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29 柳樹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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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8-05-29 20:10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29 柳樹邊的故事

　首次嘗試在對話中使用了大量的台語文字，若有看到錯誤或是可以改得更好的地方，請不吝指教，謝謝！

　一個春日的午後，在一道種滿柳樹的河岸邊，有對年輕情侶正手牽著手在散步。
　「這裡很多地方都改建了…」年輕男子指著河岸邊，「但是小荻妳看，唯獨這一整排柳樹都還留著！」
　「這裡都是垂柳，風一吹，那些柳枝就隨風飄揚、起舞，真的好美！」
　年輕男子聽到自己女友說出這番話，只微笑一下，並沒有接話。走了幾步路之後，「到了，就是這棵柳樹了。」
　「這裡柳樹這麼多，為什麼你偏偏對這棵柳樹情有獨鍾？」小荻不懷好意的開著玩笑：「田鷹司先生，莫非你在這做過什麼壞事不成？」
　鷹司搖搖頭，看了一下四週的環境，「不是啦。我記得小時候，只有在這棵柳樹下，有一個白色雙人座的鐵椅。」可惜，也被拆掉了。
　「白色的鐵椅？」顯然小荻的記憶中也有相同的東西，「我還記得，那種鐵椅，太陽一曬就變得好燙；天氣一冷又變得好冰。我對它們從來沒有好感。」
　田鷹司指著河岸邊的小階梯，那邊有很多人坐著休息或吃東西，「我們也過去坐著休息一下吧！」
　「好。」兩個人便找了個空的位置坐下來。
　小荻說出自己心裡的疑惑，「為什麼你會帶我到這個地方來？」
　「因為這裡有我童年的回憶。我記得每年暑假，我的父母都會把我送回鄉下，給阿嬤照顧。忘了是國小幾年級，那年我剛學會騎腳踏車，就騎著腳踏車到處亂跑。不知道是怎麼騎到這裡的，也記不清楚我當初在閃避什麼東西，就在這裡跌倒了，坐在柳樹下的阿天伯還過來扶我站起來。」
　「阿天伯，他是誰？是你的親戚嗎？」
　「是啊，他是我爸的表哥。阿天伯扶我起來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不是『你還好嗎？』，也不是『你有沒有怎樣？』之類的。他說的是：『阿梅的兒子或女兒，應該也和你一樣大了吧…』」
　「啊？！」女友覺得這位「阿天伯」的反應真的有點怪！「他該不會有什麼精神異常吧？」
　「雖然我阿嬤曾經叫我要離他遠一點，但我覺得他並沒有什麼可怕的地方。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這裡這棵柳樹下，看著遠方。有時候我叫他，他都沒理我。有一次我搖了他一下，他才開口跟我說：『阿天伯在想事情，在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
　
　
－－－－－－－－－－－－－－－－－－－－－－－－－－－－－－－－－－－－－－－－－－　
　
　
　「阿天仔，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女子略帶歉意，「你應該不會怪我吧？」
　阿天仔搔搔頭，露出靦腆的表情，「我也剛到不久，沒什麼，不要緊的。」
　「真的嗎？我真擔心會讓你等尚久。」一付責備自己的口吻，「早知影就不幫阿弟仔煮暗飯了，浪費我真多時間。」
　阿天仔反倒安慰她說：「他是妳相依為命的小弟，妳當然要好好照顧伊。」
　女子像是鬆了一口氣，「多謝你替我設想。」
　阿天仔只是笑笑，「咱賣站這邊，過去彼邊坐著好否？」
　「嗯。」兩人便一同坐在白色鐵椅上。
　「好冰啊！」女子坐下之後又站了起來。
　對了，現在是冬天，這白色鐵椅自然是冰得可以，她又是穿裙子…
　「阿梅，妳會寒否？」阿天仔坐在椅子上問著。
　「現在是冬天，當然會寒啊！」阿梅讓自己背著風站立，抵擋了不少寒意，但是頭髮已經被風吹的亂七八糟；雙手還不時的摩擦生熱。
　阿天仔從自己帶來的袋子裡，拿出一個包著一疊厚厚報紙的東西。拆掉那些報紙後，出現一個用毛巾包裹著的瓶狀物。
　阿梅非常訝異：「阿天仔，想抹到你還帶著保溫壺來！」
