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31 【雪象？】炎凉（经典狗血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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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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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樓主發表於: 2021-06-01 03:1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31 【雪象？】炎凉（经典狗血梗注意）

*私设架空ooc没头没尾与并没有逻辑这种东西
*以及虽然是限制级别但我...狗血的限制级，没办法，想写的东西太多了只好揉在一起变得这么不伦不类了
*私以为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这两个人，搞搞可以，谈爱情都没真心啊...
*与好友交谈时有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存在非让令人头秃的地方所以擅自补全，以及中间有句话很像是枫岫当年对拂樱说的，是因为私以为在某些角度他们些许像枫樱，但连凯旋侯都有百分之一的真心在里面，兵灾雪却百分之零点零一都没体现出来，山座也是一直追杀不留情面，所以也由此觉得，这两个人谈不了恋爱啊...
*全文共27400+可能略微有些又臭又长...
===

<炎凉>

獸香難斷，巍巍崖外雪。
煙霞難剪，瑟瑟江喑咽。
誰說風月？山崩水絕。
炎凉处，舐恨吮血。

<离枝>

血如袖正站在大门外张望。霸金纛从后面走来，笑她花痴：“老二都说了中午赶在吃饭前回来，你怎么还在这里当望夫石？”血如袖斜他一眼，似是在嘲弄他的不解风情，翻翻白眼甩甩袖子，道：“你懂什么。等雪郎回来，第一个迎接他的人是我，第一个与他说话的人还是我，只要是能在雪郎心中多占一分的位置，我就是在这真站成望夫石又如何？至少他还是我的夫呢。”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有道理极了，血如袖咯咯笑着，本来该十分甜美的笑容却看得霸金纛拉长个脸不屑的切了一声，忽然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脸色臭得不行。秉持着友好兄弟爱的情分，血如袖斜睨他两眼，问：“又怎样？”
“嘁。想想就觉得晦气。 ”啐一口唾沫，霸金纛骂道：“真不知老二把那么个晦气玩意儿放别院里是干什么。虽说老大允许他处置，可他既不打又不骂，难道是要留着供起来当神主牌？要我说，先拆了他四肢，再剜了他的眼，一点点的将他玩死！再不行…”凶恶的眼微眯，他狞笑：“哪天我过去，好好教教老二。”
虽对此件事亦心有不满，但做下决定的毕竟是心上人，血如袖柳眉微蹙，不大情愿的回道：“雪郎这样做，自有雪郎的道理。他说话一是一二是二，你可别擅自触了他的逆鳞，反倒连累了我们。”她话音刚落，一阵香风由远处拂面而过，其味冷淡深幽，纵是在这般炎炎夏日里，也让人不由背后一寒。“是雪郎回来了！”她笑着，提起裙摆快步走下几级师阶，朝着对方离开时的那个方向跑去，留下霸金纛一人还站在门边，无奈至极。
“雪郎！你可算回来了！”笑靥如花，纵然满袖血污，在这一刻，女儿家的心思，总是天真纯净。带着一身风尘归来的兵灾雪轻嗯了一声，问道：“我不在的这几日，本宅可有事？”
“其实雪郎你走之后不久便有人上门寻事，但不过是些杂碎喽啰，全被兄弟们收拾干净了。”血如袖说道，向他身后一看，见他用绳索拖着一箱子，缝隙间似乎有寒气渗出。
“这是什么？”
“礼物。”
见霸金纛也过来，兵灾雪将东西交他，关切的问：“大哥怎么样了？身体可好些？”
“老大仔还是不能动弹。但他说这几日比前些时候感觉爽快多了。”抱起那口看起来十分沉重的箱子，霸金纛抽了下鼻子，“果子？”
“先进去再说吧。”
可他虽是这样说，血如袖等人却都知道他的习惯，肯定是要等够一会儿的。密封的箱子不敢打开，兄弟几人都去厅堂里坐着等，待兵灾雪沐浴熏香换衣，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后了。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祖登龙走出来，本围坐桌边的几个人也都站了起来，恭敬的低下头叫了声大哥。
“嗯，都坐吧。”瘫痪的身体还不能动弹，祖登龙的不悦与日俱增，向兵灾雪问道：“灾雪，你这次去南国，可有收获？”兵灾雪沉默了一小会儿，话中藏着轻叹，“是灾雪办事不力，尚未找到可以医治大哥的良方。”
一句话，让本就肃穆的气氛更为紧张，血如袖见状，赶紧道：“大哥，雪郎为此事奔波不断，从未有过一日清闲。他为大哥所做，我等兄弟皆看在眼内，还请大哥多给雪郎一些时间。”
“八妹莫急。”一扫方才阴霾，祖登龙道：“这世上若有灾雪难以办成的事，只能说是这事过于难成，换做别人，恐怕是连头目都摸不着。我并无责怪之意，只是…”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只是苦了众位兄弟为我劳累，更苦了灾雪…”
冷漠的眉眼一动，兵灾雪抬目凝望，见他如是心疼自己的模样，更是心生感动，登时满腹衷肠，恨不能相诉。“大哥请放心。”他颔首，冷漠利落的侧脸在领绒遮掩下柔和了不少，“兵灾雪一定会为大哥找到医治的法子。”
“说到此事，我倒是有一个问题要问问老二了。”阴恻恻的笑声在身边响起，兵灾雪转头看去，道：“三弟有事，但说无妨。”
罟魂棺止点头，却是看着祖登龙的方向，问道：“如今害大哥变成如斯模样的香六牙已落在我们手中，老二你向大哥讨人，不加以刑罚倒是好生供养着是为何？难道真是多年的师徒情分难断，还想为他讨保不成？”
“呵…”不及他人发话，兵灾雪听完，先笑了出来，“咱们兄弟多年，不过是这点小事，老三还不信我吗？”
“这…非是我不信，只是…”
“如你所言，我与他相处多年，该如何对付他，我最是清楚。”微微一笑，兵灾雪对他道：“香六牙此人，不吃软，不吃硬，就算你在他身上用尽酷刑，只怕连他一声哀嚎都得不到。”
“那你准备怎样办？”
说话间，下侍端着果盘上来，自瓷器中氤氲流泻的寒烟袅袅，如云雾般萦绕着内中丹红的果子。兵灾雪拿来顶上一个，慢慢在手上剥着，他指长且细，衬红如雪，动作优雅，看得血如袖都快呆了去。皮壳蜕下，内中晶莹剔透的果肉显现在众人面前，一股子的香甜气，他笑着，送到祖登龙嘴边，待对方咬下后方道：“许止虽弑君而不罪，赵盾以纵贼而见书。亲送胞弟挚友惨死我手下，万千门生无一幸免，纵然血腥未经他手，香六牙，又真能置身事外吗。”
一语尽，殦却突然起身，动作带倒了凳子，弄出好大的声响。众人齐刷刷的看了过去，他提着酒壶喝一口，说：“我不饿，大哥你们慢用，我先走了。”
“殦。”口中果核吐在兵灾雪摊开的手心上，祖登龙眉宇一紧，语气已有几分不善，“如今你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殦咬咬牙，转身低着头道：“殦不敢。”
一时紧张，众人间的沉默好似要凝作一滴沉重坠落，压得除召命外的几人都不敢抬头。兵灾雪擦过手，刚要起来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愁伞人按刀起身，道：“许止虽弑君而不罪，赵盾以纵贼而见书。杀人诛心…兵灾雪你确实残忍。”说完他一笑，却没多少的笑意，只是又朝着祖登龙赔礼：“还请大哥莫怪。殦与我早有约定，今日要去解决上回残党。他只是一时急切罢了。”说罢，愁伞人离座来到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快与大哥赔罪，你我好现在前去。”
“…大哥。”
“罢了。”祖登龙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愁伞人得令，有些急迫的牵住了殦的袖口，行礼过后拉着他就要走，兵灾雪叫住他们，又对殦道：“待你回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那就等我们回来再说吧。”愁伞人冷哼，第一个走了出去。
待目送两人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剑者冷目缓掩，仿佛方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问边上的祖登龙：“方才果品，不知大哥尝过以为如何？”
虽不喜甜食素果，但稍稍细思便可知晓兵灾雪为此必定是花了心思，祖登龙道：“不差。”
“那就好。”
眼见气氛缓和了不少，血如袖呼出一口气，堆着笑脸说：“雪郎对大哥就是不一样，千里迢迢带回这么些荔枝不说，还亲手剥了喂到大哥嘴边。这世上啊，怕是再无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待遇了~”
“切~你怎么看的，这不明显是因为大哥不方便老二才这样的吗。怎么什么话到你那都醋醋的，你怕不是上次轮回喝得不是孟婆汤而是老陈醋哦！”霸金纛笑得歪眉斜眼龇牙咧嘴，气得血如袖在饭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才要反驳几句，又被上面的叫了停。
“荔枝乃是南国贡品，只因娇气而别处不多见。此果状似人心，又有理气补血之功效，故带了一些回来让大哥尝尝。”兵灾雪说着，本来一心一意在自己玩的召命也站起来，蹦蹦跳跳的走到祖登龙身边，抓过盘子上的荔枝笑嘻嘻的说：“果果对哥哥好！召命给哥哥帮忙！”
“召命乖。那召命就坐在这，给大哥帮忙吧。”笑里难得有了丝真意，兵灾雪给召命让了位，坐到了血如袖身边。少女的心脏因此和头小鹿一样碰碰直跳，粉白面孔上染上红晕，更朝心上人靠近了些，直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冷香将她包围，让她耽溺。“雪郎…”她默默自语，好像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
