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8【南北雙秀】有始有終，沒中間（208F更新番外，一百二十歲的生命線（完））|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18【南北雙秀】有始有終，沒中間（208F更新番外，一百二十歲的生命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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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in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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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7)

100樓發表於: 2024-02-29 00: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到倦收天終於說出不要走又感動又難過QQ
明明身體跟心理上都對小當家的離開無法負荷
但都逼自己承受下來
甚至不會向任何人發洩
描寫收天在自己一個人進修時有多無助真的好讓人心疼啊啊啊!
收天哭成這樣小當家十年的氣該消了吧!(強迫

看到小當家想把冷別賦沉海
突然想起冷別賦確實是在海裡淹死的...呃

目前霹靂坑中
噗浪歡迎交流

頂端

懷秋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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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樓發表於: 2024-03-02 16: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引用第98樓歐陽祀祈于2024-02-28 18:53發表的 : :.Qe=}9
收天哭出來了好心疼！無鄉你吃太多了休息一下啦 UvZ@"El
真的好喜歡這一篇喔前陣子亂碼的時候我每天都在想什麼時候可以恢復好想看到這篇的更新，現在還能大口吃吃真是太好了！ 9$,gTU_a

是不是！我也覺得他吃太多了！
前陣子亂碼的時候，我一直在亂寫這篇．．．因為不知道還能不能貼，然後又因為只能割腿肉養自己，所以就亂寫。
導致後來36雨突然好的時候，要花很多時間修稿XD

引用
引用第99樓yentl612于2024-02-28 19:51發表的 : '^l^gW/|\
非天！ YU=ZZEVi
非天上线啊啊啊啊啊！我最爱的非天啊啊啊啊啊 !ix<|F5
芳哭真的很伤心，但更大的想法是，趁他哭，要他身(„ಡωಡ„) !"J#,e|
我相信当家可以一直吃下去的【被打x】 V"H7zx

別再吃啦!!!XD
我們這個輔導級捏，我都覺得我快被版主警告了XD
須知我可是向來清水......連寫隔壁溫赤都不會滾床，結果每次寫雙秀都會滾到一個不行是怎麼回事。

非天，要下一章啦！

引用
引用第100樓sanin0202于2024-02-29 00:15發表的 : )c*k_/4
看到倦收天終於說出不要走又感動又難過QQ 8q [c
明明身體跟心理上都對小當家的離開無法負荷 A<Z5
但都逼自己承受下來 +z=%89GJ
甚至不會向任何人發洩 8RAeJ~e
描寫收天在自己一個人進修時有多無助真的好讓人心疼啊啊啊! S[~O')
....... ;(Xe@OtW

小當家現在當然是不生氣了啦，人在他面前哭成這樣，想追究什麼都得放下先。
不過待他哪天又想起往事可能又會算個帳之類的吧XD

有，我寫到沉海那段的時候確實有想到冷叔是沉海死的......不過是寫完才想到的，緣分？orz

頂端

懷秋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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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29)

102樓發表於: 2024-03-02 16: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字數已經沒救了．．．（掩面）但確實快要結束了沒錯！！！！
快誇誇我！除了36雨壞掉的那段時間，我都很乖巧地更文！！！！
然而每篇都爆字數．．．到底壓力有多大。

謝謝大家的小花跟回覆！！

──────
有始有終，沒中間（十九）

那日之後，他倆很默契地誰都沒提過此事。

原無鄉不提，是因為他已經知道倦收天一整年的訓練到底是怎麼過的；有些缺漏的部分、照世明燈還幫他補了，包括倦收天救了一台慕崢嶸搞砸的導管──

什麼鬼安排！蒼你是不是有病！

至於其他的，想當然耳不可能用問的得到答案，索性也不問了。

倦收天不提，那肯定是因為提了會臉紅啊，也不想想那之前之後都做了啥！

既然兩個人都不提，那就……來結婚？

老實說，倦收天不是很想要有個婚禮，原無鄉也知道自家情人社恐得很，並沒打算做這種事；兩個人裝死拖過了一個多月，結婚登記與婚禮都還沒辦。

婚禮不辦是因為倦收天社恐，不登記呢，是因為反正劍謫仙也不會准他倆放婚假；想來想去，登記也沒啥好處。兩人就懶了，平時都那麼忙，他們寧可把為數不多的相處時間用在膩歪。

這事是這樣，關係穩定、什麼都不急；那種急著要坐救護車衝去登記的，通常才是有問題。

後來歧天人說了，上次重傷不辦、這次好手好腳也不辦？那隻兔子這樣一聲不吭就叼走我家孩子了？真把我家收天當紅蘿蔔？你是不是很想變包子？

月無缺勸原無鄉，我看你倆還是辦一場，要不你們一下結一下離的，難保哪個白目的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結了還離了，跑來想橫刀奪愛怎辦？

原無鄉說，我可以啊，我沒問題，可是阿倦不喜歡那樣。

哪樣？就是被打扮得像石膏蠟像一樣，僵硬地被眾人起鬨著叫他倆接吻囉。

這種事倦收天當然不喜歡，而且原無鄉也不太希望太多人見到他家阿倦的另一面，想也知道被鬧的時候那人會臉紅──

拜託，那是他一個人的！你們只配看充滿殺氣又面無表情的倦醫師！

最後劍謫仙說，辦一場簡單的，你倆不需要打扮，就邀些朋友、大家吃吃飯，我出錢；沒啥好擔心，反正我在場，也沒人敢起鬨。

他頓了下，又道。還是去登記吧，這次核給你們婚假，十四天，一天不少。

月無缺摸了摸下巴，加上週末假日、你倆能連放到二十天，再多請一天年修，就能放到二十三天啦！我哥長出良心來了？你倆真無所不能，竟然能讓我哥有良心？

於是在宴客之前，他們先去戶政事務所又辦了一次結婚登記。

戶政人員還是上回那個，收了他們的資料後，果斷拿起電話報警，說是有疑似假結婚。

原無鄉抓著倦收天退了三步，啥？假結婚？你上次看到兩個重傷的來結婚不報警，這次報什麼警啊？！我們這回可以現場表演接吻給你看的！你需要更刺激點的就不行囉，不給看！

依舊是上回的證婚人趴萬月無缺表示，你你你，你給我解釋一下為啥要報警！

依舊是上回的證婚人趴兔夢丹青表示，要不我送你小本本？第一版加第二版？我剛畫好的，雙套精裝版要價9999呢！他倆淒美愛情故事，了解一下？

戶政人員翻了翻資料，說，兩年之內結了又離、離了又結，對象都一樣，證婚人也都同樣的人。倦先生家財萬貫、前年不是還被擄人勒贖嗎？我有看報紙的！你們兩個這樣反覆結婚，要不是原先生想要騙財產，就是倦先生想要洗錢；我們現在可得小心點，上回有個剛結婚、轉頭就墜樓的，為了財產還鬧上了法院，害我們被罵得要死。

夢丹青咬唇，擄人勒贖固然是事實，可是從頭到尾就不是為了錢。

月無缺火大，你講道理！他倆啥都有！就根本沒有金錢往來！

戶政人員又指了指他倆手上的婚戒，金錢往來不是只有轉帳才算，那兩顆東西應該超過一年的贈與免稅額，這樣能算是沒金錢往來？

月無缺更氣了，倦收天你有病啊！鑽戒買那麼大幹嘛？！

倦收天一臉無辜，很大嗎？他覺得還好啊，銀樓老闆娘推薦的，沒人跟他說婚戒鑽石不能太大啊。

原無鄉覺得自己真聰明，當初沒問鑽戒多少錢果然是對的，就知道付不起。

倦收天有些緊張，他想不出婚戒鑽石太大跟假結婚的關聯是什麼，假結婚會怎麼樣嗎？抓去關？

原無鄉抱緊了人，要關可以啊，能關一起嗎？不能把我家阿倦一個人關著！他會餓死！

月無缺覺得自己快氣死了，他為何會遇到腦子有病的戶政人員？還有這對新人，你們兩個不要棄療好嗎？原無鄉你平時那麼聰明，現在不要顧著賣萌啊！趕快想辦法說服這個兩光的公務員！