　阿天仔打開那塑膠壺的瓶口，拿出杯子，倒了一杯熱水給阿梅，「緊飲吧，不然水緊快就冷了。」
　阿梅接過杯子，「足溫暖啊！」只喝了一口後，便一直用雙手握著杯子取暖。
　這時阿天仔向旁邊一坐，「過來逗陣坐吧。」
　阿梅走過來坐在剛剛阿天仔坐的位置…原來他不肯站起來的原因，是想幫我坐熱鐵椅，真是細心又體貼…但是我還在心裡面偷罵他，我真是不該！
　阿天仔心內有事想問，卻提不起勇氣開口…「阿梅，我…」
　見阿天仔欲言又止的模樣，阿梅心裡大概有底了，「你一定是想問我，我考試考得怎樣了？」
　阿天仔搖搖頭後又點點頭，「是啦，沒錯，結果是怎樣？」
　阿梅笑得很燦爛，「彼個頭家說我是這群人裡面，分數尚高的一個，只是這間公司不是只有伊一個頭家，伊要問另一個頭家的意見後，才能決定是不是要雇用我！而且，最令我歡喜的…」阿梅故意賣一下關子。
　「是什麼事情？」
　「頭家講，一但雇用之後，要去台北工作！」阿梅興奮不已！
　阿天仔也被這興奮之情所感染，「台北，不錯啊！是一個大都市，有真多洋行舶來品和霓虹燈的所在！」
　「是呀，若能出去見識見識也不錯啊！」
　如果妳真的要去台北工作…「我嘛要去。」
　「去叨位？台北嗎？」阿梅不敢相信自己親耳聽到的，「你嘛要去台北工作？」
　「聽人說台北有真多工作的機會，我相信只要肯努力打拚，一定真快就欸當出頭天！」
　阿梅聽了之後，心裡面很感動！想不到阿天仔願意跟自己到台北工作！一張小小的希望藍圖在心裡繪製…也許工作幾年，存夠了錢，就可以買房子，然後大家住在一起…繼而轉念一想：「那萬一沒考上怎麼辦？」
　「那…」那就嫁給我吧！但是這句話阿天仔怎樣都開不了口…「那總是還有別項的工作機會。」
　「嗯。」阿天仔講的沒錯，這份工作若沒被雇用，終究還是可以找別的工作機會，只是去不了台北而已。
　阿天仔心內還有很多話想講，但是眼看機會已經錯過…不要緊，明天照樣有機會可以講。若是阿梅被雇用了，我求婚是錦上添花；她若是沒被雇用，我求婚算是雪中送炭…那就明日再講了。
　一陣強風吹來，阿天仔不自覺的縮縮脖子。
　這一切全看在阿梅眼裡，她解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掛到阿天仔的脖子上，開始幫他圍圍巾。
　一開始阿天仔被她的舉動嚇到，後來看見她是在幫自己圍圍巾…她真是個細心的女孩，若能娶到她，是我一世人的福氣…
　兩人四目相接，阿天仔的臉也愈來愈靠近，近到阿梅都可以感受到阿天仔呼吸的氣息…阿梅剎那間明瞭阿天仔的想法，馬上將頭轉開，「聽別人講，如果吃到查埔人的口水，就會懷孕！」未婚生子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我不想因為這樣，讓所有的人都笑話我…
　阿天仔沒多說什麼，這些本來就該留到結婚之後才可以做的事情，是自己太沒有規矩了…正想說些抱歉的話，卻感覺有股重量壓在肩頭上…原來是阿梅將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這暗時的天上有真多星星在閃爍；一顆，二顆，三顆…」
　這樣數，要數到什麼時候？但是阿天仔沒有開口打斷她的興緻。
　「阿天仔，天上到底有多少星星？」
　「數不清吧。」阿天仔簡潔的回答。
　「不知影台北的星星，會不會也像這裡一樣的閃爍呢？」
　「去了，就知影了。」等我們在台北住了一段時間後，就會知道答案了。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阿梅把杯子還給阿天仔。
　阿天仔收拾一下東西後，「我送妳回去吧！」
　「免啦！阮兩人的厝方向不同！」
　「至少目前這條路的方向是一樣的。」
　走著走著，阿天仔鼓起了所有的勇氣，順勢牽著阿梅的手…阿梅啊，我只想讓妳知道，這一世人我只想做妳的牽手，將妳的手牽條條…
　啊…聽人家講，跟查埔人牽到手也會懷孕…這該怎麼辦？阿梅的心裡開始慌張了起來。
　阿天仔感覺出她掌心所傳來的不安，便更加緊她的手，看著阿梅，給她一個微笑。
　他…他這是在告訴我，他會負責的嗎？看著他的微笑，我突然覺得安心了不少…
　到了路口，「阿天仔，」阿梅開了口，「明日，你同款在這等我好否？我會來告知你結果的。」
　阿天仔點點頭，鬆開她的手，「明天見。」
　「嗯，明天見。」
　
　
　
　
　第二天，阿天仔工作結束後，隨便在麵攤吃碗麵後，直接來到那棵柳樹下。
