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10.07 【飲歲/最小狗/白小九】人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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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3-10-07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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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 【飲歲/最小狗/白小九】人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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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早晨去找饮岁梳头的时候，最小狗都能得到一块糖。
     糖盒子架在时间树的枝桠间，对于已是成人的饮岁来说，要够到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而最小狗却是要把头仰得很辛苦，才能看到盒子在叶片掩映间露出的一角。至于上面镂刻了什么样的花纹，他从来都看不真切——那些叶子实在太晃眼。
     最小狗正处于馋嘴的年纪，为了块糖免不了隔三岔五的对着饮岁撒娇卖乖。然而纵是他使出浑身解数，也从未在一天之内得到过第二块。饮岁在这方面莫名的严苛，他甚至不肯当着最小狗的面将盒子从树上取下。故而长久以来，最小狗连向盒内瞥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饮岁的防备心不是没有来由。这孩子最善于招猫逗狗，终日将他折磨得焦头烂额，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优点，大概就只剩下仗义了。那满满一盒糖若是被他惦记上，勾搭着小伙伴三天两头跑来偷抓一把，双双吃坏了牙齿，城主怕是又要念叨了。
     他记得当初最小狗第一次得了糖，明明欢喜的双眼发亮，却依然克制的只是舔了舔嘴唇，便仰起头询问：“为什么只有一块？为什么不给白小九？”
     因为你是光之少年，理应得到不同常人的优待。也因为我喜欢你，胜过喜欢白小九。这是实话，却注定只能烂在肚子里。饮岁在心里哼了一声，继而面不红心不跳的扯起了谎：“因为糖是时间城的，白小九不是时间城的。”
     “白小九为什么不是时间城的？”
     “白小九生来便是俗子，即使此刻身在时间城，也终有一日会回到属于他的尘世中去。”
     “……为什么不是时间城的人，就不能吃时间城的糖？”
     “时间城之物附着了此地灵气，本就非是凡人所能消受得起。况且他既是要走的，若是与时间城融合得太过，对他日后返还尘世也是有害无益。”
     最小狗不再问了，只是掏出手帕将那块糖置于中央，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四角折好。低垂着小脑袋站在那里，此刻的他竟是一副少见的恭顺模样。饮岁一边看着他，一边回味着自己方才的信口胡诌，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将包好的糖收入怀中，他的头却仍旧不肯抬起。饮岁从未见他如此安静的使小性子，无言的陪着站了一会儿，却是越发觉出好笑，终于忍不住逗弄小动物似的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最小狗咬着下唇赌气的将头扭到一边。抬脚在地上跺了跺，他抽着鼻子，原本尖利的童音被稍稍柔化了棱角，听起来却仍是带有魄力的含糊不清：“白小九才不会走！如果时间城不要白小九，那我也不要时间城了！”
     然后他就转身跑开了，留下张口结舌的饮岁和适才落在地上的两颗泪滴。

     随着最小狗一天天长大，对于糖总算不再像初时那般热衷了。饮岁只给他一块，他便接过包好，不问也不闹。饮岁起初还欣慰于他的乖巧，然而不消几日，便又感到了寂寥——大概是他一贯的不为所动终于令最小狗觉出了徒劳，他已不再像先前一样对着饮岁撒娇。
     饮岁委屈了几天便释然了。与此同时城主放出话来，说是孩子大了，该教他们读书习字了。
     做为时间城内唯一的员工，这份差事自然落到了饮岁的头上。对此他虽早有经验，奈何重生的最小狗仍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总能将他搅得苦不堪言。
     与最小狗相比，白小九倒是懂事多了。饮岁常见两人一同习字。最小狗鬼画符似的涂了几笔，便用笔蘸满了墨汁去逗弄他。白小九却也不恼，只笑着扭头同最小狗说了什么，引得最小狗伸长了脖子向他那纸上看了看，接着便老老实实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待白小九写完，转而去看他铺在面前的那张写了一半的纸，他竟慌乱起来，将那纸揉成一团匆匆咽下。这种时候他的脸上总是会现出几分羞赧。只要再悄无声息的向前走近几步，就可以听见他小声的对白小九解释着：“太丑了，你不要看。”