幸好警察在月無缺氣死之前出現了，跟上次去旅館救人、後來還問筆錄的小隊是同一組人；小隊長看見原無鄉，又確認了要跟他結婚的是倦收天，立馬就喊了收隊。

戶政人員表示，不對啊警察大人，我是報案他倆可能是假結婚，您還沒調查……

小隊長扶額，他倆都能假、這世界就沒真結婚了，你知道他倆隨便吵個架就會有刑事案件嗎？求求你趕快幫他們辦手續，別再讓他倆搞出案子，拜託～～

先是從簡單的爭執兇殺案件，變成集體貪瀆案件；然後又是從非常簡單的燒炭自殺案件、變成擄人勒贖兼殺人未遂案件、最後變成黑道集團牽涉其中的大型貪瀆案件。

小隊長想了就怕，這兩人相關的案子會越長越大、越長越棘手耶！你有沒有辦過怎麼辦都辦不完的案子！就問你怕不怕！你不怕我怕啊！還不快讓他倆結婚！

──────

兩人最後在煙雨斜陽包了個場，反正也就小小一間店，包起場來不過三四十人。

原無鄉打電話去包場的時候，領班問他，原先生包場是要辦活動嗎？

原無鄉想了想，算是吧？結婚宴客也是活動。

領班的聲音有些興奮，原先生要結婚了？真是為您感到高興啊，對方實在是個幸運的人呢！

原無鄉輕笑兩聲，不用客氣，你們也認識他，你們幾個可以湊一桌，特別是借我安全帽的那個服務生。

領班猶豫了一秒，莫非？

嗯。原無鄉幾乎壓不住聲音裡的笑意，是的，是『前夫』。

宴客那日，氣溫比平時稍冷些，原無鄉理所當然地給倦收天包了橘色的羽絨衣──這種東西他買了十件放在家裡，是倦收天的冬季標配，所以現在倦收天的外號是『心超室裡的小太陽』。

原無鄉也搭了件白色的羽絨外套，兩個人活像要出國滑雪，倦收天有些莞爾，我們就穿這樣？

原無鄉點頭，對啊，劍謫仙說不需要打扮，我們自然不打扮。反正他請客，我們就是去吃他一頓飯，我幫每個人都點了煙雨斜陽最貴的套餐。

倦收天笑道，你對院長這麼有意見，想來是我周全得不好。

原無鄉哼了一聲，誰讓我家阿倦需要周全，我就對誰有意見。

煙雨斜陽的經理表示，是有預期兩位前夫先生會很閃，卻沒想到他倆還穿了亮到不行的金銀羽絨衣。

領班扶了扶眼鏡，還好她的眼鏡遇強光會變色，是橘色跟白色，經理你瞎了。

店長後悔，早知他應該在門外賣墨鏡。

其實就是吃飯而已，沒什麼交換誓詞交換戒指抽捧花或是大家鼓譟「親一個」那種場景；畢竟劍謫仙跟天嶼劍尊坐在主桌，倦收天平時又是那種不苟言笑的個性，真的沒有人敢起鬨。

就只有吃飯，但還是很閃。明明吃的是一人一份的套餐，到底為何也能閃？

式洞機側過頭，看不下去了，他就不該來坐主桌的。千澈，你那導生是沒手嗎？我從頭到尾就沒看他自己動刀叉。

央千澈沉吟稍許，有啦，我看很久了，他有自己叉了兩塊馬鈴薯。

不提還好，式洞機聽到馬鈴薯就有氣，對，為何連馬鈴薯都需要幫他切！又不是牛肉！馬鈴薯這種東西，切個屁啊！原無鄉你是養老婆不是養小孩！

劍謫仙按了按額角，我平常竟看不出倦醫師是媽寶？臨床上明明很獨立很可靠。

月無缺猛搖頭，他不是啊，他從來就不是媽寶，他是原寶啊。原無鄉以外其他誰想餵他吃飯的，他會把人家過肩摔。

下一秒，劍謫仙看見原無鄉叉了一隻剝好的蝦湊到倦收天嘴邊，後者乖巧地張嘴吞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飽。

月無缺見他老哥吃不了，立馬把食物搶過來。他食慾很好，他習慣了、早就習慣了，一個接受過三小時四十七分十八秒音檔荼毒的人，這點小事不算什麼。

夢丹青埋頭苦吃，他正在思考是不是要出第三版小本本，太多東西要畫了。

天嶼劍尊跟歧天人完全沒有反應，這有啥？這不是應該的嗎？很正常啊！你們這些醫師沒見過世面，大驚小怪的！

忙著餵食的原無鄉並不真的只忙著餵食，他一直在注意四面八方想來倒酒跟敬酒的人，並且用盡一切辦法保持倦收天的酒杯裡是空的，所有的酒都被他擋了。

別鬧了。要是今天、在這個場合、弄出個非天來，他家阿倦醒來又要糾結；原無鄉雖嘴上總說非天也是倦收天，但好歹今天也算個結婚宴客，他並不想要在此時此刻跟非天相見──

結婚的新人戴安全帽，多不好看。

原無鄉覺得幸好、他酒量是真的好，攔不住要逼酒的朋友也不多，他一個人能全擋下來；一頓飯吃到了準備上甜點的時刻，倦收天仍滴酒未沾，而他除了臉頰稍紅以外，連微醺都稱不上。

沒有人瞎起鬨，他家阿倦沒沾酒、他沒醉，劍謫仙付錢，他倆有婚假，簡直完美。

莫非定律，你覺得完美的時候，不完美就要來了。

先發出驚呼的是坐在靠門邊的那幾桌，大部分是心超室與導管室的技術員，見得騷動，原無鄉還以為有人這麼狗膽、真想鬧他倆？結果他才剛站起來、半句話都還沒說，就看見解天籟站在門口。

「靠。」

他在眾多長官與師長前罵了髒話，然後反射性地去瞪夢丹青。

夢丹青聳聳肩，這鍋不能算他的。「兄長結婚，這麼多人都知道的事，我如何瞞過阿叔？」

「怎麼，不歡迎我？」解天籟慢悠悠地晃過來，手上拎了瓶法國瑪歌堡紅酒，直接放上主桌。「煙雨斜陽的紅酒，向來普通而已，好日子應該喝點好的。」

「不、」原無鄉才剛開口，倦收天在桌下拉住了他，示意他讓劍謫仙處理。

劍謫仙原本對解天籟的敵意不強，但打從月無缺的藥被換了以後，無論此事跟解天籟有無關聯，他都不可能給這人好臉色。「解天籟，這一頓是我作東，我不記得有邀你。」

「我兒子結婚，你這個害死人家夫夫兩次的大大大長官可以坐在主桌，我為何不行？」

解天籟挑起眉，他可看不出劍謫仙哪裡比他有資格坐在這裡。「出錢就可以了？我也可以出錢。兒子，你說呢？」

原無鄉捏著拳，若不是倦收天一直抓著他，他不可能還坐得住。

「酒拿回去，這裡不歡迎你。」

「真沒道理，」解天籟把主桌的人來回掃視一番，順便也望了一眼坐在隔壁桌的蒼與照世明燈。

「上回你們這些人逼迫丹霞、非法闖入我家，我也沒說不歡迎你們，我還泡了茶款待各位；結果你們把我打傷、把我家茶壺茶杯全砸了，一毛錢都不賠。現在，這可是對外營業的餐廳，憑什麼要我走？」

月無缺煩死了，每次聽解天籟講話他都會有中風的衝動。

「你是不是中文也不好？原無鄉跟夢丹青中文那麼差就是隨了你？包場的意思，就是不接待其他客人。」

原無鄉跟夢丹青表示，罵人能不能好好罵人，扯中文就傷感情了啊！

「我不是其他客人，我是新郎他爸。」解天籟始終不動，只差沒自己找張椅子坐下來。

「原無鄉，你不認了？有老婆忘了爸？當初可是你拜託我領的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兒子不孝啊，兒媳也一樣嗎？」

「解天、」原無鄉其實已經跳起來了，硬是又被倦收天按回椅子上。

也不知是不是前頭進了肚子的酒精作祟，原無鄉氣得有些發暈。

對，兒時是他拜託解天籟領養他跟丹霞，哪個育幼院的孩子不想被好家庭領走，他不在意解天籟提這個。

但，他倆平時跟月無缺私下打趣便罷了；今天這麼多同事在這裡、在天嶼劍尊跟歧天人面前，解天籟這些稱謂有多不妥、多不尊重倦收天。

這事是他們兩人之間極親密的事。他倆願意、他倆樂意、他倆高興便好，他們以外的人既不該問、也不該提；不管解天籟知道或不知道──且不說解天籟是綁架了人家才循線亂猜──都不能在此處大放厥詞。