祖登龙身边有召命和侍从照料，兵灾雪看着剥下的红壳，像是想到了什么，招手换人来小声叮嘱了几句。
“各位兄弟也都起筷吧。”
等他说完，其余三人这才拿起了筷子。
…
许久未和兄弟们一起用餐，兵灾雪高兴之余，多饮了些酒。虽然这里面有一半都是老五非要让他喝得，但他酒量太好，顶多只算的上是微醺。此时已快至申时，夏日的阳光却不曾消减，随着风来风往，也如水波荡漾在别院外垂挂着的用来遮阴的素色纱幔上。负责照顾内中人起居的小童跑来，哭丧着脸将方才发生的事如实禀报，末了还不忘加一句“请大人原谅”，兵灾雪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径直朝着掩着门的房内走去。
门板在他的面前自行打开，他方踏入门内，映入眼帘的，就是滚落一地的荔枝和桌上翻倒的果盘。不难想象小童方才是如何珍宝一样捧着东西前来，又被弃如敝屣的挥袖打下，散了这一地。绕过屏风，床榻上，披散着苍苍白发的香六牙侧着身子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应该是睡着了。历经岁月沧桑比雪更冷，又比燃烧纸钱后的灰烬更沉的发略显凌乱的半遮住他的脸，难以得见真情。
勾起的床纱在夏日令人心灼的风中拂动，这个环境不能让他感到安全，所以他蜷缩着，像是在小心呵护着自己的真心，梦中不晓得又梦见了什么，让原本仁慈宽厚的眉宇间也变得忧虑伤感，紧咬着牙关。
随着冷香靠近，就算沉睡也依然警觉的人倏然睁开眼，在看见眼前白衣时一瞬怒火中烧。他的反应很快，但还不够快，正要起来的当下兵灾雪已翻身跨上，猛地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抵在了床榻上，自上而下的对他道：“在这，你不该毫无防备。”
香六牙冷笑，“六牙再是百般防备，也防不住尔等奸同鬼蜮，行若狐鼠。”
“死到临头，山座说教的习惯，还是不改。”松开身下人细长的颈项，兵灾雪起身掸了掸衣服，走到了桌边坐下。倚臂向桌，不过一拂广袖，地上散落的红果便尽数回归盘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身陷囹圄的人踉跄着爬起，三千白发自肩颈边滑落，再不见一分过往庄严，倒多了几分寻常人难见的脆弱感，让来换果品的小童子临走时都不由向着他施舍了一个怜悯的眼神。
内室与外室的一屏之隔，是天与地的差别，收起绘画山水诗阙的屏风，檐角外铜铃玎珰作响，听得人心里烦躁。
“有道是世间珍果更无加，此物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我快马加鞭将其带回，山座怎么这样糟蹋别人心意，任其跌落尘埃，暴殄天物呢？我还记得你最喜食丹荔才是，什么时候改了性了？”兵灾雪说着，手上将盛满荔枝的瓷盘往外推了些，面无表情的脸上只在嘴角边略微勾起些讥讽，看在仇人眼中，着实太刺眼。
香六牙眉间紧蹙，问：“你到底想怎么样…咳咳…”内伤未愈，他掩袖咳了几声，肺腑之间有些钝痛，“…我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任君处置便是，你又何必与我在此周旋。”
“香六牙你未必想的简单了。”剑者侧目，炎时雪冷，“你带给我兄弟的伤害又岂是你死可以赔偿？”袖中摸出一个锦盒，兵灾雪丢到床边，道：“封你功体只算是小小惩罚，现在，吃了它吧。”
颤抖的手拿起那个不大的锦盒打开，里面放的，是一颗丹药，看起来与平常丹药无差，但无论谁都明白，这绝非那么简单。
“断情蛊。这是我从南国，特地为你带回的东西。”修长白皙的指绕过一缕长发，指尖轻轻划过薄情的唇边，“凡中此蛊者，动情动念，其心如裂。这个‘情’字，包括的太多，但我想，你必定不会受此困扰，因为，你是一个连胞弟手足，都狠得下心送到我剑下的人。”言词讥笑，兵灾雪缓缓说着，发尾悄然从指间滑落。“你可以选择拒绝，但相对应的…”有意无意，他宽广的袖内掉下一件物什来，叮铃摔在了地上。
视线不可控制的朝着地上血迹斑斑的东西看去——那是一个铃铛，曾经看过无数回的物件，现在却让人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你们…真是无耻啊。”威胁，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只要握有把柄筹码，世间能有几人不妥协？隔着一段距离，不抬眼皆都看不清对方面上的神情，只是在外的人沉心静气如雪后万籁俱寂，在内的人则是将所有的感情，都掩在一幅皮囊之下，像是夜间风平浪静的海面。
“既然目标在我，你们不要动他。”
抬眼从光影明灭的缝隙中得窥他的脸，却也不过在弹指间，兵灾雪敛眸。
“好。”
应声承诺，在一边手捻蛊毒的当下，坐在桌边的人静得像是一幅水墨画。他穿一身比雪更洁的白衣，美俊的面容更比画卷精致非常，只是那样俊俏的脸上倏尔扬起的笑容，却更是令人不寒而栗。亲眼见丹药入口，亲眼看他喉头吞动，蛊毒落喉一瞬，他一字一句，道来最残酷的事实。
“我自然是不会动他的。因为…他早就已经死了。”
香六牙顿时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牙关不住的颤抖，却还未来得及质问，一股剧烈且陌生的疼痛瞬间袭，让他差点点忍不住痛呼出声。“呃…”死死揪住胸前的衣裳，他紧咬了牙关，其下血气翻涌，口角边滴下朱红点点，艳得触目惊心。
太痛了。
“断情蛊的滋味如何呢？”走上前去，兵灾雪掐住对方下颔，细细看着这张因疼痛而褪尽血色的脸，忽而眼神狠厉，冷声道：“你害我兄弟时，我亦是这般的心痛。”愤然甩手，他看着虚弱的人重重的摔在床沿边咬牙承受着裂心割魂般的痛苦，声音轻如梦呓。
“现在，你知道我那时有多痛了吗？”
“卑鄙…唔…”
“卑鄙？论卑鄙，学生又怎么比得上师尊您呢？哈哈哈哈。”大笑数声，兵灾雪一把揪住香六牙的衣领，俯身在他耳边，用近乎暧昧语气与他耳语道：“让我告诉你他怎么死的吧。他是为你死的啊！”
神色忽而慌张，香六牙想要脱离桎梏，可狠下心来故意要让他生不如死的人又岂会这么简单的放过他，恨不得掏出他的心，一字一字的刻上去。
“我们先削了他的四肢，又一片片剐下了他身上的肉，最后砍下了他的头，将他丢在了荒地里。他的徒儿来给他收尸的时候啊…”
最淡然的语气，阐述着最毒辣残忍的作为，为何他可以这般冷漠无情？
“住口！”
断情蛊带来的疼痛愈加强烈，他的心在别人言语的操控下几要碎裂，可比起蛊虫噬咬的心，更痛的，难道不是自己的魂吗？捂着心口，香六牙喉头腥甜，嘴角边血红不断。
“哈哈哈，香六牙，你真该看看他惨死的模样！啊…或许我该带他的头来见你，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又或许我可以留着他最后一口气，和你道别？”
“不要说了…”推拒的手捂住耳朵，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不再听见自己不想听的，又似乎只要自己不听，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但兵灾雪却无情的将他的腕扼在手中，连一点点的逃避都不允施舍。盯着那双紧闭的眼，依然是那般冷漠的语气，“还有鱼雁书，那个修为从未长进，替你送信，帮你接待访客，总是恭敬的喊你山座的弟子。”指腹轻柔的擦过因咬破唇瓣而滑落下颔的血迹，罔顾不住颤抖的身体，兵灾雪笑道：“他当时好害怕啊，一直用求救的眼神看着他的山座，可他又怎么知道，他的山座早将他们全部抛弃，就连他看着的那个，都不是他真正的师尊。”带血的指尖自喉头划过，留下一道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你看，我不过轻轻一弹指，他即刻人头落地。他的血洒了后面的学生满脸，连地都濡湿了有三尺之深…”
“…住口！咳…杀人凶手，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他们！”悲恸难当，心疼更是深刻，若说不去想时便已是时刻心痛，如今这般被字句告诉，如何言语才可描述？他的学生，他的徒儿，哪怕武功修为再不济，也始终是他教导呵护的，如同亲生儿女般的存在…确是自己将他们抛弃，如今不过肉体疼痛，自己怎么能拒绝承受？可就是再痛，再绝，也不该是由这个人来告知。
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香六牙翻身反将兵灾雪压在榻上，颤抖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我要你给他们陪葬！”可兵灾雪不怒反笑，不过抬手抓住他的肩稍一用力，他便如被钳碎了骨头一般疼的倒了下来。
“你好像还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处境，但没关系，我可以好好提醒你。”轻柔的语气更像是情人间的呢喃，散乱的发也被他捋在耳后，难怪有人对这样的人那般痴爱，因为如果他展露真实的温柔，或许真的会令人沉迷。“…汤问梦泽有多少弟子，我便有多少故事，咱们一个个的说…端看你能撑到几时。”
雪白的领口已满是血迹，精疲力竭的香六牙瘫在床榻上捂着自己的心，半掩着的睫上沾着泪水，要落不落。哪怕对所有人的牺牲都早有准备，也在最开始就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也要一肩担下，绝不逃避，可原来这些自己心知肚明的事由别人嘴中说出，还是会让人痛不欲生。
“不要再说了…”他忍不住向着宿敌祈求，转头将不自觉表现在脸上的懦弱藏在发中。
看他一手揪着身下的被褥，被蛊虫折磨的身体不住颤抖着，脆弱的像一朵只需轻轻一碰便会凋零的花，剑者冷眼旁观，却不消心中半分恨意，仍是冷声讥讽，“怎么，你心疼吗？”视线扫过凌乱的白发，挣扎时松散的领口中隐隐可见一边突出的美人骨，如舍子花蕊般的眼睫遮住了其下含着一汪水的眼，冷汗打湿了细细一缕发紧帖在脖颈边，而他唇齿翕张，连呼吸都那么的小心翼翼…从来庄严慈爱的汤问梦泽山座何时在他人面前有过如斯惊惶之态？兵灾雪看着，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欺身而上，握剑掌命的手指沿着交襟的领口扯下紧束的腰带，在床边勾起的纱帐落下的刹那，惶惶的眼也惊疑不定的看来。“好山座…”他的笑依然没有什么笑意，只有眼中戾气不曾消减，周身冷意寒人，“你惶恐不安的模样…再多让我看看吧。”
