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03 拾魂(主四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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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

燕歸人御用ˇ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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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9-04-03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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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3 拾魂(主四奇)

昭尹60%+赭墨30%+燕羽10%。

墨塵音初到此地時著實被眼前的畫面給唬了好大一下，惶惶然得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

轉瞬便想到、這是昭穆尊與尹秋君，非是金鎏影與紫荊衣。

他沿著河邊走來，心裡自有篤定，見木橋搭著，渾然不去理睬；走了一陣，先是座涼亭，再是個練武場，而後如他所料，是四奇的道觀。

道觀前兩人：金鎏影負手而立，顏容端整，冠上流蘇在他搖頭時輕輕晃動；紫荊衣雙目燦然，嘴角一抹訕笑，拿把扇子睨著身邊人。

如同那日他初到玄宗四奇之地所見。只身旁沒了赭杉軍。

玄宗道觀遍落各地，道者各行修練，每一閏於道境交流切磋，佼佼者自可留下精進修業。

墨塵音與赭杉軍院觀鄰近，相識後提攜共處，自是快哉；兩人相繼進入道境，其時四絃二奇之名已遠，赭墨合入，四奇便立；六絃於翌閏成，玄宗十道子堪稱一時風流人物。直至異度魔界現世。

那日赭杉與他四觀道境，兩人多時未見，同行間著實酣然暢論一番。末了回到四奇住觀，餘二奇人未見聲先現。

「……小師弟？」

晰詞清亮，頗是醒耳。

「你是小師弟。」此人嗓聲低沉，語調緩和。

赭杉亦聽得，向他提說一句，前者是紫荊衣，後者是金鎏影。

道者排行以入觀先者為前，金鎏影與赭杉軍年近，只以業精稍有分辨，紫荊衣在三，而他墨塵音在尾。他往時多有赭杉軍攜護，如今再有二個同修，喜悅之情多於其他。此刻聽得二者聲響，縱是修練數載，靜氣平心久矣，也不免覺腳步浮躍。