解天籟從來都不懂尊重，想領娃就領娃、想送人就送人，處理事情不想後果，依著自己的偏執、幾乎要了倦收天性命，現在還在這裡胡言亂語！

「沒事，」倦收天輕輕地拍了拍他手背，低聲說道。「部長他沒有惡意，你坐著，我處理。」

全世界也就倦收天會覺得解天籟沒有惡意，他剛剛的惡意、連煙雨斜陽的員工都感受到了好嗎？！

──我們的酒那裡普通了！我們也有好酒的！

原無鄉想阻止，但這回連天嶼劍尊都讓他坐好，他只能眼睜睜看倦收天拎起空酒杯與那瓶法國瑪歌堡、走向解天籟。

「部長，裡面沒位置了，我們外面聊？」

──────

煙雨斜陽的水池邊有兩張石椅，沒有桌子，倦收天手裡拿著酒杯，把那瓶要價不菲的紅酒放在池邊的大石上。

解天籟從前對倦收天不錯，無論是基於愛屋及烏、又或者是要做為未來利用的對象，至少在倦收天因視力問題而要轉科的時候，解天籟幫了不少忙。

過往，他們也有過幾次深談。

解天籟向來洞察人心，倦收天又因著這人的身分而毫不設防，甚至有時在解天籟面前、他對自己的心情還透露得比對央千澈更多。

他不覺得解天籟是壞人，從來不；但不是壞人，不代表不會做出錯事。

知道倦收天話不多，解天籟先開了口。「倦收天，跟他過日子你可得小心點，那傢伙五歲的時候就會威脅我了。」

倦收天想像了下，五歲的原無鄉奶聲奶氣、威脅解天籟的樣子，怎麼想怎麼可愛，他彎起嘴角。「是嗎？怎麼威脅？」

「他說，我要是只領他、不領他弟，他就不做個乖孩子。」

「那他守諾。」快三十年了，倦收天覺得原無鄉依舊很乖。「對所有的師長而言，無鄉一直都是乖孩子。」

「不是所有，至少對我不是。」

解天籟搖搖頭，或許他跟原無鄉是磁場不合的命格；他明明很欣賞原無鄉，但就是處不來，估計是無緣吧。

又或者，在原無鄉九歲那年、他決定放棄教育這個孩子的時候，便切斷了他們之間的緣分。

「他九歲我就養不了他了，我沒辦法看一個古靈精怪的傢伙在我面前裝乖，他越是乖巧聽話、我就越覺他頑劣。」

「部長這麼說，多少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養原無鄉還嫌，一定是沒養過倦收天。

「說真的，我以前很期待像他這麼天才的孩子，未來找的妻子會是怎樣的。」

解天籟打量了下倦收天，後者穿著蓬蓬的橘色羽絨衣，圓圓又紅潤的蘋果臉、上頭卻是一雙凌厲眉眼，活像隻喊著『來吧！來戰！』的金色小雞。

樣貌是真的好，但渾身上下充滿了衝突感，腦袋木頭，倔強執拗，社會功能低下。原無鄉喜歡的，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的？

「我一直以為他會找個聰明能幹的，像那個……西窗月？是這個名字對吧？或者是找個果敢霸氣的，像那個誰、逸冬青？沒想到他自始至終、喜歡的都是你。」

倦收天險些笑出聲來，長輩的期待總是特別不切實際，這話要是讓原無鄉聽到還得了？「是我讓部長失望了。」

「也不是，我只是聽丹霞說他在大學談了幾場戀愛，對象明明都是溫柔可愛的小女生，還以為他轉性了、高中時期喜歡你只是一時昏頭。」

倦收天愣了下。「無鄉……高中的時候喜歡我？」

那麼久以前就喜歡他？但從來沒表現出來啊？怕說了會被他拒絕？所以才輕易被天劍非天嚇跑了？

「那麼明顯，連丹霞都看得出來的事，就你木頭不知道。」

解天籟擺了擺手，這些都過去了。「可惜啊，我本來要給他作個媒的。」

倦收天想起舒龍琴徽。他在警方找上這人之前先去確認了一趟換藥的事，對方並不否認換了月無缺的藥，反而跟他拉拉扯扯、講出了一堆八卦──

『我說啊你老兄，沒死就好了不要管那麼多。劍謫仙惹的禍是他該受，你好好活著、別再死了，省得解天籟想把我的女神跟你對象湊作堆。』

這他倒是知道的，幽明無明有個女兒，丹青給他看過照片，小女生長得很可愛。

「瞳朦小姐？」

「唷，你知道？」

倦收天有些莞爾，解天籟果然看到孩子就想帶，別人的孩子他都幫著操心。「部長對孩子向來很好，無論是二十幾年前、還是現在。」

「倦收天，」扯了一堆不重要的事，解天籟決定切入正題。

他的人生已是徹頭徹尾的失敗，做好人失敗、做壞事也失敗，所有的未來都往他不希望的方向奔去，還拖累一段孽緣。

原無鄉與丹霞已經成長茁壯，沒有人再需要他，他對自己也沒什麼眷戀或希望了；他來此處，是覺得、好像還欠這個曾經的下屬一些什麼。

別誤會了，他不想道歉，他並不後悔。甚至，他仍覺得倦收天沒有死在旅館裡，是天意沒有站在他這一邊，而不是他算錯了什麼。

他只是想知道，那麼紮實的磨難，為什麼倦收天不想討點公道回去？

「為什麼放過我？你應知道一切都是我的策畫，我確確實實地要你死、要你揹鍋、要你做那壓垮劍謫仙的最後一根稻草。」

倦收天沉默幾秒，在解天籟面前，他沒什麼扯謊的本錢。「……我不想讓他傷心。」

他，指的當然是原無鄉。

「他不會，你看他恨不得衝上來掐死我的樣子。」

「他會。」

九歲的時候，向來笑咪咪的原無鄉少見地哭了一天鼻子，倦收天問了才知道，是因為隔天解天籟要把他交給式洞機；為此，倦收天兒時有段時間對解天籟有點意見，怎麼可以把育幼院的孩子領回來，養幾年又推給別人呢？這樣等於是讓他被拋棄兩次。

『你不要哭。』九歲的倦收天鎖著眉頭，努力拼湊出能安慰小玩伴的話。『我不會把你送給別人。』

──我不會拋棄你。

小小的倦收天想。無論發生什麼事，你想找我的時候，我都會在這裡等你。

原無鄉的心不是石頭做的，他本就重情重義，解天籟畢竟在他最艱難的時刻、重新給了他一段人生；會去育幼院領孩子的人、會考慮孩子心情而多領個兩歲小娃的人，在那當下必然是溫柔的，原無鄉一定也曾有過美好回憶。

如果解天籟真有什麼事，倦收天知道原無鄉會傷心、非常傷心。

「他不只會，還會不敢讓我知道。」

他抿了抿唇，雖然在解天籟面前講出來有些不好意思。「……我捨不得。」

解天籟倒是有些被打動了，認識倦收天這麼久，他很少見過這人有情感的表達。

在他印象中，倦收天對事情的描述，多半是敘述性的、不帶情感性字眼；就算牽涉情緒，也都是很平鋪直敘的形容。譬如說，『有些可惜』『不太愉快』『覺得不錯』，這還是第一次，他能看見倦收天有感情。

看來，不真是根木頭。

「哈，他選你也算不錯。」

「那就多謝部長的稱讚了。」

拿起大石上的法國瑪歌堡，解天籟逕自開了瓶，把倦收天的酒杯倒了個半滿還多些。

「我看原無鄉是不會接受我的祝賀了，你代他陪我喝一杯？我知你酒量不好，就一杯。」

倦收天瞄了下酒瓶，陳年紅酒，酒精濃度14%；解天籟在他酒杯裡倒了大概有兩百五十毫升的量，但他的酒量是一百毫升的海尼根，這杯的酒精是他酒量的七倍。

不是不能拒絕，但他想用這杯酒換個承諾。

「喝這一杯，我有條件，請部長答應。」

哦？倦收天也會趁火打劫？解天籟挺意外的，他很期待倦收天會想要什麼，畢竟在他的印象中、這孩子從來不想要什麼。「說說看？不難的話我便應了你。」

「部長先應，我保證於部長而言，絕對不難。」

「應了，你說。」

倦收天看了看酒杯，紫紅色的酒液在月光下透著幽魅的光。他酒量太差、向來難體會美酒的好處，又因著十七年前那晚的陰影，這些年對酒是避之惟恐不及，酒量比之年少時期更淺；而今，連原無鄉燉的燒酒雞都能讓他頭暈。