言尽音消的当时，是谁先转眼，在鲛绡掩下时看见最后一缕刺目的光芒，可他还没来得及将它抓在手里，便眼睁睁的看见它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白阳暖照，照不到内里，夏风徜徉，也带不走这一身尘埃。
在衣与光的衬托下，居高临下的人模糊了轮廓，让人看不清。
…
『兄长因何爱食荔枝？』
『…荔枝原称离支，本意乃是果离枝叶后不可久存。此果花如橘而春荣，实如丹而夏熟，剥之如水精，食之如绛雪，却因难存而少有人尝。我初识此物，便心恐小弟你也会如它一般，离了我身边在外闯荡会颠簸难行，郁郁不得志…但如今我既明了小弟你在外游历不虚本道，心下也算宽慰了。』
…
『山座，方才琴狐学长来访了。』
『嗯？怎么不请他进来？』
『他说不过捎来一些礼物，就不叨扰山座休息了。山座你看，是荔枝呢。』
『这…他真是有心了。你也拿些去吧。』
『哈哈，山座有教导，君子不夺人之好，难得山座高兴，鱼雁书就已经很高兴了。』
…
『这个时节常在山座茶盘中见有此果呢。不全鹰冒昧，是否山座所好？』
『小小癖好，让你见笑了。』
『山座哪里话。既为人，自有为人喜好，如我之爱浴身熏香，鹿巾之爱白梅占卦，山座爱荔，何以见笑呢？只是怎么茶尽一半，也不见山座食用？』
『今日指导后生们练剑不小心伤了手，荔壳难剥，哈…只好作罢了。』
『若山座不弃嫌的话…不全鹰可帮忙。虽然我双腿不济，双手还是可用的。』
『啊，如此…便有劳你了。』
…
夜里，没有点灯。
他默默的站在桌边，想了很多人，也记起了很多事，良久后，才缓缓抬起手，拿过一颗丹荔在手上，一点点的剥开了。和着惨白的月光与冷凉的夜风，入口时的香甜在吞落喉头时化作苦涩酸辛，冲人的很。
脚步虚浮着跌坐在地上，他倚在桌边，看着门外，等了很久，也没有天亮。

<怜华>

入了盛夏后，只有双手能动了的祖登龙火气越来越旺，余下几个人说话做事，处处都得小心。
“人呢？”饭桌边寥寥只有四个人，他眉一扬，又不高兴了。血如袖最是怕他，坐在一边不敢说话，兵灾雪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这般畏缩，又为祖登龙盛了碗冷下的甜汤，道：“老三说有西窗月的踪迹，今天一早便出去了；老四老六至今未归，但他们两人在一块，想来不会有事；七弟还在睡，等他起了，我会差人给他送些饭菜去。”
打点妥当的回答让祖登龙的脸色好了不少，也让血如袖松了口气——她这两天没少让大哥生气。
“八妹。”
“大哥！”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突然被点名，血如袖赶紧站起来应声，一不小心带翻了茶杯，泼了边上坐着的霸金纛一身。“我吊你…你怎么回事！大哥叫你而已至于这么慌慌张张的吗！”
“我…哎呀我也不是故意的…大哥，您有什么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几日召命说想要出去，你这两天找个时间，带他出去逛逛罢，也省的他老是念叨。”
“啊…是。”恭敬的点头，血如袖小心的坐下，兵灾雪不动声色的替她扶好倾倒的茶杯碗筷，又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小声道：“擦擦吧。”她这才发现方才那杯茶也泼湿了自己红裙半边，此时贴着底下肌肤，是有些凉。“…谢谢雪郎。”
“没事。”
“话说老二，别院的那位，你教训的怎么样了？”这个问题一出口，不仅是血如袖，就连祖登龙也停下了夹菜的手，转眼看着兵灾雪，接着问道：“你为何还不杀他？”
搁下筷子，兵灾雪道：“大哥，灾雪只是觉得，此时杀他，尚且便宜了他。他身中的蛊毒全靠我精血压制，只要我一日不解，他便一日不得解脱。再者，只要留他在手，那些人一定想方设法营救，我们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灾雪，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般胆小怕事了？”木制的筷子重重摔在一边，祖登龙阴沉着脸，低声道：“他敢来一个，便杀一个，来两个，就杀一双。香六牙此人于我如鲠在喉，如芒在背，我要他死，不需要任何理由。”
“…是，灾雪明白。”
机灵的杏眼在两人之间打着转，血如袖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此时一定要为雪郎说些话才是。她站起来，挟了一筷子菜放在祖登龙碗中，笑着对他道：“大哥，雪郎用意，也是为大哥出气。我前些日子去别院看过，香六牙在雪郎调教下早没了以前那神气样子，怕雪郎怕得不得了呢。”
“是吗。但…”
“说到这，大哥，血如袖还想向你请求一事呢。”
“什么事？”
目光转向沉默的兵灾雪身上，却也只是看了一眼，血如袖笑得甜甜的，说：“因为那个香六牙，雪郎最近都不怎么陪我了。一想到他竟然是看我雪郎最多的人我就来气，所以大哥能不能让我…剜了他的眼？”
祖登龙没回答，倒是先看向了坐一边的兵灾雪，问：“灾雪以为呢？”
兵灾雪轻笑一声，微微颔首，道：“只要八妹喜欢，又有何不可呢？”
…
站在院外看着血如袖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兵灾雪忽然有刹那间的茫然，莫名心上一空。红衣的少女走上前来拉着他的衣袖，笑问：“雪郎你不生气吧？我这也是…”
“我知道。”他点头，抬手拍了拍她并不宽阔的肩，“你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帮我缓和大哥的不耐罢了。”
“雪郎你明白我心意就好。”向前一步想要依偎在他身边，却被他向后退开的一步给劝住，少女难免有些失望，但还是松开了他的袖子，道：“我没挖他眼睛。虽然他天天看着你我确实不高兴，但想想要我雪郎天天面对一个没眼的人也太委屈了~我撒了把毒粉，解药倒在他茶壶里了，大概…过几个月应该就能好了吧。不过吗，到那时估计他也死了吧。”耸耸肩，少女说着说着又笑起来，大有邀功的意思在里头。心上突然的放松也莫名，兵灾雪嗯了一声，脸上终于得见一点笑容，“八妹，多谢。”
“嗯？你为什么要谢我？”
“啊…”对啊，自己为什么要为这种事道谢？明明那个人是死是活，自己都无所谓。“就当是为了…你今天没让大哥生我气吧。”
“雪郎真的是，把大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呢。”
看着眼前的血如袖，兵灾雪笑了笑，说这一次就当兵灾雪欠你个人情，以后无论八妹你提什么条件，只要是兵灾雪能做到的，一定为你达成。
真的？血如袖笑着，说那这个愿望，我可要仔细想想了。
他们都不是适合站在阳光下笑得天真的人物，但从她爱慕的眼光和笑容中，兵灾雪了然，这才是自己最需要去守护的，哪怕一丝血缘都无的亲情。所有伤害兄弟的人他无法原谅，不管是谁。
她会许下什么愿望呢？他看着她，稍稍一想，又觉得反正他们的时间还长，可以留给她慢慢的想。
却不想，这个愿望，到最后，她也没能说出来。
…
夤夜，太过浓重的血浸染了夜色，化作最纯粹的黑，滴滴自剑尖上落下。扶起消散余温的身体靠在怀中，兵灾雪放下手上的剑，为她理好长发，向身后的人道：“你早就回来了。”
“...是。”
壶中的酒尽了，他咂嘴，似乎在回味着最后一口的滋味。
“我知道之前也是你，但我和大哥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却没想到，在你心中，兄弟这二字，竟不占一分的重量。”
话出口的愤慨让风吹得更是冰凉，在滴答滴答响彻暑宵的声音中，刀者转刀，醉者轻笑。
“…腌臜兄弟不过脏了兄弟这个词罢了。”
“上次你走，我本有话与你说…如今这句话，你不需要了。”
“呵，你当你老子稀罕呐？哈哈哈哈…”
音渐消，影渐没，刀者转身，臂膀接住了倒下的人。沉默一路，他终于开口，黑发在夜风中肆意，声音沉沉。
“我要带他走。”
“老四，你恨我没关系，但我不希望你将我们之间的恩怨转移在其他兄弟身上。这一次，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故作淡漠的眉眼难遮心中的恨意，愁伞人冷哼，音色低沉的如一石入水，寻不到踪迹。
“可我却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与我之间，终有一天要分胜负。”
抱着血如袖站起，背对相离的时候，兵灾雪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每有良朋，烝也无戎。这句话的意思，兵灾雪望你好好体悟。”
低头看着怀中沉睡的人，兵灾雪闭了闭眼，轻声温柔的与她道：“我们之间做的那个约定，下辈子我去找你，你记得告诉我。兵灾雪做出的承诺，永远都有效。现在…好好休息吧…”
…
八人的座位永远少了两个人，用餐时兵灾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悄然去打量祖登龙，从他脸上没看见半分哀色。心下几分疑惑，他强行按下，还如平时一般。愁伞人只饮过几杯酒便离席，罟魂棺止还未回，霸金纛一口干了壶里的酒，潦草用了些也就离开了。祖登龙端着酒杯看着默默不语的兵灾雪，忽然问道：“杀了老六，你心有不舍吗？”
“不是…”兵灾雪垂眸，“老六伤害兄弟，不配再做咱们的兄弟。只是八妹…”
“血如袖在咱们之中功力最差，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灾雪你切勿因此伤身。”放下酒杯，祖登龙搭着兵灾雪的手，言辞切切。兵灾雪对他点头，道：“多谢大哥关心，我没事。”
“那就好。”
交谈间，侍从上来，在兵灾雪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话。祖登龙一看就问：“有什么事吗？”
“啊…无事，只是告诉我八妹的后事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是吗。”