　等待的時候，阿天仔在心內反覆練習自己想要說的話。如果阿梅被雇用，要前往台北…「阿梅，咱逗陣來去台北打拚，只要咱用心打拚，幾年後說不定可以買厝，接妳小弟來台北…不對不對，嘟去台北時，總是要先找一個住的所在…」
　阿天仔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緒，應該要這麼說…「阿梅，妳願不願意嫁給我？咱變成夫妻後，可以作夥到台北打拚，可以逗陣租厝住，這樣可以省不少錢。妳哪是想接小弟來台北也不要緊，咱用心打拚三冬五冬，存夠錢後，就買一間厝，開創屬於咱的未來。
　「妳若是沒被雇用，不能去台北也不要緊。嫁給我，我絕對會讓妳過著衣食無缺的日子，我嘛同款會照顧妳的小弟；在這，我同樣有信心開創咱的未來！」
　阿天仔在心內反覆練習這些話。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了，阿梅沒有來。
　阿天仔感覺不對勁了…阿梅怎麼還沒來？
　可能她有事擔擱了…會不會是她小弟出了什麼事情，所以趕著去處理，說不定等一下就會出現了。
　阿天仔一直等到半夜十二點，帶著疑惑和不安的心回家。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阿天仔每天都到那棵柳樹下等待阿梅出現，但總是沮喪而回。
　阿梅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她都沒有來？
　儘管如此，阿天仔還是每天工作結束後，都到那棵柳樹下等待阿梅的出現…
　到了第十天。
　有位少年人來到那棵柳樹下，他看著坐在白色鐵椅上的阿天仔，「拍謝，敢問你是阿天兄嗎？」
　阿天仔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看，是個陌生人，「是啊，我是啊！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知影我的名？」
　少年人回答：「我是阿梅的小弟。我阿姊十天前，就是被雇用彼一日，就跟伊的頭家去台北了，來不及跟你講。」
　原來阿梅當天就上台北了，難怪一直都沒來！阿天仔這才鬆了一口氣，她不是出事情就好…「那你阿姊現在在台北的叨位？我麻要去找伊。」
　「伊…」阿梅弟面有難色，「伊講伊住在公司宿舍，伊講等幾個月存了錢後，再搬出來租厝。」頓了一下，「阿姊叫我先上去台北，因為台北有需要一個打雜小弟，如果被雇用了，我也可以暫時先住公司宿舍；若是沒被雇用，我就會先回來，等待阿姊的消息之後，再找你逗陣去台北。」
　「嗯。」阿天仔雖然不願意這樣做，但也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安排。
　阿梅弟拿出了紙筆，「阿天兄，將你的住址乎我，我會叫阿姊寄批乎你。」
　阿天仔飛快寫下自己的名字和住址，「叫妳阿姊趕緊寄批乎我。」
　「我會的。」
　望著阿梅弟離去的背影，阿天仔突然歡喜了起來！真好，阿梅已經開始在台北工作、生活了，等她安頓好一切後，我就能到台北和她開創屬於我們兩人的生活了！
　阿天仔滿心歡喜地踏上回家的路，期待能趕快收到阿梅從台北寄來的信！
　　
　
　
　
　一個月過去了，沒有半點阿梅的消息。
　聽別人說，阿梅弟去了台北之後，再也沒有回來。
　阿天仔開始安慰自己，可能是阿梅才剛領到第一個月的工資，要再多存一點才有辦法到外面租房子…我要有耐心的多等一些時日…
　阿天仔耐著性子等待。二個月、三個月後，仍然音訊全無。我也很想寫信給她…可惜我沒有她的地址…
　沒有地址…我還是可以寫信啊！只要阿梅寄了信給我，我就會知道她的住址，馬上就可以寄給她了！
　於是，阿天仔開始把自己滿心的思念，以及當初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寫成一封封寄不出去的信。
　半年過去了。
　阿天仔不再樂觀了。他開始擔心阿梅是不是忘了他，忘了兩個人之間的約定？儘管如此，阿天仔卻始終深信阿梅她是不會變心的，會不會是她出了什麼事情？
　還是她…阿天仔不願意去想，也不敢面對一個最壞的結果，就是阿梅到台北之後，愛上別人了。
