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05 【网空】犹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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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2-05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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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5 【网空】犹原

帝王空和网17.5/网18。 NkZG
=RoG?gd{R
标题出自那句战血ed的那句歌词，“重来犹原自私。”

戮世摩罗踏入山间时正是月升时分。

阴风窜过，及膝的荒草飒飒作响，狰狞的树影扭动出狂烈的姿态，像是误入了阴曹鬼域。

腹间未愈的伤口跳扯着传递痛意，他皱了皱眉，用手掩住，血迹透过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应该就是这了吧。”他看了看周围，自语一声。

越向里走，越是浓雾弥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阴森。偌大一座山林，走了许久，仍不闻鸟啼虫鸣，更不见走兽飞禽，死寂的令人不安。

伤口随着走动而渐渐有所崩裂，掌心粘腻湿热，他抬起手掌看了看，艳红的血填满了掌心的纹路，正顺着手腕滑入袖中。

他敛眉四下扫了扫，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小河蜿蜒流淌，便行了过去。

水流清澈，俯身时能看清自己的模样。

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赶路，没得空闲休息，真一副风尘仆仆困乏满面的样子。

“还是魔族好啊。”他感慨了一声，将手伸入水流，洗去掌中鲜红的血痕。流水带去了指间的颜色，寒凉的温度顺着指尖攀上心头，不由就是一抖。

忽然间，一股更加森然的冷意窜上了脊背，肌肤因瞬间的警惕而寸寸绷紧。

杂草树丛剧烈摇动，哗啦作响，切切察察的声音急促传入耳中，像是什么动物爬行时的动静。

他起了身，右目凝沉扫向四周，诡雾层层遮掩，晦暗难明，他掌中聚了真气全心戒备。

突地一团黑影自树丛窜出，浓重的邪气一瞬间笼达四野。

这股气息，他眼中一闪。

不及多思，黑影已窜至面前，腥气血气霎时扑了满脸，戮世摩罗躲闪不及，只觉一股莫大的巨力当胸撞了过来，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接着被一口咬上了脖颈。

那怪异的黑影满以为咬中猎物要害，却觉利齿无法嵌入血肉，不由也是一怔。

借着一瞬之机，戮世摩罗看清了扑在自己身上的黑影。面目怪异，八足曳地，似一只巨大的蜘蛛，偏又生出几分人形。

他眼中一闪，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兴奋，“网中……”

人字还没等叫出来，便见诡谲魔物杀性骤起，目中血光大炽，稍退了两步，密网银丝扑天而来。

戮世摩罗笑还不及收，又转成了一副凝重的表情，内息运转间魔火突炽，破开重重飞丝。

“别冲动，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对阵中尚不忘言语交涉，只是忘了评估对面的蜘蛛能听进去多少。

见几招都拿不下对手，魔物盛怒，喉间震出嘶吼，攻势越发猛烈，不由分说便要取命。

交涉无果，戮世摩罗一咬牙，低骂了一句，“一次又一次，都不听人说话就开打，不然这是你的兴趣吗。”

步踏虚空，身形腾挪，灵敏闪避密网似的攻击，腹下伤口随之撕裂，血珠飞溅半空，伤势加剧。

魔物见血愈加兴奋，攻击狂狠招招不留余地，逼得戮世摩罗渐难应承。

他身法诡异难辨，攻击迅猛，又占据地形优势，戮世摩罗身上带伤，心中顾忌，掌下力逊，难取半分优势。幸而身上魔甲仍在，倒不至于另添新伤。只是来此之前耗力过甚，再硬撑着接下接连的攻击，头重脚轻的晕眩感一刻甚于一刻。

再度架开锋利的附肢之后，他后退了两步，眼前发黑。本能掩住伤口，眉一沉，便喝道，“你要是真的杀了我，就这辈子都别想回家了。”

“家？”嘶哑如锈蚀金属摩擦一般的声音从对面魔物的喉咙中挤压出来。

半人半蛛的魔物似乎是愣了，停下了攻击的动作，僵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这个字的含义。

见着他终于不再出手，戮世摩罗松了口气，气劲一卸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再站不住。

话也说了，应该可以放心晕过去了。他这样想着，闭上眼睛放心的散了意识。

魔物见方才还活蹦乱跳的猎物突然一动不动，心中生疑，绕着他爬了两圈，伸出一条附肢试探地碰了碰，见他果然是昏迷不醒了，便吐丝将猎物缠住，慢慢拖回了洞中。






戮世摩罗是七天前来到这里的，自半空跌落草丛，没有一分一毫的防备，直摔得头晕目眩，意识发懵。

然而，尚未睁开眼的那一刻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因周遭没有一丝该有的杀伐之声，气力恢复后他站起身举目眺望，更是心中一突。

不只因为这里不是他应该身处的战场，更因为，这里他很熟悉。

是中原的松山，远处有一座依山开凿的大佛像，宝相庄严，神势肃穆。

可他记得很清楚，这座大佛的佛头应该是已经断裂的了。

他留了心下山去沿途探访，山下的人对他的态度充满了抵触和好奇，可那种情绪，更多的来自于他殊异的装扮和周身散发出的煞气。

稍一打听，便明白了，这里果然不是他应该在的那个时空。

此地的百姓尚不知何谓魔世，更不知什么是修罗国度，他们憎恨的，是仍在中原侵虐的西剑流，提及便咬牙切齿，恨不能食肉寝皮。

不知为何，看着他们的反应，再想之后的事情，戮世摩罗忽地起了一种很微妙的情绪，似想笑，却笑不出来。开口，也说不出话。

情绪平静下来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去泣血邪魔洞寻网中人。他记得这个时间，网中人应该是在泣血邪魔洞等待蜕变，即便此时，他必定连戮世摩罗是谁都不知道。但，就是抑制不住想要见他的心情。



意识好似沉入了密不透风的深海，浑浑噩噩不知外界时间过了多久，只隐隐约约听得微弱声响，眼睛无意识掀开一丝，混沌不请的视线里，模糊地看到半人半蛛的魔物在他周围盘桓了几圈，先是拿锋利的附肢在他胸口刺了刺，后是用口器凑到他脖颈间试着咬了咬，最后见实在没办法刺穿他身上的护甲，八条腿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烦躁的不行。再后来索性吐起丝来，不知是不是打算把他包起来慢慢用魔茧消化。

坏了！他一惊。张了张嘴，喉咙近似火烧，竭全力才发出些许声响，只是仍不成句。

细微的声响倒是惊了正在吐丝的蜘蛛，他抬了抬头，八足并用慢慢近前来，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他。那双眼睛极冷，没有任何温度和情绪。

不像是那个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妖神将，也不像是只知道捕猎果腹的野兽。

他垂了垂视线，缓缓开口道，“留下我，我可以帮你。”

回答他的是蜘蛛片刻的沉默，眼睛一闪一灭，像是正在思考。

也许是对这个突然闯入领地又不怕死的猎物产生了好奇，也许是一瞬间真的相信了他口中的“帮”字，大蜘蛛迟疑了一会之后，没有在继续吐丝的动作，就把他晾在了原地，自己爬到了不远处的一块石壁下。

戮世摩罗刚刚松了口气，一抬眼看向洞中，就不禁又是一愣。只见眼前石壁高耸，蛛网密布，半人半蛛的魔物趴在堆砌的尸体之上，“咯吱咯吱”的咀嚼着什么，声音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一人一蛛就这样怪异的和平共存了下来。

网中人因九星连珠而提前觉醒，尚未蜕变完全，仍是巨型蜘蛛形态。他仍知道自己叫网中人，知道要猎食血元来补充体能运使蜕变大法，至于其他，倒是没什么意识，可能也懒得去管。

戮世摩罗身上带伤，留在洞中将养，每天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活动就是看那只大蜘蛛捕猎，看他运使蜕变大法时周身萦绕点点青光。

戮世摩罗趴着看他，如此的魔性野性占据上风的网中人，倒不大能让人联想到日后统御万军威风八面的模样呢。

“网中人，你吃那么多不会撑着吗？”

“网中人，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的吗？”

“网中人，你每天都窝在山洞里不会无聊吗？”

他一开始想方设法的和他搭话，却得不到任何有效回应，大蜘蛛忙着修炼忙着猎食，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最后他无奈的仰头看着洞顶上蔓延的青苔，时不时咕哝了一声，“网中人，我饿了。”有气无力的，尾音还打着颤。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天，等他重复道自己都觉得烦了的时候，大蜘蛛终于舍得抬起头来，在又一句“我饿了”冒出来之后，附肢一挥，砍了血淋淋一条人腿递到了那嚷嚷不停的小子的面前。

戮世摩罗本能的向后窜了三尺远，愣了片刻，一时不知道是欣慰多些还是嫌弃多些。





洞中昏沉不知年月，戮世摩罗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身上的伤口总不见愈合，动作稍大些还是会有血渗出。

现下网中人不在洞中，他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装模作样的躺了太久，他以为自己不会动了。