赭杉觀他如此，微微一哂，步伐拉大。

「我可當了人家師兄。」

「嗯，」金鎏影沉吟道，「那麼，可別再耍性子？」

「兩回事。你這木頭別招惹我不就成了。」

「此言差矣。」

前路轉個彎，兩人身影便在百步之外。

「你……哎，小師弟來了。」

紫荊衣說道，轉身，覷了一眼赭杉，這才正眼瞧向墨塵音。金鎏影與赭杉軍相對頷首，墨塵音視線卻不曾被紫荊衣放開過。

他三師兄菱嘴微翹，篤地拉開一抹笑。

許多年後，墨塵音背著入魔的赭杉軍、一步一步行走於大雪夜之時，他想著紫荊衣的那抹笑，除了淚流滿面，也只能淚流滿面。

＊

「師兄……」沒有踟躕，墨塵音走至兩人身邊，卻是嚅囁。

「你來啦。」尹秋君輕哂，笑容少了往時慣有的訕意，難得溫言。

昭穆尊如常低聲回應。許是此處不比舊時情境，這一聲便也顯得輕潤許多。

「你們……你們緣何還在此處？」

人世走了一遭，於此再會，過往前事當下便也無人想提。而墨塵音本以為他兩人縱是仙緣盡滅，也不當流連忘川，此刻見著，心上雖喜，疑問難免。

他不懂昭尹二人後來糾葛如何，自也不懂他兩人徘徊不離的私心。

尹秋君笑意不減，搖了兩下扇子，向著昭穆尊應道：

「你這師兄他好歹也是個百年道行的牛鼻子，窺測天機，掐個兩條命還不成問題。」

見昭穆尊明明歡喜著，臉上卻不動聲色，尹秋君蓄意撩撥，言詞間亦表露他實是關切的心思。只這一句，果然，昭穆尊聞言，眉頭皺起，道：

「我是牛鼻子，你不也是？」

「我沒說我不是啊。」

逗得他開口，尹秋君便也稱心了，對墨塵音繼續道來：

「你走這段河岸，人間已有段時日，你可知赭杉軍下場為何？」

「嗯？」墨塵音聽尹秋如此言語，本來隱隱不定的心緒更覺惶惑起來。

他為義而亡，無愧天地，無愧於己，不曾怨懟，僅僅一點掛心，就他那日盼夜盼、終於破魔的道友。雖不曾奢望赭杉無恙無傷，終究還是存著點祝禱之意。

尹秋見他神色自是明白，但他從不是慈心誤事的主，直言道：

「他為舊友所殺，魔界為窺得神州四柱之祕，又奪走他的屍身，抽離魂識、」

「怎會如此……」

即便預料赭杉會有不測，也沒想竟是如此轉折，墨塵音心亂如麻，脫口低語。

他身形顫晃，尹秋遂握起他一手。

「靜心。」頓了頓，見墨塵音望向了自己，尹秋又道：「若任他如此，我們仨等上百年也等不著他來聚首……」

赭杉死於非命，其魂魄必當流連喪命之處；伏嬰師奪其屍身，藉身靈之繫，硬是收他一魂於大體。

魂識三分，失了有識之魂，便也尋不得歸路了。

昭穆尊對伏嬰師所習術法稍有探究，入魔、操縱、封識，原出一式，攝魂而已，要破其術非是不可能。赭杉魂歸只是時間問題。

昭尹二人細細分辨，墨塵音聽著，心神凝定，不覺緊緊握住他師兄的手。

「魔界如今散離大半，神州又動盪不安，術之本在氣，天地氣盡轉，伏嬰師之術想來亦會受到影響，不定也無需費心於此了。

我之凝法印可探赭杉軍之魂識所在，再說到道士招魂，四奇中捨你其誰？一旦得赭杉魂識，昭穆尊之鎮魂咒便可將之完歸……」

話語停下，尹秋君看墨塵音冷汗滿臉，心底寧馨，舉扇向著他搖了兩下，繼續道，語調幾許輕慢：

「即便完歸不了，你真能放赭杉魂散天地間嗎？」

墨塵音抿著唇，話到此路，他已知昭穆尊和尹秋君必是早已想方設法個妥當了。眼前二人有心至此，即便言謝是客氣，他心中卻真是滿滿感激。

眼眶裡含著水，墨塵音看看尹秋又看看昭穆，終是哽咽搖首。

＊

道士作法不離桃木劍和黃符紙。

本來玄宗兵器有特殊加持，可兼擊敵、作法二用，但三人，正確說來是三鬼，兵器壞的壞、失的失，又無實體可持器，不得已，只好找人上身。

而眼前趕巧有故人一二。

說來是這樣的。

鬼魂上身本是要找適體之人，但他三人皆是玄宗道者，有咒術輔助便也簡便許多；既可任己意尋替身，此法使來又不礙陽世之人精神，自是找親近故友，是以尹秋便就著自己一絲氣息，找著了燕歸人，而找著了燕歸人，便也是找到了羽人。