可他更想要解天籟答應他。

當初，是他先想瞞著原無鄉視神經炎復發的事，是他不夠信任對方，才會讓兩人有齟齬；也是他不慎，是他因著與原無鄉的爭執而終日惶惶、心不在焉，才會被解天籟鑽了空子。

這件事，解天籟固然是錯，他也有責任。

原無鄉為此事、為眼前人，已經夠煎熬了，他不能讓解天籟再做傻事。

他仰起頭，把那杯紅酒一口悶了，嗆辣的酒液滑過喉嚨，酒精氣味在鼻腔內盪開，激得他瞬間有些眼熱；但還沒，他話還沒說。

他倒扣酒杯，證實那裡面一滴不剩，然後定定地看著解天籟──

「幽明無明刑期不長，他待您情深義重，請部長珍重性命。」

解天籟啞然，他沒想到是這個答案，更沒想到倦收天竟然能看透他。

「倦收天，你不笨。」他回過神來，倦收天要一個他活著的承諾，說到底還是為了原無鄉。

他若在離開這場婚禮後出事，原無鄉必然遭受指責，內心一定會有壓力，更面對不了丹霞；而他眼前這人，要原無鄉快樂地、沒有負擔地過日子。

「選擇你，是他最好的決定。」

偷看到這個時候，原無鄉終於忍不住了。「靠，他逼阿倦喝了酒！」

他們離得有些遠，聽不見兩人對話，但解天籟給倦收天倒酒，這麼明顯的動作大家都看得見；他就不懂，倦收天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上次那鍋燒酒雞不過只是沒多沸騰兩次，結果倦收天喝了半碗湯就暈到得躺床！現在那麼大杯法國瑪歌堡竟然一口悶了！

「原無鄉，不要一直說髒話。」式洞機雖然向來是不管孩子的，但新人在婚禮上、在這麼多師長面前，好歹要有點禮貌。「才一杯紅酒，倦收天是成年男性，沒那麼嬌弱吧。」

「哎你不懂啦，他不能喝！」

原無鄉看著倦收天將那尊大神送出了煙雨斜陽，立刻衝上前去。「阿倦！」

果不其然，轉過身的倦收天雙頰酡紅，眼底泛起血絲，反應已經明顯變慢了。「嗯，我沒事。」

沒事才怪！原無鄉想立刻把人打包回家，但滿場賓客還在，甜點也還沒上，大家都在等他們；他是可以不在意別人，可是倦收天不會答應。

「解天籟跟你說了什麼？竟然讓你喝了酒？」

「嗯，」倦收天捏著酒杯，他的腦袋有點重，剛剛解天籟到底說了什麼呢？「……部長說，我不笨。」

「啥啊？！」

原無鄉一拍腦門，決定先放棄這個話題。「我們回去把甜點吃完、謝謝大家今天來祝賀我們，然後就回家。」

「無鄉，我等一下是不是、」倦收天對環境的感知開始下降，他放眼望去，滿場親友都在看他們，但有些臉他突然想不出名字，這讓他有些慌張。

「……會變天劍非天？」

誰會想在自己的婚禮變第二人格？誰想日後看照片的時候說『噢，那天跟他結婚的不是我』？原無鄉很能理解倦收天的心情，而且讓天劍非天在滿場親友面前出現，這人事後怕是會糾結一輩子。

「不會，你醒著就不會。」

他研究過了，前幾次非天出現之前，都有一段倦收天完全失去意識的時間，只要倦收天保持清醒──算了現在已經不清醒了──保持還有意識就行。

原無鄉決定待會多餵食一些甜的，茶也多灌一點，看能不能讓倦收天至少撐到回家。

現在倦收天滿腦子只剩下「不能睡」，於是從等甜點到吃甜點的時間，他都在桌下努力掐自己的虎口；但除了掐自己這個動作之外，他已經雙眼發直、沒辦法對外界有其他反應了。滿桌師長都在關心他的狀況，他連句「沒事」都擠不出來。

酒量這麼差？認真的？天嶼劍尊有點震驚，這是他兒子嗎？千杯不醉的基因半點沒遺傳？才一杯耶！才14%的！他老爸我喝40%威士忌整罐也不會臉紅半點啊！

歧天人覺得不妙，收天的酒量到現在還這麼差，十七年前豈不是更……難道！是因為他十七年前開了酒？然後？然後到底怎麼了？這倆孩子後來過得這麼曲折艱辛，莫不是他的鍋？

月無缺一直對原無鄉打暗號，他覺得倦收天應該撐不過去了，不如直接劈暈吧？把倦收天跟天劍非天一起劈暈，明天一覺醒來又是美好的一天（？）。反正這事原無鄉又不是沒做過，現在倦收天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應該很好劈；現下猶豫不決，等待會天劍非天出來，那光景又不一樣了。

原無鄉把手下那個焦糖烤布丁一口一口餵進倦收天嘴裡，這人已經連張嘴都不太主動了，需要用湯匙碰一下嘴唇，才能把布丁塞進去。

他心裡直嘆氣，解天籟就是他命裡永遠過不去的坎，連今天都要找他麻煩。

劈暈倦收天？這建議很好啊，月無缺你試試！你在劍尊跟歧天人面前試試啊！我會變包子，你大概就會變月餅啊，你試試！

然後他發現倦收天快把自己的手擰出血來了，那虎口已經有些破皮，薄薄的皮下蜿蜒著條小血管，原無鄉一把抓住那人。「阿倦，別再掐了，對自己有點信心。」

「嗯。」倦收天從善如流的放開了手，他現在是原無鄉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恐怕連自己在幹嘛都不知道。

原無鄉搖頭，這人方才一口灌掉酒的時候怎麼沒先想好？解天籟到底是講了什麼屁話騙人喝酒？

他無奈地把桌上的糖罐跟奶精往那杯紅茶裡加到茶杯幾乎滿出來，塞到倦收天嘴邊。「張嘴。」

夢丹青目瞪口呆，那東西能喝嗎？

月無缺抖了兩下，以毒攻毒啊，這東西看起來沒比解天籟的酒好到哪去。

最後是劍謫仙覺得倦收天看起來真不行了，說了讓大家給他倆道賀，就能散會；原無鄉鬆了口氣，拉著倦收天剛起身，就看身邊人垂下眼睫、看似下一刻就要入定。

「不行！」哪能在這時候功虧一簣！原無鄉心一急，托起這人的臉、吻了上去。

「？」倦收天睜開眼睛，為啥原無鄉親他？繼而後知後覺地想起，他們身邊現在有劍謫仙、有式洞機跟央千澈、有蒼跟照世明燈，還有他爸跟九叔──

「！！！！！」

他一瞬清醒，本退去些許的紅霞一瞬全又攀上了臉龐；他拍了拍原無鄉想讓人鬆開，但原無鄉哪裡敢放。

──他們親了，但我們還沒起鬨耶。

一片寂靜中，不知道哪個勇者這麼說了。

──要不，現在起鬨還來得及？

眾人望向劍謫仙，後者忍著笑、努力維持臉上那張苦大仇深的面具。

「行吧。」他說。

那一秒，煙雨斜陽響起震耳欲聾的「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而原無鄉得了鼓勵，把懷裡的人再抱緊些、唇下動作再理直氣壯些，滿意地看著那雙眼睛又瞪大了點。

親一個就親一個，怕你？

(~To be continued~)
──────

原兔子：（甜滋滋滿意貌）要是沒有解天籟那一段的話就更好了．．．
（兔子不能這麼貪心好嗎，解天籟是你爸耶）
原兔子：解天籟才不是我爸！我寧可認老頭！認老頭還能有千澈媽媽！
（認解天籟也有戾禍啊，還附帶三個兄妹！）
原兔子：不一樣！千澈媽媽可以照顧小芳！
央千澈：．．．．．．

[ 此帖被懷秋霽月在2024-03-02 17:1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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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ntl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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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103樓發表於: 2024-03-02 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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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天籁当爹:滚啊！
式洞机当爹:滚啊！但附赠一个央千澈当妈，快来！快来！
慢着，剑尊和九叔这反应是，他们不知道非天的存在？？？
那必须把非天放出来溜溜让他们见识见识了

古有美人，柔情似水
古有美人，蛇蝎心腸
美人謂伊人
所謂伊人，何來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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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in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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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樓發表於: 2024-03-03 0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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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別人只配看面無表情的倦醫師超好笑XDDDD
獨佔欲太強了吧!
現在想把人藏這麼緊
這種能閃到劍謫仙都吃不下飯的功力
我看以後主動閃遍醫院的也是他們兩人www
九叔終於發現自己的鍋了嘛!
不要再威脅把小當家變成包子了XDD