　阿天仔一籌莫展。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不行，我不能只待在這焦急，然後什麼事都不做…如果阿梅不跟我聯絡，為什麼我不去找她呢？說不定她正在等我去找她！
　於是阿天仔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後，帶著他這幾年來的一點積蓄，搭火車來到台北。
　
　
　　
　
　阿天仔找到一間便宜的旅館，他打算花一個禮拜的時間來找尋。
　他相信：只要有心，什麼事情都做得到！
　台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毫無頭緒以及線索的要找一個人，就如同大海撈針一樣。
　阿天仔跑遍了很多工廠，問了很多人，認不認識一個從南部上來的女孩叫做白梅花（阿梅）？
　但阿天仔總是徒勞而返。沒有人知道這個人，要不然就是同名，卻不是南部上來的…
　最後，阿天仔想到一個方法－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
　他決定刊登一個禮拜。如果有人知道任何關於阿梅的事情，請告訴他。他會暫時待在現在住的旅館，等待好心人帶來好消息。
　刊登到第五天，阿天仔收到了一封限時信。他趕緊拆開信封，將信紙拿出來看…
　「阿天兄，我和阿姊都看到你的尋人啟事。但是阿姊她感覺真困擾，因為她過沒多久，就要嫁給當初雇用她的頭家…」
　信還沒看完，阿天仔頓時覺得晴天霹靂！
　阿梅要嫁給她的頭家，變成頭家娘了？！
　阿天仔覺得他快要無法呼吸了…這半年來支持著自己等待的信心和堅持，也全都化為烏有…他最愛的阿梅就要嫁給別人了…
　阿梅怎麼會嫁給別人？是不是我從來沒親口告訴她我心內真正想法的原因？一定是這樣！一定是因為這樣！
　「阿梅，妳千萬麥嫁乎別人！」阿天仔看著信封上的地址，「阿梅，我現在就來去找妳，將我心肝裡面的話攏總講乎妳聽！讓妳知影我真正的心意！」
　阿天仔照著信封上的地址，來到一條小巷子裡，卻怎麼也找不到30號…
　剛好見到有人經過，阿天仔趕緊走上前去問：「拍謝，打擾了，請問30號在哪裡？」
　「30號？我們這條巷子只到20號而已，沒有30號哦！」
　阿天仔再次遭受到打擊…連地址也是假的…這代表什麼？阿梅根本不想和我聯絡…阿梅是真真正正要捨棄我了…
　阿天仔只好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非常難過地離開台北，回到家鄉。
　失意的阿天仔，白天依然努力地工作著，因為他想藉此忘掉阿梅。
　但是只要工作結束，一到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會聽見自己的心正在哭泣著…
　於是他開始喝酒，開始用酒精來麻醉自己。一開始，他只是在家裡喝喝悶酒，把自己喝到爛醉如泥，倒頭就睡。
　後來他愈喝愈多，漸漸地，他不再買酒回家，而是直接就在外面喝了起來。阿天仔喝茫了之後，一開始會大哭，進而大吼大叫…
　「為什麼我沒講？為什麼彼時我沒講出嘴…要妳嫁乎我…」
　「阿梅！我心愛的阿梅！為什麼妳要離開我？！」
　「甘是我做不對代誌？還是我做的不好？妳講，妳乎我講，我改，我一定會改！麥離開我好否？」
　「我不相信啦！我絕對不相信阿梅會放棄我！一定是彼個頭家，一定是彼個頭家污辱妳，妳才會嫁乎伊，對否？！」阿天仔開始動手動腳，「我要打死你這個畜牲！把阿梅還我！把阿梅還我！」
　週遭的鄰居一見事情大條了，阿天仔發酒瘋要打人了！有些人聯手制服他，也有人馬上去通知阿天仔唯一的親人－他姑姑，阿華嬸。
　「么瘦骨哦！打人是要沖啥啦！」阿華嬸在鄰居的幫忙之下，把醉到不省人事的阿天仔帶回家。
　阿華嬸跟一群鄰居道歉後，進到屋內準備弄些熱茶給阿天仔解酒的時候，聽到他講…「阿梅…不要緊…我還是會愛妳的…妳的囡仔…就是我的囡仔…咱可以去…一個無人熟識的所在…重新開始…」
　「這阿天仔是在黑白亂講什麼啊？！什麼別人的囡仔就是你的囡仔？！」阿華嬸再也忍不住了，「伊真正是肖到有剩啦！明天，我一定要好好講講伊！」
　第二天，阿天仔一醒過來，阿華嬸就開始一直念一直念：「阿天仔啊！你毋通夠再飲燒酒啦！你那是再這樣飲落去，不只是身體飲壞去，你昨暝起瘋，還會打人！再這樣落去，我看是沒人敢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你！