此刻正是寅時，他兩人並躺熟睡，自不待說。

墨塵音和羽人息氣相近，沒有多論，他口唸咒，望前一步，便遁入羽人之身。

昭穆尊站在床側，對著尹秋君，尚且多言兩句：

「我潛燕歸人之身，你又如何？」

尹秋皺了眉。他為人時本就不喜近生人之身，現在要他直接用別人身體，即便是故友，想來仍覺不適。他視線繞了繞，對上睜開眼、正望著他的羽人，轉回看向昭穆，道：

「不必了，凝法印結結手印便成，不似你們持劍畫符的。」

昭穆尊推得他心思，也覺無妨，便逕自唸起咒來。

尹秋多看了一眼睡著的燕歸人，餘話自是收下。

不一會，本來躺著的燕歸人和羽人雙雙起床著衣，舉止間依稀見得昭穆尊和墨塵音的樣子。

墨塵音最小，便自動自發去打水去了；昭穆尊把床被鋪整疊好，抬起手喚了一聲尹秋。

「陽日已升，你此時不便在外拋頭露面，自在此打坐，別要亂走了。」尹秋走近床邊，碰了碰燕歸人的手。許是昭穆尊在他身上，當真便給尹秋碰著了。

「你當我三歲小娃，不用你交待。」

「嗯。我跟墨塵音去望天古舍，拾掇銀兩買些物事就回。」

此地距青梗冷峰有段路程，即便腳步快些，怕也要半日才得回轉。尹秋點頭，道：

「記得買把傘。銀兩也多拿些，買酒來。」似乎是想起什麼，言語裡有些笑意。昭穆尊聽了卻是皺眉。

「什麼時候了，還買酒？」

「留給燕歸人兩人的。秋穰三壺。」

「嗯。」

說完，羽人端著水進來，燕羽兩人各自梳洗一番。尹秋盤腿坐上床鋪，在兩人出門後，閉眼凝思。

＊

尹秋再睜開眼時，屋外已經下起了雨。天色陰沉，僅能估量是午後時刻。

起身走出房間，外邊大門虛掩，除淅瀝雨落，再無聲響。

燕歸人和羽人既是想要遠離江湖是非，退隱之地自然是在人跡稀少處，尹秋站在門邊往外看，灰濛濛中無其他屋舍，隱約山林之形而已。

佇立一會，視野裡浮現兩條人影。燕歸人和羽人共撐一把傘，相偕走來。

羽人後揹桃木劍，胸前抱著個包袱，燕歸人提酒、在他身側持傘。傘面傾在羽人那邊，把他自己肩頭一邊露著，衣色甚深，顯然已潤濕大半。

他兩人走在一塊，不知道在說什麼，燕歸人身形高些，要聽羽人說話，便傾著脖子靠近。

尹秋君望著，心口凝滯起來，不快之情漸生，遂轉頭走到桌邊等著。不一會兒兩人便進了門。

墨塵音走到尹秋跟前，輕聲道：「師兄。」

「嗯。東西放下，快去擦擦臉吧，都濕透了。」

「這山雨來得又快又密，幸好有買傘，不然符紙都要遭殃了。」

墨塵音卸下劍，從懷裡拿出油紙包，是幾顆壓得扁扁的饅頭；他放下手中包袱，打開後，兩三疊黃符紙，硃砂幾許，又羊毫一管，燒酒一斤，還有以綢布裹起的小包袱。墨塵音翻了翻小包袱，確認沒沾濕了，將它另置在旁邊櫃上。

收拾妥當，他見昭穆走近來，便往裡邊去尋乾淨帕子。

昭穆收傘後自然看向尹秋，見他眉目間揉著不悅之氣，不知為何，方要開口，墨塵音已經走了過來，當下按捺住心裡疑問，只把三壺酒放到尹秋眼前桌上。

尹秋遞了一眼過去，並無言語。

一切外物都已備妥，只待三人各施術法。墨塵音顯然急切些，他擦淨臉，也不讓自己歇口氣，拿了櫃上小綢包，直開口問道：

「師兄，你之凝法印可有時刻之限？」

「沒。我方才凝思已久，要現在開始也是行的。只是一把傘，如何撐得我們三人？」

他雖沒實體，不怕雨淋，卻需要傘來幫他這陰魂擋住昭昭天光，不然白日行走，對魂體極是不妥。

「不是，我帶了赭杉衣服過來。」本是準備讓他破魔後可穿，但兩人頃刻仳離……思至此，墨塵音將手上紅色道袍抓得更緊，「這件他雖沒有穿過，但也是識得的。我想等酉時，先在這告知他魂魄一聲。」

他料山雨只一陣，而日夜交替之時陰氣正盛，縱使無法即刻收魂回歸，也許能夠讓他先知曉。

墨塵音對此沒有十足把握，但無論如何，也想這麼先做了。

尹秋對著墨塵音頷首，道：

「你完成這事，我們便往吊屍壁去。」

他轉向昭穆，後者意會，當下坐定，取了符紙動起筆來。

但凡招魂之屬都有先行之術。

天地之間人鬼神各路，道者秉氣依術，干預他界之事，並非自個兒說成便能成的，要行順不賴其他，說白些，要招魂就要先與魂魄所在的「地主」打聲招呼，犒勞一下，以煩祂適時提點無主鬼魂一聲。「地主」有時是城隍，有時是土地爺，甚而各界界神，端視各地情況。先行之術雖是簡單，但不可省略。

昭穆寫了兩紙黃符，一是吊屍壁，另一則是異度魔界所在。

擱筆時外頭只剩毛毛細雨，墨塵音已搬了小案、倒了兩碗燒酒放在簷下。

昭穆先拿一紙，用兩指夾著立在面前，閉眼喃喃幾句，猛地低喝一聲，把黃符往前一甩，「轟」地一下，符紙在空中燒起，轉瞬不見蹤影；又拿起碗燒酒，往前一禮，隨即仰頭一口喝盡，另碗則潑在案前土地。酒水洒在濕地上，再無可分辨。

