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15 （限制）【酆任】《三途蠱》楔子~（4）1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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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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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1)

樓主發表於: 2014-07-05 13:32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15 （限制）【酆任】《三途蠱》楔子~（4）12F

寫在前面：
這篇文的大綱其實寫了一年有餘，現在才終於開始動筆。但經過這許久的時間，具體設定與細節應該已經和當初那份大綱差距很大了XD
不管怎麼說，這是我萌酆都月X任飄渺的開始，我也很喜歡這個設定，希望可以能寫完它~

這篇文大致會分為上下兩部。上部的時間背景是十數年前、還珠樓初成立不久的事情；下部則是原劇時間同步，從黑白龍狼傳開始。
在這篇文裡設定【任飄渺才是本體】，“神蠱溫皇”才是他為自己戴上的面具。
文章到後面可能會涉及相對黑暗或暴力內容、BDSM以及類生子情節，僅請口味能接受再繼續往下看~

-楔子-
反十善者，謂之十惡，十惡畢犯，則入地獄；抵揬強梁，不受忠諫，及毒心內盛，狥私欺紿，則或墮畜生；或生蛇虺，慳貪專利，常苦不足，則或墮餓鬼。其罪若轉少而多陰，私情不公亮，皆墮鬼神。雖受微福，不免苦痛。
——此謂三途，亦謂三惡道。

深黑的河水由近而遠，銜住鉛灰色的天腳。濃雲在空中翻滾，蒼茫四野寂寂，如果不是河面上尚飄行著一葉孤舟，還以為這是地獄忘川：一潭死水、毫無生機。
船夫弓身背向船頭搖著槳，他的動作很純熟，但每劃幾下槳手掌便汗濕得要稍稍換一下位置，似乎精神十分緊張。船上唯一的乘客是個黑髮年輕人，青巾儒服，作書生打扮，雙手捧著方方正正的藥箱在膝上。書生臉色微黃，露出袖外的指頭卻意外修長白皙。這時河面起了一陣陰風，書生怕冷似的攏起袖口，這下更連指頭都看不到了。
“還有多久才到？”
“噓……快了。”
船夫壓低了聲音，同時雙眼警覺地往對岸張望，手上也加緊了劃槳的速度。書生不再說話了，雙眼望向水面，看窄長的船身剖開黑水，翻湧出來的微小波浪也是濁暗的顏色。他忽然有個錯覺，如果船夫此時把他丟下水，他肯定瞬間就被黑色的河水吞沒，連一點聲響都不會有，就像被水鬼拉入三途河的無主冤魂。
如果真是這樣，倒也好了……書生想，因為這地方，實在是叫人看不見希望。

登岸之後，船夫帶著書生棄船步行，之前剛落過雨，地面十分泥濘，而且看這天氣，恐怕陰雨馬上又要來到。船夫的步子邁得很大，書生斜背藥箱在後面亦步亦趨，他生得不算高，因為衣袍寬大，身材看來還比一般文人還瘦弱些，只一個藥箱好似就要壓彎他的腰。
船夫撥開茂密的灌木叢，原來山壁上竟有個洞口。
“先生，這邊請。”
書生沒有猶豫，一低頭便抬步進入洞中。石洞中充滿了潮濕霉味，聞起來的感覺很不舒服。洞中初時黑暗，漸漸就能看到火堆的光亮。火堆邊圍聚著一干男女老幼，看衣飾都是漢族平民，此時見到書生，皆露出警覺訝異的神色。
“是我請來的漢醫生，”船夫解釋，就見眾人的緊張一時就緩和許多：“這下應該有救了。”
然後又回頭對書生說：“染病的人都暫時隔離在另一邊，先生跟我來。”說完便帶著書生往後面的山洞去。

這山脈靠近苗疆與明朝的邊界。往日儘管兩國軍兵時有交戰，在邊界附近的許多村莊其實都是漢苗雜居，商賈往來，尚算融洽；但自從苗疆漸趨一統，兩族間的矛盾就越來越深了。
苗疆疆域遼闊，從古時起便由大大小小上百個部族構成，各自為政。有些部族遊獵好戰，比如交趾；有些部族以田耕為主，專研醫藥經商，便相對與漢人相善，比如西苗諸部。三十年前苗北狼族崛起，仰仗強盛的軍勢和巫教的支持，十數年間橫掃苗疆，上百部族大多俯首稱臣，苗北狼族就此建立起自己的苗疆王朝。
苗疆統一，一方面試圖兵進中原，另一方面境內的漢人便成為遭到排斥的對象。漢苗村莊之間衝突不斷，有人的財產被搶奪，有人被迫成為重勞動力，更可怕的是若果被巫教祭司抓去，很可能便要成為試驗毒蠱的藥人，行尸走肉，永不見天日。要不是面臨這種雙重恐怖，這些漢族平民怎麼也不願離開世代居住多年的土地。

但他們決定遷徙也不敢光天化日在大路上走，只能揀些山道，曉宿夜行，避過苗兵的追蹤。可隊伍裡總歸有老弱婦孺，這時節山間濕氣重，許多人或是感染時疫，或是泡壞了腳，於是就滯留在這山洞裡走不得了。
書生從藥箱取出幾味藥，放到火堆上的瓦鍋裡放水煮了，然後將巾帕泡入藥湯，擰乾，再給病人敷臉，一時病人的臉色便好上許多。他接著又給其他人清理腳上的傷口，手法很熟練，顯見真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船夫這下真的徹底放心，便走出洞口為眾人放哨。

病人中有個長相清秀的小男孩，看上去約莫五六歲，腳底磨破了又長期泡水，創口爛得幾乎見骨。但他也不喊疼，在書生捧起他的腳為他清理創口上藥時，只轉著一雙清澈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著書生身邊的藥箱。
“蝴蝶。”小男生忽然開口說：“紫色的蝴蝶。”
書生的藥箱頂蓋上確實有一隻蝴蝶的圖樣，也不知是畫的還是刻印的，栩栩如生，十分生動，仿佛真是活物伏在上頭。
“已經死了。”書生淡淡說道。
“會飛的，”小男孩就像沒有理解書生的話，執拗地說：“會飛起來的。”
書生笑了笑，正想要繼續解釋，洞外嘈吵喧騰，瞬間便把他的話聲淹沒。
“巫教！是巫教的人來了！”
紛亂的腳步、血腥……慘叫不絕於耳。剛才的寧靜，剎那間已土崩瓦解。

活下來的人都被帶到巫教地牢，包括書生和那個小男孩。
地牢陰暗、潮濕，充滿怪異的藥味和腐爛的氣息。這些天都有人不斷被帶出地牢，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小男孩抱著膝蓋縮在地牢的一角，之前書生為他包扎過的傷腳此時又被地牢中各種小蟲啃噬得污漬斑斑。這牢裡只剩下他和書生兩個人了，但他卻還是安安靜靜的，好像這個地牢，和他們之前躲躲藏藏住的山洞，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也不會感受到絕望。
書生把背靠在鐵製牢門上，雙眼從鐵門縫隙間注視牢外的情況，如果此時牢中有更多光線，定然能發現書生的眼神和平時截然不同：銳利，冷靜，不可動搖——那是一雙只有長期鍛煉的武者才會具備的眼睛，仿佛能明察秋毫之末。
他在等待，等待著時機。