洞口隐隐约约透进些光亮，如淡银轻纱，他看着，突然想起自己这些时候都没有见过天光，于是便出了洞口，抬头仰望。

正是夜深，天气晴朗，一轮皎白的月挂在当空，似玉盘明镜，银辉遍洒。

戮世摩罗顿时了然，满月之时，阴气最盛。而网中人功体阴邪，怕是找合适的地方修炼去了。

回头看看，泣血邪魔洞晦暗阴沉，在月光下散发出惊人的邪气。

浓烈的血腥味不断散发出来，混着洞中潮湿腐朽的气味，熏得人脑仁发疼。

戮世摩罗抬胳膊闻了闻，眉头一皱，心道怨不得人说入鲍鱼之肆久而便不闻其臭，这些日子他和网中人窝在里头，恐怕也是一身腥腐了吧。

越想，越是难以忍受。想到不远处有一条小河，便拔腿往那边去了。

刚刚走到半路，耳边忽听得嘈嘈杂杂的脚步声，混合着吵闹的人声在乱糟糟的响起。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对，我们要反击。”

“今天，就烧死那洞里的妖怪。”

是山下的村民。

他顿了脚步，站在暗处看了看，那些村民担着薪柴木炭，成群结队，正是往泣血邪魔洞去的。

虽说网中人此时不在洞中，一个破山洞就算是烧了也不见得是多大的损失，但传出去到底是一桩丢面子的糗事。

如是想着，又转回了脚步，打算想个办法阻止那些人。未至村民身后，他心中莫名一突，脚下步伐顿时减缓。

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忆起了刚来到此间时见到的那座巨大的佛像。那座佛像现在是完好的，但几年后，便会被荡神灭削断佛头，这是应该发生的事情。

脚步由迟缓到停滞，他抬头看看只剩下背影的村民，神情纠结沉重，右手于袖中握紧成拳，却没有再上前一步。



薪柴堆砌，火势刚起，便见数道飞丝携玄色流火横空掠去，紧接着是一声低沉的怒吼，巨大的八足蜘蛛攀在山崖，血红的双瞳狰狞可怖。

戮世摩罗在树林阴影的遮掩下，看着嗜血凶残的蜘蛛将前来至此的村民一个一个撕碎残杀，丝毫不顾他们口中或是告饶或是咒骂，转眼便将人杀了个干净。

网中人手下从来狠辣。

他眨了眨眼睛，一手抚上胸口，心脏无端加快了速度，且越来越快。

接着他看到蜘蛛运使飞丝将洞口堆积的柴草击散，烧到一半带着明火的木材崩落到他的前肢上，烫出滋啦一声的轻响。

他没理会，把洞口清理干净后，八足并用飞快爬了进去。

然后戮世摩罗听到了一声更加震怒的嘶吼，他神情一动，收敛了心思，连忙动身跑上前去。

蜘蛛正好从洞里窜出，一个没停住与他撞了个结实。

魔物一身蛮力，戮世摩罗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腰腹间的伤口尖锐痛起，他用手掩上，触之温热，不由啧了一声，暗道果然又裂开了。

抬眼去看，那只蜘蛛似乎也愣在了原地，冰冷的血瞳里分不清情绪来。只看得出，先是观察了一下他的脸，再来移到了他腰间的伤口上，接着沉默地转过身，又爬回了洞里。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蜘蛛。戮世摩罗耸耸肩，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此后，本来就不怎么出门的蜘蛛更是在洞中窝着，动也不动，连惯例的捕猎都成了速去速回。

“你还挺宝贝这个破洞的啊。”戮世摩罗仰躺在软磨硬泡才换来居住权的蜘蛛网上，咬着根草茎跟他搭话。

“要不要我给你装潢一下，我的审美很不错哦。”

一门心思修炼蜕变大法的魔没分出闲工夫搭理他。

一个人没话找话到底会觉得烦，戮世摩罗躺了躺，实在是腻的没法，又坐了起来。想起自己前几天出洞去的目的，再看看洞内堆放的尸骨，不由一阵恶寒，片刻都忍受不了，翻身跳下了蛛网，快步向洞外走去。

未至洞口，一股巨力突然扯住了他的右脚踝，猝不及防下险些被绊了一个跟头。踉跄几步好容易站稳，低头一看，一束蛛丝紧紧缠在脚踝上，再回头，果然是那只沉默不语的蜘蛛，此时两眼冷冰冰盯着他，拽着飞丝便向后拖。

“停停停。”戮世摩罗弄清楚网中人的意图，另一只脚踏在了蛛丝上，阻断了力道，不满道，“你干什么？”

蜘蛛不理他，固执的抓住飞丝的一头向后扯，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我又不会跑，你拉我干什么？我跟你讲我是个人族，脆弱的人族你懂吗？”戮世摩罗一边跟他较劲保持平衡，一边不悦的嚷嚷道，“不吃饭不洗澡会生病的，一病了就会死的。死你懂吗？”

脸上装着可怜脆弱的模样，可嘴上一说到激动处就停不下来，“我差点忘了论起死你比我更有经验。怎样？难不成你是想把我活活饿死？然后快快乐乐吃了我的尸体吗？”

在他喋喋不休的言语攻势下，蜘蛛没再拉扯蛛丝，血红的眼睛在暗中一闪一灭，像是在费力理解他那一大篇话的意思。许久，像是终于提取到了有用的信息，将飞丝收回。

戮世摩罗一口气没等松完，就见他放长了飞丝，将末端缠在了他脖子上，然后又闭目运功，自顾自修炼起来。

那口气卡在了喉咙里，戮世摩罗低头看了许久，终于回过味来之后，额角青筋一跳，上前两步扯着蜘蛛的脖子摇晃，怒喝一声，“你当这是遛狗呢！”

蜘蛛给他闹得心烦，张开眼睛，附肢挥动，“锵”的一声击在了魔之甲上，没有对他造成一分的伤害。索性就爬到了蛛网的正中央，脱离那少年闹腾的手臂。

讨价还价了半晌，最后互相妥协，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戮世摩罗能够走出山洞，蛛丝转而拴在了他的手腕上。

出了山洞的戮世摩罗越想越气，在小河旁边使了烈阳邪火直接把蛛丝烧断。

正想着这一回终于能好好洗干净了，身体却因后方袭来的强大力量向前扑倒，整个人摔进了河水中，水流呛进肺里，咳了个昏天暗地。

衣服吸收了水分，变得沉重，等他狼狈的从水里爬出来，抬头果不其然看到蜘蛛攀在一株老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模样别提多高傲神气了。

“你幼不幼稚！”他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恨恨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蜘蛛没理他，吐了新的飞丝缠绕在他手腕上，转身又向泣血邪魔洞爬了回去。

戮世摩罗看着手腕上结结实实的蛛丝，不由得在他背后狠狠翻了个白眼。

虽说过程曲折，但到底结果是好的。

洗了澡，好容易晒干了衣服回洞，戮世摩罗看着那只被青芒围绕的蜘蛛，十分不屑的嘁了一声，白眼几乎飞到了天边收不回来。此仇不报非君子，他磨着牙，暗自琢磨着什么时候也给这只蜘蛛来那么一下，让他也尝尝苦头。



蜘蛛到晚间惯例去猎食，戮世摩罗一个人仰躺在蛛网上，随着蛛网摇晃自在入睡。

也许是因为自己洗了澡气味清新，越发觉得洞中的血腥味浓重，侵入鼻腔，仿佛也侵入了梦境。

他似乎又回到了寸土寸血的战场，是刀光剑影，眨眼魂断的凶险，也是你死我活，不留余地的残酷。

有人红衣耀眼，立于尸山血海之上，比火更炽，比血更烈。

然而转瞬间，一柄闪着冷光的利剑自不可思议角度翻出，直直向他刺去。

“妖神将！”他大喊了一声，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心脏剧烈跳动，如擂鼓震雷，喘息许久尚不能平定。

眼前一片漆黑，他喘了几口气，才恍然想起现在身处何地。也许是因为现在的网中人更偏向兽类习性，厌恶明火，所以即便夜间泣血邪魔洞内也是不燃火把的，黑的密不透风。

好容易恢复了意识，他正想动一动，胸口传来一阵强烈窒息感，好似被什么箍住了，他低下头去，看到了一对毛绒绒的附肢，正牢牢禁锢在他的胸口。回头，对上网中人那双血瞳，一瞬间还有些惊悚。

“没事没事。”戮世摩罗舒了口气，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爪子，又转了个角度躺得舒服了些。

大蜘蛛没有给他回答，剩余六条毛茸茸的长脚就势伸过来，将戮世摩罗勒得紧紧的。

啧……戮世摩罗咂了咂舌，也没多做抗议。因为网中人不肯再织一张网，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二人都是睡在同一张网上的。一开始戮世摩罗以为网足够大，却没想道网中人像是怕他跑了一样，睡前必要用八条毛绒绒的爪子紧紧的把他箍住。由于睡梦中控制不了捕食的本性，诱惑于他身上人肉的气味，时不时无意识地就在他脖子上咬一咬，舔一舔，虽然有魔之甲的防护不至于被咬伤，但还是弄得他直发痒。半夜醒来突然看到一个非人的生物贪婪的看着自己，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体验。