兵灾雪笑笑，没再多话。他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性格，只是在一边安静的为祖登龙倒着酒，待他吃饱喝足离席后，方才回去沐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往别院走去。
盛夏正午的阳光毒辣刺眼的很，在内待久了出门去有短暂的恍惚，兵灾雪蹙起略显秀气的眉宇，走进别院不久，就从经身的风中闻道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那是塘里的莲花开了。
“你快上来吧！”
小童的叫喊声有些着急，听得兵灾雪眉间更紧，却没有加快步伐，还如平时一样，慢慢的走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啊！快上来快上来！”
“…你莫要着急，我又不是要自尽。”香六牙回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笑着说道。本该慧敏仁慈的眉眼前蒙着白布，金色的光芒镀他雪发一尺，丝丝缕缕都闪耀着星碎的光点，而含在唇边的一抹笑更如远山烟雨，疏离中朦胧。
很久没有看见过他这样笑了。兵灾雪在心里想，上一次看见他笑得自然，还是在遥远的汤问梦泽，他们临瀑对坐，茶桌上点着香，壶中泡着茶，春日破冰的山涧夹杂着碎裂的冰碴，没过了新萌芽的草叶。
今日时间匆忙，兵灾雪未熏香，就是走到了十尺内，他都没察觉，半个身子都没在莲塘里，任由水波打湿他衣。
“那你跑这池子里干什么！这里面都是莲花梗，你这么久没吃东西虚弱的走路都摇摇晃晃，要在里面摔一跤出了事我可担不起啊！”
塘边整整齐齐的摆放着鞋袜和他腰间的挂饰，兵灾雪掸了一眼，心中有些好笑。他这个师尊，哪怕是这样的时候，也不忘做事细致，举止风雅。方一面还在焦急询问的童子一看身边走来的人更是吓得面色如土，刚要叫喊却被兵灾雪制止，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声张。
看不见前物，香六牙伸手在身边摸索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可能碰到的只有空气与水，让他有些失落。
“你在找什么吗？”小童问。他站在水中央，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无奈，带着一点期冀的，轻声说：“...莲花开了，我想看看。”
兵灾雪倏然想起，从前在汤问梦泽里，一到夏天池里的莲蕊开了，他们的山座总是要过去欣赏，一看就是许久，说此花不蔓不枝，洁身自好，是花中君子。
“你现在这样子，能看到什么啊…不如你上来，我摘两朵给你就是了。”
他听了，无声笑着，并未作答，又往莲塘深处走去，衣涛袖摆漾在水中，看起来沉重无比，又如鱼在水般的自在，只是在兵灾雪看来，他毫不犹豫的背影添了几分决绝，对这个人世。终于，他向前伸去的手如愿摸到了一朵还未全盛的莲花，于是欣喜的笑容漫上憔悴的脸，消瘦的身体有了生气，“我看不见…所以…想摸摸它。”垂首盈笑，别在耳后的发丝缕散下，温柔了他坚毅的轮廓，掩饰了整个人好如玉山将崩般的颓唐，就连抚上花蕾的手，都好如昆玉将碎，弱质羸羸。
他说，从前我屋后，也有一处莲塘，夏至过后便会次第开放。只是如今…我记不清莲花满池时是什么样的了。话落，在一轮清阳簌簌下，他玉指捻花，薄唇微启，摘来白莲一瓣在贝齿间轻咬，带着古往今来所有的圣洁芳菲，尽数吞咽喉头。
忽然不晓得该如何去描述自己所见的这一幕，兵灾雪敛目，不声不语。一旁的小童托着脸摇头晃脑的看了，叹了一声，说这样子虽然好看，但人不吃饭光吃花怎么活？无声一笑，剑者给了他一个眼神，小孩立马会意，哒哒哒的就跑了，还在塘中的香六牙拈花侧目，问：“有人来了吗？”兵灾雪看着他，却不做回答，只是解了袍子，往水下去。
“谁？”虽然看不见，水流波动的声音还是清晰，闻不见熟悉的那股冷香味，香六牙不知来者何人，一时心慌只能向后退去，可小童说得在理，这塘里莲梗错乱，他如今又愈渐衰弱，脚下一个被绊便失了所有依靠，哗啦一声摔在藕花深处…一梦芙蓉浦。
池水冰凉的漫过周身，繁密的荷叶莲梗困住他行动，只觉方才不过到腰下的水此时深如汪洋，将他无措卷下。袍袖盈波，长发杂荷，覆眼的白布水中自解，在他吐尽最后一口气息的恰时，一只有力的臂膀揽过他的腰将他从水下带起，顿时大量的空气涌入肺中横冲直撞，让他肺腑之间都隐隐作痛。自力求生的手搂着谁人的脖颈，好似熟悉，又似陌生，香六牙转过头免得让本就受伤的双眼直面太阳更是刺痛，咳嗽了几声后有些虚弱的问：“...是谁？”吹过莲塘的风冷了，静了，他的衣角滴滴答答的落下水珠，却仍旧无人应答。于是想抬手去摸，又被躲过，只有依偎着的胸膛里有一颗心，跳得平缓。
“兵灾雪？”他颦眉厉声问道，哪怕只是念这个名字，出口都忍不住恨意。而兵灾雪不说话，只将揽着他的手臂缓缓沉入水中，看着他在半身浸水后紧张的神情，搂在脖颈上的手，更是用力。便随手揪来莲瓣满朵，尽撒他身前，凝望他困惑，他不解。握惯了长剑的手自白发潋滟间寻来一瓣花喂至嘴边，怀里的人在短暂的惊讶后含住，咽花嚼香。
再一瓣，抿于凉薄的唇间，有人垂首，以花相近。感觉到有气息靠近的香六牙依旧疑惑，但花瓣近在唇边时还是顺从的微微张开嘴，妄吞芬芳，由此却被捉准空隙，探入的舌尖刷过齿关，倒被尝尽袅袅甘香，“唔…嗯…你谁…”心道不妙，他转头想避过，揽着他的手却突然松开，让他当即向水里掉去，迫不得已只好往上求取，更被用力的禁锢，唇舌纠缠。随着对方动作越发迫切，他可以呼吸的机会越来越少，全身酥麻软绵，更发觉水下有一只手在扯他的腰带衣结，“你做什么！啊…”心下明了对方要做什么，他惊惶出声，被一口咬在松开领口的肩颈边，一瞬间羞恼齐上，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怒斥：“你放肆！”
趁着对方怔愣，香六牙立即从他身边离开，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朝后退去，可莲塘虽然广阔，他却连退路都看不清，又能退去哪里？才离开不久又被拽着手腕拉回去，重重的撞在了那个怀里，连一丝逃避的空间都不再给他。男人凛冽的气息再度将他包围，比刚才更为粗鲁的与他接吻，牙齿磕破了他被吻得红润的唇，在艳红的血珠沿着下颔将要滴下时又舔去，极尽占有。腰封被解，衣带渐宽，他想挣脱，想要逃离，纠缠之中来到边缘，背脊抵上了塘边的白玉栏杆。还未来得及朝着岸上留下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念想，一只冰冷的手掀开衣服贴上他肌肤，指尖在胯骨边摩挲留恋，让他又惊又羞，可还不及出言喝止，下身衣物便被除去，一双如生铁般坚硬的手托着他的腿打开，挤进难以忍耐的身体。“别…”水中待得太久，他冷得直哆嗦，此时又受了惊吓，闭上的双眼周边泛红，睫羽湿润，看起来可怜极了…只可惜，抱着他的人，似乎并没有半分的怜悯之情。
“啊！唔…”没有什么预警，肉刃粗暴的撞进身体里，香六牙疼得忍不住叫了出来，又立即捂住嘴，生怕漏出一个羞耻的音让自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舒适的长叹，似是在感慨他内里的美好，随着身下逐渐开始的律动，他被忽上忽下的顶弄着，有人与他耳鬓厮磨，却不曾抚摸，不再亲吻。明明是炎炎夏日，他硬是疼出了一身的冷汗，濡湿的长发衣物在烈日下逐渐开始晒干，热浪蒸腾在未打开的上衣里，让他头昏脑涨，身下没在冰冷的水里，又让他不得不清醒。
或许是因为疼，又或许是因为羞耻，贝齿死死咬着手指，直将那咬得鲜血淋漓，染红了打湿的衣袖。兵灾雪看着心烦，打开了他的手，他没忍住脱口而出的呻吟声，又改为咬着自己下唇，对自己倒是一点都不爱惜。动作暂缓，直直的看着眼前人上半身还穿着衣物在颤抖的模样，剑者垂眸，抬手从栏杆间伸出的枝叶上摘下一朵木梨花递在他嘴边，见他始终不肯张嘴来接，长眉微扬后直接探指撬开他牙关，将手中的花抵在了他齿间。
木梨花浓郁的香气盈满口内时，香六牙一怔，一时竟也说不上来是何种的心情，却也没再自残身体，乖乖的咬着那朵花，可就在这时，心上又起了莫名疼痛，让他身子一软，倒在了身前人的怀里，手上无力的捂着心口。情事于他本无一丝乐处，除了疼痛的折磨就是心神的摧残，可或许是因为他认不出这个人，认不出这偶尔怜惜的温柔，他忽而发觉腹中团火，随着疼痛摩擦的还有一丝莫名的快感，甜蜜的埋没在四肢百骸里，让他忘了痛，忘了羞，口中难积的涎水顺着花叶滴下，眼边渐见春情荡漾，更是身段柔软，依依前偎。
多见他冷凉的男人亦有些意外，不及细思，怀里靠着的人却突然闷咳了两声，低头一看，只见纯白的花上沾染点点朱红，两相对比至骇人。兵灾雪眉宇一紧，才发现他揪着心口衣物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断情蛊，怎么会在这时候发作？
虽有疑问，但不愿细想，不愿多想，兵灾雪咬破舌尖含了血，抬起他下颔，在木梨白花自他口中掉落一瞬吻上，渡以自身血气舒缓他体内蛊虫。
“咳咳…咳…”掩袖咳嗽几声，体力不支的人喘着气，不等他歇一会儿又被压在了身后的栏杆上继续方才未结束的云雨。细长的双腿圈住精健的腰身，混杂欲望的水流一下下的撩拨着初开的情窦，没了香花缄口，他只得咬在对方肩上，低低哀吟，五指搂在对方颈后更是恨不得嵌入。情动少年，便是不懂事的时候与人欢好也不过数次，到后来修儒修佛，他更是了却了尘俗欲望，哪里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还是雌伏在他人身下。
湿了的衣物黏在身上着实难受，收回的手没有章法的扯着湿闷的领口，指甲不经意刮在因长久不见阳光而泛着苍白的皮肤上，红艳的靡靡。飞花坠发，翩翩落雪，欲染他殊色又被人无情掸去，难辨谁是多情。幸接他血香的木梨浮载于水面，随着横波渐远，再不尝腥甜。
其实他们谁都不晓得这一场爱恨缠绵是因为什么，为了什么，但仔细想想，到底人世所有也不过黄粱一梦，为感伤，为宣泄，为情痴，为自由，睡醒了再梦，梦醒了再睡罢了。
…
再睁眼，依然不知是白日还是黑夜。忍着一身的疼痛起身，他抓着纱帐，扶着桌沿，靠在了门边。应该是晚上了吧，他想，嘴角边有一抹浅淡的笑，安静的聆听着夏风吹过芰荷摇曳的声音，有那么些许，记起了从前。