　「你攏幾歲啦？要緊結婚啦！要趕緊生一個自己的囡仔！若沒生子，你是要安怎向你死去的父母交待？」
　阿天仔什麼話也沒說，離開了阿華嬸家，去工作。晚上，照樣喝酒。
　「阿天仔啊！」阿華嬸又念了幾次，「你唷，講攏講抹聽啦！」
　只有阿天仔自己心裡有答案。我心愛的人，已經嫁給別人，這世人，我是不會再娶別人了…
　為了不再讓阿華嬸擔心，也為了不想喝醉酒後被送到阿華嬸家，被阿華嬸罵，阿天仔又恢復了在家裡喝悶酒的習慣。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春去秋來，一轉眼，十年了。
　那年夏天，阿華嬸的孫子回來過暑假。
　阿華嬸自然對這個金孫疼入心裡，他要求什麼，阿華嬸都答應。
　不過，阿華嬸還是交待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乖孫吶，你想要去叨位玩，攏不要緊，只是麥去找你彼位阿天伯，知影否？」
　「為什麼不能？」
　「因為彼位阿天伯，飲酒飲到頭殼壞去，已經是一個肖仔！千萬麥靠近伊，小心伊會打你！」
　阿嬤講的話，小孩子還不能理解。因為他看過阿天伯幾次，只覺得阿天仔伯不愛說話，不愛理人而已，怎麼可能會打人？所以阿嬤的警告，他很快就忘記了。
　
　
　
　
　阿天仔每個月總有一天是清醒的。就是他和阿梅約定好要去台北打拚的那天。每到那一天，阿天仔也不會去工作，他會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棵柳樹下。
　就在那一天，阿華嬸那剛學會騎腳踏車小孫子，正騎著腳踏車到處亂晃，來到這道種滿柳樹的河岸邊。
　「哎唷！」小孩子煞車煞得太急，還來不及雙腳落地保持平衡，便摔倒了。
　阿天仔聽到身後的聲響，轉頭一看，原來是阿姑的金孫。聽說，他就是在那年出生的…時間過的好快，不知不覺，已經十年了。
　阿天仔走過去扶起那個小孩子…如果阿梅結婚那年就有小孩…「阿梅的兒子或女兒，應該也和你差不大…」
　小孩子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阿天伯，多謝你！」為什麼阿嬤要說他很危險？他明明人真好啊！
　阿天仔面無表情，「囡仔人，快回去吧！不然你阿嬤會擔心。」
　「阿天伯，阮逗陣回去好否？因為…我忘記我是怎樣騎來這的。」
　阿天仔沒有多說什麼，便逕自向前走。小孩子見他走路速度很慢，只好推著腳踏車跟在他後面走著。
　回到阿華嬸家，阿華嬸：「乖孫吶，你是騎去叨位啊？」看到小孩子的衣服髒了一大片，腿上還有擦傷，「你發生什麼代誌？緊跟阿嬤講！是不是伊打你？！」阿華嬸用手指著阿天仔。
　「沒啦！阿天伯人真好！我騎腳踏車跌倒，是伊扶我起來，還帶我回來。」
　阿華嬸半信半疑，「甘是真的？」
　小孩子用力點點頭。
　阿華嬸對著阿天仔講了幾句話，「家在有你；不過，你當初若是有結婚，你的囡仔就會和伊差不多年歲，兩個囡仔麻會有伴到處企桃！」
　阿天仔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回自己住的地方。
　是不是會有那麼一天，阿梅也會帶她的孩子回來這個地方看看？我不能讓她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
　為了這麼一絲絲渺茫的希望，阿天仔喝酒的次數愈來愈少了，但是待在柳樹下的時間，也愈來愈多。
　
　
　
　
　某天傍晚，「乖孫吶，今天菜煮尚多，去叫你阿天伯回來逗陣呷暗飯。」
　小孩子馬上騎著他的腳踏車，直奔那棵柳樹下。放好腳踏車，來到阿天仔伯身旁，「阿天伯，阿天伯。」
　阿天仔仍然沉浸在他的思緒中，直到小孩子推了他一下，「阿天伯，阿嬤叫我叫你回去逗陣吃暗飯。」
　阿天仔這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阿天伯，剛才我叫你的時候，為什麼你都沒回答我？」
　「阿天伯在想事情，在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暑假快要結束的某天下午。小孩子剛從阿嬤家出來騎車亂逛，就看見有一位郵差在阿天仔伯家門口大喊著：「林問天掛號信！」
　小孩子聽到郵差要找阿天伯，趕緊騎過去，「阿叔，阿天伯現在不在。」
　「真麻煩，掛號批要本人簽收，你尚細漢，不能給你代收。你厝內甘有大人否？」
