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04 【劍龍】闇夜伏龍 (1-4)，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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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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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8-10-03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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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4 【劍龍】闇夜伏龍 (1-4)，3F

（一）日出之章‧隕愛

　　為什麼？這麼痛－－

　　晨曦竟如此刺眼？劃過黑夜破空而來，他的心為此承受撕裂般的痛楚，就在禔摩的銀色身影消失的一剎那。

　　「西蒙－－」他確實聽到了禔摩的呼喚，他從不懷疑這世上有他帶不走的人，只要他想，即便儒門龍首也無能攔阻。但是再快也快不過光速，再強也敵不過嗜血一族的天敵日光。

　　他輸了，這一次。假意投誠的疏樓龍宿反噬禔摩，將他滯留在日光下，就這麼輕易斷了他的右臂，他最得力的愛將冰爵禔摩。

　　　　　※　　　　　※　　　　　※

　　天亮。

　　在闍皇西蒙的庇護下，這座黑暗堡壘－－闍城，是永夜的王國，只屬於月光，終年見不到太陽。由他親手建立的嗜血一脈，統治著他的黑暗王國。

　　隱身暗處的王者，一襲黑衣，蒼白俊美的臉孔下，沈靜的水眸比深海裏的黑珍珠還耀眼。

　　「疏、樓、龍、宿.......」是咒語，也是誓約，當豔紅的薄唇幽幽吐出這四字，黑珍珠剎時發出紅光。

　　「哈哈哈──」

　　笑聲漸狂，愈狂愈冷。狂傲的王者，不許感情有了溫度。

　　　　　※　　　　　※　　　　　※

　　黑暗王座上，王者輕聲召喚貼身隨從維特。

　　「維特，我們鍾愛的冰爵禔摩剛走了，他走得還算光彩，以嗜血一族最淒美的方式告別，在日光下灰化...」西蒙的語氣顯得格外平淡。

　　「Master西蒙，您哀傷嗎？」維特早已知道答案，但衷心希望敬愛的主人能親口說出。

　　「是啊，維持，我傷透心了。」他懂這份好意，所以不再掩飾。

　　「Master西蒙，請節哀。維特可以為您斟一杯酒嗎？」

　　「麻煩你了。」西蒙給了難得一見的笑容。此刻，他並不想小酌，他只想順著下屬的心意，任由他們對自己好。彷彿這樣就能補償他對禔摩過於嚴厲的管教。

　　雖然賜予冰爵禔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但愛憎之心比誰都強烈的禔摩，還是常耍小孩子脾氣，全闍城上下就他最能吃醋，最愛頂嘴，最會惹他動怒。高傲的眼神，總是比別人多了一分抗拒，尤其在西蒙娶了俠刀之女柳湘音為妻之後，那分抗拒更是有增無減。

　　才將維特送來的酒送到唇邊。

　　「真搞不懂你，為什麼老愛跟一個人偶吃醋？」王者自言自語，好像禔摩還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可憐的盲女柳湘音，雖然在西蒙的利牙之下獲得新生，重見光明，卻漸漸失去自我意識，遺忘了最愛的父親蜀道行，至愛的丈夫聶求刑。