夭寿哦，也不知道是欠了谁的。他摇头叹息了一声。

悠闲自在的日子结束在一个黄昏。
戮世摩罗本正仰躺在蛛网上，啃咬着蜘蛛从外面带回来的水果，等着晚饭熟透。惬意舒适的时光，却被熟悉的剧痛猝不及防的打断。

从身体里爆出的剧烈疼痛令他闷哼了一声，痉挛的手指再也握不住还没吃完的水果，整个人挣扎着蜷缩成一团。耳边甚至能听见骨头拉长疯长的“喀拉喀拉”的声音，清晰的恐怖。

不可能！右目骤然瞪大。

不说他的巨骨症早已被魔世的医者治好，何况有魔之甲在身，巨骨症也不该复发。

但这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疼痛，除却曾折磨了他十几年的巨骨症，再无其他。

已经恢复部分人性的蜘蛛见他突然战栗蜷缩，本以为是他又在作什么新奇的幺蛾子，趴在一旁冷眼看着，甚至有闲心用新复原的手臂把架在火堆上烤的滋滋冒油的山鸡挪了挪。然而半天不见戮世摩罗反应，才发现不对劲。

于是攀到网上将那人翻过来查看，只见他本来就苍白的脸颊更失了一层血色，冷汗淋漓像是一张被打湿的白纸，腰腹间迟迟不愈合的伤口因佝偻的动作又一次崩裂，鲜血争先恐后的奔流出来。

“网……网中人。”三个字说的断断续续，艰难也无力，极致的疼痛摧神灭识，戮世摩罗勉强睁开眼，失焦的瞳仁努力凝聚，却还是一片迷蒙，手胡乱的伸着，似乎想要抓取什么。

蜘蛛抓住了他的手禁锢在怀中，见他情况怪异，又不知怎样救治，情急之下只能渡了些真气过去。

强悍的内力如江河倾泻般迅疾溶入经络，压制了体内欲破裂血肉疯长而出的骨头，烈烈叫嚣的疼痛稍稍平息。

戮世摩罗喘着粗气，依靠在蜘蛛冰冷的胸前，将捱过濒死的疼痛，稳了稳呼吸，便又冒出了嬉乐调侃的念头，将头又靠的紧些，笑道，“我怎么听不见你的心跳啊，蜘蛛没心脏的吗？”

蜘蛛低头看了看他，没说话，却果断的松开了抱着他的手，任由他狼狈地跌回了网上。

戮世摩罗给摔得有些头晕，趴了一会缓过劲来，嗓音有些哑，试探着动了动手臂，感受到病症的稳定，松了口气，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喂喂，你也太狠心了吧。怎么说我也病了，你都不多关照关照我吗？”

任凭他怎么废话怎么抱怨，网中人都八风不动，一言不发。

笑过闹过，戮世摩罗翻了个身，掩住腹上的伤口，再看着刚才被网中人的附肢划破的衣领，神情沉了下来。试探着唤起魔之甲的灵力，一圈圈熟悉的荧绿漫开，毫无异状。他蹙起了眉，眼神越发凝重。

他有预感，这一次的疼痛不会是偶然。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

巨骨症的症状时不时便会爆发一次，且越来越频繁，频繁到还是蜘蛛的网中人都开始烦躁不安。

戮世摩罗看着巨大的蜘蛛在洞内窜来窜去，八只脚带起一片片土灰。

“没事，没事。”他笑了一声，摆着手，咬着牙将涌到喉头的热血咽下，“你晃的我眼晕。”

大蜘蛛沉默了很久之后爬到了他旁边，血红的眼睛盯着他看。

因为巨骨症病发的不定时折磨，戮世摩罗的精神状态一直不佳，本来就没血色的脸颊更是白得骇人，手背上淡青的脉络浮出，像是攀着一条一条丑陋的蛇蚓。

蜘蛛看了一会，伸了附肢戳了戳那张略显圆润的脸，又下移抹过他腹间的裂伤，蜘蛛的附肢冷硬锋锐，而人类的身体总是软软的，温暖的，伤口中流淌出的血液，更是灼人。

昏沉之中，戮世摩罗感到蜘蛛放开了他，嘁嘁喳喳的声音渐离渐远，应是出洞去了。他稍稍动了动，身下巨网微晃，像是摇篮一般。他疲累的张不开眼睛，便就此沉沉睡去。

惊醒是因为轰的一声巨响，而后是震耳惨叫，再来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求饶和哀嚎。

戮世摩罗敛了敛眉，勉强睁开眼睛，影影绰绰看到洞中多了几道影子。

心中存疑，又眨眨眼，视线清晰之后，才看清站在网下的那几个人都是普通人族，其中一人背着一只药箱，看着像是山下的医者。他怔了片刻，再向稍远的地方看，山壁下隐约卧着一个扭曲的人形，血正向这个方向漫过来。

切切察察的摩擦声再度响起，他抬了抬眼，巨大的八足蜘蛛攀着石壁居高临下的盯着这边，猩红的瞳冷冷泛着光。

他稍稍思量了一下，便明白了此时的状况。心下震荡，不觉舒张了眉目。

哑着嗓子开口说道，“就算你杀光了他们，也是于事无补啊。”

声音低哑，却仍是含着笑。

那几个外人仍在痛哭流涕的求着饶命，大蜘蛛并不理会，见他醒了，转身离开了山洞，很快就看不清去向了。

网中人虽然离开了，但洞中的人仍不敢走，见到方才从昏迷中醒转的少年人像是能说上话的，便转而向他讨饶，直将八十老母黄口幼儿都搬了出来，说的无比真诚。

“别嚎了，我耳朵疼。”戮世摩罗半撑起身体，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由上至下看着那些个医者。

“我问你们，你们看得出我身上的伤吗？”他掏了掏耳朵，淡淡出声。

听他这样问，洞中几人面面相觑，最终一个年纪稍大的医者上前说道，“公子身上的伤口只是普通的剑伤，但……”

戮世摩罗觑着那人脸上迟疑的神色，笑道，“说吧。”

“但真正的病症应是在骨。”年长的医者勉力思索了片刻，道，“这种病十分罕见，目前只听说正气山庄史家的二公子有类似的病症，患者骨头异于常人，会不断生长最后爆体而亡，无、无药可救。”

“史家的二公子啊。”戮世摩罗目中微闪，轻轻重复了一遍。他弯了弯嘴角，看着下方几人噤若寒蝉的模样，突地又笑出声来，“别这么怕，我又没打算吃了你们。”

“是，是……”有人战战兢兢的应声。

“啊……”戮世摩罗捻着发丝，夸张的拉长了声，语气又拔高了几分，“不过，刚才那只大蜘蛛确实是吃人的。”

此言一出，本就惊惶的众人差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一时间又是连声的哀嚎。

再扫过那些人恐惧的模样，戮世摩罗忽地也没了逗趣的兴致，便招了招手，道了一声，“好了好了，你们走吧。晚了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网中人回来时天色已经晚，踏进洞口见到只有戮世摩罗一个人，眼神明显冷了下来，在洞中盘桓两圈，而后看向躺在网上悠闲的少年人，血红的眼睛迸射出几分怒意。

“网中人，你这是医闹。”戮世摩罗笑呵呵的看着目露凶光的大蜘蛛，脸上没有丝毫的畏色，悠然道，“真是太不文明了。”

大蜘蛛沉默了一会，显然懒得听他废话，缓缓攀到了网上，八足微微蜷缩起来，看模样是想要休息了。

“我家也有个医生，”戮世摩罗翻身看他，枕着手臂，絮絮低语道，“啊，应该是一个半，不过那半个总是关键时刻折面子。”

“我家那个医生看着斯斯文文的，打起架来比谁都凶。”他打了个哈欠，视线微有些模糊，语气逐渐放缓，越说越是不着边际的胡言，“啊……说起来，你是不知道，他曾经因为我被我们家那位折腾成什么样了。当医生真是不容易啊，哈哈哈……”

疼痛缓缓蔓延开来，他咬着牙，将闷哼遏在喉间。再低低的接续道，“所以啊，我强烈谴责你这样的粗鲁的行为……你……”

话续不下去，已经气咽声丝，冷汗浃背。

蜘蛛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从网的另一端攀爬过来看着他，目光凝了许久，似乎经过了一番思索，而后一言不发的织起茧来。

戮世摩罗因许久的疼痛折磨已是身心俱疲，直到那茧覆过了胸口才反应过来，诧异的看着蜘蛛的血色双瞳，故意拔高了声音惊道，“怎么！你终于忍不住要吃了我了吗？”

