔。”

任飘渺道：“诶，是真名士自风流啊。”

两人又这般讲了会儿闲话，任飘渺索性把赤羽搂进怀里，反正他的躺椅宽大，够两人一道窝着。赤羽嫌狭窄，他却搂着腰不放手，凑在指挥使耳边道：“我之前约你出去，你推说家里没有余钱了。如今抄家而归，可收到我的银子了？”

赤羽僵着身子，又松弛下来，道：“百里潇湘若是听着你这话，不知要有多生气。”

任飘渺道：“嘘，不提他了。”他又埋头在赤羽的颈窝蹭了蹭，声音越来越轻道，“现在你总没理由拒绝我了。”

“何时？”
“七日后休沐，带你去个地方。”

-

按理说，刚处理完一个案子，赤羽忙上个两周才是正常。但他清楚皇帝被任飘渺戏弄了一场，心里正有一股气没处发，也懒得去触霉头，简单地整理了案卷，便让下属交上去，自个儿领了休沐去陪那位他养在家后院的人出去散心。

自从温皇在戏园里给他排了出戏后，两家的院子便打通了个小门。好在赤羽出身贫贱，又是做孤臣的命，从小习惯自食其力，家里也没几个伺候的人，温皇更是改不掉的孤僻习性，生性爱静不爱闹，家里除了凤蝶没个别人，因而他两人私通，至今也无人发现。

这厢赤羽刚跨进院里，便叫温皇从后头抱了个结实。第一次温皇搞突击时被赤羽下意识一肘捅在胃上，险些把刚喝的茶一起吐出来，现在赤羽几乎已经习惯了，笔直地站在他怀里做等身抱抱熊，提醒道：“你要抱到什么时候？不出去了？”

温皇掂了掂他的腰，笑道：“案牍劳形了。”

赤羽道：“任阁老，收收这纨绔子弟的作风。”

温皇抬起声儿道：“哎呀，赤羽大人真是比中原人还要中原人，瞧不出流落中原的外邦人的样子了。”

言罢，他立刻松了手。赤羽心知他是猫儿性格，总归要顺着毛捋，便亲了亲他的脸颊，哄道：“急着瞧你准备了什么。”

温皇抬手用指腹蹭了蹭他的唇，这才转嗔为喜，悠然道：“总归是要陪我的。”

宫里的宠妃、东厂的太监，都没得他这般能拈酸吃醋的，连着正经公务一起记恨上了。

赤羽分明只温皇一个相好，却常有家宅不宁之累，只是苦中作乐，乐已在其中。他瞧着温皇那张温文俊俏的面孔，一时心痒，欢喜得紧，便也顾不上中原人的礼仪了，又捏着人下巴吻了吻，笑道：“我人都已在这了，难道还会跑了不成？”

温皇暗想，人在，心则未必，没准儿哪天辞官了，你就跑回你那老家去了呢。他知赤羽不曾有一日忘了自己的故乡，只是中原有养父母之恩、有先帝知遇之恩，才一直留下。一想到哪天赤羽厌倦了中原的权势，又念起旧情，定会设法回家去了，温皇心里就梗着难受。要知道，赤羽在中原旁得没学好，正直没学，圣人之理没学，忠君爱国没学，只把中原人对相好的薄情学得彻底，你瞧他在京城那冷冷清清的家，哪里像愿意扎根在这里的样子呢？

他若要走，温皇定是不陪的。可他又留他不住，总不能同先皇一样，同赤羽做一对好聚好散的体面情人吧？

要知道，倘若在京城选拔最讨厌被赤羽给体面的人，温皇排第二，恐怕只有任飘渺敢称第一。

然而温皇一想到这些就头疼嫌麻烦，索性也懒得想，全推去一边，只顾着找赤羽陪他寻欢作乐，顾不上其它了。

两人从马厩里牵了马，一前一后出了城，便在山间并辔。温皇引着赤羽一路上山，到了一间佛寺，很亲切地与僧人招呼两声，便带赤羽到了一处小院。

赤羽平素便不信神佛，逢年过节也不给道观、寺庙送香火，此时一路跟着他走到这儿，不解地问道：“求神拜佛有什么好看的？”

温皇笑道：“中原人有句古话，叫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但他这样大喘气，对赤羽向来是没有用处。赤羽挑眉道：“这话可真不像‘神’蛊温皇说出来的。”

温皇面上笑意更浓，道：“赤羽大人进院子瞧吧。”

赤羽心道，我就看你玩得什么把戏。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期待与雀跃，一把推开院门，尚未来得及眨眼，便有一瓣粉花随风，柔柔地落在他鼻尖上。

只见院中一株桃树花开正艳，满地落英缤纷，树下一座石桌，两张石凳，桌上已摆了一盘做成桃花纹样的糕点，一套玉雕的酒具，泥封的一坛酒则摆在桌下。此情此景，若是中原才子，只怕要感慨一句还差一美人相衬，赤羽却转眼看向温皇，不掩喜色：“此情此景……我竟想不到除君还有何人。”

也是抱着中原才子心思的温皇又叫他噎了一下，但见赤羽此时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心中又格外慰贴，甚至有些期望赤羽时时刻刻都这般会说好听的话了。他此时春风得意，便一手执扇，一手拉赤羽进院，待到两人坐下，方才凑过去蹭蹭赤羽的脸颊，柔声道：“今日大人得陪我宿醉一场。”

赤羽笑道：“莫怪你一直念我，这般好的景致，过了时情也就不好了。”

温皇低声道：“等大人醉了，我还有更多有趣的给大人看呢。”

赤羽被他讲话的热气招红了耳朵，连忙把他推回自己的座上，沉声道：“还不知最后先醉的人是谁呢？倒酒来！”

温皇自是欣然奉陪。

待到两人面上都有些醺然，温皇方在袖里掏了掏，赤羽见他醉懵了的模样，不由呵笑了几声，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自斟自饮起来。温皇这才从袖中取出一物，拉过赤羽的手腕，趁着指挥使也被酒精迟缓了神经，仔细又迅速地替他插上了一枚发簪。

赤羽摸了摸，先摸着了一朵花儿的形状，然后才摸出桃木的质感。他此时正在兴头上，便也没去扫温皇的兴，只是笑他：“你那样好的剑法，怎么拿来做这些？”

温皇却道：“那样好的剑法，怎么不能拿来做这些？”

他望着赤羽，仔仔细细地在心里描摹他饱满的唇、明亮的眼，像是要多记着一点这张多情人的样貌。赤羽叫他盯得有些不太自在，拿眼去斜他，被花一衬，加之眼波流转，倒少了几分往日的清俊，多了几分似说又收的情意来。
指挥使惯常嚣张跋扈，气焰汹汹，谁知他少年时也曾读书监中，有几分书生意气，与某位尚未扬名的阁老妄谈世事。只是言辞如刀，不尊师长，颇背常理，只忠君王不忠道理，为清流所不容。点他入监的先皇也不过是欲叫这位倭寇出身的少年人先读一读圣贤书，学清楚尊卑礼义，并无让他走科举之道的意思。随后不久，便提他进了锦衣卫的衙门。
也正因此，本兴致缺缺的某人才打起精神，心痒，手也痒，难得勤奋起来，一路算计着上官，要坐到棋局对面去。
锦衣卫的刀本该是天子的刀，却牢牢握在了赤羽手中。
这双眼本当是恶鬼的眼，却也能为他含情三分。
温皇忍不住靠上前去，捧着赤羽的脸，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喃喃道：“想我与大人一路波折，仍是颇感有幸……”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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