　　這是嗜血者的武器，利牙一咬，不奪人性命，卻是滅絕希望的牢籠。

　　　　　※　　　　　※　　　　　※

　　「人形師！陰陽師！」王者召喚，兩條人影，一藍一紅翩然現身。

　　「闍皇有何吩咐？」人影微微欠身，恭敬待命。

　　「幽靈間壁，速擒蘇安。」

　　兩道人影頷首速離，急奔幽靈間壁。

　　禔摩－－嗜血與冷血，你喜歡哪一個？我都喜歡，你也是嗎？哈哈哈－－

　　說完，手中的醇酒一灑而盡。王者離開王座，融化在黑夜。

　　　　　※　　　　　※　　　　　※

　　在看什麼？這麼入迷－－

　　紫袖攔住視線，親自為他奉上嫩芽烘培的翠綠春茶。香氣四溢，清芳誘人，卻遠不及那人的幽香撩人。

　　「劍子，不喝，吾就拿走囉－－」偶爾，他也會有淘氣的一面。

　　截下近身皓腕，就這麼由他端著餵著，或許更有滋味。琴台是溼的，任由露水沾溼他心愛的白玉琴，不像惜琴如命的儒門龍首。

　　「龍宿，遇上麻煩了嗎？看在朋友一場，你該第一個讓我知道。」

　　笑裏無言。他們之間，太多時候無聲勝有聲。

　　「汝的期待太高了！按照慣例，麻煩上門，汝總是第一個──聞風逃跑。」團扇輕搖，興起豔瀲珠光。

　　「哎呀，好友，你真是太看不起我了，我生氣了！」

　　「吾一向很看得起汝，劍子－－汝第一個逃跑，也表示汝是第一個獲得情報之人。」好友的作風，他比誰都了解。千年不變的自掃門前雪，這雪，總是掃向疏樓大門。

　　總有一天，雪債雪還，他，疏樓龍宿，要還他一個連本帶利的大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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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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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8-10-03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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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贖罪之夜‧血祭

　　夜裏，聽不見自己的心跳。唯一確認自己還活著的方式──是痛楚，還有那人的聲音。

　　這就是通向永恆的代價嗎？真的很昂貴，無法回頭的昂貴。

　　月落，失了光線，兩道身形融進暗夜。

　　「晚了，我該回轉豁然之境。」劍子起身，落在胳臂上的力道剛好留住他的腳步。「怎樣？要我留下嗎？說一聲就好，擄人這邊是付不出贖金的──」

　　黑暗中，嘆息梗在喉際。「劍子，吾接了一筆交易，損失慘重。」

　　「是嗎？我以為損失慘重的是跟你合作的對象。」重新落座，劍子望了幽渺中的容顏一眼。是錯覺嗎？他感覺黑暗中的龍宿似乎比較自在。

　　水煙悠然，望著眼前如迷霧般的男人，劍子嗅到不尋常的氣息。

　　「屆時，就不知豁然之境是否能容吾棲身──」說著，龍宿走出亭外，凝視不遠處的燈火，心知揮之不去的陰影仍在暗處蠢動。

　　「你看過豁然之境上鎖嗎？是說門在哪裏都沒人見過了，就算有，也鎖不住儒門之主，只不過──」乘風而起，劍子躍上斜枝，隨風顛盪。「別跟我客氣，人來就好，麻煩不要帶進門，我就感激不盡了。」

　　迎風執扇，輕拈秋意，片刻，風停了。一道不明氣功劃過地面，彈起的小石撲向掌心，羽扇立時脫手。

　　「龍宿，你很熱嗎？我在這裏好好的吹風納涼，你偏要把風攔截下來，自己一人獨享。」劍子的抗議由遠而近，立定時，他接住了扇子。「好了，扇子還你，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可賠不起。」

　　「要走了？」

　　「是該回去了。」

　　身形交錯之際，一陣低喃落入劍子耳際，近到他以為龍宿伏在肩頭對自己說話。

　　「劍子，何日君再來──？」

　　不是詢問，也不是懇求，而是撒嬌。這樣的口氣他不曾聽過，心跳聲幾欲彈出胸口。

　　「要我陪你睡嗎？可以，你先把紫龍挪一挪，不要老讓它佔著床，這樣我才有地方睡嘛。」不甘示弱的捉弄回去，劍子轉身埃近惹他方寸惑大亂的禍源，直到兩人鼻息相接。

　　「吾說笑而已，汝回去吧。」

　　夜色包圍著龍宿，此刻他很想看清那張冷峻儒雅的臉孔是否真帶著玩笑。但是，夜太黑了，而他還不夠勇敢。

　　　　　※　　　　　※　　　　　※

　　微風穿過彩繪玻璃，送來亡者最後一聲嘆息。眼前，雪色身影露出令人迷醉的笑容，伸手捕捉，逐漸消融的影像就要消失。

　　──西蒙，來生，你只屬於我一人，聽到了嗎？

　　呵，禔摩，這就是你最後想對我說的話嗎？你，依然這麼任性。

　　他的手沒有收回，直到環繞四周的燭光一一點燃，強行霸佔他與黑暗交換的秘密。

　　維持托著一只銀盤進入大廳，「我來的不是時候嗎？」察覺室內迷漫異樣氛圍，維持站在門邊耐心等候。
　　
　　門，開了又關。突來的強風颳向門板，發出嘎扎嘎扎的響聲。砰！──門板狠狠搖晃兩下之後，還給大廳原有的寂靜。