可惜縮在地牢角落的小男孩卻沒有察覺。他只看到書生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
“是蝴蝶！”小男孩原本黯淡的眼神忽然明亮起來。
“是。”書生這次總算沒有否認，牢門漏出的些微光亮映照在他手上的蝶形薄片，反射出美麗的淡紫金屬色澤。
“你能帶我出去嗎？像蝴蝶一樣，張開翅膀飛出去……”
小男孩眼中含著希冀，當他敏感地察覺到還有一點希望時，求生的本能也讓他的心跳得快起來。
就像是回應這種希冀，書生輕笑著點頭，用一種令人安心的聲調說：
“當然，我會帶你一起離開。”

話音未落，他手中蝶鏢光芒一閃，小男孩的咽喉噴出了鮮血。小男孩發不出聲音，就像他一直以來那樣，安安靜靜的。潔白的脖子上，血花從那道細微的切口不住地向外飛揚，如同翩翩起舞的蝶。
他眼中所見最後的情景，是書生那令人安心的溫柔笑意，自始至終，不曾改變。
“……我會帶你離開苦難，到達真正的極樂世界。”

[ 此帖被妃茗在2014-11-23 19:3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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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1)

1樓發表於: 2014-07-05 13: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
黑髮藍衫的青年書生一路走，一路手上搖著鈴；另一手拄了一竿旗，上書“鐵口直斷”四個大字。書生雙眼瞇得很細，就算不曾開口說話，便就一副能洞悉天機的模樣。可惜光顧的人幾乎沒有，在如今紛亂的時勢，有財力的人並不願意把金錢花在虛無縹緲的求神問卜上。
沒有生意，書生似也不沮喪，擎著招旗施施然穿過市鎮，直到四下無人的荒野，他抬起手臂，朝虛空中指手畫腳一陣。空氣流動產生了異變，好似漩渦一般聚集，又漸漸散開。漩渦中心赫然露出了一片之前從未存在的樓閣。
書生把手收回、背在身後，現在的他再不像個算命先生，原本慵懶的眼神忽然閃出一絲倨傲。
在他閃身進入漩渦中空間的一瞬，空氣重新凝聚，漩渦收攏，而後就與其中的樓閣一道再次消失於無形。

還珠樓，武林西陲新興的神秘江湖勢力。
傳說那是武林中最高規格的殺手組織，只要付出合理的價碼，沒有他們辦不成的事情；
又傳說還珠樓中是清一色的劍客，其中不乏曾經的武林名宿，不知何故竟會投於還珠樓麾下；
更傳說還珠樓主是個不世出的劍術天才，得他傳授一招半式便可縱橫天下，更兼容貌絕艷，只要一見無不為之傾倒……
傳言很多，也很誇張，但沒人知道傳言到底是真是假，因為真正能跟還珠樓打得起交道的人很少，僱用殺手了斷仇家的人本來自當守口如瓶；而且就算身為還珠樓的一員，絕大多數從來不曾親眼見過樓主一面。

但如此神秘的還珠樓，那個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髮書生現在正步履輕巧地穿梭其中，從後門進入，巧妙地避開守衛一直登上當中最高的一座高樓也沒有被發現，熟稔得就似自家的後花園。
書生踏上最高一層，手往墻壁某處一按，機關無聲轉動，開啟一個暗格。他快速閃入，輕輕搖起手上的銅鈴。
叮鈴——叮叮鈴——
鈴音循環兩遍，他就聽見閣樓內中有個清冷的聲音說：“華兒，妳先退下。”房中走出幾個侍女，從他面前款款行過，卻都沒發現到他這一側。書生這才從暗格走出，坦然進入這層唯一的房間。

房內陳設精緻華美，又不失雅趣。窗下珠簾一捲，便見一人斜靠於牙床。那人身上披一件白色大氅，銀色長髮綰成精巧的髮髻，更襯得容光照人。他手中執一把雉羽扇輕輕搖著，雙目似瞑，從頭至尾好像根本不曾察覺書生進來一樣。
那人無疑正是還珠樓主，人稱“秋水浮萍”的任飄渺。現在這副閒適雍雅的容姿若是被旁人見到，定會覺得關於還珠樓主美貌的傳言還是過分謙遜了，即便再誇張十分，亦當之無愧。
但書生對這份令人驚艷的美貌卻絲毫不為所動，進房之後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徑直坐到妝台前，就著一盆清水開始清洗雙手的塵土。

牙床上的任飄渺微張鳳目，羽扇點在唇梢，紫色眼瞳銳利地掃向書生的那一邊。
“你回來得遲了。”那聲音清冷，卻充滿了迫力。
但書生依然無動於衷，洗淨的雙手揭下臉上面具和頭上的假髮，銀色長髮如瀑般散落於肩，一下就從相貌平凡的黑髮書生，恢復成銀髮紫眸的艷麗模樣。
一時間，在同一個房間中，有兩個面貌一般無二的任飄渺在互相對視，連神態都幾乎一模一樣：一樣地孤高而倨傲。但若是認真比較，剛從黑髮書生恢復的那個任飄渺身上有種難以掩蓋的冰冷肅殺之氣，卻是牙床上的那個任飄渺所不具備的。

披髪的任飄渺唇角一勾，向那邊另一個自己冷笑道：
“你玩得很開心啊？”
“哎呀，這不是因為好玩嘛~”
偽裝的陰沉表情剎那化消，牙床上的“任飄渺”一下便神情開朗地笑起來，還把一隻腳支上床沿，手上羽扇搖得呼啦生風：
“難得藏仔肯施展他那手獨步天下的易容術，自然是要物盡其用了。”
對此，任飄渺只是口中嗤笑：“貴為一國上將、號稱‘戰神’，獨步天下的能為居然是藏頭蓋臉的本事，也虧你才會覺得自豪。”

牙床上的“任飄渺”其實是苗疆狼主、當今苗王的親弟千雪孤鳴。除了有關聯的少數幾人，江湖上並不知道還珠樓這個殺手組織居然與苗疆王朝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而事實上，若然沒有一國勢力為支撐，很難想象一個新興江湖組織能如此迅速地崛起，並擁有超乎尋常的實力。至於圍繞還珠樓的種種傳言，毋寧說更像是為了提高還珠樓知名度才刻意流傳開來——苗疆對中原的野心，由此也可見一斑。
任飄渺對苗疆戰神藏鏡人出言不遜，但千雪孤鳴好似對他這口氣已經很習慣了——以他們的交情，確實也無須糾結於此——所以隨口便帶開了話題。
“不提這些，先談正事。”他把羽扇放在一邊，正色說：“你之前信誓旦旦說會拿出必勝的策略，但這回一去就遊蕩這麼久……我替你在這裡扮樓主，可天天要被王兄催死了。”

“是苗王催，還是羅碧催？”任飄渺笑道，然後從身後的書箱中拿出一份擬好的戰策，其中便有兩軍的兵力分佈對比，和周圍的山川地貌，以及詳細的進兵方略。“思考、觀察，都需要時間，你便跟羅碧說，絕不會誤了他的軍機。”
“你休想把我當傻子，思考、觀察需要時間不假，但出門遊蕩、順便丟個還珠樓給我管也是真的吧？”千雪孤鳴說：“這仗若是勝了，他便能與史艷文決戰，你知道他對這事有多重視。”
任飄渺見他徑直把戰策收進懷裡，不禁便問：“你就不看一眼？萬一我故意叫羅碧去送死呢？”
千雪孤鳴聞言卻咧嘴一笑：“我信得過你，藏仔也一樣。我們三個，可是兄弟！”