　小孩子搖搖頭，「阿嬤有代誌出去了，稍等一下她就會回來。」
　「這樣啊…我看我還是明日再來找伊卡好。」郵差準備往下一個地方出發。
　小孩子靈機一動，「阿叔，我知影阿天伯底叨位，我帶你去！」
　「好好好！緊帶我去！」
　
　
　阿天伯果然坐在那棵柳樹下。「阿天伯，郵差要找你。」
　「先生你好，你是就林問天嗎？」
　「是。」
　「這是你的掛號批，請簽名。」
　阿天仔馬上簽名；郵差完成工作後便離去。
　到底是誰寄信給我？照理來說，應該沒有朋友會寫信給我才對…
　這信封上的字似曾相識，一個完全沒印象的地址，只知道是從台北寄來的。
　阿天仔拆開信封，拿出信紙…
　
　
　阿天兄，
　請你原諒我有一件事瞞你瞞了這麼久。十年都過去了，我想你應該早就將我阿姊忘記了，早就擁有自己的家庭，我才決定要將這件事情告訴你。
　我阿姊並沒有到台北工作，也沒有嫁給她的頭家。其實，她在得知自己要去台北工作那天出了車禍，在病院急救了三天。最後一天，她清醒了，我非常歡喜，以為她要好了；醫生卻說，這是迴光反照，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趕緊交待。
　阿姊什麼都沒講，她只告訴我，千萬別讓你知道，她快死了。阿姊跟我說，你會在那棵柳樹下等她，叫我去找你，叫我騙你說她去了台北工作，然後變心了，要嫁給別人。她寧願你恨她，也不願意讓你知道她即將死掉事情…
　
　
　「不可能！不可能！！」這一定又是阿梅故意來騙我的，我不相信！我絕對不相信！！
　阿天仔沒有再繼續往下看，他直接看著第二張紙，那是──死亡証明書。
　姓名，白梅花；日期，正好是那一晚的後三天。
　「妳騙我的！妳一定是在騙我的！！」阿天仔一時間上氣不接下氣，從胸口傳來一陣陣痛，頓時昏倒在地…
　「阿天伯！阿天伯！」小孩子趕快過去搖著阿天仔伯，發現自己怎麼搖也不醒阿天仔伯的時候，他趕緊著腳踏車回去找人，「阿嬤！不好了！阿天仔伯快死了！阿天仔伯快死了！」
　風一陣一陣吹過，河岸旁的柳樹也一陣一陣隨風起舞，阿天仔手中的兩張紙隨風紛飛，不知飄落何處…
　
　
－－－－－－－－－－－－－－－－－－－－－－－－－－－－－－－－－－－－－－－－－－－　
　
　
　田鷹司說著：「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阿天伯。」
　小荻很好奇：「那個阿天伯是因為什麼原因死的？」
　「我也記不太清楚了，總之是因為酒喝太多，加上受到刺激，所以導致心肌梗塞。我還記得，醫生說阿天仔伯救活的機率很大，可是卻沒有半點復原的樣子…阿嬤認為我一直待在醫院不好，就先送我回家；臨走前，我還有聽到阿天仔伯念著：『阿梅，等我，我隨來…』」
　「阿梅？誰呀？」女友問著。
　「我阿嬤也不知道。不過我猜，那個阿梅應該是阿天仔伯這輩子最愛的人。」
　小荻點頭表示贊成，「或許阿天伯已經失去求生意志，所以才會離開人世。」
　「也許吧。幾天後，阿嬤跟說我阿天伯走了，走的時候很安詳。由於阿天伯沒有結婚，沒有兒子替他送終，阿嬤還打電話跟我爸商量，說讓我當阿天伯的乾兒子，送他最後一程。」
　「所以你還要幫他戴孝？你阿嬤捨得嗎？」
　「就戴一段時間而已，何況阿天仔伯對我也不錯啊！」
　「仔細想想，那位阿天伯的愛情路，應該是非常不順遂…」小荻嘆了一口氣，「喂，我是叫你帶我出來玩的，你怎麼講了一個有點沉重的兒時記憶給我聽？現在反而讓我擔心起明天的成績公佈了啦！」不曉得到底考不考得上公職人員，整顆心七上八下的…
　田鷹司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安慰她，只好說著：「我相信妳一定會考上的啦！」
　就只會說這句，不會說別的嗎？「那萬一我沒考上怎麼辦？」
　怎麼辦…「嫁給我吧！」咦，我怎麼會這麼輕易就說出口了？
　小荻聽得不是很清楚，「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嫁給我吧！也許我的經濟能力，沒有辦法讓妳想買名牌時就買名牌，但是我絕對可以讓妳過著沒有工作，也無須擔心錢的生活。」真是奇怪，我明明連在家練習的時候，都講得結結巴巴的，為什麼現在會說得這麼順？
　小荻非常感動，馬上緊緊抱著她的男友，「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開這個口跟我求婚，非要等我主動跟你提結婚這件事，你才會答應！」