　　「不用怕，那是禔摩，進來吧。」西蒙擺擺手，喚他過來。

　　鬆了口氣，維特熟練的端著銀盤繼續前進，銀盤上的酒杯在晃動的燭光下閃爍迷漾紫光。　

　　「Master西蒙，一切準備妥當，可以開始了。」

　　他點點頭，一手支頤說道。「維特，這裏還會有人任性的說走就走，像剛才那樣甩門離開嗎──」禔摩的孩子氣一直是這座黑暗殿堂最純淨、最神秘的光芒，那是他永遠無法了解的層次。「其實我一直想跟他共飲這杯酒，以心換心……」步下王座，西蒙的語氣透露著無奈。「但是這個王座讓我失去愛人的資格，你說，禔摩──他會諒解我嗎？」

　　「Master西蒙，您知道的，禔摩大人對您一片赤誠，再也沒有人比他更維護您了。」

　　西蒙微笑點頭，一口飲盡杯中液體，瞬間，彎曲的長指探出利爪，狠狠劃過手腕。

　　血痕浮現，鮮血汩汩流下，順著祭台流入祭壇的溝槽，此時，看不見的暗處傳來鎖鍊碰撞聲。

　　「很好，鬼鎖已經接受吾之獻祭，通往地獄的大門即將開啟。」聲音微顫，是因為期望得到滿足，「維特，你可以留下，但如果你想阻止我，現在就離開吧。」

　　「Master西蒙，維特不會阻止您，維持是來幫助您完成血祭儀式的。」

　　這是一場等價交換的祭典，在黑暗國度所有人都是一體的，想要傷害人，就得先傷害自己。疏樓龍宿已經流著和他們相同的血液，重生與毀滅也同時蘊藏在他體內。西蒙注視血液一點一滴流盡，在痛楚到達顛峰那一刻，他將預備多時的利箭拿出，置入血泊之中。

　　祭典大功告成，西蒙再次露出笑容。等到下一次月圓，他會甦醒，而取走禔摩性命的人也將付出意想不到的代價。現在，他累了，該休息了。

　　不再有任何動靜，王座上的身形儼然沒有生命的雕像。「維特，剩下的就交給你了，吾該休息了。」王座上的身影就此消失。

　　「是的，Master西蒙。」維特走向門外，他的主人西蒙已經安然躺在冰棺裏，他睡得很沉穩、很安詳。拖著冰棺，行進之間，雪色魅影飄然來到，怕驚擾王者沉眠，只在失去血色的唇邊留下淡淡一吻。

　　『晚安，親愛的西蒙，酒我喝了，甜得真難喝──！』

　　王者的血祭，給了漂泊無依的魂魄至深的安慰。兩人以酒為誓，交換死亡無能阻擋的誓言。

　　
　　這晚，無邊無際的黑暗開出裂縫，吐出無形的鎖練，朝著疏樓而來。

　　夜裏，禔摩留下的傷口灼熱起來，整晚反覆折磨他。

　　「唔……」流了一身冷汗，龍宿仍無法從噩夢中醒來。沈重的絞鍊聲不絕於耳，任憑擊發再多掌氣、劍氣也阻攔不了它。

　　鎖練近身之際，他連連後退。猛地，背後一陣陰風來襲，尚不及看清，一道利箭挾風射穿他的心窩，箭鏃還淌著他的鮮血。

　　他在汗水與絞痛中驚醒，出於本能第一件事便是推開瓷枕，搜尋應該安置在枕邊的紫龍劍，但是──沒有！

　　沒有？他的劍為何不在床上？掀開紫紗帷幕，視線不安的游移，直到發現床邊送來的清水和乾淨的手巾，驚魂甫定的他癱坐在床，理了理東西亂竄的思緒──鳳兒來過了，這表示他起晚了。

　　指尖沁入冰涼的冷水，他開始盥洗。水中映現熟悉的劍鞘；迴眸，紫龍劍不就好端端的掛在畫屏上嗎？

　　「真是──他嗎？」闔上眼，長睫上的水珠順勢滑落。抹過手巾，檀香味直沖鼻息，他倒抽了口氣，胸口波瀾不止。

　　　　　※　　　　　※　　　　　※

　　幽靈間壁，星月俱滅，這是只有燭光與燈光永存的世界。

　　人形師飲著醇酒，將藍色花瓣一片一片置入杯中，反覆呢喃相同的詞彙。「她愛他，她不愛他，她愛他，她不愛他……」
　　
　　陰陽師眉角一挑，看著眼前好整以暇玩著花瓣占卜的同伴。「人形師，你會不會忘記什麼事？」
　　
　　「我對淑女一向溫柔體貼，不喜歡暴力。」人形師回答她，眼神與她一樣堅定。