這種毫不猶豫的肯定讓任飄渺亦一時意外，相識多年，這位王子殿下——現在已經升格為王弟了——時至今日，卻是天真單純得一如既往。他與千雪孤鳴相識，不如千雪孤鳴與藏鏡人相識來得長；千雪孤鳴會如此坦蕩地認他為兄弟，但藏鏡人卻未必。他們三人確實序過長幼，結為異姓金蘭，但那位將軍大人從未對他放下過戒心，這點上他還是很敏感的。
“在談論信任之前，首先還是要開誠佈公吧？你見過有人在與好友兄弟見面時還戴著面具的嗎？”任飄渺走到千雪孤鳴面前，執起了他手邊的羽扇：“坦白說，你見過羅碧面具下的樣子沒有？”
這仿佛在公然挑戰他和藏鏡人的感情，千雪孤鳴連忙大聲應道：
“當然有！”
但說完又自覺有些不妥：“呃……很久以前……”
“穿開襠褲的時候嗎？”任飄渺羽扇掩唇而笑，看千雪孤鳴露出尷尬神色，實在讓他陰鬱的心情變得愉悅起來。

“咳……”千雪孤鳴掩飾了一下窘態：“藏仔一向公私分明，你也不必有疑慮。”
“我知道，但人的好奇心是很可怕的。”
千雪孤鳴聞言忍不住打了個顫，任飄渺越是說得平靜好似開玩笑，他就越覺得這件事他千方百計都會去做——但這件事的後果，他想想都覺得恐懼。
“我勸你還是別打這主意，羅碧比你的好奇心可怕多了。”
“呵呵，別緊張，我還沒那麼無聊。”
聽到任飄渺的保證，千雪孤鳴才鬆了一口氣：“事情辦完，我也該走了。跟你報備一下，這幾天我借了你的人幫我辦一些事。”

任飄渺表現出毫無興趣的樣子打了個哈哈：“隨便，反正這還珠樓本來就是你建的。”但末了還是問：“你用的是我哪個部下？”
“酆都月。”
任飄渺想了下，發現自己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為什麼一定要找他？”
“因為那件事，我需要一個漢人才比較方便。”
“漢人？”中原的死對頭、苗疆的王族居然要找漢人來幫自己完成任務——任飄渺仿佛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你會信得過漢人。”
“至少，”千雪孤鳴說：“我信得過他對還珠樓的忠心。”

任飄渺嗤之以鼻：“你太輕信。”
“你只要見過他，就知道了。”千雪孤鳴一笑：“他是個不錯的人才，為了讓他出馬，費了我十壇酒。”
儘管如此，任飄渺仍不以為然，不過反正那是千雪孤鳴自己的事，他也不必為千雪孤鳴計較。
他見千雪孤鳴瀟灑地向他一揮手、說了聲“我走了”，便直接裹著白色大氅從旁邊開著的窗口翻出、一躍而下。
這座樓閣，高逾十丈。以千雪孤鳴的輕功造詣，任飄渺自然不擔心他會摔傷，只是……頂著他的臉從天而降，之前又與他的部下肆無忌憚地豪飲……他費盡心機營造的神秘形象，這下真要被這個好友破壞殆盡了。

千金一刃泯恩仇，獨飲西樓酆都月。
這是酆都月的自號，簡單明了地勾勒出這一個人：職業是殺手，嗜好是飲酒。
還珠樓有一本殺手的花名冊，除了姓名還附上簡單的介紹，再按等級劃分價碼，在接單生意時可供客人根據自身的要求和財力挑選。
作為殺手，酆都月的身價不低，甚至躋身最貴的那一層次，這代表他的實力即便在高手如雲的還珠樓也是出類拔萃。
任飄渺把花名冊放到一邊，修長手指支起了額頭：他現在，依然對酆都月此人全無印象。
這也不奇怪，還珠樓門下殺手數百，儘管每個他都曾經過目，但要令他“不忘”起碼也要具備某種特色——這酆都月，只怕就是個毫無特色之輩，所以在他的記憶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不過，千雪孤鳴卻對這人評價頗高……
“傳他進入，妳可以下去了。”
旁邊侍女應了一聲退出房外，不多時門外走進一個黑髮白衣男子，站在珠簾外向他施了一禮。
“屬下酆都月，見過樓主。”
這一開口聲音溫潤悅耳，語調平穩謙和，倒讓任飄渺頗為意外。他原本以為嗜酒的殺手，應該是個面色通紅、滿臉鬍鬚、肩扛大刀的彪形大漢；誰知真正見到，竟是生得溫敦周正、非常斯文的一個人，如果不是身後揹了一柄長劍，簡直就像是書香世代的讀書人。
——這樣的人確實一看便似個忠義之士，但要由此相信他對還珠樓的忠心，還言之尚早。

任飄渺不動聲色，淡然問道：
“我之前交待你的事，辦得如何了？”
千雪孤鳴並未向他提起，他用還珠樓主的身份要酆都月為他做了什麼——這不是遺忘，任飄渺覺得，這是千雪孤鳴認為，這件事不便向他透露。
但越不想讓他知道，他就越要知道。人的好奇心，可是很可怕的。
他滿以為酆都月會對他和盤托出，就算疑惑樓主為什麼對辦完的事還會再問一次，到時便只要回答他“想要再知道得更詳細一點”就好。不料酆都月依然保持平穩的聲調答道：
“不，樓主沒有交待屬下任何事。”

——是狼主囑咐他要保密？還是他以為，我在考驗他的忠誠？
任飄渺心中一時閃過數個念頭，口中卻依然在試探：
“如此重要之事，你居然就忘記了？”
“屬下數天前確曾受人所託去辦一事，但交待屬下辦事的人，並不是樓主。”
任飄渺聞言不覺有點驚訝，狼主扮成他的樣子代管還珠樓不是頭一回了——反過來他們也時常做，如果不是極親厚的親友，一般很難分辨真假。無論如何，他不相信酆都月能有這份眼力。
“你怎能知道那必定不是我？或者，我是在試探你呢？”
“因為屬下了解樓主，這幾日，樓主並不在還珠樓。”

這次任飄渺的驚訝更深了，不由得往珠簾外站著的那人多望了一眼。
混淆視聽、動搖心志……是他擅長的語言技巧，但這技巧好似在酆都月身上沒有產生作用，酆都月平靜的述說不過更進一步證實：他早已看穿狼主的偽裝。
狼主說得沒錯，這是個人才，是個不簡單的人；但說什麼“因為了解樓主”……他有見過自己幾次嗎？真是自以為是到令人不悅的說法啊……
任飄渺輕搖羽扇，鳳眸瞇起，原本漠然的唇角悄悄勾起：現在他的興趣，終於從酆都月究竟辦了何事、稍稍傾斜到這個辦事的人身上。

“你是何方人士？”
“屬下出身西苗。”
“西苗？但你不是漢人嗎？”
“家父經商，屬下少時隨父在西苗住過很長一段時間。”
“原來如此……”羽扇之後，任飄渺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一個戲謔的想法躍上心頭：“我也曾經去過西苗，聽聞當地人擅長案杌，不知道你是否習得此術？”
“耳濡目染，略通一二。”
“如此甚好，我一向便希望見識西苗案杌。你與我一邊按，一邊就把那人交待你辦之事稟報上來。”

案杌即以掌貼肉，用推、拿、按、摩、揉、捏、點、拍等手法疏通經絡、紓解疲勞。西苗炎熱潮濕，林多瘴癘，時人易患風熱風濕等癥。案杌之法摩其壅聚，以散瘀結之腫、通鬱閉之氣，對這些癥頭確有奇效，因此案杌在西苗甚為流行。但行案杌時施術者要跪在接受案杌之人身側，所以行案杌被認為是頗低賤之事，通常只有下僕小奴才會為人施行。
任飄渺羽扇輕揮，珠簾被指風帶起向兩邊捲開，然後便能更清楚地看到酆都月的臉，而且也不再給酆都月任何拒絕的餘地。這是他給酆都月出的難題，或者他就是忍不住希望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屈辱的神情，那一定非常精彩。