目前霹靂坑中
噗浪歡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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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秋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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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29)

105樓發表於: 2024-03-06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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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103樓yentl612于2024-03-02 18:44發表的 : i9#`F.7F
解天籁当爹:滚啊！ Gaw,1Ow!`2
式洞机当爹:滚啊！但附赠一个央千澈当妈，快来！快来！ ByB0>G''.
慢着，剑尊和九叔这反应是，他们不知道非天的存在？？？ %k1q4qOG]^
那必须把非天放出来溜溜让他们见识见识了 .@x"JI>;

劍尊跟九叔不知道啊，他倆關心孩子的方式應該就是"收天，你還好嗎？"
小芳："沒事。"
然後把自家小孩打包送給小當家。

他倆要是見到非天，可能會非常震驚。

引用
引用第104樓sanin0202于2024-03-03 03:49發表的 : 0SGczgg
講別人只配看面無表情的倦醫師超好笑XDDDD r*
獨佔欲太強了吧! BT*K,p
現在想把人藏這麼緊 epY;1,;>
這種能閃到劍謫仙都吃不下飯的功力 `rOe5Zp$
我看以後主動閃遍醫院的也是他們兩人www .J7-4
....... &bOodkOb

當家小氣啊，其他人可以看到倦醫師，但不能看到他家阿倦！那不一樣！

九叔有在反省了啦，可能真的不會繼續威脅小當家啦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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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秋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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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29)

106樓發表於: 2024-03-06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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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完......了？正文寫完了！到這裡已經太長了，先來完結一下。
之後有番外再來考慮有沒有沒寫到的（啥？！）
再說一次，從來沒想過會變這麼長．．．．．．

──────
有始有終，沒中間（二十）

原無鄉坐在計程車上，仔細地盯著靠在自己肩上沉睡的新婚伴侶；時間差不多了，回到家的時候，他應該剛好能見到那個人。

果不其然，他扶著人剛鎖好大門、轉頭，就對上一雙面色不善的異色瞳。

──失策，他竟然忘了先戴安全帽。

「非天，能打個商量？」

他不著痕跡地退了半步，他家阿倦會不會結婚第一天就守寡，全看他口才了。「別下手太重？」

天劍非天哼了一聲。「你今天有好事，天不打你。」

「這麼好？！呃、」原無鄉一臉無奈地看著把自己按到牆上的天劍非天，啊不是才說不打嗎？難道非天想要……換個位置？

也不是不行啦，但非天你要確定捏，你會嗎？我要是明天被送到自家醫院治療，那很丟臉耶！而且倦收天到時候該怎麼跟院內同仁解釋？說自己醉酒所以獸性大發？這樣他在院內還要不要做人啊？

原無鄉滿腦子的黃色廢料，天劍非天當然半點也沒接上線，他緊鎖眉頭，面帶不豫地說道。「你跟他結婚了。」

是肯定句，而且還很不高興。

原無鄉搖搖頭，他知道非天在想什麼。「是跟你結婚了，還是第二次。」

「不是，天不是他。」

天劍非天身上的酒氣早淡了，但強勢的氣息更濃烈，他扳過原無鄉下顎，生澀卻霸道地吻上去；原無鄉挑了挑眉，索性微微張口讓另一端的柔韌略嫌粗暴地襲捲而來。

天劍非天今天想做什麼都可以，但原無鄉有自己的目的。

「怎麼不是了？你看你這裡、」

一吻終了，原無鄉趁隙把人揪過來，在天劍非天耳後吐息，然後被這人猛然推倒在地。

「卑鄙！」

原無鄉爬起來，一邊摀著吃痛的後腦勺，一邊望向怒氣騰騰的天劍非天；現在他知道了，原來他每次這麼做的時候，阿倦都是努力忍著才沒推開他。

這點挫折，打不倒他小當家。

「我卑鄙也不是一兩天，非天，你早就知道啊。」

他伸手去抱那人，天劍非天掙開他，他不死心地再貼上去。「別害羞，剛剛吻我不是很主動嗎？你都跟我結婚了，也被我睡過了，身體裡裡外外我都看過了、摸遍了、還進、」

再次摔在地上，原無鄉懊惱自己沒有擺個地毯或地墊之類的，待會多來幾次恐怕要腦震盪。

這種渾話他很少跟倦收天講，倦收天臉皮薄，卻無論如何都會忍耐，他也知道不該逗弄太過；但天劍非天不一樣，不開心了就把他掀翻，他能試探底線。

「無恥！」

天劍非天氣呼呼地，臉頰有一絲可疑的紅暈。「休得胡言！天不是他！」

「如果真的不是，你為什麼要臉紅？」

原無鄉走上前去，拉開那件橘色羽絨衣拉鍊，掀起衣襬、伸手探了進去，往胸前敏感處撫摸。「剛剛那個技巧很爛的吻，也是跟我偷學的吧？」

「下流！」

腿一抬把原無鄉絆倒在地，天劍非天想逃，但這可惡的傢伙死死地抓著他──身體逃不掉，精神逃也可以──問題是，他從來不知道要怎麼把身體的主控權還給倦收天。

每一次，他得到主控權的時候，倦收天都不省人事，放他一個人面對特別尷尬或特別艱難的境地──

譬如說，高中同窗三更半夜偷偷抱著倦收天，他們身軀相貼、他還可以感受到身後某個部位有點不太對勁的反應；或者是，留了一間充滿一氧化碳、所有出口還被封死的房間給他，但是三天沒讓他吃飯睡覺，還被灌了大量鎮靜劑；更可惡的是，給他快死掉的月無缺，又嫌他處理得不好、讓原無鄉把他打昏。

倦收天酒醒了沒！快出來處理這個不要臉的原無鄉！

原無鄉坐在地上，他現在已經累積了卑鄙無恥下流三個形容了，再來個骯髒齷齪他就大滿貫了。這也不難，倦收天所有的衣服都是他買的。

於是他抬起手，輕輕鬆鬆地把天劍非天的長褲拉了下來。

「放肆！」天劍非天又驚又怒，他奮力踹了兩下，結果只踹掉了自己的褲子，原無鄉的手勁大得驚人，緊抓他腳踝不放。

「放手！天不是他！天不愛你！」

聞言，原無鄉原本還有些調笑的心思，瞬間歛了起來；他瞇起眼睛，周遭浮動的空氣都是危險氣息。

擁有這張臉的人說不愛他，他哪能忍。「你不愛我？」

天劍非天自然不是會被脅迫改口的人。「天不愛你！」

「再說一次，你不愛我？」

「天不愛、」

話未說盡，原無鄉把人往下一扯、雙腳往兩邊分開，天劍非天受制於人，一時反應不及，下秒竟雙腿大開地倒地；他不可思議地抬起頭，惡狠狠瞪向坐在他腿根的原無鄉。

「原無鄉！你趁人之危！骯髒！齷齪！」

嗯，很好，收集齊全了。

原無鄉有些心累。要知道，天劍非天現在可是頂著那張他愛進了命裡的臉罵他，想到這也是倦收天，他再怎麼堅強依舊會有點受傷；他方才猶豫過、是不是乾脆算了，但機會轉瞬即逝，下一次要有這麼完美的時間遇到天劍非天，可不容易。