「我也不想破壞氣氛，但是你再不出手──」正要掏出懷紙，人形師的手勢快她一步。

只見透明的絲線穿梭在五指之間，霎時，她明白了。

「別急，說好交我處理，人形師不會讓妳失望。」吧檯內身段婀娜的調酒師蘇安正向兩人的方位探視，人形師起身對她躬身致意。「我們走吧，她會跟來的。」

兩人離開幽靈間壁不久，絲線彷彿進行儀式般的開始動作，很快，如傀儡般的蘇安不由自主跟隨兩人而來。

「我很好奇你是什麼時候──」她記得一進酒吧，兩人與蘇安打過招呼後，除了對飲，什麼也沒做，她是，人形師亦然。

「呵呵──」笑聲胸有成竹。「我一進門就下手了，是在手套上面動手腳的。」人形師一進門就將牽引人偶的絲線附著手套之上，就在他親吻蘇安的手背時，術法已然啟動。「我不想打草驚蛇，所以將咒語分開施行，一次又一次接附在酒杯之上。當然，因為有妳，我才有興致喝那麼多酒。」

「為什麼不早說？」語氣不悅，染著紅暈的雙頰卻比葡萄酒嫣紅。

「難得與妳共飲，我不捨得太早離開，哈哈哈──」人紙疾行，藍色身影迅速跟上，但身後的陰陽師沒有跟進，而是選擇和美女同行。

「妳也看到了吧？男人真是一種令人費解的動物，平常臉皮那麼厚，不知他在不好意思什麼……」

反正蘇安有聽沒懂，無須顧及顏面。與他一樣，她也不知在不好意思什麼。

[ 此貼被憂幽子在2008-10-16 18:0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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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8-10-17 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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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暗夜序曲‧狂奔

　　不為什麼，他只想好好享受指尖在琴絃漫遊的自在，感受靈魂漫無目的的飄蕩，就這樣，只要聽不到心跳聲就好了。

　　至少，日落前，他的快樂可以維持下去，他的尊嚴也可以毫髮無傷。

　　那個人，什麼時候學會殘忍，他百思不解。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歡迎我。」劍子來了好一會兒，他不忙著出聲，這裏有穆仙鳳伺候著茶水，有儒門之主為他撫琴奏樂，此時出聲就太煞風景了。

　　「鳳兒沒告訴你嗎？吾要閉關修練一段時間，暫時不要再來了。」如他所料，對方又是聽而不聞。嘆了口氣，龍宿輕聲說道：「算吾拜託你──」

　　「你不在，我自然會回去。」

　　琴音乍歇，緊繃的絃一瞬鬆開。「吾要外出，現在。」

　　起身，對方亦然。

　　「我陪你──」

　　笑裏沒有一絲怒氣，斂目的眼只有倦意。「好吧，汝高興留下便留下，吾要入內休息，不奉陪了。」

　　「不是要外出？」

　　「不去了。」

　　白色身影佔據屬於他的陰影，一前一後的腳步疊聲並行。

　　打住步伐，回頭對身後之人說道：「汝也要隨吾入內休息？」

　　「可以嗎？」

　　「不可以！」

　　袖風蕭颯，橫阻兩人之間。這樣的距離剛剛好。他沒有回頭，宮燈已燃，他不想見到那人還在燈火闌珊處。

　　　　　※　　　　　※　　　　　※

　　三更天。

　　兩條黑影同時來到疏樓前院，隨後，飄忽的身影落下。

　　「分頭進行。」黑影交頭接耳說道。

　　「嗯。」

　　踏出疏樓，黑影倏地分開，一左一右，直奔豁然之境。

　　疾風一過，髮梢揚起、散落，半闔的眼終於慢慢睜開。但是，不在了，他的劍並不在這裏。

　　「給我回來……可惡的小偷──！」

　　紫色身影凌風一躍，翩然進入黑夜中的密林。鑲滿珍珠的披風使他成為一道耀眼的閃電，在沒有月光的密林，萬獸驚視而起。

　　他不明白為何這一男一女要偷他的劍，又為何總要去那個地方。好幾個夜晚，他在沒有月光的夜裏失速狂奔，直到接近那個叫豁然之境的地方，他總會不自覺慢了下來。在那裏，他會遇見一個身穿白衣，對他熱絡異常的男子。異常，是詞彙簡省的形容，表示對多話的鄙視和不解。