“闭嘴。”仍是初次见面时那干涩难听的声音，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发出，吼完之后，蜘蛛暴躁的加快了织茧的动作。

戮世摩罗猜得到网中人的意图，也知道他的固执，因此也没动，只在最后封茧的时候笑着摇了摇头，道，“没用啊，网中人，你治不好我的。”

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理会，蜘蛛一声不吭地织完了最后一缕蛛丝，随后将茧嵌在了洞中石壁之上。

极致的疼痛过后是极致的疲惫，戮世摩罗靠着茧壁，慢慢闭上眼睛。茧内魔气充盈，如有生命力一般缓缓搏动，充足的真气灌注周身，压制住病症的痛苦，他唇边噙着一丝笑，安心睡去。

茧中安宁，不知年月，不知寒暑，也不知外界纷乱。

等戮世摩罗再有意识时，已不知多少时日过去。他是被细微绵延的疼痛唤起的，一直持续供给力量的魔茧忽地失了效用，想是被断掉了真气来源。

失去力量维持的魔茧变得脆弱，他试探着稍稍用手一推，便撕裂了一角。

莹莹的青光在眼前明灭，他双手扒在魔茧断面上，探出头向外看。

仍是那个邪氛笼罩的山洞，只不过那些骷髅尸体被清了个干净，多了一颗魔茧挂在一旁，隐约萦绕着令他厌恶的气息。

他正看着，忽觉暗中一道锐利冰冷的视线锁住了自己，如冰刺骨，如芒锥心，血肉为之一瞬战栗。

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便盘膝坐在不远处，黑甲凛然，长发翠中带灰，脸上罩着一方怪异面具，只看到唇色淡灰，下颌弧线硬朗凌厉，是完全蜕变的网中人。他周身泛着点点的青芒，真气环绕，正在运转蜕变大法，看样子，是欲使功体再上层楼。

“网中人。”戮世摩罗将下巴垫在手背上，轻轻歪了歪头，发上的垂坠的饰品轻轻晃动，发出轻灵的碰撞声。

网中人没理会他，发觉他醒了之后又撤回目光，专注修炼。

戮世摩罗趴着茧的边沿认真地看着修炼中的网中人。早就听闻蜕变大法的惊人奇异之处，然而真正见到，又是另一番惊叹。再细想想，他从未见过这一世的网中人。虽然都是同一个人，可这一代的他，面容与气质确实与下两代相去甚远。眼前的这个人，面容邪肆，气质阴鸷，一望便知是不近人情之辈，应是与邪郎二字契合的天衣无缝。

洞中静寂，唯真气流转时的波动声响，与戮世摩罗的呼吸声混合在一起，渐渐不分彼此，细微却绵延。

静默许久的网中人突地起身向外走去，稍稍活动了一下关节，听得咯咯作响，像是某种兴奋的叫嚣。

“你要去哪里？”戮世摩罗急急出声询问。虽说时间已经太久，但当年搜集到有关网中人的情报他却记忆犹新。据他所知，网中人蜕变初成，尚未恢复妖神将的记忆时，主动前去的地方应是有两个，不归路，与灵界。但他并未看见情报中的魔司令，料想能去的地方，只是不归路了。

本以为他不会回答，却没想到，网中人仍是很给面子的吐出了森冷的三字，“不归路。”

果然，戮世摩罗耸了耸肩，暗道，怪不得他断掉了魔气的供给。视线扫过围着自己的魔茧，心中已明，想必这些日子为了压制他的巨骨症，网中人的消耗也不小，现在为了能与宿敌一战，才将所有分散出去的魔能尽数收回了。

踏出的脚步迟滞了片刻，网中人略回头扫了扫戮世摩罗。

“放心，我哪都走不了。”周身的骨骼又有隐隐作痛的预兆，戮世摩罗软绵绵的趴着魔茧的边缘，笑着看他，吐字皆是气音。

网中人没出声，转身便离了洞。

戮世摩罗合上眼，微弱的喘着气。他知道这一战的结果，所以也并不多做挂心。失去压制的巨骨症又开始复发，许久不曾有过的疼痛再度席卷周身。

很疼，又不是单纯的疼能够概括。每一寸骨头，每一处关节，都好似被碾碎，被拆折，然后疯了一样膨胀拉伸，想要钻破血肉，刺穿身体。

冷汗很快便渗了一层，顺着额角滴滴答答的滑落。

他调动真气盘护住心脉，按照早年的方法来减缓症状和疼痛。

意识逐渐模糊，也许是耗力过甚，也许是疼到虚脱，他渐渐撑不住清醒的神志，任其坠入黑暗。

醒来又睡，睡着又醒，昏沉反复，浑浑噩噩。多数的时间，戮世摩罗都是静静倚着墙壁似寐似醒。

既定的事实在他看见或看不见的地方，逐一发生进展。

网中人不常在洞中，回来时往往身带血腥。

他看在眼中，不问，也不说。间或清醒的时刻，便计量着时间，算一算该发生什么事了。

自化了人形，网中人就不再对他有任何亲昵的举动，多数时间的相处都是在沉默以对中度过的。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巨骨症病发的时候。网中人还是会抱住他，为他输送内力压制病症。

未曾经过火山的熔炼，这一世的网中人体温极低，不似二十代炽热温暖，但同样结实可靠。戮世摩罗靠着他胸前，经常会想，自己就这样消失不见来到这个时空，不知道那个时刻的网中人如何的焦急。

看着眼前这位邪郎冰冷得不近人情的模样，戮世摩罗经常会好奇，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当初尚无人性只知猎食的大蜘蛛会收留他在洞中呢。

时光在日升月落间消磨。

魔司令如期而至，一如情报之中那样，以言语诱导刺激网中人。

倒是生了一张能言善道的嘴。戮世摩罗蜷在阴暗的角落中，无声的听着。

短暂的交手，气劲爆旋炸响之后，是长久的静默。

正当戮世摩罗心中觉得奇怪时，耳边响起了一声闷哼，低沉压抑，却又透出异常的痛苦，密不透风的山洞较为拢音，放大了声音，也放大了其中的情绪，听入耳间，又重重砸在心间。

“为何，我会有这段记忆。”

“蜕变大法，我是从何得来。”

戮世摩罗心内一窒，勉力自岩石后探出身体，多日不曾运动，加上巨骨症的影响，四肢关节摩擦出一连串清脆恐怖的声响。他想那边看过去，妖氛鬼雾笼罩着的阴暗处，黑甲绿发的男子一手撑着头，自侧影只能看到他在微微颤抖，像是陷入了某种极端的困惑。

他喊了一声，“网中人。”

久未开口，嗓音干涩粗噶，他咳了咳，细微的声音被山壁弹回，回声阵阵。

听到他的声音，网中人极快的恢复了常态，视线向他一瞥，又转了开，依旧是十分冷漠高傲的样子。

“你怎样了？”虽然知道他不会说，却仍是问出了口。戮世摩罗掩上腰腹间，又觉掌中湿泞，低头一瞥，果然见得伤口又裂了开。

疑问之后，许久不见下文。

戮世摩罗缓了口气，“啊……”拔高了声调叹息一声，一个字尾音拖得老长，随后又道，“何必表现的这样冷淡，我们好歹也相依为命了那么久啊。”

网中人转过身，朝他这个方向看过，嘴角仍是淡漠抿起，诸事皆不入眼的傲然。

他似乎观察了很久，即便有面具遮掩，仍无法隐去他眼中应有的锐利和压迫。

戮世摩罗歪了歪头，向他笑道，“有事吗？”

网中人依然没有出声，顿了片刻，迈动脚步行至一旁的石壁下，盘膝而坐，少顷，周身青光点点浮出，是蜕变大法运使的征兆。

“如若对我有所怀疑，何不直言呢。”戮世摩罗斜斜地枕在手臂上，闭了闭眼，缓过虚脱带来的眩晕，再道，“还是，你在等我主动开口？”

“你说与不说，吾都不在意。”也许是被他的多言烦到了，网中人终于开口回话，语气不耐也阴冷，言辞里外皆透露着高傲，“想知道的事情，终有一日，吾会自己找到答案。”

戮世摩罗眉尖微挑，随即目中流露出几分在他人看来十分莫名的笑意，“也罢。”他说的安然，合了眼就不再继续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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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12-05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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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司令第二次到来，则是与网中人进攻灵界失败之后。

那天网中人的情绪十分激动，气怒交加。

魔司令是先他一步入洞，却被他抢先一步拦在身前。

“还不冷静吗。”他听到魔司令这样劝阻网中人。

网中人恼怒于魔司令阻扰他与黑白郎君的战斗，而魔司令则不疾不徐，循循善诱一样，劝导网中人以夺取幽灵魔刀为前提，以令妖神将恢复为首要。

戮世摩罗将自己隐在石后，默默地听那两人争论进攻灵界的方针，暗暗想网中人其实也挺好骗的。

在听到网中人在谈论“妖神将”时不屑的语气之后，他一个没忍住漏了一声笑，幸而那两个人争论的正热烈，没人留意他。

最后他听到了，网中人狂言若妖神将的实力不能令他满意，便要取而代之。他默了默，一手撑住了下颌，嘴角轻轻勾起。

他知道那边的魔司令在笑什么，因为他也是同样的心情。

无论是否有曾经的记忆，网中人，由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人。

“你不怕妖神将不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主人。”在魔司令离开后，戮世摩罗从岩石后面探了探头，笑着看他。

