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27 <無名/明珠>等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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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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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7)

樓主發表於: 2009-05-27 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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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7 <無名/明珠>等閒

死而復生不是簡單四個字就能帶過的。可若真要細細描述，那其中的經歷苦澀，刀劍無名萬不願意再想。
可以稍提的是，那一段時間裡，肉體上說是死了，但神思游離、魂魄滯留人間，昨日依稀。所思所想所體會的，倒比懵然昨日的前生更多那麼些許。
往事洶湧如如走馬，記憶潮起潮落，新舊駁雜。他自然先想起桃花，想起她在一夕夢鄉裡顰眉欲泣的動人，也想起她莞然而笑的美麗。哪怕是洗盡鉛華長伴青燈的出世裝扮，在他眼裡依然不减顏色。
但他同時也想到了她的遠嫁，想到她的死。她總能讓他失心痛心，生死皆如是。他雖死了，卻未死透，只好苦苦在回憶裡輾轉。

卻，除了桃花，他還想到了另一個人。

明珠求瑕。

作為刀劍無名或作為萬古長空，他的生命都是桃花使之繽紛。但無可否認的，無論當這兩者之間的任何一個，相伴最多的，卻是明珠。
無庸置疑，刀劍無名沒有段美麗酣暢的人生，但活著的日子，卻是由這兩個美麗的人交織而成，原本他也知足於此。

諷刺的，死亡，亦若是由他們倆搭的線串聯起來。

回憶裡除去桃花出彩的刺目，大片都是冰清雪白，那是明珠求瑕的顏色。
關於明珠的記憶太多，彷彿隨手一翻都能傾出一地那樣龐大。大約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朋友，而明珠求瑕是刀劍無名唯一的朋友吧？因此即使回憶那麼多，他卻從來沒有忘記過任何一個細節。不管是初相遇的時候一見如故、或是末了的把酒言歡，若要向他問起，他總能細細數來。
即使他清楚，很多他深深記憶的片段明珠求瑕都毫不掛心的忘了，他仍然鉅細靡遺的保持著，頗有些樂此不疲。拾綴那些清歌月下、湖波泛舟的點滴片段，總是歡悅的；即令最後魂歸在六情劍下，刀見無名依然不會否認，那些有明珠相伴的點滴片段，他從未皺眉。

從前他想，明珠出現在生命裡真的是依賴了幾許緣分，而跟明珠熟稔，恐怕上輩子還燒了些好香。
畢竟他跟明珠並不十分像，若真要談話，說不定還會歸類在話不投機半句多的行列裡。又，也許是他很無趣，搭不上明珠想說的。所以湊在一處，兩人大部分都是安安靜靜的喝酒。
不過即便如此，他們各自空閒時依舊喜歡湊在一起，無關乎有話無話，彷彿看得見對方才正常。
認識還不那麼長時，明珠會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說話，刀劍無名負責的便是回答。正經的不正經的，明珠全都問過，而他也正襟危坐的一一答了，直到有一天，那時他們已經幾乎形影不離了，明珠也不大愛問了，他才忽然想到。
彷似都是明珠在問，由他據實以告。所以相交幾許年歲了，明珠把他摸得一清二楚，透到他如今也沒什麼好相詢；可是，他卻覺得不是對明珠一清二楚的，說起來拿不準還滿肚子不知道。

作為朋友，這樣似乎不夠稱職。

刀劍無名莫名苦惱了一段時間，並且把他的鬱悶同桃花分享。桃花溫柔的教給了他方法，開導他該怎麼做才好。
自然聰慧如桃花，給的建議總是很好。她只告訴他，既然倆人是朋友，明珠也不會介意他問，不妨提一提？何況他們都是直接坦率的性子。

他心領，幾日後興沖沖的回到浪眉山，等明珠兩天。
明珠回來，一身白衣仍就冰清如霜，神色也是波瀾不驚的樣子。看見他已經等著了，唇線稍稍拉開新月般的弧度，聲音裡有淡笑：「我帶了新釀的梨花酒。」
他默應了一聲，視線跟著明珠前後打轉。看他在他專屬的那棵樹下細心的舖好他的錦緞，熟練俐落的擦拭酒杯，再溫柔的把酒汁注入杯子裡。
他看著看著，腦袋空轉，想著要遂行桃花交給他的。他想著可以問明珠什麼？能問什麼？要怎麼開口？這麼多年來了，除了見到桃花的害羞緊張，卻不知道面對明珠也會有這麼一天。他還擔心，萬一明珠有什麼不願意說的，他無端踩了地雷，明珠怕就再不當他是朋友。