如此步驟反覆一次，方算完事。

把東西收拾好，三人又坐回桌邊。

昭穆尊擦掉嘴邊一沫燒酒，自倒一杯水喝下。他當道士不少時日，真正做這些的機會並不多，尋常燒酒既劣又炙喉，與他所好茶酒不是一般，這會兒連喝兩碗，動作間便難得有些躁意。

尹秋瞧著直笑，墨塵音見他不甚舒坦，便道：

「師兄要不要先去歇著？招魂要在子時，馬上便得鎮魂，現在先睡一會也是好。」

而昭穆還沒應，尹秋卻是先挑眉說道：

「那你呢？」

突然被問，墨塵音嚅囁：「我……我睡不著……。」

聽得這句，尹秋君哈地一聲，扇子指著另個人道：

「他兩人沒那麼虛弱。」自是指昭穆尊的精神、燕歸人的身體了。頓了頓，又說：「你們都先吃些饅頭，別讓燕歸人和羽人餓著，晚些可沒心神分在肚子上了。」

這話倒是真切，昭穆尊和墨塵音聽了，想想好歹不是自己的身體，「借用」已是有愧，萬不能再有任何損失，便不再多言，拿起饅頭吃將起來。

屋外雨絲已歇，薄日自疊雲間剪出一角，些些天光落在門外濕土上，漾出一輪暈亮。

＊

酉時一至，墨塵音披著紅色道袍，撿了樹枝沾硃砂，在半乾的地上畫起陣來。

招魂需持逝者舊衣，一是讓逝者好循著熟悉的氣息回來，二是因衣上沾有生人肉香，對鬼魂來說，很是誘人。這紅色道袍沒讓它主人穿過，墨塵音此時自己穿上，肉香有、羽人身體內是赭杉再熟悉不過的墨塵音魂魄，魂香亦有；加之玄宗陣法，料想是事半功倍。

尹秋站在簷下，看著羽人身穿道袍，幹著牛鼻子道士的活兒，有些不適應，便走到桌邊看昭穆寫符。

昭穆正伏案，他把鎮魂用的寫好，又幫著墨塵音寫招魂用的。符上寫的東西各有分別，他雖許久未碰，倒也不曾忘卻，都是打識字起就寫著的玩意兒。

燕歸人寫黃符，運筆行雲流水，甚是熟稔的模樣，又是讓尹秋看得一陣悚然。他嘖地一聲，索性走到旁邊，覽著櫃上的物事

不一會，符紙盡善，昭穆尊擱下筆，他見尹秋百無聊賴，開口道：

「稍早時，你可是不悅？」

「嗯？」聞言挑眉，尹秋心想昭穆尊真是個愣木頭，自己撞上虎口來了。

「我跟墨塵音剛回來時，你……神色不豫……」

「是不善、還是不豫？」

尹秋答應，正過身來面向昭穆尊，頗有我讓你看個仔細的意味。

「咦？」昭穆有些愣住，隨即真是正經地、一雙眼在尹秋臉上慢慢轉了一圈，那方煞氣正重，讓他看了莫名又心驚。

「我惹你不快了？」

認真說來，昭穆不提，這煩心事尹秋也不會帶著。

他深知自己一碰上昭穆尊的事，心眼就特別小，容不得多餘的東西；他自找苦吃，沒要緊時也不想拉別人下水，本來已經放掉，此時昭穆尊突然問起，反讓他怒火篤升，可轉念一想，這木頭難得猜準他臉色，還關心著，說有多可愛就多可愛。

尹秋心裡曲折一番，仰起脖子，應道：

「墨塵音選了羽人上身，你卻選了燕歸人，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還說，明眼人都知他倆是一對，你這擺明是氣我不是？」