酆都月卻沒有任何糾結，聽到任飄渺的話只踏前一步，提起衣襬便單膝跪在牙床邊。
“樓主請寬衣。”
任飄渺不由得一愣，他原想像酆都月這麼個正經人，在聽到他這種刻意羞辱的要求時應該會驚訝、會不甘、會忿然……卻絕沒想到酆都月竟會如此果斷就在他面前跪倒，一點忸怩也無。
——相比之下，一時無法反應的自己倒像是輸了一樣……
“樓主，”見他沒有反應，酆都月又平心靜氣地說：“樓主身上衣飾太重，隔了這許多層，案杌便沒有效果了。”
案杌要貼身施行，這道理任飄渺自然知道，但他萬不可能在酆都月面前寬衣解帶，這樣屈辱的可就變成他了；可案杌此事本是他先提出，現在再要拒絕未免兒戲……毋寧說他之前就沒有考慮過，酆都月這般乾脆應承的可能性。

也不過是被人服侍一回罷了……
雖然要被人觸碰實在萬分不情願，任飄渺當下心中恨恨，口上仍是滿不在乎地說：
“只剩中衣就好了吧。”
“可以。”
酆都月幫任飄渺把外袍腰帶等衣物褪去，然後讓他背轉身趴伏在床上。現在便看不到臉了……他感到酆都月為他把中衣整理平順，又把腦後散下的長髮耐心編成辮子盤起，等下就不會有妨礙。任飄渺不由得想這人心思還是挺細緻的，這時卻感覺帶著火熱溫度的掌心貼上自己露出領口外的後頸，禁不住便身體一顫。
“是屬下力度太重嗎？”酆都月在他耳邊問。
“不……你繼續。”任飄渺暗自咬牙，不想身體因為從未被他人接觸，一下竟就反應過大了。但酆都月依然比剛才更放柔了力度，讓這副敏感的軀體漸漸適應他雙掌的按摩。酆都月的手掌蓄了內勁，便是隔了一層中衣都能感覺發燙的掌心從頸部順著背脊、緩緩按捏到凹下的腰窩。即便再想挑剔，任飄渺也不得不承認，酆都月的手法很好，絕不只是他自己所說“略通一二”的程度，不管是力度拿捏還是認穴之精準，沒有浸淫數年的功夫是辦不到的。

“樓主不是還要聽屬下稟報去辦了何事？”
酆都月忽然問。任飄渺自出神狀態中一怔，剛才被按得太舒服，竟差點把傳喚酆都月過來的初衷給忘了。
“嗯，說吧。”
任飄渺此時臉朝內，酆都月從後不能看清他的神情，只看到從袖口處伸出的手臂潔白瑩潤，觀之如同玉石一般質地，與一般人頗不相同。他忍不住把手掌覆上任飄渺的那隻手，卻也不敢握緊，只用掌心抵住腕關節的地方輕輕揉按。明明見到任飄渺頸側已經微微透出薄汗，這隻手卻出奇地涼，溫度甚至還比常人要更低一些——這是與樓主的體質有關嗎？
酆都月一邊想著，一邊收回了手，語調平穩地開口稟報：
“那一位‘樓主’，吩咐屬下調查西苗與南苗一帶漢族住民的去向。”

“漢族住民？”任飄渺有些意外，苗疆最近的重點應是肅整鐵軍衛，平定邊界幾個不安分的小部落好準備和史艷文率領的明朝軍隊決戰，怎麼會關心起毫不相關的漢族住民的動向來？
“是，最近戰事蔓延，這些住民開始遷往他處。但很多人卻在邊界附近神秘失蹤。”
“那你有查到去向了嗎？”
“屬下一路追蹤到了巫教地牢，這些漢民之後會被做成試藥的藥人或者養蠱的宿主。”酆都月說：“巫教似乎在煉制一種毒蠱，名為‘三途蠱’。”
——居然是三途蠱……
任飄渺正自思索，這時酆都月的手恰好從他的腰間按落尾椎，於是身子再次劇震，兩片臀肉竟不禁夾緊了酆都月的手指。仿佛為了掩飾身體的尷尬反應，任飄渺勉力用正經的聲音問道：
“……那人有跟你交待，為何要調查這件事嗎？”
“沒有，那位‘樓主’只說，是客人的委託。”

酆都月的回答滴水不漏，但任飄渺卻覺得自己已經瀕臨極限，酆都月的雙手從髖骨漸漸按捏到了下身，似乎絲毫沒有要避開隱密部位的意思。雖然衣服還好端端地穿在身上，可感受著掌心熱力隔著衣衫真切地傳來，而且還屢屢徘徊在敏感地帶……任飄渺就有自己正赤身裸體被人玩弄的錯覺。
此時，他聽見酆都月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
“樓主有點緊張？”
這次的距離尤其地近，近得能感覺到酆都月暖濕的氣息吹拂他鬢邊的捲髮。
“並沒有。”任飄渺毫不猶豫地否認——說他在屬下面前會緊張，開什麼玩笑？但這時酆都月卻欺得更近，幾乎整個身體都壓在任飄渺背上。

“你想做什麼？”任飄渺聲音冰冷地質問。
“希望樓主，可以相信屬下。”
酆都月的聲音溫柔而誠摯，好似帶有很深的感情。任飄渺不由聽得一怔，忽然瞥見手腕上被纏上一塊柔軟之物，卻是酆都月把頸上的紗巾解下，把他的兩隻手溫柔地綁在一起。然後他聽見酆都月用同樣的聲調繼續說：
“請盡量放鬆，不然屬下怕會傷到樓主。”
說完，一手按著任飄渺被綁住的雙手，另一手放肆地潛入腿間，揉按隱藏其中的會陰穴。一種麻痺般的感覺如閃電一樣瞬間傳遍全身，任飄渺握緊了拳頭，牙關緊咬：被人這般肆意侵犯，他本來應該感到憤怒，甚至要把這個大膽狂徒斬於無雙劍下……但他沒有，他握緊拳頭咬緊牙關全然是為了抵禦充斥軀體的興奮感。

興奮，興奮得難以壓抑。
秋水浮萍任飄渺平生最喜愛之事便是操縱他人為我所用，掌握一切的感覺會讓他滿足而安心；相反，受人擺佈、成為他人的棋子，就是他平生最痛恨之事。
但現在被一雙手任意操弄的他、被通徹全身的愉悅感覺所俘虜的他……卻沒有一點厭惡，反而愈益沉醉在被酆都月壓制住、在身體各處的撫摸揉按當中。
完全地被人操控，原來竟比自己掌控一切的時候更來得安心與坦然。
在他的感官裡已不存在名叫“酆都月”的這個人，他所感受的只有那一雙手，那雙把他當做人偶一樣擺弄的、靈活無比的手。腦中已經一片混沌，無法思考——人偶，是不需要思考的。

香爐裊起輕煙，房間內飄浮著淡淡的檀香。
任飄渺靠在牙床上輕輕喘氣，一身衣衫都被汗水濕透——當然，也不盡然是汗水而已。
“屬下為樓主更衣……”
酆都月恭敬地想要上前去扶他，卻被任飄渺忽然揮手甩開。
“不必了！”
酆都月連忙縮回手，退開幾步，垂首立在珠簾外。
任飄渺看他這副畢恭畢敬的模樣，想起酆都月其實只是按照吩咐為自己案杌，從頭至尾並無失禮處，想想倒是不該對他撒氣。情緒平復下來後，聲音也恢復之前那般冰冷：
“這些事讓下人來做就好，你退下吧。”
於是酆都月應了聲“是”，便拱手退出了房外。