　　前頭，穆仙鳳施展極速輕功揹劍開道，默言歆沿途啟動白天設好的路障，誰都無暇理會後頭快如閃電的追喊，他們心知對手實力，稍有不慎，非死即傷。入夜後，主人的記憶再沒有他們的存在，只有喜怒無常的掌氣和陰魂不散的劍氣。

　　猶記事發第一晚，兩人倉惶逃向豁然之境時，身上便帶著無數劍氣留下的傷口。若非劍子大人以自身功力化解竄入體內的劍氣，兩人一旦強行以內功逼出，早就皮開肉綻，橫屍當場。

　　盜劍是為了保命，保住附近無辜村民和動物的生命。只因紫龍見血格殺，他們所崇敬的龍宿大人入夜後便判若兩人，清晨一到又回復原貌。

　　人格兩分，白天不記得夜晚所為，夜晚不記得白天是誰。這是病嗎？那他們的主人可病得不輕。

　　「劍子大人，您不能待在疏樓嗎？」穆仙鳳對於夜晚開始有了恐懼。

　　「妳也看到了，你家主人會趕我回去，別擔心，你們只要把他引來豁然之境，剩下的就給我吧。」

　　表情一怔，眼底的恐懼更深了。「劍子大人莫說笑了，龍宿大人怎麼可能說引就引，我們攔不住他呀！」

　　「不需要攔。妳不是說他入睡和清醒各有一刻鐘不醒人事嗎？趁這個機會把紫龍取來，他自會跟著你們，還是你們兩人想留在豁然之境也可以──」

　　穆仙鳳黯然搖頭。曾經誓言生死相隨，不管主人變成什麼，他們都無法拋下不管。

　　「站住！把劍還我──」他們的主人精力充沛，一路上，聲音都沒停過。

　　進入豁然之境，黑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站在大樹前的白色身影，而樹上正掛著他心愛的紫龍劍。

　　「真令人痛心啊，你只認劍不認人嗎，龍宿？」走出樹下，白色身影更顯昂然。

　　「又是你，劍子仙跡──」

　　「不錯嘛，你還記得我，可惜你記得的只是這七天的我，唉，怎麼連口氣都不一樣，真不習慣。」

　　「不習慣就不要習慣，把劍還我！」

　　紫色身影連連進逼，劍子完全不理會來人的聲討，轉身將劍取下，讓飛身而來的龍宿撲了個空。

　　「龍宿，這是你成年前的說話口吻嗎？哈，我敢打睹你小時候一定很調皮，真好奇是誰把你教得禮教全備，那個人真不簡單！」他將劍高高舉起，毫不在乎看在龍宿眼裏是什麼滋味。

　　這是跟他示威？真是全天下最無恥的小偷！

　　「我也很樂意教你不告而取要付出什麼代價──」解下裙幅的繫帶，束在髮上，他以迎戰之姿宣告，劍，勢在必得。

　　劍子明白又到了活動筋骨時間，在這之前，他得先把開場白說完。「龍宿，想要回你的劍，就得拿出真本事，過得了我這一關你才有機會──」連同自己的劍，劍子一起拿到龍宿跟前。

　　「看到了嗎？贏了，你就能拿回你的劍和獎賞。」

　　「你的劍很美……它有名字嗎？」

　　「有，它有名字，就叫伏龍之劍，好聽嗎？」

　　「不好聽，我會幫它改名。」

　　「想改什麼名？」

　　「紫電──」

　　微笑裏，琥珀色的瞳眸綻放自信的光芒，交織著邪氣與霸氣，隨之身形翻飛，掌氣連發，劍子凝神閃避，一刻也不敢大意。在天亮之前，龍宿都不會給他喘息的機會，這場奪劍遊戲將持續兩個時辰，而他得奉陪到天亮。

　　