“网中人不会追随任何人。”即便在阴影下，那双血瞳锋利的锐芒仍是看得人心头泛寒。他开口，语气森冷坚定，“网中人生于天地，往来自由，只为自己而活。”

戮世摩罗心中突地一跳，继而是难言的闷窒。他抬头看着网中人，许久。沉金的右目波澜涌动，最后归于平静。只笑了笑，道了一句，“嗯。”

平静的日子渐渐到了尾声。

苏厉被魔司令带了回来，与网中人言谈之中透露出了最新的情况，万事俱备只待时机，便可入灵界夺取幽灵魔刀。

戮世摩罗隐晦的将视线投过去，目中若蕴刀锋。他缓缓平息着自己骤起波涛的心情，遏制住澎湃汹涌的杀意。指握为拳，关节摩擦出悚然的脆响。

苏厉……他将这个名字嚼碎在口中，合着血吞下，几欲扎穿胸腔。

外人走后，网中人缓缓踏至了戮世摩罗面前，垂目，神情照旧阴冷，“你，有话要说。”

戮世摩罗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脊背，抬眼去看网中人。

他张了张口，目光骤然瞥去一边，沉默以对。

不能说，也不该说。

自那一天看到佛像，他便隐约意识到，现在这个时空，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在顺应着命运原本的轨迹而行走，他若冒然插手，只怕后患无穷。

网中人看了看他，没说什么，面具后沉郁的目光又加重了几分，却并不追问，转身便离了洞。

戮世摩罗侧着身子躺下，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不知名的情绪闷窒在心头，日复一日的沉重。

事情如他所知的那样，按部就班的发生。

网中人那天离去之前，告知戮世摩罗，诸事已备，魔司令欲在邪魔洞中布置陷阱，他需迁至另外一个所在安身，待结束后再回来。

戮世摩罗点点头，笑着回了一句，“好。”

他缓缓着起身，出洞口的前一刻脚下一个踉跄，正撞到的网中人身上。

网中人沉默着，一手架在戮世摩罗上臂，半拖半扶将他带出了洞口。

久未见阳光，戮世摩罗抬手挡了挡，侧过头，眼角余光扫到魔司令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

“需要吾向你回报吗？”网中人的声音冷沉，面具将他的眼神遮挡隐蔽，只看到他微侧着头，下颌弧度冷硬如刀锋。

“不，不必。”魔司令回了神，向后退了一步，微微倾身。

戮世摩罗看了他一眼，察觉到魔司令在低头的一瞬间，眼中闪过的几分明显的敌意。

留守在另一处山洞，因陌生的环境与孤身一人，时间显得尤为漫长。

惊天霹雳响起，戮世摩罗心中一突，急忙起身踏出了洞口。他见陷阴谷中天雷炸响，见无数魑鬼遮天飞舞，如殃云密布，日月无光。他掩住胸口，倏然不知该摆出怎样的神情。

快了。戮世摩罗凝望着天空，指甲在粗糙的山壁上刮蹭出刺耳的声响，再聚拢于掌心，刺穿苍白的皮肤。

就快了。

妖神将回来了。

魔世的封印，就快要裂开了。

顺理成章的，戮世摩罗进入了进攻灵界的队伍之中。

成千上万的魑鬼包围灵界，整个天空被遮得几乎透不过光。

戮世摩罗半躺在树荫下，仰起头，总能看到一只巨型的蜘蛛，八足矗立，巍峨如山，其上一人黑甲迎风，其威凶赫，其势滔天。

这些日子以来，网中人率多数时间都站在那只巨型蜘蛛上俯瞰战局。

有网中人之令，千万魑鬼不断冲击九宫天火壁，浑不畏死。无论是命绝时的吼鸣，还是焚烬时的轻嘶，声声入耳，声声入心。

戮世摩罗遥望着高处的身影，轻轻弯起唇角，他终是这样的人，杀伐果决，沉谋研虑，于疆场驰骋，立万军之巅。

刻意的咳嗽声在耳边骤然响起。

戮世摩罗微微一怔，神思突地清醒过来。

侧目一扫，魔司令站在他旁边，面色阴沉，而苏厉则站的靠后一些，身形被魔司令挡了大半。

戮世摩罗没说话，只挑了挑眉看向对方。不知出于何种心思，魔司令对他敌意很重，即便他隐藏的还不错。

魔司令沉着脸不说话，他便将视线挪到他身后的苏厉身上，淡淡的，含着几分笑意的看着他。

苏厉抬眼时视线不经意的一碰，本能向后退了一步，随即低下头，“请问公子，苏厉是哪里得罪公子了吗？”

语调转着弯，该是有刻意的掩饰，却仍是那样刺耳。戮世摩罗歪了下头，唇角弯着，道，“你不认识我吗？”再得到对方否定的回答后，目中颜色转深，脸上的笑意在殃云遮掩的阴影下平添了几分冷厉诡谲，他沉金的右目直直望向苏厉，语气平静的继续说道，“再仔细看看呢？”

苏厉哎呀叫了一声，摇头诚恳说道，“抱歉，小人真是不认得公子。”

“这样啊。”戮世摩罗慢慢拨动了胸前垂落的发丝，斜斜靠着粗糙的树干，笑容浮在他面上，言辞吐出时语调压抑尾音却诡异上扬，比憎恨更重，比厌恶更深，却维持着诡异的平静，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将音调搅得几近扭曲。

苏厉再向后退了些距离，谨慎的垂着头，没再予以回应。

魔司令看不惯戮世摩罗阴阳怪气的模样，更恼怒于他这些日子以来置身事外的悠闲，眼一横，冷道，“尊下是否太悠闲了些。”

戮世摩罗转眼瞥了瞥他，只说道，“请问你有什么意见吗？”

“连天恒君都知道为主人杀敌，你难道连他都不如！”魔司令积怒已久，一句开口便收不住，又呛道，“主人收留你在身边，可不是让你躺在这晒太阳的。”

戮世摩罗并不受他情绪的影响，轻笑了一声，“不然，你去问问你的主人？”

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着实将魔司令气的不清，上前一步，怒喝道，“你！”

下半句还未等出口便噤了声，网中人缓缓走了过来，冰冷的视线不带温度，明明只是轻轻一眼，却有着沉重的压迫。

“主人。”魔司令俯身垂首，恭谨尊崇。

“嗯。”网中人淡淡应了声，向北方扫了扫，随即命令苏厉与魔司令前去周边巡视。

魔司令纵然有心想要讲戮世摩罗两句，奈何主人命令已下，便应了声“是”，忿忿转身离去。

网中人转过视线来，正看见戮世摩罗正凝神看着他，目中一闪，沉声道，“你看什么？”

戮世摩罗将目光侧了侧，挑眉说道，“不生气吗？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网中人漠然扫视着他，从苍白的面色，再到腰腹间缠裹的绷带，冷道，“这是吾的战场，从头至尾，有你也罢，无你也罢。”

戮世摩罗以手掩上腰间的伤口，稍稍用力，便感掌心湿灼。

淡淡的血腥味漫在空气中，被风拂散。网中人沉了目色，问道，“这是什么伤？”

不难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不悦，戮世摩罗合目，语调仍是含笑，“可能，因为不是在这里受的伤吧。”

幽灵魔刀斫土，细长的刀身散发出幽碧的光芒，照的人心惊。网中人看着他，目光沉重，却没讲话。

“倒是你让我吃惊。”戮世摩罗轻轻绕着指间的一缕发丝，声音轻挑，“那片别离已久的故乡，真的如此重要？”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静默，网中人才开口道，“等通道打开，你便会知晓。魔世，是你意想不到的旷大。修罗国度，也是你料之不及的鼎盛。很多人世无解的事情，到了魔世根本不值一提。”

即便语调平静，依然听得出其间的自傲和怀念。纵使远隔千里，纵使旷日经年，他心中仍是牵挂那片土地，仍以自己的身份为傲。

戮世摩罗凝视着他，心中倏然一动。

“一入魔世，终生魔族。”说到此，他突地沉了声音，面具后的血瞳迸出几分冷光，直直盯着戮世摩罗，“妖神将不容叛逆。”

“嗯。”心有所觉，戮世摩罗顺从地点了点头，顺便加了一句，“我明白。”

无声相对许久，网中人忽道，“你十分厌恶苏厉？”

戮世摩罗便挑眉，哈的笑了一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有这么明显吗？”

网中人看着他，沉吟一瞬，见魑鬼有所骚乱，便转身欲离，又顿住脚步，半回首，道，“回去魔世，他，可交你处置。”