於是他從旁邊的櫃子抽屜裡摸了把剪刀──別問他家裡為何到處有剪刀，身為全能小當家，家裏多放幾把剪刀很正常──把天劍非天身上的內褲與上衣都剪成抹布。

天劍非天當然不會放棄與他纏鬥，幸虧剪衣服這招原無鄉之前練過，還是比較熟的，Practice makes perfect。

「口是心非，不健康。」非天還在與他扭打，他扔了剪刀，迅速地抓住那人身下的弱點，他對這具身軀可太熟悉了。

「啊！」天劍非天愣了一下，倏地劇烈掙扎起來。「你放開天！天不是他，天不能跟你、、、放手！」

這次的反抗比前幾次都強烈，原無鄉停了動作，手裡仍握著對方的把柄。「為何不行？」

他欺上身去盯著那雙異色瞳，這件事倦收天不知道，他卻不信天劍非天不知道。「非天，你是因為我，才跑出來的。」

「對！」天劍非天用力點頭，話中有毫不掩飾的忿忿。

「是因為你，他才不要天！」

對天劍非天而言，他本是那個心儀他竹馬的少年，原無鄉一樣是他兒時的貼心玩伴、是年少時光的一輪明月，他也曾是倦收天；他做錯什麼了？倦收天為什麼不要他？

他對原無鄉不是純粹的友誼、不滿足僅止於朋友的情感，哪裡不對？

他想在大考前去告白，想留原無鄉在身邊，有錯嗎？

他想用他們從小到大的情分綁住原無鄉，錯了嗎？

他還想過更極端的手段，他想逼迫、想讓生米煮成熟飯、想讓事態再難挽回，但他只不過是想想，他還沒做！

他想任性、耍賴、撒潑，他才十八歲，不可以嗎？

事實證明，他才是對的！他才是那個腦筋清楚的人！倦收天不是！倦收天，從頭到尾都只是自欺欺人！

分明他沒有錯，倦收天為什麼就不要他了？

「所以非天，你騙我。」原無鄉鬆了口氣，天劍非天真的知道，不枉他現在做的事簡直該被以家暴罪名關起來。

「十七年前那個晚上，你趕我走，不只是因為我叫錯名字，你在生我的氣、也生倦收天的氣。」

「他為了你，就不要天了！天不高興！」觸及了記憶裡最痛的一段，天劍非天很是激動。

「還有你，你也不要天！見到天，你連他都不要了！」

原無鄉，本來是他最喜歡的人。

可是為了原無鄉，倦收天不要他了；原無鄉見到他，也跑了，十五年都沒有回頭、連帶倦收天都不要了。

倦收天不知道他、但他一直都知道倦收天，他一樣感受得到那每一個選擇帶來的痛苦、也會跟著傷心失落。每一回他都大叫著讓倦收天改變主意，但沒用，倦收天感覺不到他──

就算感覺得到也沒用，倦收天根本不要他。

在原無鄉的校門外，他明明看原無鄉就在那裡啊。他不理解倦收天，為什麼走上前去那麼難？那些其他人重要嗎？原無鄉只能是他的！要是他，早就衝上去把人抱走了。

他早就知道了、高中的時候就知道了，他不只是把原無鄉當朋友；是倦收天不願面對現實，拖到了大三、在那扇校門前，才意識到他是對的。

他錯了嗎？喜歡原無鄉，這件事有那麼難接受嗎？有那麼罪惡嗎？需要忍到夜夜夢魘、逼出病來，把自己的眼睛搞壞嗎？

那也是他的眼睛耶，倦收天願意瞎、他可不願意！

還有上一次，倦收天眼睛看不清、想撥視訊給原無鄉的那日，他明明覺得倦收天聽到他的聲音了；可是最終，倦收天猶是選擇了放棄。

公平嗎？若他也是倦收天，他為何不能看原無鄉一眼？

他們不要他了。

原無鄉回到倦收天身邊，喜歡的是那個與他無關的倦收天，結婚也是跟那個與他無關的倦收天；倦收天呢，聽到他的存在、連再次離開原無鄉都考慮過，就覺得他會傷害原無鄉。

原無鄉愛倦收天，他知道，他一樣能感受到愛；倦收天是喜悅的，他也感覺得到，他會跟著高興。

只是。

明明他也曾是倦收天，明明原無鄉、那時候是他最喜歡的人。

而今全與他無關。他們都不要他了。

他也不要他們了。

「要的，」原無鄉鬆開手，把被他壓在身下的人拉起來，抱入懷中。「你跟他，我都要的；原諒我，那個晚上、還有後來的十五年，是我錯了。」

他聽見非天很輕很輕地哼了一聲，於是繼續說下去。

「非天，你也是他，是我瞭解世間情愛之後就一直愛著的人；那時間很早很早，高一、最晚高二，就一直是這樣了。」

「你跟他都不知道吧？」原無鄉拉開一點距離，提手去觸碰天劍非天的右眼睫，後者反射般地閉上眼睛，卻沒拍掉他的手。「我猜，你跟他有點意見不合？為了我？」

「他應該聽我的！當時他若肯逼你，你就不會走！」

果然如此。

雖然此刻細究已無意義，但原無鄉仍忍不住要想，如果倦收天按著天劍非天的意、在大考前與他剖白、逼他表態，他倆也許不會錯過十五年。但此刻，到底會是更好、或更壞呢？

又，若那晚倦收天沒有醉，他按著計劃告白，是不是天劍非天與倦收天沒了衝突、會再成一體？是不是他們會一路攜手而來，倦收天就不會生病？

無論如何，當年的倦收天終是切割了自己的執念、捨棄了一部分的自我，讓他毫無壓力地去選擇他的人生路途。

但他、那個十八歲的原無鄉，毫無疑問地，是讓這人失望了。

倦收天後悔過嗎？他想，大概是沒有。就他後來重新認識的這個、分去了天劍非天的倦收天，說不定還無數次想過，幸好當初沒有勉強他。

天劍非天沒做錯什麼，只是有坦率而強勢的情感，想走直接而激烈的道路；然後，被拋下了、被遺忘在時光的洪流中。

在一般人，這樣的偏執一念要不是掌握了主控、就是被徹底消滅；天劍非天能以這樣的形態留存，必然是因倦收天在那當下猶有不捨、心有不甘。

『心有不甘』，恰巧是每一次天劍非天跑出來的理由。

原無鄉心裡一軟，把人往懷裡攬得更緊些。

「是我不好，我應該先表白，不該讓你與他承受煎熬。」

要是他早早說了真心話，至少，不會有天劍非天，也不會有那個處處壓抑、事事隱忍的倦收天。

至少，至少。這人不會如此艱辛地度過這十多年。

天劍非天認為自己是被丟棄的，不甘心、不快樂；倦收天缺失了那一塊拼圖，無論如何努力，始終鬱結難解。

原無鄉終於明白，為何他盡了全力彌補，而倦收天卻彷彿從未擺脫憂思憾恨；把內心的嚮往當作罪惡，一味地摒棄、割捨，如何能真正得到幸福？

現在，希望不晚，但願、還來得及。

「哼。」

懂，天劍非天的哼，等同倦收天的嗯，很好懂。

天劍非天氣鼓鼓卻乖順地被抱著，這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對方卻連羽絨衣都還穿在身上，頓時又有些不開心。「原無鄉！天會冷！」

就這樣？又哄好了？原無鄉想，還是非天好哄一些。他蹭了蹭這人頸窩，感受到對方微癢的扭動；只有扭動，沒踹開他，表示他還可以更放肆一些──

「非天，會冷的話，你想不想、做點溫暖的事？」

──────

「無鄉，快點！」

倦收天氣喘吁吁地拖著行李狂奔，不時望向後頭慢吞吞的原無鄉。「火車要來不及！」

「阿倦不用急，這個國家的火車就沒準時過。」

原無鄉走過來，親暱地勾住倦收天的臂彎，示意他往上看電子時刻表。「看，我們的車次被取消了。」

「為什麼？！」

「這個國家的火車要取消，不需要有為什麼。」原無鄉早就習慣了，他很認命地開始翻時刻表app，研究他們到底該坐哪一班車才能到達目的地。

要不是倦收天堅持要到他進修的地方看看，他才不想用婚假回到這個地方，他在這裡的回憶都是孤單的、不解的、氣怒的、厭世的，反正就沒有好的。

雖然什麼都明白了，但那些痛苦是真切地存在過。他只要站在這個城市、站在那間醫學中心前，他就會想拿麵粉潑劍謫仙一臉。

順便，那個冷別賦跟蒼也分一點吧。

還有，他前幾天看了醫院給的扣繳憑單，劍謫仙那個可惡的騙子，又把他去年那個紅包報了所得！要扣稅的！他還瞄了一眼倦收天的扣繳憑單，劍謫仙一整年都沒給倦收天績效獎金！不只績效沒給，按月固定的工作獎金也沒給！只給了一半底薪，跟他這個出國進修的人一樣！