「此言真是差了！」

人是尹秋選的，尹秋又何嘗不知此言差到極了。他只不動聲色，又聽昭穆續道：

「我想你曾與燕歸人交好，要對著說話，是個面熟的，心裡也會舒坦點，才、」被嚇了一跳，昭穆止了話，隨即又喝道：「你做什麼！？」

尹秋鬧歸鬧，也沒想會聽到昭穆這樣貼心的話，當下一喜，近身在燕歸人頰上一親，這下怒的換成了昭穆。見他醋意與殺氣橫生，尹秋高興得緊，隨口安撫道：

「你上了身，管他這身是誰的，都不是你，於我有何分別？」

昭穆聽了，尋思片刻，臉色稍霽，說了一句「我明瞭了」，轉身往內室走去。裡邊房門開了又關，再無聲息。

尹秋看昭穆如此，也不在意，觀外邊天色暗紅，估計時辰差不多了，便走到屋外。

墨塵音圓陣已畫妥，他站在陣央，閉眼凝思，一身暗紅衣袍，長髮垂在肩上，黑得發亮。

這是不能被打擾的時刻，尹秋沉默注視，替他小心著周身。

尹秋正專心前方，腰上卻突然給輕輕攬了一下，不自禁一顫，側首一瞧，自然是昭穆尊。是昭穆尊，而不是燕歸人。

一下失笑，尹秋放低了聲音道：

「燕歸人呢？」

「躺在裡邊，我讓他睡著。」

「被墨塵音知道，會埋怨你的。」

「就一會兒。」

想是心有底見，昭穆答完話，斂了眉目，示意尹秋看前方墨塵音開始動作。

他倆相偕而立，墨塵音獨站陣中，他已睜眼，手上打印，嘴裡唸咒，沿著地上紅線，一句一動、踏出步伐。

三魂陣分喚、招、散，以定魂陣為本增改而成。墨塵音此陣喚魂，陣線盤繞圓圈之中，起迄相同，有全形、還識之意，專用在無主無識之魂。

一輪一起迄，一陣可行三輪，三輪止廢不可用。圓陣雖不大，但配合著咒詞，走完一輪陣線也需用上一刻。

墨塵音止止繞繞，昭穆尹秋陪在一旁，一時間只聽得殷殷咒禱聲，如浪伏，潛入各自心中。

＊

喚魂結束後，天色已然全黑，昭穆趁著墨塵音收陣，進裡邊去換了燕歸人出來。

三人把東西帶上，便往吊屍壁出發。

吊屍壁坍塌有一段時日，但這處原主殘殺多人，腥氣濃重，怨煞陰涼瀰空，尋常鬼魂、生人根本無法靠近；其間無主魂不少，或有不甘，徘徊原地不肯離去。

這類煞鬼會吞噬無識亡魂，亦會自相殘害。發現有人接近，爭先恐後就要靠近奪食，昭穆等三人唸了玄宗術法護身，又動手收拾了幾個大的，這才清淨點。

昭穆斷續滅了一些又送了一些，墨塵音觀望這等情狀，滿臉憂愁。

「沒事的。雖然少了一魂，好歹也是玄宗四奇，這類低等怨鬼想吃也吃不下。」

尹秋說著，在四邊繞走，偶爾停在一處，沒一會又舉步繼續。走了一刻有餘，總算停住不動了。

「小墨，過來罷。」

尹秋收扇，待墨塵音走近來，隨手劃弧，說了句「五步之內」，當即閉眼結印，盤腿虛浮於空中。

停在約七步之處，墨塵音靜靜等待著。

尹秋君最後一字「現」後，他左前方地上便有白光隱約閃動。

「赭杉軍！」

墨塵音心心念念許久，此時終於見著，不自禁喊了出聲，關切之情盡現容色。

深吸一口氣，他定下神魂，一手握起桃木劍，一手捻起黃符：

「伏天王，降天一，元魄歸兮，靈識渡體！」

木劍舞動，殘影卻在空中留下細細紅光，畫成了個定魂陣。符紙燒了，小小的白色光球慢慢盪進墨塵音手心裡。

墨塵音握住白光，微現魂體，小心翼翼將赭杉置入自己額珠。他一隻手按在額上，低著頭，久久不放。

「好了嗎？」昭穆問道。

扇子又拿回手上，尹秋頷首：「嗯。」

赭杉這二魂七魄無識無思，甚是乖巧，收回尚且不算難事，異度魔界那一遭才真需費點勁。現為亥正，時間還算寬宥，兩人見墨塵音沒動，也不出聲，只默默等著他平復心緒。

半晌，墨塵音方抬起頭來。

他眼眶微濕，看著面前兩個同修，點了點頭，神情是愉悅多過憂愁。

尹秋微微笑著，也沒多言，逕自舉步。

三人走了約一里，離開吊屍壁的範圍，昭穆便隨意揀一處空曠些的平地，用木枝開始畫四方陣。

昭穆最初為與伏嬰師共謀，雙方共同張了一起結界，結界裡只一方小庭園，卻能通道境玄宗、異度魔界，後來他與尹秋匆匆叛逃，魔界亦被封於封魔山，那塊地方無人去使用，自也無人破壞，不想此時反而派上用場。