房門關上，待確認酆都月真的已然走遠，任飄渺這才抬起顫抖的雙手。袖管褪到手肘，潔白的手臂上浮現出紅色經絡，就似一朵朵鮮紅欲滴的三途川之花。
身體裡有什麼東西甦醒了，卻好像還在回味剛才的感覺，饑渴一般地把欲望燃燒得更加劇烈。
他禁不住把身體壓向柔軟的靠枕，但雙手仍控制不住探進衣底，手掌貼著肌膚，恣意催動著熾烈的情欲來饜足體內騷動的蠱蟲。
在不知宣洩了幾回之後，任飄渺精疲力盡地趴倒在床上。床對面陳設有一塊銅鏡，他無意識地往鏡中一瞥自己脫力的身影，偶然卻看到自己頭髮上有一物，微微閃著淡紫的光。
他回手從後取下那物，銀髮霎時披散。定睛往掌中一看，原來是一枚蝴蝶鏢——剛才酆都月幫他把編成辮子的長髮盤起，便是用這枚蝴蝶鏢來固定，看上去就像個別緻的髮飾一樣了。
——蝴蝶嗎……破繭而出、絢麗無比，卻逃不開被蛛網所捕獵。
任飄渺將那枚蝴蝶鏢收起，然後默默將此事記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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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4-07-05 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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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by臨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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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sg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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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4-07-06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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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個小男孩是酆都月嗎???

好刺激的文

雖然沒有肉卻讓人臉紅心跳

請樓主繼續下去吧

擦鼻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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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4-07-07 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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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3樓stsg999于2014-07-06 17:17發表的 : q$^<zY
所以那個小男孩是酆都月嗎??? >0T3'/k<H
h[l{ 5Z*
好刺激的文 @9_)On9hZ
FR'b`Xv:
雖然沒有肉卻讓人臉紅心跳 {Tx 3$eU
....... #KJZR{

那個小男孩……是個不相干的路人甲XD
楔子裡的書生才是酆都月。
這篇文打算挑戰一下【看上去不限制但意識上很限制】的寫法←什麼鬼
希望可以成功~
感謝支持><

也謝謝chiti和叛逆銀翼送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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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4-07-15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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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還珠樓是依山而建的建築群，樓主居住和接見客人的高樓則修在山巔，可以居高臨下俯瞰整座還珠樓。
狼主擅長奇門陣局，在修建還珠樓時更請來苗疆有名的機關技師參與設計，有結界與機關的雙重保護，所在位置更是苗疆中原之間的咽喉之地，於是還珠樓便成為一座易守難攻的要塞。
任飄渺稍提起長長的衣襬，從樓下一步步拾級而上。
他喜歡站在高處、住在高處……因為站得越高，便越接近天空。
——與他相抗者，惟天而已。

他一步步地往上走，一步步往高樓最高的一層走去。
樓裡沒有一個人，他走每一步，聽到的只有自己的腳步聲。
樓梯一成不變地往高處延伸，灰暗的天空滾著濃雲，隱隱有悶雷的聲音。
他莫名地感到心慌，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想盡快到達頂樓自己的房間。
可長長的樓梯仿佛無窮盡，任憑腳步聲愈發急促凌亂，頭頂上依然是單調的、重複的、黑漆漆的樓層，始終還有一層、也許是無數層的樓梯橫亙在他面前，而身後的樓梯卻隨著他的腳步踏過漸漸消失。
他不敢回眸，因為深知腳底下唯有無盡黑暗的深淵；他只能繼續往上，不停走向高處……

天空乍響驚雷，一聲聲綿密地在空氣中炸開，震耳欲聾。
疲倦在身體各處蔓延，體力已不能支撐這樣無止盡的攀登……但意識還在催促，催促他越走越快。
血管在劇烈的跑動中迸裂，鮮血從足底下淌出，在他身後的虛空中匯成一條蜿蜒的暗紅色的長河。
——為什麼只有他被拋到這個世界？為什麼只得他一個人在受苦？
巨大的憤怒和不甘充滿了他的心，卻又被無邊的寂寞與空虛籠罩。但他依然停不下腳步……或者，他註定要死在這段登攀的路上了。

“樓主……樓主……”
深淵中，忽遠忽近地傳來呼喚的聲音。
“樓主……樓主……”
那聲音似乎很熟悉，又出奇地陌生。在他思索的時候，不防乍一停步，一腳踩空，便從高空中向下墜去，墜下深淵，萬劫不復……

“……樓主？”
這一次的呼喚和剛才聽到的不同……任飄渺定了定神，可以清晰判斷出這一聲呼喚中帶有一點疑惑和關切之意。
剛才是噩夢，最近時常纏繞他的噩夢。他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看著頭頂裝飾成雲狀的天花：現在的他縱然是清醒的，但是否就真的離開了噩夢呢？
眼角餘光瞥見珠簾外飄過一片白色衣角，腰帶上的玉環輕碰上珠簾的串串垂珠，發出清脆的響動。
任飄渺也不回頭，只懶懶地問道：
“準備好了？”
“是。”
簾外的黑髮男子拱手應著，謙恭溫文的姿態一如既往。

任飄渺的睡眠一直不太好，好似自從開始練武就是如此了……雖然他自信以自己的武學修為，能偷襲傷到他的人並不會有太多。
而近些日子這種情況卻變本加厲——除了之前酆都月為自己案杌過的那天之外，幾乎每一晚都會被夢魘所擾。
也不知是否出於想要安睡的考慮，今晚他鬼使神差地又把酆都月傳喚過來，只不過看到那張端正得挑不出任何失儀的臉，憶起上次過分親密的體驗心裡就覺得不自在，所以這次他要求酆都月，無論如何都不能用手碰到他的身體。
酆都月很乾脆地就答應了，但希望任飄渺可以允許他使用一點道具來代替。

任飄渺看到酆都月帶來一捆絲麻絞合的長索，長索一點點地倒入藥液浸潤，漸漸就變成暗沉的顏色。
“這是什麼？”任飄渺對醫術藥理也頗有研究，但一時亦猜不出酆都月手上這根長索的用途。
“案杌的原理是刺激穴道、促進血液運行……”酆都月耐心解釋：“樓主既不允屬下以手掌接觸，屬下唯有用西苗繩縛之古法為樓主案杌了。”
言畢又低頭補充了一句：“請樓主寬衣。”
現在任飄渺身上就只剩得一件中衣，酆都月還要他寬衣，豈不是要他一絲不掛才行……

任飄渺寒起臉，僵硬地背轉身。過了一陣，身上僅有的一件衣衫從肩頭滑落。
——只要見不到，就當他不存在吧。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樓主你醒了？”
任飄渺再次睜開眼後第一個見到的就是酆都月，當下就有些不悅地掉轉頭去：自己昏迷時的醜態，只怕也盡曝於他眼前了吧？不過與其被其他人看見，倒不如讓酆都月見到來得好，畢竟，這只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隱私……
“樓主急著傳喚屬下，是有事要吩咐嗎？”
——明知故問！
任飄渺心下懊惱，之前撂下一句“樓主有需要就再傳喚”就自顧自走掉的人到底是誰！

當他回過頭用犀利的眼神逼視酆都月，發現酆都月也沒搬凳子，就這麼跪在床邊拿了塊手帕幫他擦拭額上的汗珠；而他身上衣衫整齊乾淨，顯然已經被好好清洗打理過了……
被人這麼低聲下氣地服侍，任飄渺一時又覺得不好發火，聲音出口時便軟了不少：
“我要你替我辦一件事。”
說完，他掙扎著從床上起身，走到書案前取紙筆寫了幾行字，然後把信紙一疊，遞到酆都月眼前。
“到巫教，取回上面寫的幾樣東西。”