　「這樣，是代表妳願意嫁給我了嗎？」我想再確定一下…
　「你唷，笨蛋！」敲了一下他的頭。
　雖然有一點痛，但是心裡很高興！「那，今天晚上不要住旅館，回我阿嬤家住好不好？」如果她看到她的孫媳婦，一定會很高興的！
　「可以啊；只是你阿嬤會不會不高興？」
　「怎麼會？！她一定高興都來不及了！」
　「那明天的成績公佈怎麼辦？」
　「我有帶NB，去一家提供無線上網的咖啡廳就能解決了，再不然就打電話去問。」
　「ｏｋ！」
　田鷹司站了起來，「走吧，我們開車回我阿嬤家吧！」
　「嗯。」
　兩人併肩而行，十指緊扣。
　風一陣一陣吹過，河岸旁的柳樹也一陣一陣隨風起舞…
　　
　
　
　
　
　
後記
　聽楊培安「酸風柳樹」有感，所以出現這篇文^^

[ 此貼被maple楓糖在2008-09-24 11:3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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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u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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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8-05-30 03: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真是令人感覺非常樸實親切的台語文字對話呢~^^
不過真是有點悲QQ
看到後面眼睛都溼溼的了><~
雖然這裡的問梅個性跟正劇不太像(問叔如果有這麼積極就好了....orz)
但看到阿梅擔心親吻和牽手會有小孩真是太可愛了XDDDD
可惜，後來卻........好可憐的阿天阿梅啊~~~QQ
或許，也正因為阿天伯之事，讓鷹司更懂得「愛要即時說出口」吧~

很喜歡這篇文的鄉土味(會不會被揍?XDDD|||)
獻上小花一朵，請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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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8-05-30 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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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看到標題的時候，突然很想喊︰分明是……不在柳邊在梅邊嘛。結果冷了半小時後，突然又覺得還是柳字好，這個柳字有「留」的諧音，真正合了那個怎樣也沒能留住的女子……這標題下得好，好一個關雙語。

我沒把這篇當衍文閱讀，我拿它作文學作品閱讀，因為這之中讓我覺得有意思的並非配對，而是作者所選擇的時空背景與語言文字。我可以斗膽揣測作者所設定的時代嗎？是否在六○年代附近的台灣社會？人物思想滿保守的，牽手親吻就擔心可能懷孕生子，頗符合當時期附近的一些想法。關於閩南語的用字問題，我聽說前陣子教育部好像公佈一套閩南語的標準用字了，譬如我們稱呼他人長得漂亮，以往都習慣用「水」這個字表示，但目前公佈的用字似乎是「媠」字（若我沒記錯），《說解》對這個字的說法是指方言中的美之意，不過我沒研究過這個，也不大能提意見。一般若用方言（或低下階層語言），不是直接用音近字，就是意近字了。寫這種小說不容易，更何況作者這麼用心。

最後，這篇小說結構分明，雖沒什麼花俏的手法，整體安插得不錯，尤其是後面那封信，轉折感滿強烈的，真的是一篇滿值得討論的作品。