昭穆張手在陣法上空畫出一門，將四方陣連結上小庭園。三人對看幾眼，魚貫走入。

一步之遙，天地之差。

「還真能用……」昭穆低語道，尹秋聽得挑眉。

「你不是很有把握？」

「這……年代久遠啊。」沒有十萬分的肯定，做起來總是沒底。「不過畢竟是我弄的。」

「喔，這地方倒很適合私會。」

「……」

他倆人說話，墨塵音則看了看四周。這庭園真是小，小得一眼就能望盡；但也只滿眼花草，兩張石椅一張石桌，並沒特殊之處，即便誤闖，不知內情也是做不了什麼事。他看得疑慮，那邊昭穆也又開始動作。

「尹秋過來，你無實體，得讓我牽著；墨塵音你跟著我，注意步伐。」昭穆道。

似乎有特定的方位，墨塵音注意著前方昭穆的腳步，兌七、震二，乾三又艮二，踩下最後一步，一陣熱氣拂過，四周景色迥然一變。

墨塵音什麼都還來不及思考，先走進來的昭穆已經擺開架勢，極快地按了幾下手印，大喝一聲：「退！」

前方的黑霧散去，隱約還聽得幾聲詭異的嘶叫。

「異度魔界還有殘兵？」尹秋收了扇子，問道。

「不是，只是一些佔地為王的邪鬼。」

確定黑霧盡去，昭穆又牽起尹秋的手。

異度魔界這個異空間對生靈極不友善，常人進入這裡，就如同在清水中倒入墨汁，被漸漸染黑。它會加深人心的黑暗，一不注意甚是容易魔化。尹秋此時並無實體，汙染起來比之另兩人更加容易。

而這樣的地方，也更易滋養魔物。

「這一路注意些。」昭穆道。墨塵音聽他如此說，心裡一緊，把桃木劍握在手上。

三人相偕，亦步亦趨往更深處去。

紅色的砂土、紅色的石壁，前方只黑黝深重，雖已無熱風，看了卻是焦心。

許是方才昭穆那一下產生威嚇作用，三人走了半刻，除一些不長眼的小魔物撞過來，倒也算無事。

尹秋扯了扯昭穆跟他握在一塊的手，道：「這樣我如何定心施印？」

「我和墨塵音護著你，盡快一些，許是可以。」

「畫陣呢？」尹秋看向墨塵音，後者點點頭，便要開口，旁邊昭穆卻先喊道：「小心！」

兩人只來得及打起半式抵擋，昭穆護住了尹秋，墨塵音卻給突然竄出的黑影給撞得一晃，跌倒在地。

那黑影衝了一下，又回轉往墨塵音撲來，昭穆跟尹秋卻已經迅速站到他身邊去，一人並手結印，一人拍出颯颯掌風，硬是將他逼退。

「小墨？」

「無事。」

黑影在四周竄了幾下，停在三人前方。是一虎頭人身，腰纏雙頭黑蛇的怪物。

粗長的獠牙從他看來像被撕開的嘴邊長出，下頦滴著不知是他自己還是誰的黑血，離著一段距離仍可聞到他口中噴出的腥氣。腰上的雙頭蛇嘶嘶吐著蛇信，定眼看，怪物腳上還綁著一顆半腐人頭，嘴巴張著像哭又像笑，甚是可怖。