酆都月垂眸凝視了那張信紙一陣，卻不伸手去接，反而抬起頭望著任飄渺：
“請問樓主，這是任務，還是樓主對屬下的……請求？”
——請求？笑話！
任飄渺冷哼一聲，道：
“自然是任務。”
“如果是任務……等價買賣是還珠樓交易原則，這趟任務，樓主打算開給屬下怎樣的價錢呢？”
酆都月淡淡一笑：
“樓主應該知道，屬下的身價，可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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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4-08-09 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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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哦？”任飄渺頗為玩味地揚起嘴角：“那你想要什麼？”
任飄渺很清楚，這是一樁交易。他還不至於天真到以為，酆都月會為他死心塌地無償服務——不要求報酬，就會要求其他，人總是為自己的目的而生存的生物，只要是個人，便不會例外。
這個令人有些捉摸不透的傢伙到底會要求些什麼呢？這是任飄渺感興趣的問題，他只知道酆都月所求的絕不會是錢財——獨來獨往的殺手，金錢乃無用之物。
那……會是酒嗎？記得狼主曾說，酆都月的上次任務花費了他十壇好酒……任飄渺不是慳吝之人，如果十壇酒能換來一個精明強幹的親信部下，這筆交易倒是划算得很。

酆都月解下背上長劍，雙手捧起，恭敬地舉到任飄渺面前：
“此劍無名，想求樓主賜一個名字。”
居然如此簡單？任飄渺有些意外，雖然他倒是樂於接受這種風雅不落窠臼的條件。
“為何想要吾賜名？”
“因為劍是一名劍客的生命，而樓主，是屬下最崇拜之人。”

儘管臉上不動聲色，任飄渺也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能把表忠心的肉麻話說得那麼面不紅氣不喘，這酆都月當真有本事……記得之前還說過，最了解樓主什麼的……
——可是崇拜，是距離了解最遙遠的感情。
任飄渺垂下眼眸，向那柄長劍伸出了手。雪白長指在木質劍鞘光滑的表面上緩緩劃動，指尖點在吞口上輕輕一按，右手刷一下便把鞘中長劍抽出，劍身微顫，龍吟不絕。往時酆都月只把此劍負於背後，這還是他第一次認真觀察到酆都月的佩劍，只見劍身色澤幽藍，質地微透，有如寶石；而造型前端銳利尖細，越到後方便漸漸張開，好似蝶翼一樣。
任飄渺認得這劍的材質是產自西苗的熒惑石，用此石打造的器物在陽光下彷彿有水流動，十分美麗。但此石本身脆而易折，要打成兵器必須融入其他物質。劍身上這種幽藍色澤便是礦石中不純的雜質，但卻能讓劍身變得堅固，適合鍛造，並且雕琢成現在這般巧奪天工的華美模樣。

不過，自一開始就不純的東西，絕無可能成為超越塵俗的逸品。
任飄渺往劍的主人那邊睨了一眼，酆都月單膝跪地的姿態通過折射映照在劍身上，如冰晶般的切面每一面都映出一個酆都月——但究竟哪一面才是你真正的模樣？
“你以‘月’為名，又嗜杜康……此劍，不如便叫‘月飲’吧。”
——這把劍，太雕琢了。
任飄渺想，卻也恰如其人，本是良材，但心思太多、心念不純，儘管能躋身一流劍手之列，到底無法登峰造極。

言畢，任飄渺把長劍還於劍鞘。
“謝樓主賜名。”
酆都月好似非常欣喜，捧回長劍時手指還不自覺憐惜地在劍鞘上輕撫。這還是任飄渺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出明顯的情感，原來這人卻不是只有虛偽和冷情的……
“事成之後，吾可傳你一式劍訣。”
任飄渺忽然說。還珠樓眾殺手能奉任飄渺為主，並非全是因為苗疆王朝的強勢。在還珠樓成立之日，任飄渺人未現身，卻從天外飛來一劍，以自創劍法的第一式在陡峭山壁刻下“飄渺峰·還珠樓”六個大字。這般修為令觀者無不大駭，由是盡皆心悅誠服。此後雖然求請樓主賜教的部屬絡繹不絕，任飄渺始終不曾再出過招；如今主動說要傳酆都月一式劍訣，正是眾殺手求之不得的恩典。

“只怕屬下魯鈍，學不精通，反而玷污了樓主的絕藝。”
酆都月淡淡應道，一點興奮期待的反應都沒有——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在他看來好似還不如任飄渺為他的佩劍賜名來得有趣和喜悅。
“我看你倒是個聰明人。”任飄渺說：“為何要來還珠樓當一名殺手？”
在他看來，酆都月這人能力出眾，處事圓融，既不似迫於生計，更對絕頂的武學不屑一顧……這樣的人，或者更適合去從政或是經商，不管如何都比當一個殺手體面得多。
“因為樓主在這裡。”
酆都月笑道，那笑容仿佛還帶著一絲可以稱得上是“幸福”的味道。
“不管樓主去往何方，屬下誓死追隨左右。”

之後酆都月便離開了任飄渺的房間，而他們兩人——關於殺手與僱主的交易正式開始。
任飄渺沒對酆都月提出更多要求，他喜歡讓殺手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任務，由此才更能驗證部屬的能力和忠誠度。就像一件兵器，用過才知道是否趁手；一枚棋子，了解特性才明白該放在何種位置。
他沒再喚侍女進入，只獨自一人坐到梳妝台前，拆散了髮髻。銀髮垂肩，銅鏡中映出的艷麗容顏，帶著一臉嫌惡的表情。任飄渺討厭這張臉，討厭別人看到這張臉時兩眼發直的癡態。他把人皮面具仔細覆在臉上，和皮膚貼合，清晰的輪廓被抹平，成了一張五官極為平庸的書生臉。他把耀眼的銀絲綁好，藏在黑色的假髮之下；又換上一身藍色儒服儒冠，豎起“鐵口直斷”的招牌。從鏡中反復看了幾遍確認沒有紕漏，這才滿意地推門而出。

苗疆西南一隅山巒密集，幽僻難尋，其山脊崎嶇蜿蜒，遙遠望之有如盤蛇，於是被山巒合圍的谷地，當地人稱之為“靈蛇谷”。靈蛇谷是巫教的發源地，也是現今巫教的總壇所在。巫教本是西苗一支不起眼的小部族，族人和西苗諸部一樣，皆以採草煉藥為生。傳說在數百年前，其部族先祖在山中偶遇女媧娘娘授以《三途天書》一卷，由是便精於煉蠱、創立巫教，展示許多神通。信眾漸漸就不拘於部族之內，人數也越來越多，終於在狼族的武力支持下達到極盛，同時也成就了苗疆王朝的霸業。
儘管已經成為國教，巫教總壇卻遠離權力中心，在瘴癘毒林的掩護下頑固地堅守在這片荒僻的山谷，近乎與世隔絕。總壇修築在山腹之中，由許多彼此連通的天然溶洞構成，洞壁不加修飾，保持著原始的粗糙感。巫教尊奉女媧，以女性為尊。男子上身赤膊，以黑紗蒙面；女子頭戴銀飾，衣著鮮艷。總壇各處可見蛇形圖騰和畫像，還有巨蟒吞噬男童的壁畫，描繪的便是巫教每年獻祭蛇神的情景。