戮世摩罗讶然，笑道，“这样好吗？”

“他身上，没有同类的气息。”网中人抛下了这句话，挥袖荡出数道蛛丝，借力回到了那只巨型蜘蛛的背上。

八足蜘蛛动如震山撼海，向灵界方向缓缓移动过去，网中人站在其上，俯视战场，沉着从容。

戮世摩罗缓缓掩上胸口，闭目轻笑，同类啊……

一连数日过去，戮世摩罗坐镇后方，看网中人调遣着这些灵智未开的魔物，将中原几波反抗击溃。魑鬼数量不足当初半数，他尽了最大限度的排布和进攻，将一切做到最好。

魔之右手妖神将的称号，是无数血战的累积。戮世摩罗遥遥望着他的身影，心底总是蔓生出难以言说的滋味，直觉血脉贲张，呼吸凌乱，无可遏止。

那是一个下午，灵界异动，百武会进犯，网中人察觉到对方所使用的是一字阵，随后向魔司令等人下了令，自己前往后方镇守。

戮世摩罗在心中默算了一下时间，沉金的右目凝着光晕，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越发幽深，“我随你去。”

不是商量的口气。

网中人怔了一瞬，抛下一句“不必”便先行离去。

戮世摩罗随之后至，隐身在暗林中，看到被网中人拦下的三人，邪马台笑和天海光流，还有一名少女。

网中人出手从来狠辣，招式如排山倒海，毫不留情，那二人本就不是网中人敌手，何况心有旁念。

这时林中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戮世摩罗向暗处再藏了藏，抬眼看去，眉心顿时一跳。

史艳文？他看着熟悉的人影不由一怔，然而再一看，却总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那厢战斗已近尾声，邪马台笑与天海光流兵器暗器尽出，拼尽全力，将忆无心掷出。

“死吧。”网中人沉声一喝，幽灵魔刀于手中绽放异芒。

他看到网中人目光闪烁，语气中有着几分难得的畅快。

他知，网中人平生应敌，向来战必争先，不落于人，邪马台笑和天海光流不是什么难对付的敌人，却算是他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的于阵前与敌争锋，他心中的感慨与喜悦，怕不是他所能够感同身受。

林中的史艳文终是按捺不住，现身于前掩护邪马台笑二人，正面对上网中人。

“史艳文，你太让我失望了。”他听到网中人语带冷笑，寒凉不屑，高傲的不可一世。

他道，“你的到来，就表示你已经输了。”

戮世摩罗眉尖微挑，再向网中人将才的安排，已然了悟，一字阵，首为强，尾为应。当破中路，断七寸。

只消将最强战力的史艳文调离，集中魑鬼攻击中路，便可揪其首，夹其尾，斩其腰，分而歼之。

倏尔，一声纯阳贯地震入耳中，戮世摩罗不由一僵。恍然间，如巨石击落海面，霎时炸起大浪滔天。周遭仿佛瞬化雪地冰天，百骸皆僵。

不过须臾，他合了合眼，将纷杂的情绪慢慢抚平，继而又是一声淡笑。抬眼，专心凝视着对战中的网中人。

这一仗网中人打得很漂亮，如果不是最后突来的无赦之风扰乱魑鬼的动向，他几乎就能将中原百武会现存战力一网打尽。

风沙落定后，是瞬间的寂然无声。

网中人显然没料到戮世摩罗跟在他身后，收刀回身时愣了一愣。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沉声问道。

“没啊，随便看看。”戮世摩罗拨弄了一下胸前垂下的长发，笑得真诚无比，歪了歪头说道，“妖神将不愧是久经战场的人。”

网中人怔了一怔，视线挪到他身侧一瞬又移开。面具所阻，不知是不是飞了一个白眼过来。

“等等我。”戮世摩罗提步追了上去，因走得急了些，忽地便觉一阵眩晕，他脚下一顿，合目忍过这难受的一瞬，再抬眼，网中人便在前方站着。

他目中微动，缓步上前，行至与他平行的位置，道一声，“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离的有些近，行走时手不自觉便会碰到一起。戮世摩罗正思考着是不是抓一下他的手腕意思意思，网中人便先一步将手撤走，距离也不着痕迹的也拉开了些。

戮世摩罗暗暗翻了个白眼，骂了一声无聊。

回去驻地时，魔司令苏厉及天恒君已经站在那里等了多时。

戮世摩罗向魔司令扫了过去，果不其然，又接收到了满是怨念不满的眼神，目光相触，又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那样子像极了他当年初掌鬼玺时，底下三尊一将怪异的态度。不服，却不得不服。

有意思。戮世摩罗挑了挑眉，再看整理战况顺时排下新命令的网中人，撇过了头，暗自又是一笑。

其他两人领命下去时，魔司令并未依令而行，反是更进了一步。

“有事吗？”网中人见他迟疑，半侧身出声询问，语气低沉，略有不快。

开口前，魔司令先是回头看了看靠在一旁的戮世摩罗，让他回避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

戮世摩罗转了转眼睛，随即看向网中人征询意见。

网中人便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回避。

戮世摩罗觉着没趣，嘁了一身懒洋洋起身慢慢离开。走得远了些，他听到了邪神将几字，联想到刚才网中人提到梁皇无忌时魔司令的表情，大约也能猜到他的意图。心中其实也是有那么些许意外的，意外于魔司令清醒的头脑和敢于质疑主人的勇气。

他站在一处溪流前等了一会，就见魔司令从驻地离开，正往这个方向过来，眉目间轻松了许多，看样子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即将擦身而过时戮世摩罗率先让了开，不意于与他起什么争执，反倒是魔司令停下了脚步，一双眼冷冷看着他，尽管他已经竭力压抑，却仍看得出其间的反感。

“喂。”僵持的对峙下，也是魔司令先出了声。

“做什么？”戮世摩罗耸了耸肩，尽量拿出了最无辜最友好的神情来回答。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但主人既然留你在身边，我也容得下你。”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像是不断的斟酌着怎么用词。魔司令盯着他，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一样锐利。

戮世摩罗眉梢轻挑，笑了一声，“容不下，又当如何？”

像是没听到这句挑衅一样，魔司令的目光没有半分闪动，再开口时声音依旧阴冷，因有威胁之意而更加低沉，“今后，若你半分对主人不利，魔司令必不会放过你。”

也许是被他的认真激起了几分好胜心，戮世摩罗捻了捻自己的发梢，眼尾因笑意而拉长，显出几分狡谲来，他慢悠悠的拉长了语调，说道，“真动起手来，你有几分把握？”

魔司令合了合眼，呵的冷笑出声，却是答道，“至少，你要先踏过我的尸体。”

那一份执拗和忠直倒是难得。戮世摩罗侧头看着他，许久，慢慢敛去了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冷厉，转而放缓了语调，向他说道，“放心吧，我若想对他不利，他还是一只蜘蛛的时候，我便已经下手了。”

像是得到了承诺一般，魔司令放松了紧绷的肩背，面上安然了不少，然而又有一层疑惑蒙上心头，他看了看眼前身披黑甲的神秘青年，沉吟片刻，问道，“你为何要跟随主人？”

戮世摩罗沉金的右目轻轻一转，笑道，“你不是说，走投无路，连灵魂也会出卖。”

魔司令敛眉，摇头道，“你不像会出卖灵魂之人。”

戮世摩罗复又挑起胸前垂发，轻轻一拨，再笑了一声，眉眼弯弯，“我跟你很熟吗？”

魔司令一时语塞，又实在不想再与这个阴阳怪气的人多做交谈，将袖子一甩便提步离开开，走得飞快。

“喂。”远远的，戮世摩罗突然叫住了他。

魔司令疑惑的回过头，怔然等着他的下文。

“你要小心……”戮世摩罗张了张口，下文顿住，迟疑了瞬间，再没出声。

魔司令暗翻白眼，冷斥了一句无聊。

看着远离的背影，戮世摩罗面上的笑逐渐隐去，直至满面沉郁。

“苏厉……”他合了合眼，切齿吐出这两个字。

瑟瑟的冷风吹拂而过，他肩上细绒的装饰凌乱飞舞，伤病了这许久，连带着衣服都宽大了许多，经风一吹，竟有些空荡了。

他在一片萧索的秋风中转身，半垂着头，五指在暗处越握越紧。

自他来到这里，便该知道一个道理，他不该是这个时空的参与者，若是强要插手，否则会令某些事情失控也说不定。

秋来叶落，林木萧瑟。

随着苗兵的到来，一切都该接近尾声。

戮世摩罗仰着头看向四周飞舞盘旋的魑鬼，他们尖锐的鸣叫着，仿佛不知疲惫。

但他有些累了。戮世摩罗撑了撑额头，乏力的闭上眼睛。

“要睡，让魑鬼送你回山洞睡。”网中人的声音突兀响起，如平地炸雷，惊得他心里一跳。

戮世摩罗摇了摇头，视线在网中人身上游走一圈，最后停留在他面上，笑道，“现在战况危急，要睡，我当然是要选在最安全的地方睡啊。”