     习字便罢，对于背书，最小狗向来是能逃就逃。
     这一天他再度偷懒，撺掇着白小九一起藏在床下以躲避饮岁的喋喋不休。而饮岁在先前的数次捉迷藏中早已积累出了丰富的经验，漫不经心的在床前蹲下，他的目光透过叠起的那摞掩人耳目的书卷，准确的对上那自缝隙间露出的琥珀色的眼。他在心中暗笑，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穿过了某人的头发，擦过了枕着某人肩膀的下颌，然后……揪住了一只尖尖的耳朵。
     被捉了现行的白小九不得不从床底爬出来，紧跟着的是与他穿在一根绳上的最小狗。
     面对两个灰头土脸的孩子，饮岁自然是没有好脸色。最小狗心知不妙，同白小九略一交换目光，便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佯装没看见白小九拉着最小狗衣袖的手，饮岁饶有兴味的转向了自家孩子那张视死如归的脸。不待他开口，饮岁便轻飘飘的吐出一句“狼狈为奸”。
     最小狗顿时哑口无言。
     惩罚的方式依然是打手板。先打最小狗。
     以往饮岁总是在力道上放水，直至上一次被最小狗无情揭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立刻又想出了新的法子蒙混过关。虚张声势的数着打了十下，他以眼神示意白小九上前。最小狗却兀自站着不动，如同一名坚韧不拔的英雄：“还差两下呢。”
     饮岁朝天翻了个白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耐着性子继续哄骗：“刚才打你用了十分力，等会儿轮到白小九就只剩下八分了。”
     “那也不行！除非你也少打两下白小九。”
     白小九又在拉最小狗的袖子了。
     这一次饮岁没有看到。是真的没看到。最小狗那不识好歹的倔强终于将他激怒了。他又想起了化泡重生前那个仰仗着时间特权戴着狗头四处蹦跶的大号最光阴——彼时说着“我不需要”的他，分明也是这副德行。
     他不是刻意要为难白小九，只是他始终记得，当年最光阴一身是血的倒在那人身上。他放不下，总认为白小九对最小狗好，同自己一样理所应当。最小狗越是向着白小九，他就越觉得白小九做的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饮岁人在气头上，连带着逻辑也混乱不清。与白小九一样才算公平……当年绮罗生胸腔里跳着两颗心，你也有么？恨恨的看了眼最小狗，饮岁鬼使神差的倾身附在他耳畔威胁道：“你再不听话，我就送走白小九。”
     此言一出，他立即便后悔了。尴尬的挺直身体，他看到最小狗嘴唇微张，脸上是一副惊弓之鸟般的惶惑表情。而白小九适才未听见饮岁说了什么，此刻只得惴惴不安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气氛一时凝滞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饮岁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饮岁啊，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教育孩子要利诱不要威逼的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最小狗果然乖得出奇。虽然心虚，但饮岁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那句话确实发挥了效力。
     城主知道他心下忐忑，每日交代完公事，便更要当着他的面做出一副长吁短叹的架势。饮岁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却是乱了阵脚。他自觉那句话给自己拉来不少仇恨，但又难以放下身段主动示好。如此辗转反侧过几夜后，他欣慰的发现最小狗似乎并不记仇，总算才睡了个安稳觉。
     若不是亲眼目睹了最小狗偷糖的场景，饮岁真要以为这一页已经掀过去了。
     那天日晷运转失常，他被城主抓去推了一天的磨。揉着酸痛的肩膀归来，一抬头，便看见了树上的最小狗。
     脚踏枝条，手扶树干，一边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平衡，一边试探着腾出一只手去够架在高处的糖盒。看他摇摇欲坠的挂在树上，饮岁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踩空，整个身体都落下去了，心却偏还停着，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最、光、阴。他想出声咆哮，又怕将孩子惊到，最终只得恨恨的咬紧牙齿来回碾着那个名字。
     最小狗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糖盒上，对饮岁的到来一无所知。努力的伸长了手臂，他的指尖终于触到了那只糖盒。脚下一个不稳，他下意识的缩手抓紧了那根枝桠，一阵震颤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盒子从自己面前掉落。
     最小狗对着一地的糖傻了眼。呆怔了片刻，他像是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脚并用的从树上爬下来，他在地上摊开一块绸布，弯下腰逐个去捡。还没捡到三块，便被人倏地按在地上，尚不及反应，屁股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最小狗从没受过这样的打。噼噼啪啪的挨过几下，他咧开嘴正要发出哭叫，眼前那一地的糖蓦地令他想起了白小九——自己蒙受着这样的屈辱，万万不能让他看见。攥紧了掌心的糖，他勉强不发出任何声响，然而一阵急促而来的脚步声，却令他感到了绝望。
     他闭上眼睛，听见白小九的脚踏在了糖块上。
     “光使，光使。”白小九软糯的童音夹在在急如雨点的巴掌声中，渐渐的带了哭腔。最小狗听着他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转来转去，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一地的糖，在他的脚下碎成了一块两块三四块。
     待白小九喊到第十九声，饮岁终于停了手。阴沉着脸宣布了抄写文章的惩罚，他扬手将散落在地上的碎糖全部收走。
     “你再也没有糖吃了。”