「你看什麼？」

刀劍無名想他真的看太久了。在他還兀自煩惱的時候，明珠也發現了。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明珠又問，有些狐疑的伸手摸了摸他自己的臉，又摸摸頭髮。
他趕緊表示明珠身上一切都好，衣服臉蛋頭髮纖塵不染。卻不想，明珠反而因此更好奇了，換個坐姿盤腿面向他，淡悠悠的笑：「那你看著我是有話想說了？」
向來他都知道明珠聰明，剔透玲瓏的一個人。相比之下，自己在心思上不如他快捷，被三兩下猜出來似乎也不奇怪。他想，既然被瞧出端倪，再隱瞞就不夠意思了，於是老老實實的點頭說，有很多問題。
明珠是個乾淨乾脆的人，大大方方的應了然後問他，想問什麼？直接爽利，反而讓他又不知所措。
接過明珠遞過來的酒，啜了啜，想了想他知道的。總要找出有什麼不清楚的，這問題才能問下去。
於是刀劍無名細數：明珠是血榜排三的人，收錢買命的。明珠喜歡乾淨，一日沐浴三次，隨時錦緞都不會離身。明珠說話直接，頗有些刻薄，但都是中肯而且為他好的。明珠不用外店的杯子喝酒，因為嫌髒。明珠沒有愛人，但他跟許多美麗的女子多少有過交情，他說愛情他不懂。明珠風雅，有的時候會吟出幾句優美的詩詞。
他想著，忽然發覺他知道的明珠筆自己想像中還多，多到他又好像沒什麼能問的了。原本明珠說話做事都是一個樣子，刀劍無名光看著就透了，明珠的小習慣，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都直接純粹的攤開來給他看過，問，彷彿顯得多餘了。
不過，也是有他沒有理解透析的，就趁此機會問吧。雖然根本只是瑣碎到像灰塵一般的事情。
「明珠喜歡什麼花？」浪眉山景緻秀雅，各式各樣的花朵會四時輪著綻放。他聽明珠提過因為這裡樣子和景觀都好，所以就決定落腳，倒不是因為什麼時令花草之類的問題。不過他看過明珠空閒時候會照料那些野花，隨心所欲的養著，便知道無缺公子決不會討厭花的。畢竟刀劍無名這一位朋友原本就是美如明珠的人，想必對漂亮的事物會多一分憐惜。
「你的觀察力可以再加強。」明珠沒有直接回答，也沒有取笑他問了那麼簡單甚至無趣的問題。就像刀劍無名自己一向正襟危坐的回答明珠的問題，明珠也仿效，正坐著擱下杯子，拈起離他固定位置不過兩步遠的地方，大開嬌顏的一朵白山茶。

然後他懂了，輕輕一拍額頭，覺得明珠說的真對。那株山茶養在明珠身邊許久了，在他們倆面前年年開花凋謝，他卻沒有注意到。

「明知故問，你說是不是該罰？」明珠難得笑吟吟的，將酒壺整個擲到他的手裡。

他從不知道明珠笑開來可以這麼好看，一手拈花，白衣如雲，風致嫣然。

這一罰他倒是領得心甘情願，而且原本掛在心上的，輕輕鬆鬆就不著痕跡的散了。桃花是對的，他們是坦然相處的朋友呢，自沒有什麼不能說的。錯得離譜的是自己，其實他對明珠的瞭解，原比想像中的多太多；而明珠呢，更是早就萬分包容他了。誰讓他們是朋友？

明珠很有義氣，雖然他從來不說，但所做的，總讓人心頭發暖。因著自己的關係，明珠求瑕對日盲族頗有許多微詞。問他理由，他卻說看不慣有人比他囂張跋扈。頭一次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刀劍無名啞然失笑；因為他很清楚明珠求瑕縱然傲潔狂狷，卻從來不跋扈囂張的。
刀劍無名的生活在扯上日盲族的日子裡，一向不好過。族裡的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有求於他時依然前後一口一聲叛民使他苦惱又無奈；加上，桃花不知什麼緣故，末了他倆一年只能見面一回，相思惹斷腸。
那些日子總是明珠陪著他過來的。
明珠不會多話，若是生意結束回來了見到他等著，會先擲壺酒到他手裡，才自顧做他自己的事情。可能是沐浴可能是整理他的配劍，而刀劍無名也會靜靜的等，等明珠在面前出現幾次又消失幾次，把他認為要緊該做的打理完畢以後，回到那一束柔白茶花旁邊，明珠給自己指的位置上陪他。