网中人冷冷的哼出一声，背过身向伏在山间的蜘蛛走过去。

疼痛如蛆附骨，缠绵不休。戮世摩罗掩着胸口，调运真气压制病骨的叫嚣，掩不住的痛哼从唇齿间泄露，细细弱弱的，化进了秋风之中。

网中人停住脚步回了回头，便又继续回到了那只大蜘蛛的背上俯瞰战场，预备随时调遣魑鬼应敌。

耳边闻得外围喊叫厮杀之声，料事战事起了。

戮世摩罗依着老树，昏沉间，静默的计算着时间和事件。

他勉力张开双眼，看到网中人释放了数千魑鬼聚合的巨型蜘蛛，命它们加入了对敌的行列。

蒙迷的视线里，网中人做好排布后又缓缓向他走了过来，沉默着坐在了他身侧，一手抵上他的背心。

幽灵魔刀绽出诡异的光芒，精纯的魔气流入百骸，遏制病骨，活络经脉，僵硬冰凉的四肢因血脉的通畅而回温。戮世摩罗侧头看了看身侧一言不发的魔将，唤一声，“网中人……”

总是语不尽出，言不达意，欲言又止。偏偏对方性格中最缺的就是善解人意这四个字，更加见不惯那副遮遮掩掩的模样。

所以此时，只有一句，“闭嘴。”冷硬截断话题。

戮世摩罗笑了笑，又合上了眼睛。

对方的攻击长达一天，三道防线，中央净空，是一场破釜沉舟的斩首行动。

戮世摩罗闭目静听，有脚步声接近不远处，应是派来刺杀网中人的强敌了。

似是未料阵中央是两个人，来者先是怔了一怔。

网中人看了看戮世摩罗，撤掌收回了功力，随即慢慢起身，幽灵魔刀斫土，从容不迫。

因魑鬼被阻，此间略显静谧。隐约便听树林那边传来压低的声音，像是在商议。

“兵法讲求避实击虚，我们不妨先拿下那个穿黑甲的……”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哪个穿黑甲的？”

“那个绿色头发的青年人。”

“哪一个？”

“就是那个盖了一半面目的人。”

“你耍我呢吧！这两个人哪个露脸了？”

即便是在这么紧张的状况下，戮世摩罗仍是嗤地笑出声来，看看网中人，又看看自己，二人同是翠发黑衣，心中微动，玩笑道，“我们两个，像不像双生……”而说到此，笑容却突然僵住。他眼神一凝，蓦地想到前些日子站在蜘蛛上俯瞰战场时，人群中的雪山银燕。年轻英气的面容染了血，满是怒气和憎恨。

“都是废话。”网中人瞥了戮世摩罗一眼，冷哼出声。

“网中人死来！”一声暴喝，一道人影自林中跃起，掌下迅疾如风，直击向网中人，却被轻松躲过。

既已暴露，掩藏无意。

而后一人白衣翩然，若不世谪仙，缓步从密林走出，正是史艳文。

网中人淡淡向那二人瞥去一眼，魔刀在手，从容迎战。是无惧的，也是凛然的。魔之右手妖神将，无论何种境地，面对何人，都是一般的狂傲不驯，不屈于人。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幽灵魔刀泛起荧绿之芒，魔族至尊兵刃，更添魔将威能。

戮世摩罗于暗处默然查看，并不出手。那厢史艳文与白狼合战网中人，一者掌蕴至阳至刚之气，一者出招暗合阴阳之力，双方斗在一处，拳掌刀剑，招招精妙，式式绝伦。雄力碰撞，走石飞沙，地动山摇。

直至那名史艳文使出飞瀑怒潮，戮世摩罗才终于明白自己隐约察觉的违和感是什么，原来那并非是史艳文。

一念起，心头有一瞬间的迟疑，却又极快的散去了。他撑扶着树干，视线追随着战圈中的网中人。

一如既往的招出强悍，也一如既往的不留余地。幽灵魔刀助长魔威，更多添了几分胜算，他甚至十分有闲心的对着两名对手说些讥诮之语。

正当此时，灵界上方结界消失，失去干扰的魑鬼重新回到阵中。

戮世摩罗看着被网中人绝式重创的藏镜人，目中没有丝毫波动。

“这样就想败吾，一群废物。”网中人挥去幽灵魔刀之上沾染的血迹，面带冷笑，语出嘲讽，丝毫不留情面。

混乱也在这时突生。

忆无心被天恒君挟持而至，随后追来了独眼龙与黑龙。

戮世摩罗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他惨白着一张脸，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久而不愈的伤病，令他走不了两步便头晕目眩。

他缓了缓，站在了网中人身侧，目光冷厉地向对面盯了过去。

他也不知自己此时为何要来，明明不该插手事件，明明网中人，也不需要他的帮手。

只是，终究是，想到他身边来。

网中人略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戮世摩罗看着他手中的忆无心，嘴角轻轻勾了勾。他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发展，无论如何的抗拒与纠葛，为了救回忆无心，白狼终会与黑龙合体变回黑白郎君。

宿敌的重逢再会，自然是山河变色的激斗。他人无法插手，无法介入。

“那年轻人是谁？”隐约的，听到对面的交谈之语。

“不熟识。”回答的声音刻意放得儒雅，“该是网中人招募的下属，我与白狼攻入战圈时，他似乎正因受伤而休憩。”

戮世摩罗将手隐于袖中，暗暗握紧，清脆的骨节摩擦之声响起，也唯有他自己能够听到。

而那边，网中人以穿天透地之招换取了黑白郎君一气化九百绝式，再以魔网天诛困住对方，随即逆转一刀，直透黑白郎君胸膛。

是了。戮世摩罗合目，耳边旋即响起悲痛欲绝的哀鸣。

山河变色，日月无光，地面蓦地大震，巨石崩碎，在突现的飓风风刃之下碾搅成沙，狂乱席卷。

地面仿佛被整个掀翻过来，震颤撞击，霹雳连声。剧烈摇晃之下，他几乎站不住身子，随即被一只手扶住，转而将他负在脊背之上。

“走。”是熟悉的低沉语调，难得的，掺入了几分急切。

戮世摩罗收紧了手臂，但见惨绿光华，自眼前迸出，如利刃狂刀，劈开层层沙暴，撕裂一条退路。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也急促响起，“网中人哪里走！”是充满了敌意的怒喝。

“不必回头，以我为盾就好。”戮世摩罗趴在网中人耳边轻声缓语。

网中人没有理会他。身后刀刃破风而来，他翻手擎了幽灵魔刀，脚下一旋回身正面斩向镶金刀。

前来追击的独眼龙见他转身硬拼，便提了十成劲力，以刀对刀。

“锵”的一声，震耳分明。

然而却是，空。

刀刃相撞的那一刻，独眼龙方才察觉对方刀上轻飘飘的，劲力全无。

一瞬间的迟疑，网中人已是借了他这一击雄力，身形急纵，消失了在他视野范围。

意识渐渐迷蒙，脑中一片混乱。戮世摩罗趴在网中人背上，感受到一丝颠簸，感受到风在耳际急速的流动，感受到背负自己的那个人急促的心跳。

好容易扯回了一点神志，他顿了顿，向网中人说道，“不必管我，去破封印。”

“安静。”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喝。

他察觉到了网中人握着他的手越发紧了，有湿冷的、带着甜腥气息的液体蜿蜒流淌，被风吹得粘稠，腻呼呼的粘连在一起，逐渐紧绷，密不可分。

似乎尚未离开危险，吹过面颊的风仍是如刃锋利，割得发疼。

“我要回去。”戮世摩罗将头埋在网中人颈侧，语气淡淡的带着几分憧憬的笑意，却又偏偏说得缓慢含糊，像是连意识都不清楚了，“回到，家里去。”

“哪里。”网中人突地攥紧了他的手，冷硬的声音被劲风切割得破碎，“你从前，也说过回家。”

“魔世。”话到此已不知是真是幻，是谎是实，戮世摩罗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有网中人在的魔世。”

网中人眼神一震，皱了皱眉，却迟疑着没有再出声。

亦不知走了多久，网中人寻到了一处安全避风的地方，将戮世摩罗放下，又以蛛丝拉来些许树木作为遮掩，转身便赶往灵界。

视线中网中人的背影越来越远，戮世摩罗咬着牙，缓缓撑起身体，向着记忆中情报所载的方向走去。

翻腾光华渐渐平息，震荡与风声也慢慢消失。他抹了抹眼睛，竭力让视线变回清晰。

有魔族中人倒在无人的山林之中，血漫了一地。

戮世摩罗赶到时他已近弥留，魔族强大的生命力支撑着他最后一口气，像是在等待什么。

“魔司令。”他垂下头，声音嘶哑，低弱却平静。

“你……”也许是未料他会来，也许是记挂着主人的安危，魔司令的眼睛骤然瞪大，可僵硬的唇舌却问不出更多有意义的词汇，“到底……”