　　　　　※　　　　　※　　　　　※

　　最近，龍宿大人不要她伺候更衣了。

　　最近，龍宿大人也不要她掌燈奉茶，黃昏後，只有黑暗能靠近他。

　　最近，龍宿大人還常問她一些奇怪的問題。

　　「默言歆呢？」擺上白玉琴，調絃之前，他隨口問道。

　　「他……去種樹了。」

　　「是種樹嗎？不是設陷阱？」

　　龍宿這一問，問得她杏眼圓睜，不知從何答起。

　　「他……他只是……」

　　「好了，吾並沒有禁止你們狩獵，但要適可而止，懂嗎？」

　　呼，真把她嚇死了！「是，我會轉告他。」

　　「對了，鳳兒，汝有發現什麼不對嗎？」

　　「不對？龍宿大人是指……」

　　「吾之……譬如吾平日穿的、用的器物，妳看，有什麼不同？」

　　穆仙鳳抬頭審視自家主人。她真的非常小心了，在劍子大人送回主人之後，一切都會回復原樣，主人的生活起居也一如往常，不是嗎？

　　「龍宿大人，鳳兒眼拙，看不出來哪裏不同。」她很想問，又覺得不妥。

　　「是嗎？沒事了，汝下去吧。」

　　的確，疏樓西風的一切與往常並無二致，唯一的不同只有鞋子的方向。這一點除了他不會有人知道。

　　這是龍宿特有的習慣，睡前，他會將鞋子擱在床下。劍子並沒有忘記穆仙鳳的交待──將鞋子推入床下。但兩人都不知道龍宿是坐在床沿將鞋子脫下，他的鞋尖只會朝外，不會朝內。這個習慣沒有特殊意義，只是為了明日穿鞋無須調整方向。

　　秋分已至，夜色籠罩的時間又往前挪移了一些。

　　那個人，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挑這個時間。

　　「劍子，最近汝參觀疏樓的時間愈來愈晚了。」那人一來他也無心撫琴了，彈再多也是心煩氣燥。

　　「為何不點燈？這算疏樓奇觀嗎？嘖嘖，再過不久，宮燈幃就要跟黑暗道齊名了。」劍子重新沏茶，反正，夜長得很。

　　「點燈？汝是來點火的吧。」他只聞到火藥味，那個人是專程來看笑話才挑這時間的。「不管如何，最近小心一點，默言歆在林子裏設了陷阱打獵。」

　　「嗯，我看到了，但是這麼多捕……獸器也是徒勞啊！」他差點說出捕龍器三個字。「還是……讓鳳兒把燈點上吧，太暗了──」

　　「很暗嗎？還是這裏有什麼汝想看的？」

　　「看你──看你是否無恙。」

　　驚訝那人難得的坦然，不痛快的是他居然為此高興。

　　「劍子，汝之關心，吾收下了。想看龍宿，明日請早。」

　　起身要走，那人的手狠狠握住了他。兩人不發一語凝視彼此，但逃不掉的終究是他──沁汗的手將他的不安表露無遺。

　　「龍宿，你說的交易，是跟誰──？」

　　才想抽離，又被捉回。即使在黑暗中，他仍別開了臉。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會等你。」

　　這一次，他不逃了。「劍子，只此一次，容吾任性一次……」他輕靠那人的肩，直到所有不安離他而去。

　　「唉，你呀，比我想的還要脆弱……」輕嘆一聲，天知道這些日子龍宿不知任性幾回了。他真心羨慕這樣的孩子氣，只耍任性而不必負責的孩子氣。

　　「脆弱？吾嗎？」一笑置之，他並不以為意。

　　珍貴的東西總是特別脆弱，這是劍子近日的領悟，但他選擇不說，這次，並非他又想逃了，而是怕對方逃得比他還快。只要想到夜幕來臨後龍宿身上的巨變，加上夜裏的體力消耗，他一心只想保護在他心目中珍貴的東西，偶爾也包括對方的面子，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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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8-11-04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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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爭鋒‧劍伴