然後，明珠會問，又怎麼了？再一邊喝酒，一邊靜靜的聽。
聽完了，會撇了撇嘴角，冷冷罵句迂腐至極或其他的。
明珠即使做了那樣的表情都還是極其好看，尤其月光落下來，灑他一身皎皎，彷彿嫦娥就要乘風歸去那樣。刀劍無名多次看著總會有些安慰，他覺得就算這人間要合併成盤古開天之前的渾沌，明珠都還是會站在他這邊，而且這個人還是這樣美好的一個對象。
他天生就被冠上不名譽的背景和稱呼，認識他的，只有桃花和明珠從來不在乎。桃花原本就是善良的女子，她的無謂讓人感激；而明珠總說那種事情與他什麼相干，是全不掛心上的，讓人更自在些。
刀劍無名時不時會思考，除了一夕夢鄉那方與桃花自成的小天地，或許浪眉山就是他第二個家了。明珠曾經允過他的，在他消沉於族中冷漠而毫不留情的排擠時，一臉無所謂的模樣，倚在樹下花間雲淡風清的說，回不去就不要回去了，來這裡不就得了。只不許你隨便亂踩，弄髒亂了有你好賠。

那時候刀劍無名很感動，眼眶有些熱燙，說了句明珠你真好。
相對明珠求瑕卻不太領情的樣子，寒眸冷目橫來，一聲嘆息似有若無：「他們值不值得。」

關於日盲族，明珠總是問他值不值。而刀劍無名得回答總是一樣，只要是有桃花在的地方，就值得。
唯有這些看法，明珠一直都不能贊同，每每聽了，他都會蹙起一雙如畫般細緻的眉目，不再說話。但不贊同也罷，明珠也不曾干涉或左右他的決定，只是保持一定的距離關心著。
這就是人各有志吧？明珠必然也很明白。如同他自己選擇了血榜一樣，每個人都各自有他選擇這段人生如何的理由和執著。明珠沉默的體諒已經足夠，再強求，就是過分、是奢望了。

那時候，刀劍無名還沒有想過他可能會失去這些。
他以為他別無所求，就至少能保有現在的生活。每年見一次桃花、無處可去的時候有明珠在身邊。
誰知道很久很久以後，他貧窮得只剩下自己。

有一年明珠難得起了興頭要見桃花。刀劍無名受寵若驚，從來明珠都興致懶散的模樣，莫不是天要下紅雨了？
「真沒禮貌。」明珠回他嘴，卻沒有不高興的樣子：「等我手上這件生意結束，七天後再與你會合。」
可刀劍無名是真高興的，他說不上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興奮。從來他都不是深心思的人，說不定他愉快的理由明珠反會比他還要了解。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刀劍無名猜測自己看今年的月亮必然會特別的圓，畢竟他的人生從來沒這樣圓滿過。

九月十五，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刀劍無名與明珠求瑕約在一夕夢鄉幾里之外的大榕樹下，附近有家小酒肆，很好指認的地方。
他早早等在那裡，但明珠遲遲沒有出現。心上有輕微的不安，向來明珠都是十分準時的，反是自己總會時不時的耽擱約定的時間。明珠好氣性也不曾認真計較，只說過哪一天也該讓他等一等。

敢情是選了今天麼？

刀劍無名倒希望是這樣的，他希望是明珠末了波澜不驚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然後冷冷的對他說，欠我的是該還一還。

但他許過的願望偏偏從來沒有實現過。

明珠並沒有失約，仍舊一身乾乾淨靜的出現。可是太乾淨了，淨得一頭臉的蒼白，連脣上都不見血色。見了他的面，扎在他懷裡，苦笑著說：「我中了圓月無二。但算算時間，應該還來的及見見你的桃花。」
即使明珠依然言笑無謂的樣子，可刀劍無名已急得腦袋一片空白。明珠總是把活著這件事情看得清清淡淡，在乎的也只有乾不乾淨而已，可即使本人不放在心上，刀劍無明確清楚知道自己是在乎的。他自活下來便沒有什麼值得他眉開眼笑的事情，而上天垂憐給了他桃花和明珠兩個不可取代的人，他萬不願毫無還手之力的失去他們其中一人。
最後他帶著明珠前往夜殿，希望面見聖女能為眼前的死局帶來轉機，但也不出所料的被擋了下來。
他不是未曾考慮過硬闖，但想起桃花，終究有些遲疑。