“苗王……好像打算要同明朝議和。”
“哦？為什麼？”
“聽說是狼族的老祭司起了一卦，卦象顯示興起干戈對苗疆國運不利，應該養精蓄銳……”
“哼，男人嘛……都是沒出息又貪生怕死的生物。”
巫教大祭司冷笑著，紫黑色的頭紗掩蓋了她大半面容，依然看到鮮艷的紅唇彎起譏誚的弧度。
地上跪著的侍從也隨聲附和：
“正是，而且苗王這次繞開聖教想要單獨媾和，這與當初的約定不合，擺明就是看不起我們！”
“只會順從‘天意’而放棄掌握有力的武器、背棄女媧娘娘的指引，是他們滅亡的開始！”

眾侍從在鼓譟，有人語氣憤慨。
“呵呵，一群蠢貨……”
角落裡響起輕蔑嘲諷的笑聲，那聲音很輕，卻無比清晰地傳進所有人的耳鼓。
“是誰？”“是誰在說話？”人們四處張望聲音的來處，連散落在大殿周圍的毒蟲也紛紛昂起頭，發出悉悉索索的響聲。最後在大殿的一角，發現一個半身浸沒在巨大藥缸中的人。那人赤著身，雙手被鐵鏈鎖住，低垂的頭顱垂下長長的黑髮，連面容都被完全遮蓋。
“這些都不過是苗疆的藉口，愚蠢如你們，才會相信。”

平淡的一句話，卻成功挑起眾人的怒火。
“誰允許你開口的？”
“憑你一個下賤的藥人，居然敢對祭司大人無禮！”
“安靜。”大祭司手上法杖往地上一敲，說：“有能力的人，自然有狂傲的資格。你們先下去。”
大祭司既然發話，眾人再不忿也只得強壓怒意，紛紛躬身退出了大殿。

篤，篤，篤……
大祭司拄著法杖，一步步行近那個巨大的藥缸，毒蛇們也隨著她的腳步浪潮般向藥缸聚攏。等到大祭司的腳步在藥缸前停住，毒蛇們便盤繞在樑柱，昂著頭，吐出鮮紅的信子。
戴著金絲編織的手套，她把手伸向缸中人垂下的頭，手指在下巴底下一勾，就把面具連同黑長假髮一同揭下，一頭被掩藏的銀髪也隨之披散。額前數縷銀絲微捲，其下面容清麗絕艷，竟是任飄渺。
大祭司用戴著金絲手套的手溫柔地撫著任飄渺蒼白的臉，歎息著，聲音中似也包含無限憐愛：
“好好的孩子，總是喜歡打扮成個醜八怪做什麼……”

任飄渺費力地把頭避開，毫不掩飾臉上的憎惡之情。
“何必惺惺作態，妳不過就是想知道苗疆的真正動向吧？”
“是，但不急。”大祭司對自己的意圖並不否認，只微微笑道：“自你六歲入巫教起……便是由我來照料。你我之間，早就如同親生母子一般了。許久不見，咱們兩個就不能敘個家常麼？”
“妳我之間，只有利益，沒有情分可……嗚！”
任飄渺話才說了一半，呼吸忽然急促紊亂，被鐵鏈鎖住的雙手奮力掙扎，卻只能令身體在藥缸中變得扭曲。大祭司的手指從他的下巴往身上一路劃下，浸沒任飄渺身體的東西陡然向下凹陷，隱隱有點點黑色的細小物體在翕動。現在才看清，巨大藥缸中裝的並非藥液，而是成千上萬、大小不一的毒蟲。

“知道三途蠱為何難以培育？”
大祭司把手伸進藥缸，操控毒蟲的活動方向：
“因為牠是毒、貪、殘……三惡具備的兇蠱，如果不能饜足牠的欲望，隨時可能反噬其主。可是你啊，總是不聽話，每次都要拖得受不了才肯回家……蠱蟲是不能餓著的，餓了，便會來折磨你了……”
這時毒蟲已經密密麻麻爬滿了任飄渺全身，毒針刺入皮膚，注入毒液，又吸出鮮血，等到頭部因為吸飽鮮血變紅，就退下換上另一隻……如是往復。尖銳劇烈的疼痛讓任飄渺滿頭都是汗珠，雙手用力抓住鐵鏈，金屬碰撞的聲音破碎而雜亂。但縱是如此，他還是咬著牙冷笑道：
“折磨？我無所謂。倒是我死了，妳可就什麼都得不到了。”

“威脅我嗎？真無情，不愧是三途蠱的宿主啊……”大祭司嫵媚動人地笑著說：“但如果你死了，我確實不好辦，所以我們還是好好合作，對大家都有好處。”
這時，她眼尖地發現從任飄渺身下爬出的幾隻毒蟲和其他有些不同。
“嗯？”她用手指撚起其中一隻，細細察看之後，嘴角忽而揚起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有愛慕之人了？”
“妳胡說什麼！”任飄渺羞怒得漲紅了臉，幾乎要把牙都咬碎。
“我胡說？”大祭司笑著把那隻毒蟲遞到任飄渺面前，那隻毒蟲的頭部非紅非黑，竟呈現半透明的乳白色：“真意外啊……我還以為身上飼著三途蠱，早把你的欲念都吞食殆盡了呢。”

任飄渺無法承認，自己方才痛極之時竟無意識地射了精。他不知道身體從什麼時候學會了這種在難以承受之時宣洩的方式，就像沙漠中乾渴難耐的人條件反射就會去尋找水源。
但這種方式太羞恥了，而現在居然還被大祭司當面揭穿……
不過他的驕傲讓他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認輸，他緊閉雙唇，索性連眼睛都閉上，拒絕回答大祭司的任何問題。
他聽見大祭司好似“呵呵”地笑了兩聲，不久腳步聲漸遠，而後就是大殿的大門被關上的聲音。

於是偌大個神殿就只剩他一個人了，又只剩他一個人了。
身上漸漸已經痛得麻木，反正每次都會這樣……只要忍耐一陣，再忍耐一陣……忍到全身血液都被換過一遍，忍到體內的三途蠱沉寂下來……也就好了……
他睜開眼是黑暗，閉上眼也是黑暗；不管是他的身還是心，早已被濃重的黑暗包圍侵染。好難受……聽不到聲音、不能呼吸……或者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掉算了……
神智昏昏沉沉的，身體彷彿漂浮到了半空。但恍惚間，任飄渺好像還是聽到了一點聲音——是樂曲，或者說，是笛子吹奏的樂曲，清亮平和，令人想起竹影扶疏、風清月白的意境。這是幻覺嗎？興許是，興許不是。但笛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還夾雜著人聲慘叫和兵械相擊，就像剖開黑暗的一線天光。

突然，清亮的笛聲被一聲巨響打斷；緊接著，更多的亮光從那一道縫隙迸出，硬生生把黑暗壓制下去，刺目得令他無法睜眼。白光中好似立著一個人，那人手持幽藍色的長劍，白色髮帶在身後飛揚。忽地那人舉起了持劍的手，一道凌厲無匹的劍氣如雷電奔馳，直擊到藥缸之上。藥缸被擊出一個缺口，強烈地震動，無數黑色毒蟲從裂口湧出，潮水一樣向那人席捲而去。只見那人手上長劍綻出光芒，一閃之間，撲向那人的無數毒蟲就似被凍住般凝固，長劍再揮，紛紛應聲碎成了粉末。
那人俯下身，將身上白色披風解下附上任飄渺的身體，這才把他單手抱了起來。當昏沉沉的頭顱靠上帶著體溫的肩膀，這時的任飄渺，終於看清那人的模樣。