　　循著月光，夜行的倦鳥飽食而歸。翅膀摩娑聲，不時在幽靜的湖邊此起彼落。直到天地全然歸於安靜，對峙的兩人才有了聲音。

　　「看夠了沒有？」語氣有些不耐。

　　「還沒。等心情有了，時間到了，我自會動手。」

　　「結果不變，心情重要嗎？時辰重要嗎？真懂風水的話就為自己相一塊地，疏樓龍宿樂意送你一程。」

　　「是嗎？那麼禮尚往來如何？劍先借你，我會記在你的帳上──」以為這輩子無緣對他說的話，沒想到此刻實現，劍子以愉快的心情拋出長劍。

　　旋身接住，紫龍劍芒一閃，瞬間，劍鞘應聲落地，「起劍──」

　　立影騰空，手中薄刃急旋，劍式一開，便成網羅，籠罩不動如山的白衣劍者。隨著舞劍之人愈漸逼近，周身空氣愈漸稀薄。

　　需要這麼麻煩嗎？劍子熟知龍宿各式劍法，卻不知這招「引君入甕」，不傷他，只是逼他一退再退。

　　「你還不累嗎？龍宿──」這種打法，他的眼睛好累，因為龍宿身上的大小珍珠造成不小光害。

　　「不累，」堅毅的薄唇動了動，露出難掩興奮的微笑。「能看你無路可退，值得──」

　　「兢速是這麼快意的事嗎？」
　
　　「當然，誰快，誰贏。」銜住一綹撫顏的紫髮，劍勢再起。

　　但是，劍快，人更快，為避開節節逼進的紫龍，白色魅影移步換形，以掌氣化消劍氣。劍氣如雨，舞葉成傘，兩道氣流夾勢衝撞，鳥驚獸出，預告劫難剛要開始。

　　收袖，露出白晳手腕，提劍再起，連著幾夜，劍子只守不攻，讓他著實氣惱。「劍子，這就是你的禮尚往來，是嗎？」不出劍是一種蔑視，他該明白。

　　「刀劍無眼，我怕傷了你。」要是留下傷痕，明天誰跟他解釋？

　　「不出劍，那我走了──」

　　一轉身，白衣劍者攔路而來。

　　「要去哪裏？」

　　「去找劍下亡魂。」

　　哈，答得真夠乾脆、真夠直接。「那麼，劍子這就奉上讓你滿意的大禮如何？」連退數步，肩動，氣流繞指而出，無數指形之劍射入密林，頃刻，漫天葉雨瀟灑隕落。

　　哼！這有什麼差別？還是不出劍。明知他想見識的是伏龍之劍，這種東西是什麼意思？

　　一聲輕喝，數道劍芒穿林曳樹，灑得白衣劍者一身零落碎葉，那些，正是剛才離枝的斷葉。年少輕狂的傲氣容不下落敗，不服輸的烈焰在金瞳裏燃燒，他已欲罷不能了。

　　劍雨傾灑，雨狂，人亦狂。

　　握劍的手因為信任，才能毫無顧忌與他交鋒。龍宿還不察他和對方的默契。

　　身形飄幻，白色身影轉眼消失。

　　「哎哎哎，何必生氣？來日方長，你想要的，我遲早會給你──」迴音由四面八方傳來。

　　唉，真不知拿他如何是好。記憶短少，龍宿不察自己的武學修為是必然，面對心思單純的摯友，他想趁人之危又怕留下後遺症，這是要他如何出劍？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龍宿，找到劍子，古塵隨時候教──」

　　密林之上，白色身影隱暱氣息，因為這裏的風特別涼，特別快意。

　　密林之下，紫色身影穿梭不絕，因為那人的話令他超火，超超火大。

　　「你就會躲而已嗎？劍子，給我出來──！」恐懼圍繞而來，因為不見那人。紫龍能給他安全感，但比不上那人。

　　他察覺到自己變了，他握不住瘋狂的劍，對孤單懷有強烈恐懼，分不清是厭惡看到人，還是厭惡被人看到他這樣子。這是為什麼呢？他想知道，卻無暇追究。現在他只想找到劍子，用最快速度。

　　可是聲音，為什麼聲音沒有了？夜晚的森林什麼聲音都有，但他只聽得見心跳聲。漸漸的，沒有方向的尋覓、漫無目的的揮劍，耗盡他的體力，當黑雲散去，一彎新月露出笑臉，他擦去朦朧視線的汗水，看著月光，忽然有種直奔天方的衝動。

　　那裏好明亮，好溫暖──

　　憑著僅剩的意志力，他掏盡力氣將身子推向高空，同時也到達體能的極限。奇怪，為什麼這麼睏？他還不想睡，他不想在夢中被鎖鍊追逐，更不想在無邊無依的夢境逃亡。

　　閉上眼，失速的身子墜落在俯衝而來的雙臂，銀髮飛揚，聆聽的不只風聲，還有紫龍入鞘的聲音。

　　「乖，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一隻兩隻三隻，愈來愈多穿梭岸邊的流螢圍繞劍子身邊，這是秘密，他用了某種方式留住螢光，這樣才能好好端祥沈睡的容顏──到底龍宿是怎麼把整片林子玩垮的呢？在這麼短的時間。