這一生如果要毀去，他也希望能夠再見她一面。

明珠並不知道他闖夜殿的事情，這中間他一直都是昏迷的。真正讓他醒過來的，是一夕夢鄉的泥土。
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直接質問刀劍無名，怎麼居然把他放在泥地上。那是明珠第一次對他生氣，他想，若真讓明珠發作，可能不太好收拾。幸是桃花來了，當下也就輕鬆的避開了去，最後明珠似乎也就算了。

四更天的時候桃花離開，明珠站在他身邊陪他一同目送桃花漸遠的背影。說是陪他站著，但顯然已經沒有力氣，全身得重量幾乎都是刀劍無名在支撐。

兩人看著桃花逐漸消失在漸漸泛青發亮得景色裡，明珠開口說話，語氣則雲淡風清：「我的事就算了吧。你闖了夜殿，明年的九月十五怎麼辦呢？」
「你是我的朋友。」刀劍無名堅持。他並沒有打算接受明珠求瑕的提議，他覺得今天已經見過桃花了，這一生他所求不多，已經夠了。

「傻子。」明珠是這樣回他的，一樣有些刻薄而冷淡：「不管我是死了或是不在了，你還是可以交到很多朋友；可你愛的女人，這輩子就這一個，懂嗎？」

當時他沒有懂。後來他也沒有懂過。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死在明珠的劍下，才來不及趕到桃花身邊。
他們所愛的女人一輩子才這麼一個，朋友卻是可以有下一個。也許明珠說得沒有錯，但真相殘酷的讓人心痛。
刀劍無名無法理解，為什麼他曾經說過會陪在自己身邊的，最後卻忘記了。或者他沒有忘，只是不再想起、不再當他是朋友。

明珠求瑕說了那些話，刀劍無名再遲鈍也知道他不會願意自己為了他冒著危險去闖夜殿。
但他們從來都沒有真正聽對方的話過，就像他勸過明珠的，明珠亦是馬耳東風。
沒有徵求他的同意，刀劍無名趁著明珠毒發日重昏迷，依舊闖了夜殿。
如預期中的發生了衝突，但並不慘烈。尋得五竅心血的過程幾乎輕易的過度，聖女不知自何處風聞了他們的事情，讓鷹無眼順了他的要求。
那時急著要救人，也未曾多想，事情就這樣有驚無險的過去。不過這中間的細節轉折，他雖想說給明珠聽，對方卻興致缺缺，只說了「救我的人只有你」，事情便這麼帶過去。

直到隔年的九月十五。

聖女出嫁，夜族得以迎向光明。這些，合該稱喜才對。
刀劍無名記得，那天營火大盛，燦爛金黃的把一片夜空裝點如白晝。
每個人的臉上都堆著笑，影影輟輟在他身邊來去，他們喝酒高歌，盛讚即將來到的明日將有多麼美好。
但是他笑不出來。他才知道原來這麼多年了，心繫的那一個夢何只是夢呢？卻是一個可笑至極的笑話，根本求之不得得奢望。
不過，至少他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聖女會風聞一個叛民微不足道的請求。

明珠曾經說過的，他的觀察力嚴重不足。
如今看來，即使經過那麼次的指點，他依然還是本性難移。怪誰呢？

那晚他與桃花依然見面的。
但這一次，咫尺天涯。

一晚的聚宴照例鬧到四更天才休散。許是聖女大喜的關係，族人們彷彿刻意忘了他的身分，毫無芥蒂的與他同樂。
刀劍無名亦不掃興的跟著喝了許多的酒，渾忘了明珠正在故地等他。他與族人們把酒同歡，直喝到酒伴們都醉倒遍地了，他才又想起了似乎該往一夕夢鄉去。然而桃花想是不會在的，那麼還有誰會等在一夕夢鄉？說不定只是空落的遍地殘花而已。
直到遠遠看見了衣白如雪的背影，刀劍無名想起了明珠求瑕。
他唯一的朋友。

明珠的背影在一片烈烈艷艷的桃林裡格外皎潔分明，彷彿一朵晴空中的白雲誤闖了山間，迷失在一片桃花的花海裡。
刀劍無名遠遠看著，然後笑了。失去桃花的痛頃刻之間似乎稍微平復了一點，畢竟沒有桃花，至少明珠還會在他身邊。
明珠對他說過，沒有地方去，就到浪眉山。也說過，無論如何都會站在他這邊。