講點道理啊，他出國進修，院內工作是一點都沒做，倦收天明明忙到焦頭爛額，竟然跟他領一樣薪水！月無缺你哥是不是腦子有病！

結果倦收天說什麼？倦收天說，院長也算是體貼，這樣我們今年收入少到不用繳所得稅，把紅包金額加上去應該還是免繳，所以紅包是給你全額。

原無鄉氣到沒力，索性不氣了。

「無鄉，你進修的醫院很漂亮，像城堡。」

倦收天往前跑了幾步，轉過身來，金色的眸子透著光芒。

「你在這裡，它才是漂亮的城堡。」原無鄉不想說，去年他每日天未亮就走進這裡，總覺得是走進了關押囚犯的古堡。

倦收天側著頭，彷彿在思索他的意思，右眼閃現一點藍、很快褪去。

「我在這裡。」拉起他的手，倦收天又說了一次。「無鄉，我在這裡。」

原無鄉感動得像個看自己兒子長大的老媽子，倦收天終於不是跟他抱歉、說自己要照顧無缺、不能陪他出國云云。

那天晚上，他在床榻間、在溫和的情事後、在天劍非天開始有些睡意之際開了口。

『非天，回去好不好？』

倦收天有大多數時間身體的主控權、但不記得非天期間的事，天劍非天很少出現、卻有兩人的記憶；這表示天劍非天，才是那個從頭到尾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人。

就如同倦收天會認為原無鄉遠走十五年是不要他、討厭他，一次也沒有來探詢過；既為同一人，思考模式固定，天劍非天也是這麼想倦收天的──

估計是覺得自己被倦收天拋棄了，所以在生氣，十七年了、還沒氣消。

所以，如果非天願意的話……

雖是昏沉，天劍非天反應仍快。『不好，他不要天，天也不要他。』

『他沒有不要你，他只是不知道你在這裡。』

天劍非天睜開眼睛，右眼冰藍閃爍，看起來還是介意。

『他比較喜歡你，不喜歡天，天不高興。』

原無鄉笑出來。原來除了自己跟自己為了情人吃醋以外，還可以跟自己的情人為了自己吃醋，怎麼能這樣可愛啊？

『那不是跟你一樣？難道你不是比較喜歡我？我不是你最喜歡的人？』

天劍非天愣了愣，像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才第一次認真地思索；他想了半天，答了一個其實很中肯、但倦收天一定不會說的答案。

『原無鄉，天覺得你有點不要臉。』

也許是那點右瞳的冰藍，非天的眉目看來較之倦收天更為凌厲，但無論是誰，對此刻的原無鄉都構成不了壓力；他點點頭，很大方地承認。

『是的喔，沒錯。但沒人說過，你是第一個。』

天劍非天皺了皺眉，倦收天的三觀與判斷，理論上要跟他一樣才對。『他沒有這樣說過你？』

不要臉？阿倦會這樣說他嗎？原無鄉對這個問題很有自信。

『沒有，在他眼裡我好得不得了。』

『哼，眼睛還沒瞎，心眼先瞎了。』

原無鄉想，天劍非天的口是心非，好像比阿倦更嚴重一點。

『非天，回去好不好？我想時時刻刻陪著他、也陪著你。』

『哼。』天劍非天一拳揍上眼前人胸口。『腳踏兩條船，不可取。』

『嘶──！！！』

……痛死了。

原無鄉岔了口氣，險些沒過去；這可不是什麼嬌羞的粉拳，這是非天可以打碎5+5膠合玻璃的北斗神拳，他剛剛還以為自己肋骨斷了。

報應，一定是因為他上次誤會倦收天腳踏兩條船、把人欺負慘了，所以現在非天要用同一個理由討回來。

但是，他固然是冤枉了倦收天，天劍非天也並沒有對他公平啊！

『我抗議，本來是一條的，後來變成兩條……這我的錯。但要我捨棄一個，我辦不到。』

『哼。』

別問他怎麼知道，原無鄉就是聽得出這個哼有了心軟的意思，打蛇隨棍上。

『非天，非天，非天……』

天劍非天摀住耳朵。

要知道他就是倦收天、是平常沒什麼人會與之閒聊的倦收天，連原無鄉在倦收天面前都會收斂垃圾話；他很少遇到有人像現在的原無鄉那麼煩，忍著沒把這人過肩摔已經很好了，根本應付不來。

而且，他有些睏了。

他跟倦收天一樣，該吃得吃、該睡得睡，不然會很不開心。

『原無鄉，他有沒有說過你很吵？』

阿倦嫌他很吵？怎麼可能？『也沒有，在他耳裡，我說什麼都很好。』

『哼，花言巧語，你都在騙他。』

原無鄉舉起右手。『天地良心，我從來沒有、』

顯然發誓這招對非天無效，他直接打斷了原無鄉。『那晚喝酒之前，你說了要跟他一起填現在這間醫學院，你沒做到，他很傷心。』

被翻舊帳的人覺得自己之前的判斷沒錯，天劍非天記性好、又很會記仇。『好吧，只有那次。』

『你還騙天，你說要一起想月無缺怎麼辦，結果你打昏了天，很用力。』

『好吧，那兩次，就兩次！』

沒了吧，沒了吧！我可是坦坦蕩蕩的！

原無鄉從沒想過自己會在口舌之爭落於下風，對手還是他那不善言辭的愛人；由此可見，倦收天並非是真的口拙，只是基於某些理由──或許是禮貌、或許是體貼、又或者是自責──不願攻擊別人，讓這人在言語上總是吃虧。

『事不過三。』天劍非天閉起眼睛，神識已開始有些模糊了。『……原無鄉，你還欠天一頓胖揍。』

『隨時等你。』

天劍非天約莫有半分鐘都沒反應，原無鄉以為他睡了，又聽得他冒出一句。『……不准戴安全帽。』

啥？還是要打頭？剛才撞了那麼多次地板，還被打了胸口那拳，都不作數？原無鄉摸了摸胸口，思忖著如果跟倦收天撒嬌能不能逃過一劫；就這力道，打頭真會腦出血。

但跟非天討價還價是沒意義的，特別是此刻、他想哄這人聽他話。

『聽你的。』

他湊過去，輕輕地吻上已闔起的眼簾，左眼、右眼；天劍非天也是他的學霸情人，一定聽得懂他的意思──

『那非天，我們明早見？』

天劍非天沒有再回答他。那人沉沉睡去，安心恬靜、與他的阿倦如出一轍。

啪搭的聲音打在羽絨衣兜帽，倦收天抬起頭，臉上掛著疑惑。

「下雨了？我們是不是沒帶傘？」

「不是雨，是雪。」落雪，原無鄉早看到不想看了，但倦收天在這裡，這場雪就不一樣。

雖然地上到處都是積雪，落在手上的總是新鮮些；他攤開倦收天手心，讓雪花飄降下來停泊。「阿倦你看，是雪。」

「雪？」小小的、白白的、乾乾的顆粒，打在手上的時候會有些細微的疼；原來是長這樣的？不是一團團的、也不是冰花狀的？倦收天抬頭望了望天空，又把掌心湊近眼前，不太確定是雪本就長這個樣子，還是他的眼睛看到的雪比較糊。

「真奇妙，我沒看過雪。」

倦收天的眼睛發亮，藏不住小心翼翼、又喜悅興奮的情緒，如果不是這人的手幾乎貼在了眼鏡上，原無鄉一定會覺得這是世上最美的風景。

是的，倦收天的視力又退步了。

在央千澈那檢查了一輪，確定不是視神經炎復發；原無鄉想起冷別賦的話、在開始放婚假前拖著人去了趟眼科，結果差點被眼科主任江南春信唸到跪下來。

因為當年戴眼鏡沒效，加以後來好長一段時間的視力變化都是視神經的問題，對眼睛本身、倦收天並不特別在意。

但他後續的工作太傷眼，無論是在外科訓練的幾年、或是在心臟內科當住院醫師的期間，最嚴重的是冷別賦來的那一年──

正常的心臟內科醫師，做導管會戴鉛眼鏡，與螢幕的距離是一到一點五公尺，游刃有餘；倦收天，沒人告訴他要配鉛眼鏡，與螢幕的距離通常是五到十公分，還需要從頭到尾瞇著眼睛。

然後，工作量除了原先的臨床工作，還有雙人份的心導管介入──輻射暴露量與藍光暴露量也是雙倍，加上頻繁的院外現場演示，兼以一整年的睡眠不足。

院內醫師嘛，來掛號就給完整檢查、快速通關。江南春信按慣例排了一串檢查，結果看到報告，氣得連聲音都發抖了。

你你你、還有你你你、還有那個坐在樓上的央．千．澈！是把信咪當裝飾品嗎？誰說！眼睛！有問題！可以！不看！眼科！

近視，為什麼沒有戴眼鏡！輻射暴露量那麼高，為什麼也沒有戴鉛眼鏡！

總機，信咪需要接院長室，待會再轉心臟內科主任辦公室，最後再幫我轉神經部主任辦公室，信咪要罵人！

近千的度數、初期的白內障，白內障肯定是訓練心導管介入那一年蹦出來的；近視嘛，根本不知道拖多久了，但也能猜測是一年內快速變差。

倦收天雖則總戴著眼鏡對外謊稱自己「度數比較深」，不過那是大三配的那副眼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度數多少，後來就再沒去眼科檢查過、更遑論重配眼鏡；戴一副度數不對的眼鏡，有時候比沒戴更糟。