     饮岁的怒气足足烧至夜晚，直到入寝前白小九跑来擂门，告诉他到处都找不到最小狗。
     根据白小九的说法，最小狗挨打后就将自己反锁在了屋里，任他扒着门百般哄诱，都只缩在里面不出声。他担心小伙伴饿着，便跑到后厨装了一碟子糕饼，再回来试着推门，发现已是人去楼空。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握着的一沓纸递到饮岁眼前。饮岁接来一翻，原来是自己罚最小狗抄写的文章。细看下那一手字如身着粗制布衣的仕女，有一种刻意做出的凌乱感。他心知肚明，却不拆穿。
     “呵，这龟儿子——”
     饮岁眉头一皱，迅速抬手掩住了白小九的耳朵，同时淡淡提醒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城主，今日公事已毕，此刻是他的私人时间。
     “你要找么？”城主对饮岁的逐客令充耳不闻。
     饮岁一言不发的转身面向城主。时间树没有任何反应，想来最小狗并没有离开时间城——他当然不是离家出走，否则怎么会丢下白小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纵是放着不管，过不了几日他也会乖乖回来。只是他今天刚刚挨了一顿打，需要的正是有人把毛顺过来。饮岁想了想，到底是不忍他在外餐风露宿，最终也没有台阶下。
     “你想去就去咯。”城主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既然是你的私人时间。”

     白小九执意要与饮岁同去。饮岁无意与他消磨，只说：“你将那篇文章再抄写百遍，待他回来，我便不罚了。”白小九这才不再坚持，转身挑灯研墨去了。
     饮岁没往他处寻觅，而是径直步入了云海。夜寒风凉，他一路向前，手中的提灯仿佛是这世间唯一的光亮。经过一片又一片相似的云彩，照亮了一片又一片相似的空荡，他的眼中最终只剩下那团火光，明亮的，跳跃着的，一如光之少年刚刚降生时的模样。
     那时的最光阴尚未化出人形，只是一团小到可以塞在怀里的光。城主使奸只教给了他喊“饮岁”，从此看护的重任便理所当然的落在了光使肩上。他醒了要喊饮岁，倦了要喊饮岁，尾巴般紧跟在饮岁身后一迭连声，则是吵着要玩捉迷藏——幸而饮岁次次配合，他从不知道无论自己藏在哪里，都会将周遭映得闪闪发亮。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穿行在缥缈的云雾中，饮岁隐隐觉出一阵感伤。
     夜的凉意潮水般漫过他的身体。那团灯火注视得久了，眼前模糊成一片红红黄黄。抬起手揉了揉眼，他才再度看清了。
     不知此刻的最小狗，是不是正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埋怨他还没有找到自己？想到这里，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拨开眼前的那团云彩，就可以看见最小狗双手抱膝，埋着头蜷坐在地上。察觉有人走近，他先是对暗号似的问一句“饮岁”，听见应声才抬起头，像个怕鬼的孩童一样。
     饮岁苦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等找到了人，就一切随他去吧……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

     找到最小狗时天光已亮。
     人确实是蜷着的，只不过不是坐是躺。为了使这次出走显得充满诚意，他刻意走了许多路，好将自己藏在一个不那么容易找到的地方。人累了，便不在意有没有枕衾，即使饮岁凑到他跟前连连击掌，也只是哼哼着翻个身，依然睡得酣畅。
     饮岁拉过一日磨的肩膀依然酸痛着。在心中默默的估算了最小狗的重量，先前挂在脸上的安心笑意便如掉在地上的人参果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费足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最小狗负在了背上，他咬着牙暗暗期待白小九还没有将那一百遍抄写完毕。
     一步一脚印的折回去。行至半路，他忽然听得背上一阵窸窣，继而垂在胸前的一只手向后缩了缩，在自己的肩上来回抹着。
     “不用擦了，已经渗进去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半分好气。
     背上的最小狗嘻嘻一笑，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片刻，那孩子才像是终于生出了力气。猴子爬树似的向上蹭了蹭，他讪讪的笑着，然后将一张凉冰冰的小脸贴上饮岁汗津津的面颊。
     “饮岁，白小九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惩罚他。”
     “嗯。”
     “饮岁，找不到我，你害不害怕？”
     “嗯。”
     “饮岁，可不可以不要赶走白小九？”
     “嗯。”
     “饮岁，放我下来吧。”
     “……”
     “饮岁？饮岁？饮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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