幸好還有明珠。

幸好還有明珠。

刀劍無名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然不知今夕何夕。他睜開眼坐直身子，見到的便是明珠求瑕。
他們處在不過一年之前，他曾經帶明珠療養過的山穴裡，一切無恙，差別只在於今年被照顧的人顛倒過來成了自己。
明珠手裡端著一碗白粥，一臉古怪的望著他；刀劍無名亦默默然，或多或少的記憶他不是沒有，因此片刻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氣氛有些沉重凝然，讓刀劍無名有些心慌。如果沒有錯，他記得自己見到明珠以後似乎是直接吐在他的身上。明珠愛潔這事情怕是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年前只因著把他放在地上，就讓他將那段視為寕死不願回想的記憶，再加上此回這般，刀劍無名大概萬死不能贖其一了。
此外記憶裡另殘下幾許片段，似夢非夢。他記得明珠的身子很柔軟，並不似自己這般鐵板似的剛直，襟袍總是香氣淡淡。也記得明珠略嫌冰涼但沒有劍者慣有老繭的手指，還有餵他喝粥的時候，滑過如羽絮一般，薄而清冷的嘴唇。
最後，刀劍無名避重就輕，沒有多說什麼。關於他記得的或不記得的，既然明珠隻字不提，他亦不問。
明珠求瑕並沒有跟他追究任何事情，甚至沒有不滿。連同桃花或是其他，原本刀劍無名認為他應該問且有權利問的，明珠卻連開口都沒有。他只要求刀劍無名吃完手上捧的薄粥，然後說，我們回去。
而明珠求瑕不知道，僅僅一句話，卻讓刀劍無名熱了眼眶。

他們回到浪眉山的時候，人依舊、景物依舊。只刀劍無名知道，從前的心懷已然成空。失去桃花便如同有人在他的心板刨出一個洞來，而那個無底洞，是無論如何都補不回來。
明珠一直都在他的身邊，亦像從前那般什麼都沒有多說。
他們誰都沒再提到桃花的事情，甚至連夜族兩個字都沒有人出口過；分明加意遺忘，明明還是很清晰的回憶，被沉默刻意抹去。
那段日子裡明珠想些什麼，他是永遠都不會知道了。但是隱隱約約的，他知道明珠在努力，想把自己從那個看不開的死胡同裡拉出來。
其實他也拚命了，想著要讓自己看開，從此以後重頭來過，只當前塵不過一個黃梁大夢。他們各自粉飾太平，竭盡所能裝成安穩平靜的樣子，想回到從前。

悲哀的是，偏偏他們亦清晰明瞭，這樣的盼許才是遙遙無望的奢求。

時間不緩不急的消磨，有心人盼著它能慢些，可偏偏它還是這麼規規矩矩的走，沒有商量沒有拖延的往前進。
日子也就這麼往桃花出嫁的日子飛去。
刀劍無名的心也跟著出竅，落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然後就在即將迎接下一個滿月的時候，他覺得不該再這麼下去。單方面的依賴明珠並不是解決心病的方法，浪眉山也不該是讓他療養失意和落魄的地方。
何況，他心底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期望，期望這件事的結局會有意外的轉機。

不是沒有做過夢的，夢裡他和桃花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單獨的兩個人生活。
為了這個夢，他想再見桃花一面。
他想，他的這一輩子，就綁在這個夢上。因此不管桃花點頭或是搖頭，他都要見她一面、賭它一回。

決定離開的那天傍晚，他對明珠說，他很高興有明珠這個朋友。
明珠聽了，只淡淡的點點頭，沒說話。
大概明珠或多或少猜到他的心思了吧？向來他在明珠的面前，都藏不住想法的。

「喝酒。」
過了片刻，明珠只澹泊的這麼回應，將酒壺擲到他手裡，彷彿給他餞別。
刀劍無名一口氣把酒喝乾，再輕巧的拋回明珠掌中。對方將空了的酒壺在手心裡惦了惦，忽爾，淡淡的嘆息。

「值得嗎？」
明珠這麼問的時候，並沒有看他，凝然一雙秋瞳，清冷的落在那株養在身邊的茶花上。那一年天氣冷些，茶花開得不好；就彷彿他們，兜了滿襟深愁，沉沉邁不開腳步。
因此，即使明珠的側臉美得如畫如詩，刀劍無名依然別開眼。
明珠無法諒解是應當的，他也明白明珠多少對他的死心眼氣惱。畢竟明珠已經那麼努力在為他，而他依然拿得起、放不下。