“酆都月……”
“屬下在。”
“帶我回去……”
“樓主放心，該為之事。”
話音方落，長劍綻出寒芒，劍尖再次挑起，隨著一聲哀嚎，刺穿了舉刀砍來的巫教守衛的肩膀。

之後的一路就像是酆都月單方面的殺戮，敢於向他揮刀者斷手，敢於追趕者斷足，敢於呼喝者連下巴一起削落……血水如落花紛飛，一身白衣的酆都月卻似來自地獄的修羅，有人僅是與他對視，就被疾速而來的劍鋒剜去雙目。
在他身前，是滅絕生機的人世；在他身後，是血如火海的煉獄。
——但這一切都與他懷中的任飄渺無關。
任飄渺看見不斷有鮮血飛濺到酆都月的臉上、衣襟上，點染成梅花點點，淒艷難言。血腥的味道，嘶吼的慘呼……都令他覺得舒服而安心。他默默伸手攥緊了酆都月的領巾，滿足地闔起雙眼。
沉醉不知歸路。

回到還珠樓後，任飄渺身體仍虛，足足臥床了兩日。
這兩日他也沒再見到酆都月，只消一閉眼，眼前就會出現鋪天蓋地的黑色毒蟲把他淹沒，於是便徹夜都不能入睡。
窗外透出曙色，他出神地望著珠簾上折射出的微光。這時梳妝台上的銅鏡忽然微震，然後竟自行浮升到半空，降落到牙床對面的桌子上。鏡面閃了幾閃，內中出現一個臉戴面具、身穿金甲的魁梧身影。
哈，任飄渺心下暗笑，該來的總會來，比他預想的還遲了一日。

藏鏡人嚴肅地看了他一陣，方才開口：
“……你還好吧？”
“還好，死不了。”任飄渺故作輕鬆地笑著，順手還執起了床邊的羽扇：“將軍大人大駕光臨，請恕我不便下床，失禮失禮。”
對這說辭藏鏡人只是鼻子裡哼了一聲：“能躺著就不坐著，難道我還不知道你的風格嗎？”
“哈哈，”任飄渺聽到這揶揄也笑了：“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專程過來還珠樓，總不會只是探病敘舊的吧？”

藏鏡人不禁又哼了一聲，他不喜歡當說客，更不喜歡拐彎抹角，如果不是主君的命令他真不想跑這一趟。
“前日巫教總壇遭人侵入，死傷無算。”
“為何要和我說？你懷疑是我派人做的？”
“我並無懷疑，”藏鏡人一頓，說：“有人認出，那是還珠樓的人。”
——沒有懷疑，那就是肯定了。那個女人，真是心狠……
“除了任務，還珠樓的殺手有行動的自由。”任飄渺搖著羽扇，平淡地說：“巫教特意將此事通知你們，只是想說，進入總壇搗亂的……是個漢人吧？”

藏鏡人不語。任飄渺說得沒錯，巫教確實以此為由向苗王施壓，要求苗疆繼續對中原興兵。他很明白巫教不過是借題發揮，但他想要知道，任飄渺的行為是否有其他含義。
“你堅持這只是還珠樓殺手的個人行為？”
“或者，我可以讓他出來與你對質。”任飄渺輕笑：“不過……你會希望苗疆與中原的戰事繼續嗎？議和，不是你的期望吧？”
藏鏡人沉默，隔著面具也無法看出他此刻的神情。這種情景任飄渺太熟悉了，他們三人合稱“苗疆三傑”，是燒過黃紙的結拜兄弟，按說應該有過命的交情；但如果在沒有狼主在場的場合，他與藏鏡人，除了公事往來之外，幾乎難以交流。

任飄渺感覺得出，藏鏡人有很重的心防，一如他臉上終日不解的面具。
——當然，他自己也一樣。
他感到他和藏鏡人身上有類似的氣息，於是理所當然地彼此防備。
藏鏡人把自己藏在面具之後，而他則建起一座還珠樓把自己關在其中。
“羅碧，”少有地，他直呼藏鏡人的名字：“有沒有秘密，能瞞得了一世？”
“沒有。”藏鏡人答得乾脆。
“那你為什麼要戴面具？”
“我討厭這張臉。”
“好巧，我也是呢。”任飄渺一笑，羽扇在身前輕點：“你這次來，應該不止是來向我問罪吧？”

藏鏡人一沉吟，道：“關於三途蠱。”
“我所知道的一切已經告知狼主。”
“我不介意再聽一次。”
“好吧……”
任飄渺收起嬉笑的樣子，神色罕有地認真起來：
“三途蠱之所以是千年不解奇蠱，是因為一旦爆發，就會形成籠罩方圓十里的毒霧，中者絕無生機，頃刻斃命。其毒性，可在土地中殘存上百年之久。”
“可有解法？”
“無，但三途蠱與其他蠱毒一樣，都需要宿主，而且培育時間極長，短則十年，長則可達數十年。如果能解決宿主，短期內巫教也不會有能力再培育出另一個。”

“解決宿主……說得容易。”藏鏡人道：“萬一宿主死亡，蠱毒爆發，豈不是依然無解？”
“這就是，你們需要解決的問題了。”任飄渺勾起唇角：“不過被寄宿三途蠱之人，會有一副天然的內功底子，還有一身好武骨。如果巫教當真掌握了三途蠱，若非萬不得已，宿主本身比三途蠱有價值太多。”
言畢，任飄渺卻又笑道：
“苗疆……終於打算對巫教下手了嗎？”
苗疆王朝由苗北狼族興起，本身有自己的信仰。奉巫教為國教不過是利益合作，巫教激進地想要把勢力侵入中原，與苗疆的盤算不合，這種脆弱的合作關係遲早會破裂。
藏鏡人只簡單回答兩字：“也許。”
“說起來，千雪呢？”苗王也很清楚他們三人的交情，往常與自己交涉的事情，一般都會派狼主前來。
“王上讓他到孤雪千峰顧守，他有更重要的任務，最近一段時間應是不會出現了。”

孤雪千峰是狼族先祖皇陵，顧守那個地方能有多重要的任務，難道還怕別人來盜墓偷死人骨頭嗎？說到底，不過是苗王把親弟調離權力中心的藉口罷了。
“狡兔死，走狗烹啊……”
任飄渺仰頭望天，一聲喟歎，不知是在歎息巫教、狼主、藏鏡人……抑或是他自己。良久沒聽到藏鏡人回應，再看時，鏡台覆下，鏡中人不知何時已然離去。

近午時，侍女華兒端來補藥，侍候任飄渺服用。
任飄渺一邊服藥時，一邊想起一事。
“酆都月現在怎樣了？”
“還不能下地。”華兒回答。
任飄渺不禁蹙眉：“有傷得這麼嚴重？請過大夫沒有？”
“請過了，大夫說他之前鎖了脈門強運真氣，所以內腑筋脈傷得不輕。還好醫治及時，不然武功只怕都要廢了。現在暫時沒有大礙，但還要臥床休養一些天。”

任飄渺這才明白，巫教毒氣瀰漫、瘴癘處處，為何酆都月縱橫其中好似不受影響……原來竟是預先強行把自己的脈門鎖了；而此法風險甚大，一個不慎便會血流逆轉而亡。
儘管這次是他交待的任務，讓酆都月把自己從巫教中帶回……但卻也未料想，酆都月居然能為這趟任務做到這種程度，是連性命與武者生涯都不顧了……
——真是個，可怕的瘋子。
“還珠樓最高等的殺手，賜玉環，繫藍絲縧，稱‘藍帶殺手’；若是眾藍帶殺手之首……華兒妳說，加一根金線如何？”
華兒不知道樓主為何忽然問她這個，只知道樓主說這話時嘴角含笑，開心得幾乎連藥都忘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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