[ 此貼被vernal在2008-05-29 22:5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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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8-05-31 03: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下面是引用Maugirl於2008-05-29 19:49發表的: qZ&a76t
真是令人感覺非常樸實親切的台語文字對話呢~^^ BO]=vH
不過真是有點悲QQ 2Sjt=LOc="
看到後面眼睛都溼溼的了><~ S{-f$Q*
雖然這裡的問梅個性跟正劇不太像(問叔如果有這麼積極就好了....orz) RvR:e|
但看到阿梅擔心親吻和牽手會有小孩真是太可愛了XDDDD wW^Zb
.......

　
抱歉，晚回了
　
小時候看的電影或電視劇裡，「親吻和牽手就會有小孩」的觀念都曾經出現過
現在看來的確是很有趣沒錯XDDD
　
能讓您覺得這篇文有「鄉土味」，那代表我成功了！
謝謝您的讚美，也謝謝您的小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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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8-05-31 03: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下面是引用vernal於2008-05-29 22:01發表的: +aj^Cs1$
剛看到標題的時候，突然很想喊︰分明是……不在柳邊在梅邊嘛。結果冷了半小時後，突然又覺得還是柳字好，這個柳字有「留」的諧音，真正合了那個怎樣也沒能留住的女子……這標題下得好，好一個關雙語。 ^aHh{BQ%
Wy.";/C
我沒把這篇當衍文嬝炕A我拿它作文學作品嬝炕A因為這之中讓我覺得有意思的並非配對，而是作者所選擇的時空背景與語言文字。我可以斗膽揣測作者所設定的時代嗎？是否在六○年代附近的台灣社會？人物思想滿保守的，牽手親吻就擔心可能懷孕生子，頗符合當時期附近的一些想法。關於閩南語的用字問題，我聽說前陣子教育部好像公佈一套閩南語的標準用字了，譬如我們稱呼他人長得漂亮，以往都習慣用「水」這個字表示，但目前公佈的用字似乎是「媠」字（若我沒記錯），《說解》對這個字的說法是指方言中的美之意，不過我沒研究過這個，也不大能提意見。一般若用方言（或低下階層語言），不是直接用音近字，就是意近字了。寫這種小說不容易，更何況作者這麼用心。 >D~w}z/fk
aHC%19UN
最後，這篇小說結構分明，雖沒什麼花俏的手法，整體安插得不錯，尤其是後面那封信，轉折感滿強烈的，真的是一篇滿值得討論的作品。

　
　
想不到您也是３６雨和官網兩邊跑的人＠＠
我的正式回覆回在官網
我想我還是貼過來好了，希望您不嫌棄我兩邊用相同的來回…
　
　
O_O <--目瞪口呆貌
將小女子的作品拿來當文學作品閱讀…這…讚謬了
　
　小女子屬於六年級末段班，小時候看的電視或影片，對於其中「牽手或親吻就會懷孕」的觀念印象深刻，所以便套用在此篇文章裡。
　閩南語並非我的母語，因此在文字的使用上自然會比較擔心。
　您所提到的那一套閩南語的標準用字，之前我也曾經新聞報導上看過。對那則新聞印象比較深的部份，就是有些字的使用和現行卡拉ｏｋ的常用字不全然相同。（題外話，對於教育部的「美意」，我其實不太有信心，畢竟之前它們給我的壞印象太多了）
　非常感謝您對這篇短文的肯定Orz(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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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5.29 柳樹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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