忽而又想，自己，会不会再也看不见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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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1樓發表於: 2021-06-01 03: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担风>

寒露后不久的一天，香六牙跌跌撞撞的在别院里找着童子，十分着急。小童端着餐盘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他刚在阶梯上一脚踩空，斜身跌在了地上。“我的老天爷！”赶紧将东西放一边，童子跑过去将他扶到边上坐下，再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皱着小眉头，道：“自己什么状况又不是不知道，这要摔怎么样了，我该怎么办啊！”
“是六牙让你担心了。”香六牙笑笑，从袖里小心的摸出一片叶子来，颇有些急切的询问：“你帮我看看，这是红枫吗？”
“你就为了这个这么着急忙慌的要找我啊？唉。这是绿槭，不是红枫。这方圆十里都没有红枫树的。”小童无奈的说道，又跑回去端餐盘了。香六牙在原地苦笑一下，蒙在布下的眼睫轻颤，可当秋风来要将他手中的绿槭叶带走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不舍的抓紧了，又放回在袖内。
走在前头，小童让香六牙牵着他的衣角，带着人一步一步慢慢的朝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就念叨：“下回你要找我，多喊几声就是了，我若不应你，肯定就是不在。待我回来，第一件事也一定是去看你的。”
闻他关心，香六牙倏然想起从前教导过得几个年幼的小学生，不由脸上添笑，点点头说好，也默不作声的忍下了胸膛下弥漫的心痛。见他这么听话的童子也高兴，又道：“如果你要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出来，你记住，出了房门向右走一直有墙，墙尽了，就到院子里了；向左走只有十步的距离有墙给你扶，过了十步，再往右侧身，右手边有廊柱，过五添三，右转下阶梯四步，再直走十尺，就是莲塘。不过莲花现在也都败了，没什么好看的。”
“嗯。”
“好了，咱们到了。来，往前走一步迈腿，要跨门槛。”
一手扶在门侧，一手提着过长的衣摆，香六牙试探性的向前迈了一步，走进去后循着指引坐在了桌边。童子将东西放在桌上后蹲下身子去查看他的伤势，撩开了衣摆撸起了裤管，腿上青青紫紫的斑块看得人于心不忍，再牵着他的手拉开衣袖，手臂上也不晓得是在哪磕着还是碰着了，同样是青一块紫一块，腕上一圈指印，上面还叠加着前几日未好的伤痕。“你看你，又搞得一身伤，你还想不想好了？”心里着急又心疼，小孩说得都快哭出来，而香六牙反是笑着，摸索到他的手将他带到身边来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道：“对不住。六牙下次一定小心，不再让你担心。”
“哼。”哼完了，他将盘子里的米粥端出来，说：“你真的有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饭了。他们说你是神仙，所以不用吃饭，但神仙又怎么会受伤呢？我只知道，你要再这样饿下去瘦下去，真得成仙了，去西天的那种。”
“哈哈哈…”童趣的话逗得香六牙不住的笑，可他还是摇摇头，将手边的碗推到了一边。对此早已习惯了的小孩叹了一口气，说：“那你等我一会儿。”
听见他哒哒跑出去，香六牙正在心里疑惑，过没一会儿，小孩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拉着他的手，往他手心里放了一朵花。收手将那朵花拢在手心里，凭着香味，香六牙知晓了那是一朵月季。“之前看你吃过莲花…也不知道月季行不行…但反正只要你能吃饱就行，再不行你和我说你想吃什么花，我给你找去。”
“哈…不用了。”轻声说道，香六牙偏头浅笑，牵着孩子的手，认真的说：“多谢。这…就已经很足够了。”说完，他剥下一片花瓣放在嘴里，慢慢的嚼着。孩子伸手拨弄拨弄他披下的发，从中掸下一小片枯败的残叶来，说：“你吃，我给你梳头好不好？秋天风大，那些碎叶容易吹在你头发里。”
想想自己好像是许久未束发，香六牙点点头，仔细思考过后与他道：“...你照顾我起居多时，六牙却无以为报。你若不嫌，我可教你读书习字。”
“咦？你以前，是学堂的先生吗？”
“这…算是吧。”
“那好啊！我有好多书想看却不认识呢！”小孩笑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耷拉着脸说：“可你看不见…怎么教我啊。”香六牙笑笑，说你只要报名与我听，我可逐字背出，你字句跟读便是。
哇！这么厉害的吗！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孩童天性，还是纯真。让他快快吃他的饭，小孩跑到一边去翻翻找找，终于找出了一个木匣子拿来打开，说这是他来的时候被放在这里的，里面装着他从前的发冠发带。而香六牙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言，似乎对往昔的东西，没有太大的兴趣。
长发一缕缕的用木篦梳好，童子看着眼前纯粹一色的白，心里暗自想着要是怎样的人，头发才会白的这般无瑕。握着一把头发沉思许久，他一会儿束一缕，一会儿又往下放一缕，来来回回偌久后，才将那些头发全部束好，最后再戴上了发冠，十分齐整。门外秋风吹开散在背后的发，当白发又丝丝落下的时候，小童闻见了一阵香味。不同于花香，也不同于那个人的焚香，就是一阵很好闻的，淡淡的香味。凑近了再闻几下，他看着眼前人端丽的侧脸，忍不住道：“你好香啊…”
“嗯？”沉声疑问，是不明所以，童子看着他嚼了鲜花而被花汁染红的双唇，说：“你身上有一种香味…怎么说呢，有点像寺庙里供佛的檀香味，又有点像沉香，但仔细想想好像又不是，说是花香，却没花香那么轻浮，但是闻着让人觉得…很安心。”
香六牙失笑，摘下最后一片红色的月季花瓣抿在嘴里，如是闺阁少女一抿胭纸般的美好。小孩看看他，说你多笑笑，有些生气好看多了。虽然我不能多问你的事，但我想，既然选择在这里活下去，那就开心一点活下去吧，反正愁眉苦脸，也不会让日子变得更好。香六牙就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识。
害，我一个小孩能有什么见识，人生经验罢了~小孩摆摆手，察觉对方脸上有一丝疲惫，就问：“你累了吗？要不要我扶你睡一会儿？”香六牙缓口气，揉了揉心口，说：“确实是有些累了…但…”他却不想在这个逼仄的房间里一个人沉睡。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世界，太寂寞了。至少让他感知到身边有光，咫尺之间有生命的存在，而不是一片死寂。“你说那是绿槭叶，院子里是否有绿槭树？”
“有啊。”
“嗯。”他点头，说：“那你就扶我去树边吧，我想在那休息。”
“好吧。不过树边上肯定是不大舒服的哦。”叮嘱着，小童扶着人起身，又指引着人一步一步的朝着前方走去。向左，向右，有阶，有绊，要小心。香六牙一路走过去，一路又在想，非是这一条通往绿槭的路，自己这一条人生路上，或许自己也从来就没有睁开眼看过。向哪个方向走，他决定了，于是是义无反顾的一群人带着他，行走在无尽黑暗的盲道中。有阶，手足替他挡了，有绊，挚友替他扫平，他踩着亲友学生的尸体，渡过他们身上流下汇聚的滔滔血河，沾染了满手的罪恶，才走过这一路，来到了这里。
扶着和红枫相似的绿槭他坐下，掩袖拭尽了溢出唇间的朱红，听着耳边枝叶婆娑，鸟雀呼晴，难得的心中安定。
痛吗？痛吗。痛啊。
无论是第一次感受这噬心的疼痛他几欲崩溃，还是到现在他感受了无数回，每一次，他都痛不欲生。但人或许就是这样，痛着痛着，也就麻木了，想着便任它痛去吧，反正他理当背负所有人的心痛苟活。
他有时不禁在想啊，或许有一天，自己是不是也能回去？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他们…还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
愈是想，心愈痛，呕红更愈是不止。小孩在一边看着这人好好地突然就开始吐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说你等着，我马上去请他来。
“不要…”抓住小孩的袖子，香六牙用干净的袖口擦了擦唇下鲜血，对他道：“我没事，真的。不要去找他。”说完，他又笑说：“不是说有想看的书吗？你拿来，我教你吧。”小孩看他这状态，又怕累着他，再三询问，他一一点头，说自己无事，孩子便立即去拿了书来，坐在他身边，说这本书可厚了，是个叫什么王什么安写得，他们说里面故事可有意思，后羿射日，女娲补天什么的，只是我识字不多，看不出什么名堂。
“你说得，该是淮南王刘安所著的《淮南子》，共二十一卷。你想先听哪篇呢？”
“女娲补天。”
“即在览冥训第十四，你手上书册，能翻到吗？”
点点头，小孩说上次让人帮忙折了个角，翻翻就到。香六牙就待他翻至，轻声念出。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祸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
“哇…真一字不差的全背出来了啊。”小孩震惊了。许是有些累，香六牙笑笑，缓缓朝着身边的树下倚去，支额时散下水袖流云，雪白的发也垂在已见枯败的草叶间。秋风在他身侧堆积残叶凋花，唯有树下正衬映他面容的两株舍子花开得正艳，艳丽的好像都吸走了他所有的生气，让他如是从天上坠落人间的仙。
“若本身不够优秀，又要怎样去教导那万千芝兰玉树的学生呢？”他轻声说着，音声里有着深深的怀念。绿槭油亮的叶飘零他身，似乎也是对他怜惜，恐他在这个尘世待着太冷。
也是这个人间太污秽，红尘紫陌太沉重，他既为天上主，难作凡间客，沾染一身尘埃灰烬，拖累了。