尹秋皺了皺眉，口氣甚是不悅道：「真是噁心！」

他話才說完，那虎頭怪大吼一聲，從背上抽出雙斧頭，猛地往前奮力一擲──！

「雲天掌！」

「化天凝掌！」

昭尹各自打偏一斧，那怪物擲出斧頭後，便往三人直衝。

墨塵音一動，迅速換位到兩人面前：「墨塵破魔！」

「砰」地一聲，氣勁結結實實打在怪物胸膛。

尹秋本以為這虎頭怪看來只會使蠻，該是好對付，不想他皮厚至此，墨塵音一擊竟只將他打退兩步，轉眼又朝著他們怒衝而來。

「小墨，定住他！」尹秋邊送掌，邊道：「昭穆，跟我用紫濤鎏影。」

墨塵音先是使了一招烈陽極，將虎頭怪打顛；又一招伏魔咒，將他直接定在地上。

昭穆尹秋各自提勁於掌，運勁成圓，對看一眼，一前一後打出掌氣。

鎏影本是昭穆所創之招，尹秋為跟他作對，自己也弄出一招紫濤來，不意某天起衝突時、才發現兩招合打竟有加乘作用。怪物先後吃掌，身體上佈滿一絲一絲電流，發出憤怒的大吼。

電流如網，逐漸緊縛，虎頭怪拼命扭動，卻掙脫不開。三人見狀都鬆一口氣，墨塵音提起木劍，欲一劍斬了他，旁邊尹秋卻突然被撞了一下，給撞到墨塵音身上去──這次換成了紅的。

昭穆當即反應過來，運起勁，便要對著改衝向他的影子拍下──

「不要！」

墨塵音擋下他的招，卻沒人擋住那紅影的，紅影一掌拍在羽人背上，沒打著羽人，卻是實實打著墨塵音。

「唔！」

「小墨？！」尹秋喊道，看墨塵音給打得魂魄都快離了羽人的身，趕緊扶起他，點住他額心。

「是赭杉……」沒血可吐，墨塵音摀著胸口，甚是難受。

尹秋一愣，轉首看向昭穆，昭穆已將那紅影定在自己前方，他聽墨塵音說的，也是愣了一下。

只一魂，甚至看不清魂體，但的確隱隱有玄宗之氣。

「怎麼會如此？」昭穆尊不解。探魂、招魂都省了，但眼下赭杉的情形卻在意料之外。

「許是此地魔氣影響，這像他入魔時模樣。」

墨塵音站了起來，收起桃木劍，看著紅影說道，卻也不大肯定。

「我試試……」說罷，唸起咒：「伏天王、降天一……」

昭穆尊看他舉掌化出自己的太元之氣，想要出聲阻止，卻被尹秋給摀住了嘴。

太元之氣乃道者以自己元神為本、修練而成之清氣，要練成動輒甲子；即使所費心神不論，將本有之物渡給他人，對自身總歸是大傷。

而尹秋豈會不知？但他更知墨塵音對赭杉軍的死心塌地。眼下無他法可解，試有以此一試，成了是幸，不成，他們都已非人，當捨即捨，也無需罣礙。

他兩人眼神一來一往，墨塵音已站到紅影眼前，昭穆一鬆他之縛術，便見紅影迅速往墨塵音掌上的太元之氣撲去──

「道玄一氣，奇峰同心！化！」

霎時只見紅白兩團霧影似相抗又似相合，在空中浮浮落落，漸漸、瀰成一體……

「赭杉……」

最終，一顆閃著紅芒的光球，輕輕地，有意識一樣，盪進了墨塵音的掌心。

＊

燕歸人自床上醒來的時候，天光已是大亮。

他明明是剛睡醒，卻覺得甚是疲累，不禁伸手在自己肩膀捏了兩下，痠得、燕歸人五官都皺了起來。

「好像睡了很久……」他喃喃道。

而後他看向旁邊的羽人，羽人也很難得，猶是睡得深沉的模樣。

「羽人、羽人……」

燕歸人試著喚醒羽人，卻沒得到任何回應。感到有些莫名，他搖了搖頭。罷了，他想，讓羽人多睡點也好，等自己準備好吃的再來吵醒他也不遲。

做了這樣的決定，燕歸人低頭親了親羽人的臉，無聲一句日安，自己起床穿衣。

著裝整齊，走到外間，桌上放著的東西吸引住燕歸人的注意：有酒三壺，紙條一張；紙條上有四個字。

『多謝　四奇』

＊

「所以，來喝一杯吧。」

「嗯？」

「咦？」

「有酒？」

「我讓燕歸人祭了兩壺來。」

那人說道，笑得燦燦，扇子一搧，正是兩壺秋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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