可是愛情啊，從來就沒有所謂值得與否。

當天夜裡，刀劍無名悄無聲息的離開。
他知道自己前腳才走，原本沉睡的明珠便會醒過來。亦如他所料，前腳才走，卻順著夜風便聽見明珠幽幽的在身後嘆息。
頃刻，心裡莫名有過衝動想回去，把桃花或是其他的都忘了，繼續過兩個人從前平淡卻消遙舒心的日子。
不過那終究只是一個瞬間的動念罷了。

他雖然回頭，卻沒有停下腳步。
夜族的雙眼讓他分外清晰的捕捉了明珠好看的剪影，遠遠的，他看見他坐在一片朦朧星空幫襯下，清亮如月光的身影。

後來他的夢破碎了。
他放棄了他被族裡視為唯一的價值。

大祭司逐了他出來，他茫然不知該往何處。
直覺的他往浪眉山去，他知道明珠在那裡等他。
於是他回去，帶著夢的碎片和心的碎片，還有半殘半廢的雙手，一無所有的狼狽而歸。

他回去的時候，月正當空。明珠在老地方，倚在夜蔭下睡得深沉。他的睡容很平靜，恬好淨美得像雨過天青後的天空。
刀劍無名在明珠只給自己的位置上站了一會子，忽然覺得這樣的自己十分不堪。
就算明珠依然包容而溫柔的接納自己，他卻承受不起了。
這樣的自己在他身邊不過是拖累，還能算得上互相幫助的朋友嗎？他想他是一輩子都沒辦法振作了，既然振作不了，就不要造成明珠的負擔才好。

於是他轉身離開，這次卻頭也不回。
再下一次上浪眉山的時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刀劍無名從沒想過會這樣結局。
當年他走了，卻不想多年以後，他與桃花死別、與明珠陌路。他們兩個人在他的生命裡曾經那麼深刻，卻又同時流光一瞬的消失，只留下他一個人。
如果當初他沒有離開的話，會怎麼樣？又如果，他根本連去見桃花都沒有，又會如何？這中間交交錯錯那麼多抉擇，是不是他的人生就能順坦些。

也許是。
不過也已經來不及了。

回憶戛然而止。萬古長空彷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往事如煙。
無論是清麗多姿的嫣然桃花，或是璀璨斐然的無瑕明珠，刻畫那樣深刻的曾經，卻無一倖免的淡了。
他訝異，又不可思議的釋然，畢竟改變的終究太多，許是已漸漸習慣。因此，當百媚橫生的醫者，巧笑倩兮地朝他祝賀重生，他卻覺得，他不過是個借屍還魂的軀殼罷了。
從前那一個，無論是醉仔或是刀劍無名，早灰飛湮滅。

「千葉先生轉告，公子若是要報仇，請稍安勿躁。」醫者款款將將創世魔劍捧上，妖媚如火的眼瞳裡，笑意流轉：「但不防一試，如今這雙手，可否開天闢地？」

萬古長空依言，握住劍炳。
沉穩紮實的握力從掌心流洩，卻彷彿不是他的了。
「公子雙手已復，天下堪堪無敵。」醫者從容的點點頭，顯然十分滿意：「就先祝賀公子未來大仇必定得報。」

萬古長空沒有說話，心上無悲無喜。
尋仇不是他最想做的，即使殺死兇手千百次，他都知道桃花已回不來。
或許，他當為的，是正視他還擁有什麼。

至於明珠求瑕。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他很久很久以前，在浪眉山上，拈花一笑的樣子；而不是他對自己刀劍相向的時候，那冷絕的表情。
或許他還是希望，保留他們之間最後還能紀念的一點點美好。

不過，他已經不欠他什麼了。
那些辜負的或是什麼，應當都隨著刀劍無名死去而隨水東逝。

所以下一次。
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

他想。
他也不會猶豫了。

戀殤09.05.26

※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於明珠，這或許會是長空永遠都想質問的。
對長空的感覺複雜到極點，我想作為一個戲迷我是憐惜他的。雖然喜歡長心，但蘇苓何辜？比起永遠有素還真相挺的葉小釵，長空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呢？
最後，謝謝看到這裡的您。我真是胡言亂語到不知道在幹什麼，只是怕明天的劇情又會怎樣怎樣所以趕著發。
雖然不影響，但此篇跟《還君明珠》有部份重疊，還能忍受我的可以翻出來看看。那篇是明珠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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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5.27 <無名/明珠>等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