童子安静的坐在他身边守着，直到有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风捎来一阵熏香冷气，冷得人心惊。再看看貌似睡着了的人两眼，虽有不舍，但小孩还是不得不离开，临行前只得在心里祈祷，这一次，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随着前行的步伐停下，绿槭树下一人自雪绒的袖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翻转手心，一片绿叶悄然落上，不偏不倚。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得天独厚，却佯作不知。
“我三弟与五弟死了。”兵灾雪说着，拿着那片叶在眼前细细观看，面无表情的模样很难让人猜到他在想什么。香六牙起身，一片叶子恰擦过他唇边落下，没掩住含笑的唇角。“呵，尔等暴戾恣睢，恶贯满盈，但到底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该！”脸上的笑容轻快起来，他因病态而惨白的脸上难得泛着情绪波动的嫣红，动人极了。兵灾雪甩下手中树叶，伸手捏着他的下颔，阴恻恻的道：“我兄弟死，你以为你能活多久？不需要我动手，寄居在你心上的蛊虫也会一口一口的噬咬你心元。”
“哈哈哈…”轻笑了起来，他丝毫不挣扎。“你留我在这，一方面是为了折磨我，一方面是借我推算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兵灾雪，吾方未灭，你舍得让我死吗？”
“贱种！”一巴掌甩在消瘦的脸上，冷眼看着他倚树吐血，兵灾雪气极反笑，道：“你以为你与殦合谋我不知道吗？虽然你看似在这谁也不曾接触，但殦之前既然早就回来了，又是去哪，和谁商议了呢？那夜为何死得是血如袖，答案很明显不是吗。”
“你…”
“一双眼睛而已。香六牙，就因为再也没有人前赴后继的代你去死，所以，你害怕了吗？”语气逐渐凌厉，兵灾雪继续道：“老三说得了西窗月的踪迹前去追杀，是谁给他的消息？老五路上被伏击，又是谁透露的他的行踪？殦没了，你的后应，还能坚持多久不露出马脚呢？”
“哈哈…”轻笑两声，香六牙趔趄起身，扶着树干抹去唇边血迹，讥嘲着笑道：“如果你连困在你牢笼里，毫无挣扎之力的我都斗不过，兵灾雪，你何德何能说要保护你的兄弟呢？还不如和他们一起尽早投胎了去罢！”
“住口！”风卷残叶，气劲削断了地上摇曳的舍子花，亦削断了扬起的一缕发，但早已对自己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怎会害怕，笑得只是更讽刺罢了。怒不可遏的人一把掐住他脖颈将他按在树上，用力之大让绿叶簌簌的抖下，盖住了断发与断花。“你想激怒我？这对你可没有好处。”薄唇笑启，声音低沉，暧昧不已，可这难得的温柔语气却听得人后脊发冷，瞬间殆尽了从容，语带仓皇，“你想做什么…”
欺身向前，长指绕过一缕白发顺下，男人笑道：“才注意你今日不散发，竟让我回想起从前。我等最敬爱的山座，言行举止无一不是君子风雅，冰清玉润，太过高洁了。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你高冠束发的模样，看起来特别…”剩下的几个字，他凑近了，一字一音再清楚不过的哺进身边人耳朵里，恼得香六牙险险咬碎一口银牙，“兵灾雪，你欺人太甚！”
“呵…欺人或许太甚，但欺你，尚至皮毛啊。”
轻声一响，是什么断裂的声音，香六牙还未去细想就感腰间一松，随即衣袍被撩起，冰冷的手探进衣物在他腰边用力掐了一把，他不由闷哼出声，腰身软下，却正好被一手把握，顺着腰线摸在柔嫩的大腿内侧，往返流连。
“记住，你今日所受的屈辱…是我给的。”剑者冷语，舌尖舔过他颔下冷汗，品得一阵异香。
这是什么香味？他暗自心问，虽然从前亦在肢体相近时所知，那时却没有仔细想过。
非是香料焚烧的馥郁，也不是花草芬芳。
…它像是暮春里第一朵玉兰绽放时清晨的早露带着它的芳菲滑落，又如仲夏夜里被烛火照得朦胧的茜罗半遮薰笼；经霜的丹枫落叶在季秋最后一支黄菊边，古松上凝结的淞花包裹暖阳，融化了一滴滴落在他露出衣领外的颈上…
桃李芬芳，桂郁兰香。
他是四季轮转，是山明水秀，是万物向死而生时的从容淡泊，也是山水之间的文雅清远。
兵灾雪掩睫，不再去想。
…
“红烟…”
“什么？”
听见外人的声音，香六牙倏然睁开眼，但入眼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有刹那的时间他忘记了自己为何看不见，指尖疑惑的摸上眼睛时才想起来，他确实是看不见了。一双小小的手将他的手拉下，随即是一方布帕蒙上，孩童和他道：“还是蒙一下吧。省的你失望。”他无声的笑笑，轻声道：“失望与否，也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自欺欺人，只是会让破碎的梦境变得更残酷罢了。”话虽如此，但他也没有拒绝童子的好意，只是问：“入夜了吗？”
“没有，才刚黄昏。”
“黄昏…我想出去看看。”
“可是…”欲言又止。看着对方被遮在布条下的眼，小孩有些不忍心。他知道，他真的很想要看见，想看见莲花，想看见红枫，想看见天空，可就算花与叶可以被摸到感知到，天空又该如何去触碰呢？但要拒绝他吗？不吧，反正就算一个人，他也会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下去，谁都阻止不了，再说了，对这个人拒绝，太残忍了。
“那我扶你吧。”一口应下，小孩扶起比自己高了太多的人，却是在心里默默哀叹着这具身体在这些日子以来太过明显的清减。
跨出门槛的时候，香六牙腿一软，幸好有小孩扶着才没有跌倒，道谢之余，心中难免有几分戚戚。小孩连忙和他说没关系，可一转头就看见了正背着手站在廊中的男人，惊讶霎时现在脸上，但那个人的眼神太凶，他也不敢出声。
“怎么了吗？”
“嗯？”
“你好像抖了一下。”
“啊…”小孩眨巴眨巴眼睛，说：“风大，有些冷。没关系的。你要坐吗？我给你搬凳子。”
香六牙摇摇头，说：“不必了。”有一片叶子飘来他脚边，触动了他的衣摆，他怔了一下，弯腰去拾，“还是绿槭吗？”他问。孩子看看，说：“嗯。但是这个时候看上去，跟红枫一样呢。”
“是吗。”
“是啊。”抬头看向被夕阳照映得犹如烈火在燃烧一般的天空，小孩笑着，说晚霞可红了，染得云也是红的，就连绿槭树上的叶子，也好像刷了颜料一样的红。闻言香六牙笑着，点了点头，说那一定很好看。
可是…你为什么想要看红枫呢？
孩子问出这一句的时候，有一个答案，一株树，一个地方，倏然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脑海里。
那是一株十分红艳的丹枫，一年四季都抖落着招摇的红枫叶，让人印象极为深刻。
默默站在一边的兵灾雪无言遥望着天边，便听到那边有人轻轻的，像是怕声音稍重一些就会打碎什么一样的，说我的汤问梦泽里，有一株红烟一剪霞，它是我当初创办梦泽时，亲手种下的。
如是沉陷在自己的回忆里但不得不认清既定的现实，他说话的语气中有了愁绪。绿槭纷纷的落，一片片的堆积在他的衣摆下，像是想要替那棵树来安慰他，告诉他，不要这样伤心，而他道出时些微的笑意，更让这一切，都浸染着悲伤。他说，它种下的地方，乃是学生们回去的必经之路，意为无论是谁，既进了汤问梦泽，不管过了多久，汤问梦泽都会是他们的归处，有我为他们担风遮雨，梦泽为他们育慧毓光…它承担了我对梦泽太多的希冀，可如今…枫叶染污，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张开手，绿槭叶落，萧瑟秋风今又是，不过换了人间。
曾经十步之泽，必有芳草，如今遥隔天边，已是断井残垣，烟断火绝。
“...我有一事，还想劳请小兄弟你帮忙，如果可以的话。”
“什么？”
蛊毒复发，擦拭血迹的衣袖总也洗不干净，永远带着他生命的红。香六牙提袖，再拭唇边，淡然笑道：“我的红烟一剪霞…有它的所在，才是我要回去的地方。”
“若我死了，劳烦你通知汤问梦泽现今唯一的弟子…带我回去找它。”
晚霞红胭，秋风难剪，便连绿槭的叶，都带着不属于它的红，走得好远。
不敢轻言承诺，小童看向一边始终沉默不语的人，却见他转身，无声的远离了。
…
夜，还是一如既往，但这次，童儿给他点了一豆烛火…哪怕明知他看不见，点与不点，并没有区别。
灯火幽微，暗香浮送，有些像银桂的味道，香甜的不像是他如今可以去品味的。指尖触过床边、屏风、桌沿和门框，他从房里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出来，竟全然没发现门外一直有人在看着他。跨过门槛的时候，他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整个人趔趄着向前倒，观望着他的男人却没有要来扶他的动作和想法，只是安静的，缄默的，看他跌在地上后又爬起，然后踉踉跄跄的走到廊柱边，疲颓的坐下了。
仰头望天，透过蒙眼的白布，他好像看见了过往在梦泽里，无意抬头的一瞬，是刺目的朝阳与绚丽的晚霞，而无数学子来来往往在丹枫树下嬉闹，见他来了，佯装正经的喊他一声山座…浅浅一笑，他嘴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任风拂动了血色的衣袖。

<嵩椛>

『山座啊山座，你为什么是山座？』
『哈…你以为呢？』
…
“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帮人穿衣时惊讶于这具身体的清癯，长高了不少的小孩抽抽鼻子，努力将手中未洗净血迹的袖口收进去，看起来像是要哭了。方才沐浴完的香六牙摸摸他的头，说：“帮我梳头吧。待会我有重要的事，得穿戴齐整才是。”孩童含泪点点头，扶着他坐下后拿着木篦，一缕缕的梳着他满头白发。虽然白色从来都一样，可孩子看着，总觉得他昔时雪发隐光，如今看来，只剩满眼苍白，如白纸沉香燃烧殆尽后残余的灰烬，失了温度。
寒冬夜里，凉薄一身，窗外雪虐风饕，呜呜狂啸，如是地狱修罗的叫喊，炼狱亡灵的哀嚎，直听得人心中发怵，手抖个不停，而屏风凝影，映照着火光与雪光，摇曳的张牙舞爪，毫无半点风雪雅趣。虽然看不见，可香六牙还是想象得到屋外的雪势大得有多惊人。
突然，在隔着屏风相对的外室，房门猛地向两边弹开，吓得孩子一抖，怯怯的看了过去。在打开的门框框住的一面天地里，如此凛冽的寒风却挡不住赛雪欺霜的人。