　　眼前一望無際，視線平坦。他不過離開一會兒，將四竄的鳥獸引入另一片密林，回頭就只剩斷樹殘枝，還有不惜累死自己也要把他揪出來的疏樓龍宿。

　　　　　※　　　　　※　　　　　※

　　最近，劍子以附近收成欠佳為由，靠天吃飯的豁然之境唯恐無米之炊，每日照三餐來訪。
　　
　　最近，他發現鳳兒換了位置聽他撫琴，顯然宮燈幃的亭柱比石凳更適合午後小憩。

　　最近，他還發現鳳兒醒來就換默言歆去睡。兩人好似輪流看守什麼東西。

　　最近的最近，他甚至懷疑跟這三人有了語言隔閡。

　　荷風薰人，原想和他茗香對奕，但見好友酒足飯飽後便是茶來水去，他的疏樓跟酒樓茶肆是否相去無幾？老是嫌他悠閒度日的劍子，是不是也該以身作則？

　　「鳳兒，吾想練劍，取紫龍過來吧──」他沒有明說，但意思再明白不過，就是點名劍子仙跡陪他練劍。

　　穆仙鳳看了劍子一眼，眉目之間略顯憂色。想到昨夜她的龍宿大人一時興起，不和劍子大人過招，兩人對著寸草不生的崖壁，提劍練字。練出友情雖是好事，但是龍宿大人把紫龍練出一身傷痕，可累慘了默言歆，現在人已經偷溜到豁然之境趕著鍛劍。

　　「耶，龍宿，與其練劍，不如陪我到陰川走一趟。」劍子誠心推薦有益身心的休閒活動，畢竟他不是仙，日夜操練，他真要做仙了。

　　「汝為何想去陰川？」那裏只有一個拼命想和金銀財寶結緣的錢蝶，而劍子在他眼中是甲級貧戶，一個死愛錢，一個總缺錢，這兩人會有什麼交集？

　　「賞蝶，蝴蝶君答應送我一隻很珍貴的蝴蝶，是最新品種的蝴蝶。」也是他未來的助理，幫忙看守龍宿的最佳幫手。

　　「好吧，吾就陪汝走一趟陰川。鳳兒，取紫龍過來。」

　　「等一下，我們是去賞蝶，不是去相殺，這樣蝴蝶君會不高興的。」

　　「是嗎？那汝身上的古塵只是裝飾嗎？」

　　「出門在外總得攜帶防身工具，粗重的東西我帶就好，你只要表現誠意即可。」劍子說得振振有詞，龍宿一時無言反駁。臨行前，劍子不忘小聲對穆仙鳳說道，「『龍餌』只有一個，小心保管，辛苦你們了──」
　　

　　　　　※　　　　　※　　　　　※

　　王者之墓，不可一世的王者，不可一世的微笑著。

　　──如果不是吾賜你黑暗，你怎知他是你的光？

　　沈眠的王者，安詳的睡顏，不減君臨天下威嚴。只有一個人，從來看不見這些什麼威不威，那人能讀他的心，他們之間不需言語虛飾。

　　依偎王者身邊，禔摩順利進入西蒙淺眠下的意識，告之疏樓龍宿和武林近況。

　　「荼理王還沒行動嗎？」

　　「行動沒有，只有走動，人走到疏樓西風就折返了，我看他是不想抱孫子了──」

　　「呵，想不到他會因為一個外人猶豫不前，提醒他，半個月的時間不是很長，蘇安的血應該有不少闍城子民渴望品嚐──」

　　禔摩拉下帽沿，輕輕點頭，離去前，沈睡的王者由身後抱住了他。「快回來，這是命令──」真困擾呀，都進入休眠狀態了，還要使喚他這個那個。

　　「都做鬼了，還不讓我休息？為你而活，為你而死，還要為你不得入土……」其實他已經入土很久很久了，但是不跟西蒙鬥嘴又渾身不自在。

　　「吾擔心你一去不回……」

　　令人滿意的誠實。握住纏腰的手，真希望西蒙此刻能睜開眼睛看他。　　

　　他的世界一直很單純，他的信念就是王命不可違。他老愛惹西蒙動氣，只因西蒙生氣的時候特別迷人──明明氣得很想對他怎樣，又不能怎樣。

　　那種眼神幾乎將他燃燒，從裏到外，不留理智的燃燒殆盡。

　　他真的覺得那樣很幸福，很幸福的被不可一世的王者寵愛著。

[ 此貼被憂幽子在2008-11-05 11:4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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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1.04 【劍龍】闇夜伏龍 (1-4)，3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