總之，就是一隻有近視、但沒矯正，然後一整年瞇著眼睛貼在螢幕上超時超量工作、又沒有人在身邊照料的笨貓咪！

也許是江南春信太氣了、又或者是要恐嚇小倆口，把話講得很重；他的說法與冷別賦當初在電話裡講的不謀而合，這導致原無鄉每次想到這件事，就有些難以消化的晦暗湧上心頭。

他怪自己大意，怨冷別賦狠心，也氣劍謫仙跟蒼逼迫這人，更心疼倦收天總是不照顧身體。

他很希望自己盡量往好處想，只是近視只是近視只是近視。有時他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但在夜裡、當看見倦收天沉靜睡顏的時刻，那些恐懼的情緒又會捲土重來。

老實說，他很害怕。怕哪天倦收天真的什麼也看不見，這人會偷偷離開他，理由肯定又是那些什麼不願拖累他。

當初視神經炎復發，倦收天就想跟他離婚；後來知道了天劍非天的存在，倦收天第一時間想的也是要趁他不在的時候跑掉。

縱然這人現在講得豁達，真正遇到的時候又是另一回事；其他都好說，就這點、他心裡無論如何過不去。

他沒有辦法再承受得而復失了。

「阿倦，你沒看過雪、沒看過峽灣、沒看過沙漠、沒看過冰河、沒看過極光、沒看過一望無際的草原，也沒看過鬼斧神工的峽谷。」

因性格與病痛、半輩子沒離開家鄉的愛人，什麼也沒有看過，現在、、、他來得及嗎？還來得及嗎？

「……」倦收天推了推眼鏡，他見原無鄉偏過頭、閃避他的視線，就知道這人提到眼睛的事，怕是又有些傷心。

他想了想，原無鄉講的那些他確實是沒親眼看過，不過電視上有嘛。而且，「我看過你啊。」

他已經看過最好的景緻了，就在身邊、在家裡、在每一天日出與日落，不只看得見，還摸得到。

他擁有兒時、少時、今時今刻、與未來每一刻的原無鄉；倦收天想，無庸置疑地，他比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幸運。

「阿倦，中文誤用病，你被我傳染了。」

原無鄉作勢揉了下眼尾，抹去方才那點水氣凝成的冰霜。「不是『看過我』，是要永遠看著。」

「好。」倦收天點點頭，他知道原無鄉最在意的是什麼。「那我想去看那些沒看過的景色，你陪我。」

「那當然。」

出來之前，原無鄉又衝了一次院長室。

他沒翻桌，只是跟劍謫仙攤牌；劍謫仙要他做什麼都可以，但他跟倦收天的年休要休滿，倦收天的工作內容要以眼睛考量為最優先。重點，派給倦收天的任務不能再瞞著他一絲一毫──

『做不到，我就綁他走。』

帶不走、勸不走，難道還不能綁走？他們現在是合法夫夫！情感甚篤、毫無隔閡的合法夫夫！

劍謫仙笑了笑，並不很在意原無鄉的威脅。他的階段性目標已達成，剩下的、只等時間發酵，他很願意在這時候還這兩個孩子一點自由；畢竟，這條路還很漫長，隨時都繃緊了、是走不久的。

但就算倦收天每年年休都休滿，兩年也不及看完那些風光。

原無鄉抬起頭，把那些眼裡湧起的酸澀眨掉，他不能讓倦收天反過來安慰他。

「還有吃那些你說味道很奇怪的異國食物，」倦收天彷彿沒有發現他的情緒，自顧自地說著。「不准拒絕。」

原無鄉想到滿圈魚頭的仰望星空派，還有開罐時總讓他想溜之大吉的鯡魚罐頭，心裡抖了兩下，眼淚嚇得收了回去。「行，捨命陪阿倦。」

倦收天半是好笑半是心疼地望著自家那個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的新婚伴侶。

那日門診之後，原無鄉在他面前絮絮叨叨了一整天，大抵是讓他別擔心別焦慮、好好保護眼睛一定沒那麼糟、大不了另想辦法、再怎麼樣都有自己在之類的云云。

但他心情分明很平靜，不平靜的是原無鄉。

倦收天知道原無鄉這幾日都趁他睡了、溜去陽台偷哭，其實他寧願這人在他面前大哭一場，不是這人自己說的、壓抑情緒不健康嗎？

只是近視而已，雖然度數真的比較深。

江南春信生氣的時候總是喜歡嚇人，從他學生的時候就是這樣了；以前在醫院實習的時候，但凡是有戴眼鏡的、偷滑手機的、打病歷靠螢幕太近的醫學生，一律會得到信咪主任的嚇唬。

原無鄉不是他們學校的，所以不了解江南春信的性格；不過沒關係，過陣子就會知道了。

而且，他真的覺得配了新眼鏡之後，視線清楚很多。

「原無鄉。」

「啊？」

那人回過頭來，眼眶有些微紅；倦收天提起手，撥去落在原無鄉額前瀏海上的雪花。

「我不遺憾。」

他將人擁入懷中，拉下兜帽，輕撫著那頭銀髮。

「既不怪任何人、不恨自己，也不怨懟命運。我很慶幸，一切都不晚。」

難過了好幾天，此刻聽見倦收天慎重又認真地安慰他，原無鄉眼一熱、視線一瞬間模糊；他張了張嘴，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又聽得那人道。「此刻有你，沒有比這更好的。」

原無鄉看著自己的淚水打在倦收天的羽絨衣防水外罩上，不及滾落便成晶瑩。他想想算了，反正都這樣了、倦收天也發現了、還安慰他了，再忍也沒意義，索性勾著那人後頸、放肆地讓情緒潰堤。

倦收天默默地等了很久，直到原無鄉的抽泣聲逐漸細微、他胸口貼上的那一端心跳也緩和下來；他拉開些許距離，墊起足尖、在那人額前虔誠地落下一吻。

「所以，今天哭最後一次，好不好？」

原無鄉一瞬恍然。

他想起小時候，全班同學都喜歡跟他玩，只有那個金色的、蘋果臉的娃娃總是坐在第一排座位上不動。不理人、也不笑，看起來很不開心。

是不喜歡上學，對吧？想爸爸媽媽，對不對？

真可惜，明明長得那麼可愛，笑一笑會更好看。

上學很好玩的，跟我一起，就會喜歡。

於是他蹦蹦跳跳，在金色娃娃面前跳上講台、轉眼又躍到對方跟前，笑咪咪地說。『跟我做好朋友，天天一起玩，好不好？』

他拂去眼尾淚冰，近三十年前的事了、到現在他都還覺得那一幕恍若昨日。金色的娃娃抬頭看他，雖然仍抿著嘴、擰著眉，但那雙鎏金色的眼睛慢慢地亮起來，像破曉時刻緩緩探頭的旭日。

而今，這人猶在他眼前，金色的雙眸璀璨發亮，是僅屬於他的驕陽。

他開口道，與記憶裡那個金色娃娃的回答合而為一。

「……好。」

(~正文完~)
──────

原兔子：（搔腦袋）你對我真的是很不好，我的形象呢？
（要老婆又要形象？這個老婆也要，那個老婆也要，你還要形象？）
原兔子：不是啊，你就不能讓我快樂一整章嗎？
（那還真的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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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祀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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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107樓發表於: 2024-03-06 18: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恭喜完結！！！
他們終於可以沒有芥蒂沒有顧忌的在一起相愛了！我好感動！
真的好喜歡這篇嗚嗚拜託一定要白頭偕老好好過一輩子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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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song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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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

108樓發表於: 2024-03-07 03:0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懷秋大的終章訊息量總是這麼豐富呀。
冷別賦那樣存心搞壞別人眼睛的方式真是很可惡啊...學什麼都一樣，基礎防護第一課就該強制要求學員遵守是教學者的義務吧！而且還是眼睛耶！除非開刀基本不可逆的部位，圈圈叉叉三角形...把他扔海裡我都不解氣。
為什麼明明角色個個是醫生，卻都那麼輕易讓自己受傷呢？
恭喜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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