滚边雪绒的袍子上落了雪花，却由于他一身肃杀，迟迟不化。比起天寒地冻的摧残，他一身的杀意，更为令人战栗。
随着脚步声沉稳且沉重的一步一步向内踏入，香六牙细声让身旁的孩童先离去后，亦一步一步，却步步小心的走了出来。
“是你布局引祸，杀了我四弟。”
紧握的拳头压迫着骨骼响动，香六牙听了，坐在正对门的椅子上，并指顺过了肩边一缕长发。
“是我。”
“那我七弟的位置，也是你教给他们寻法。”
“是我。”
雪意扑面，香六牙略一偏头，颈边即刻抵上更比冰雪冷冰的利刃。细白脖颈边，血珠无声滑落，滴染了白色的领口。
“我倒是好奇，你日夜受我监视困在这里，是怎样与外界联系的？”雪声如浪，滔滔不绝，如雪山怒崩，又如潮花翻涌，来势汹汹。端坐如斯的人只一笑，从容不迫的道：“你怒了，忘了，在你们之中，不止殦一个是我的内应。”
“我不信！”翻手横剑，直抵脆弱的咽喉，兵灾雪怒道：“到如今吾兄弟八人只剩二，难道你要说是我还是我大哥吗？！”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与我无关。”
冷笑数声，兵灾雪移下长剑，沉声道：“你还有什么后着，只管使出来吧。”
面对如此境地，安静坐着不曾动过的香六牙依然不见丝毫慌乱，就如同从前千百回，不全鹰在汤问梦泽里见他的山座一样，永远临危不乱，高雅圣洁，肃肃如松下风，轩轩如朝霞举，揽了满怀的日月。
“今天，就让我同你说一个故事吧。”他微笑，白布覆眼，仅是唇边微牵，也如庙宇中的佛像拈花浅笑，仁慈宽厚，也仰之弥高。
“这个故事，开始于从前的某一天，有一个双腿残疾的人拜倒在我汤问梦泽的门前，说他是来拜师求学的。我听弟子报，前去查看，他与我说了很多，但我没有同意。”
冷眸微抬，不声不语，兵灾雪按剑不动，倒是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香六牙依旧是笑着，说：“门生问我为何不答应，我没说，只说他与我梦泽命缘不合，但其实是因为自他眉宇之中我看见的，是傲视与凌厉。但我与自己说，若不是双腿残疾，他确实能有一番大作为。”
“他跪在我门前三日三夜，毅力可表，是时众门生甚觉他可怜，皆来帮他说话，我一时心软，最终还是答应了。”
…
『山座！还请山座收我为徒！』
再一次打开门的时候，来求学的少年人还未走，仍旧跪在门外，看见他来，殷殷心切。
昨晚下过一场大雨，又电闪雷鸣，惊得好多学生都吓病了，而他却兀自在这门外坚持偌久，毅力实在可敬。见他一身狼狈，满身泥污，香六牙终是不忍心，扶他坐上轮椅，沉默了一会儿后对他说，自今日起，你便是我汤问梦泽的学生了。
…
“或因残疾，他少出书轩，既不似琴狐健谈机敏，亦不似鹿巾冷淡于外，热忱在心。但凡是我等教授的，他转眼既可领悟，甚至于更有自己的一番论据，令我等大为欣赏。可无论文武，明明以他的资质可更上一层楼，在那一届学生的比试中，他却总是不撄前锋。我曾想，或许是因为，他性不喜争吧。”
…
『凡是比试，你不是第二便是第四，难道是有什么隐情吗？』
青崖之上，白雪之巅，初雪过后的艳阳消融不去累积深厚的冷意，倒为背映青松堆雪的人微镀柔光。纵白发苍苍，言词淡然，他敛眸掩睫一瞬，亦如淞花折曜，昳丽非常。
不全鹰多看了两眼，直至对方眼中出现些微不解，他这才收回目光，把壶倒下两杯热茶，无视了山下学子沸腾。
『论文，鹿巾所识道山学海，我不比也；论武，鹭君虽是女儿身，却是秀戟铮鏦，我不如也；且琴狐达士通人，八面玲珑，亦非不全鹰可比肩。』
『徒儿此话，却将自己贬低许多了。』
『哈…我之能为，若山座认可，只能说是抬举了。』
…
“学满将离，无论是那一届出类拔萃的琴狐鹿巾和鹭君，还是其他人，都有了自己的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身为师长，我十分欣慰，亦为他们之中有些人的前路担忧。而他却来告诉我，说他不走，要留在汤问梦泽，留在我身边。”
…
银烛燃半，泣泪滴珠。香六牙捧着一卷书，正看得有些昏沉的时候，房门外有人唤他，敲了敲他的门。听见是他那个腿脚不便的徒儿，他赶紧放下手中的书走去开门，又亲自为他推轮椅，问，如此深夜，寻我有事？
不全鹰苦笑了几声，低着头的样子似乎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亦有可能是因为烛火昏黄，香六牙没看清，却是真真切切的听他说，山座，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留在汤问梦泽，陪您一起，传业授道。
无法概括听见这句话时复杂的心情，香六牙不及拒绝，只有些怔怔的问，为什么。
『因为，当初是山座您好心收我为徒，才有不全鹰的今天。不全鹰无用残废，实在无以为报，唯一能报答山座的，只有陪在山座身边，直到永远。』
…
“汤问梦泽自创建以来，迎来送去无数学子，但他却是第一个要留下的人。我大为感动，过往对他有再多的不解疑问，也都烟消云散。而他也真如他所承诺的，一直都在我身边。我视其如己出，将汤问梦泽一点点的交于他打理，他也从未让我失望过，事无巨细，都处理妥当。”
…
晴时烹茶，可赏一寸明媚在杯，笑谈千秋事；雨时对酒，亦能醉一场风月情悲，念尽平生诗。
『山座啊山座…』
那一夜，杯盘狼藉，酒盏潦倒间，他有了些醉态，含糊的问，你为什么是山座呢？
香六牙就回他，你以为呢？
语尽，斜凭栏杆醉态新，敛眸微盻不胜春，又支颐浅笑，唇齿溢香。眨眼之间，霞姿月韵，真若雪霁初晴，和风容与，只让人心感天下何人能与他沉水博山，殢雨尤云。
他看着，没有回答。
…
“鹭也好，狐也罢，是鱼是鹿，皆需由山教导庇护。我之为山，便是要让他们或能自在翱翥于天际，或可驰骋于旷野，遨游去远海…这是我创立汤问梦泽的初衷，也是我穷尽一生要去完成的心愿。但…”
蜡炬成灰，火光不定，自白布下滑落的泪珠凝着他们之间熹微的光，终滴落尘埃。
“你毁了所有的一切。”
“我一生大错，便是当初信了你。”
泪痕斑驳，好如这一生走过的路，颠簸崎岖，泥泞难行，个种到底多少心酸苦涩，到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兵灾雪冷笑，眉梢眼角，已看不出一分过往模样，有的就只是冷，只有冷。
“如何，你悔不当初，想着如果那时你狠下心肠，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切发生了是吗？”
“不。”
心如刀绞，此刻也分不清是因为蛊虫肆虐还是回忆伤人，竟如此痛彻心扉。而就算心痛可忍，割裂的灵魂，又该怎样补全？是自己一步行错导致如今满盘皆输，如果那一天自己真的狠下一次心肠，如今会不会就不至于是这样的局面？如果最初就不要这样选择，就选择自己一个人牺牲，那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疼痛？但就算如此，做过的决定便是做过了，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再是悔憾，也不过是低贱了那些为自己付出的真心。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只要自己还未闭眼。
“咳…哈，就算我后悔，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不后悔，因为他们为我牺牲的性命，让我不能后悔。”
天地俱昏，为这一霎心碎的悲恸，人世间的风雪，怎么就这样的凄切，从来也不曾断绝。
“…小心。你的遗言，只剩一句。”纵然知晓眼前人看不见，但剑者难得好心，食指顺过一缕发，算是个提醒。
“呵…”伴随着沉重的咳嗽声，被小童细心洗过的白袖丝角滴滴血红，烛火昏暗一刻，他笑着，说：“那…你来抱抱我吧。”
“嗯？”狐疑侧目，兵灾雪握剑，本能的认为眼前如风中残烛的人又在准备玩什么花样。而知晓他这般戒备的香六牙笑了笑，说：“无论是什么时候，关系再多亲密，你我之间，好像从未有过一个单纯的拥抱。兵灾雪不屑，那…我是不是可以期望一下，不全鹰能来…咳…抱一下他陪伴了多年的师尊呢？”他说着，偏头一笑，袖口擦净唇角血色，张开怀抱，等着一个了断的拥抱。
火烛摇晃，人间难分，只是同样幽微的火苗所照耀的人，这一刻看上去还如当年那个在灯边捧着书卷，看到深夜的人。等夜再深些，偶尔，会有人来，陪他喝一壶茶，又或者前来叮嘱，夜深早憩。
那一晚，是不是也有今夜这么的寒冷？有一个人，敲响他的门，站在受尽他晖映的身边，恭谦的唤他一声山座，以一句寻常字眼组成的话，打动了一颗疑忌多年的心。
今夜，纵风涛雪冷，听在行将就木的人耳里，都沉了，静了。有一把火，焚尽了心中的感触，烧断了年岁间所有一起看过的风花雪月。春天里破封的溪流，夏日茶盘中几颗红彤的丹荔，曾有着无数学子在树下说笑的红枫，还有覆盖青崖上古松凝结的淞花映照着皑皑白雪…所有的所有，都化作人世间一缕即将消弭的烟雾，一堆燃烧所有灯芯后滚落的烛泪，不堪入目。
等待的时间不算太久，随着身边流经的风变向，一双手臂慢慢环过他清瘦的身子，将他拥在一个因收敛天地间所有雪声而太过冷冽的怀中。
这个拥抱，太冷…也太暖了。
在脑后系上的白布松散，悠悠坠地，靠在这个人的肩颈边，他睁开一双本该仁慈慧敏的眼，将他身后所有的风雪都清晰的瞧在眼里，不漏过一丝的光线。
唇齿启合，靠近在他的耳边，带着一丝丝的笑意和暗昧，香六牙轻轻的，对他道：“你问我的后着…在这里。”
言尽一刹，寂静的室内剑鸣声起，利器出鞘，自身后上手。他挥剑欲斩，料想之中被一剑所挡。
“原来你的后着就是这？哈，香六牙，你太让我失望了。”眼神狠厉，虽然燃在心上的怒火不曾熄灭，此时却因为一阵莫名更是恼怒，兵灾雪冷笑，却惊见对方莞尔一笑，怒发冲冠，随即踏步转身，毫不犹豫的握着那把剑自自己心前捅去。
“你…！”
惊讶一瞬，长剑透体而过，直向他心口刺入。
退，退，退。
靠在怀里的人退后只为那把剑能伤他更深，他退后，震惊与不敢置信还有一丝难言的惊慌，带倒了烛台踏碎了门槛，直至背靠树干，再无一分退路可言。
吐出一口血，他看着在眼前风雪中纷飞的白发，忽而笑了。
“哈哈哈哈…我说堂堂汤问梦泽的山座竟如此苟且偷生…师尊！你这一剑，刺得好决绝啊！”
“兵灾雪！你当初斩下我小弟头颅时，又可曾有过半分的犹豫？！”
“你的断情蛊以我精血压制，杀了我，你以为自己能活得比我长吗？！”
“我从未奢望过那样的事…咳咳…唔…”口唇间溢出的血已从捂着的指缝间流落，可比起剑伤，在这一刻，更痛的竟是还在顽强跳动的心。香六牙轻笑，再提起早血迹斑斑的袖口去擦，道：“我早是满身罪恶，但忍辱负重，只为这一刻。兵灾雪…”话说的途中，忽然脸上划过一滴冰凉的水意，初以为不过是雪水化了，可突然他发现，它却怎么都停不下来。明明是笑着，却不知为何，模糊了该是清明的视线，嘶哑了决然的话语。
于是茫然向前，在朦胧的视野里，有一片火色悄然在这场雪中开始肆虐，那炽热的温度，烈烈的火光，快要灼伤了他的眼。
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剑柄，香六牙咬牙，一步步向前拔出这柄长剑后踉跄转身，却又无力的跪倒在身后跌坐的人身边。贴近在颈边的气息开始微弱，他笑着，抬起沾满不知是谁鲜血的手，一点点的，摸上眼前这个人的脸，在他面上带下道道血痕，与他道：“...你…就和我一起死吧。”
“...你以为杀了我，就结束了吗？”
忽来的言语和冷笑让香六牙一怔，但也不过是这一眨眼的时间，兵灾雪反手夺剑，瞬间攻势变转，剑尖直向他喉头。捂着血流涌注的伤口，他怒道：“…为了天蟒，我绝不能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香六牙靠着绿槭树，笑得十分大声。血泪混在一起自颔下划过，他靠在树上，像是早已预料了这一幕的发生，并没有分毫惊讶，只笑道：“兵灾雪，记住我的话，终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后悔终生！”
“…你的遗言…就这么多了吗？”
“哈…”满不在乎的一笑，他偏头，长睫掩下的一瞬，却在眼前蔓延太快的大火里，好像看见了许久不曾见到过的破晓。
天亮了吗？他在心里问，其实心里也知道，离破晓，还有很久。
可是啊…如果不是天亮了，他们，又怎么会…重回自己眼前呢？
明明天没亮…天还没亮啊。
烈火下干涸的眼泪再此落下，洗净了脸上的血痕，他忍不住呜咽着哭泣，比雪更苍冷的发飘扬在经火后灼热的风中，终于渐渐散去了，凝结太久的冰冷。
哭着哭着，他又笑着，轻声向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问…
六牙…能回去…和你们一起了吗？
声声哽咽，内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委屈与惶然。
这一路走来，他的路太难，却不敢说，也不能说；这一路走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每一步，都悬着他的心。到如今，就连一句最简单的解脱，也难以堂然出口，只因满手血腥，皆是同胞骨肉的性命。至亲手足，此生挚友，万千门生…不敢自居兄弟，不敢自诩良友，亦不敢自言恩师，甚至对于全天下，都不敢说一字拯救…这样的他，又要以什么身份回去呢？
风，停了；
雪，消了…
可这一身尘世累尽的罪业，又岂是风霜雪打便可洗净？
如果回去的路上有刑，我愿意受，有罚，我愿意担，只求终有一日涤尽满身罪恶，可以一身明净，再见故往。
但…我是谁？
坐在树下，眼渐迷离，他自问，在这一刻突然忘记，自己是什么人。
火光冲天里，燎烧的叶片染成火红，簌簌自枝头掉落，飘零他眼前，尽落积雪之上。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仰头看着树冠，他在想，今天…是不是雪鹭进汤问梦泽了？她看起来不大喜欢这里，自己要去看看才是…琴狐又和鹿巾吵架了？他们并非不珍惜对方，只是鹿巾热忱在内，不愿言明罢了。
江南春信说要给自己看他最新的作品，约了什么时间来着？
墨如鸦在修行事上过于怠惰了，自己得去与他谈谈。他本来可以更精进才是…
九霞是不是说要回来了？回来也好，我还有事，要与他商量呢…
汤问梦泽…
一片红叶，悄声掉落他边。
我的汤问梦泽…
枫树…是不是又红了？
眼里燃起一丝明亮，他勉力抬手，去接眼前倏尔纷纷的红叶，如获珍宝一般的捧在眼前，看着看着，笑着笑着，泪水盈溢眼眶，止不住的落。
他知道，它来接他了。
“红烟一剪霞…”
低声呢喃，只这一个名字，却包含太多太多说出口的，未曾说出口的话…只是如今，不管曾经说过与否，他人知道与否，都不重要了。
因为…
“我…回来了。”
含笑一眼，了断尘世一切。
红尘一遭，他识得太多，爱得太多，同样也痛得太多了。
自春日的露，夏日的花，秋时的叶，寒冬的雪…爱恨也好，情仇也罢，从今而后，再不得沾染他，而他永眠好梦，至天荒地老，沧海桑田。
长睫垂掩，安然含笑，抓着一叶丹红的手臂骤然落下，让一直看着他的兵灾雪心中一惊，不自觉的也伸手去想要接住…只是他们到底不同道，他始终晚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与自己失之交臂，沉沉睡去。
破开厚重云层的满月选择在此时朝着它的人间洒下一轮皎皎光辉，被火光映得嫣红的叶悄然飘至在他手中。他垂眸一看，发现落在手心里，却是一片真正的红叶…
“…红烟一剪霞。”
你来接他了吗？
他暗自呢喃，心中百转千回，最终还是什么都不曾说。有一阵温暖的风来，将他手中的叶带走，覆盖无情白雪，飘在睡着的人身边，那么安静，又恬淡。
在火与雪之间，他闭眼，任由火焰燎天，融化了所有的雪，带走了所有的一切。
…
霜月满云收。
萧瑟西风满院秋。
雅会难期嗟易散，迟留。
把酒听歌且劝酬。
万事拚悠悠。
只有情亲意未休。
后夜扁舟烟浪里，回头。
叶叶丹枫总是愁。

<聿岚>

立春过后，万物复苏，萌芽渐长。
手持一枝春花，西窗月拨开路边杂草，正欲打开汤问梦泽的大门，一旁却听见熟悉的吵闹声。她转头去看，正是秦假仙带着业途灵，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前来。
“哎哟！这不是西窗月吗？！你也来祭拜香六牙吗？”
含笑点头，西窗月笑道：“今日春光融融，我想天蟒事件虽已解决，但还是要与山座仔细说说的。”
“说得有道理！我和我老小也是刚买了东西来祭奠他的！就算武林群‘瞎’太多，但咱们知道他贡献的，可不能没良心！”秦假仙义愤填膺的说道，业途灵也在一边跟道：“就是就是！咱可是有良心的好人！”
“哈哈。”羽扇轻摇，西窗月颔首，道：“那二位便随我一同进去吧。”
…
许久未至，记忆中永远明净的地方因久无人烟，还是蒙了尘，就只有那棵红烟一剪霞，依旧红烟不断，传来淡淡枫香。待走向前去，西窗月低头，看着枫树边那枝玉兰，心生疑惑。“咦？红烟一剪霞前，怎会有玉兰花枝？”她拾起一看，花白似玉，芬芳馥郁，犹带露珠，想来必是刚摘下不久，可左右遥望，却不见人影。
秦假仙凑上来一看，想了一想，说：“可能是哪个突然良心发现的人过来放的？”
“…或许吧。”
“大仔！东西摆好了！你来看看！”
思绪暂且收起，西窗月还将花放下，回头就看见业途灵和秦假仙一人断了好几个盘子，上面大鱼大肉的摆着，嘴里还吊着一坛子酒。
“你们这是…”
“呼~”迅速将东西摆好，秦假仙笑道：“放心，老秦我有的是钱，要祭奠山座，当然要选最好的拉！”
“哈…”西窗月浅笑，将自己带来的一枝玉兰也摆放在树下，道：“山座，你大计已成，九泉之下，可安心去找他们了。”
“说到这啊。”秦假仙摇头晃头的道：“天蟒那个大泥鳅，真是恶劣到了极点，几个兄弟跟着他出生入死没功劳也有苦劳，他居然自私到极点，养那么多人用来吃？！也不怕中毒！”
“就是就是！”双手拢在袖子里，业途灵附和道：“第一次见比大仔还要过分的老大嘞！”
“业途灵…”
“嗯？”
“你给我去死啦！！”
无奈至极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西窗月失笑，抬头仰望着红枫，抬手间落得一片红叶，如霞似胭。突然，吵闹声中有一丝轻微的响动，她当即转头去看，即见门外闪过了白衣一角。
“...原来。”
“虾米？”
“无事。”
简单回过，她再看一眼树下两枝玉兰花，又望着一树枫红，宽慰的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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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嬰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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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 意綺意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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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24-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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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06-01 10: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完感觉很痛，之前一直盼望着或许他俩在死前能回忆起与对方的过去，结果香六牙在与兵災雪决裂后，根本没有提起过不全鹰，直到死去也是如此。同样的，兵災雪也没提起过不全鹰，直到他死去也是如此，仿佛两人很默契的忽略掉了这场往事，反倒是在别的场合提起过，比如贺楼，比如少阳……分明是朝夕相处过的师徒，真的可以做到这样决绝，一点都不愿再想起汤问梦泽的那段过去了吗？
唉……我还是希望，至少不全鹰对待香六牙是有过真心的，即使是一点点也好，而香六牙，在最开始对待不全鹰的时候，也确实投注过感情吧……

寫文是因為喜愛角色，請不要用貶義的詞彙侮辱哦。如果我們的理解不合，請你放在心裡或者關掉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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