戮世摩罗自体内取出鬼玺，惨绿的幽芒映衬着年轻的面颊，望之更添几分阴鸷威赫。

“帝……尊……”过于的震惊，濒死的魔将抖了抖，视线直勾勾地看着那人掌中完全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鬼玺。

“我是修罗国度第三十四代帝尊，戮世摩罗。”他这样自我介绍，算是替他解惑答疑。“这样，你能放心了吗？”

“修罗国度……好吗？”即便已然弥留，提及几十年萦绕于心的故乡，魔司令眼中依旧是燃起了憧憬而怀念的火苗，只是那光芒太亮，在漆黑涣散的瞳仁中显得骇人。

“修罗国度很好，未来，会在你的主人的带领下，更加鼎盛。”戮世摩罗一字一字缓缓地讲给他听。

言罢，魔司令缓缓合上了双眼，嘴角勾着，透出了几分安心。

“我会带你回去的。”幽绿魔火腾腾燃起，焚烧魔躯，只留骨骸，戮世摩罗俯身，寻了石块树枝作为工具，挖了土坑将魔司令的尸骨就地简单掩埋。

待做完这一切，脑中眩晕嗡鸣不止，他拖着步伐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未至，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

醒来时，网中人就在他旁边，萦绕周身的点点青芒有如暗夜流萤。

“网中人。”他轻唤了一声。像这些日子以来一样，仍是语出不尽，似有还无。

被唤之人不曾应声，只缓缓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周遭静谧，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便清晰入耳。戮世摩罗敛了敛眉，他如今伤重，知觉尚在麻痹，仍能察觉网中人此时的异常，可见他的状态并不乐观。

“你的伤……”本能的便问出了声。

“顾好你自己吧。”冷硬的回复，听不出情绪的起伏。网中人收了功法站起身来，皎白的月从云后探出，银辉撒落在他身上，好似罩了一层寒霜。

“你要去哪里？”看得出对方有离去之意，戮世摩罗心中一突，问出口后补了一句，“你现在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开启魔世一旦失败……”

“你认为我会失败？”网中人顿住了脚步，声音冷沉，狂傲且强硬。

“我……”戮世摩罗咬了咬唇，合目竭力稳下自己的情绪。

“吾说会带你回去，就一定会带你回去。”因是背向而对，戮世摩罗无法细辨网中人的神情，只从这句话的语气中听出潜藏的固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戮世摩罗倏然一震，手不自觉攀上他垂下的衣袖，因这些日子不间断的刀光血影，他身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这样重的血腥味，勾起了十分不好的回忆。

过往的情报，白纸黑字无比清晰的印刻在脑海中，一笔一划，化成锋利的刀刃割向心头。他的五指紧了又紧，唇齿微颤，启又复合。

不能去三个字是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口的。否则，扰乱的可能不只是这一次的事件。何况妖神将自有妖神将的坚持，如今交情尚浅的他，又岂能动摇。

说不出口，却又压不下去，噎在喉痛，粗粝梗塞，似成了实质，将喉咙撕裂，漫出血气，充满整个口腔。

网中人将他藏得极好，他身处的岩石林木遮掩的隐蔽所在，阴暗照不得光，此时，连心情也如此处暗影一样黯得透了，一片冰凉。只有不知名的情绪激烈缠搅在胸口，冲上面颊，在苍白的皮肤下翻起诡异绯色，看起来更像是病入了膏肓。

网中人待了许久不见他下文，耐心似是消磨得净了，拂袖欲将之挥开。视线瞥过的刹那，见戮世摩罗唇角溢出点点鲜红，而牵着他衣角的那只手却更紧抓不放，连指节都已经捏得发白。

“你……”网中人怔愣一瞬，诧然不知如何发问。

一阵极长的沉默过后，却是戮世摩罗缓缓放开了手。

网中人垂目看着他，年轻的人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和慵懒，眉目平静，似乎一切都与之无关的淡然。只是在看向自己时，眼中隐隐压着几分晦涩的情绪。他读不懂，懒得参详，也不想理会。

“我等你回来。”戮世摩罗面上浮出了一丝笑，唇边的点点鲜红似雪上红梅一般扎眼。他在笑，眼中却没有分毫的笑意。

“吾会回来。”网中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凛冽而坚定，他道，“届时，吾要听你亲口说出你的一切。无论是来历，还是，在吾身边的目的。”

“嗯。你全部都会知晓。”戮世摩罗点头，语气轻的飘忽，低低的呢喃，“一定要回到魔世去，我也在那里等你……”

他不知道网中人是否有听见后半句话，只是见到他踏着清泠的月光离开。

月色凄寒，戮世摩罗依靠着石壁，静静目送网中人离去的背影。掠过林间的风扬起那人的披风，猎猎作着响，似暗夜招展的幡旗，义无反顾。他隐隐感觉有些冷，便屈起了双腿，将自己紧紧蜷缩起来。

身体仿佛被沉入了万丈深海，冰凉麻痹之感迅速蔓延至指尖足下，连胸口也憋得难受。又好似被压在千斤巨石之下，筋骨摧折寸寸粉碎一样疼痛，却偏偏一动也不能动。

眼前被蒙上一层灰雾，又渐渐转黑，黑得密不透风，慢慢地，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知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戮世摩罗张开眼睛时，被森冷的白芒几乎刺得眼眶酸痛，不自觉眼角便湿润了起来。

好似是自很深很深的沉眠中苏醒过来，全身的骨骼都叫嚣着，沉重的他几乎无法操控。

掌中厚实温热，他眨了眨眼，垂下头看，骨节摩擦的声音传入耳中，有些悚然。视觉尚未恢复彻底，过了片刻，他才看清，自己是握着一个人的手。

他怔了怔，心中若有所觉，又若有所失。

视线顺着指节攀上，到蜘蛛纹式的护手，再到火红的衣袖，最后移到那张被繁复的蛛网面具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容上。

是网中人。他笑了笑，干燥的嘴唇霎时崩开了裂口，舌尖尝到了丝丝的甜腥。

是，网中人啊……他合了合眼，慢慢将手握紧。

该是十分警觉又敏锐的魔将，此时却闭着双眼，安静地靠在他床头，竟连他醒来坐起的动作都未察觉。

他扫了扫周围熟悉却又好似有些陌生的摆设与装潢。

这里是魔世，是修罗国度，是他的寝殿。

他分出另一只手，按上腰腹间被包裹完全的伤口。记忆回溯，脑海中纷乱破碎的片段逐渐拼凑，理顺。

是与凶岳疆朝的最后一战。

在所有人都以为战争结束的那一刻，那名被应龙师藏起来的最后王牌，魔世最顶尖的剑客伏于暗处向万军之首的妖神将刺出的致命一剑。

他人尚不及反应，他便已合身挡在在了网中人之前，诡异的兵器刺穿了魔之甲的防御，余势不竭，猛地穿透了他的身体，只差一步，便可将他撕成两半。

之后的事情……

他正思索着，视线不经意的一动，隐约见到网中人一双血瞳正死死盯了过来。

哦，是网中人在看他啊。戮世摩罗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继续想着之后的事情，过了片刻才猛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愕然看着直起身子盯着他的人，一时失去语，连脑子都忘了运作。

心跳不自觉加快，就那样和网中人瞪视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应有的理智。

“网、网中人。”嗓音嘶哑干涩，戮世摩罗呵呵干笑了两声，也不知自己这份莫名其妙的畏缩和心虚是出自何方。

“呵。”意味不明的一声冷笑。网中人仍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面具的隙缝下，那双赤血琉璃一般的眸子像是凝固了一样，冷沉阴郁，凶得吓人。

尴尬的气氛直持续到曼邪音送了汤药进来的那一刻。

“帝尊！你醒了！”惊喜的女声似是解救一般的响起，曼邪音快步奔向了床榻边缘，手中的药喂了大半给自己的袖子。

网中人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冷着一张脸向旁边稍让了让。

“我没事，不必担心。”戮世摩罗长缓了一口气，一边偷偷看向网中人，一边说道，“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没事就好。”曼邪音舒眉含笑，像是终于卸下心头大石，语气也不禁轻快起来，“还是妖神将比较劳累，这些日子都是他守着帝尊，处理军议……”

还未等戮世摩罗出声，网中人率先沉声喝道，“曼邪音。”

语气太过严厉急促，将曼邪音喊得一愣。

“去拿药，别做多余的事情。”仍是冷硬无比的声音。网中人双目含怒，似乎还有那么些威胁的意味。

曼邪音挑了挑眉，啧了一声，将洒了一半的药碗放在了桌上，拖着长声回了一句，“好吧，我不打扰你们相处了。”

说罢，甩袖曳步离去，临出门还不忘将门掩好。

旁人既走，气氛仍是有些僵。

戮世摩罗向床榻边缘靠了靠，仰头看着那红衣魔将，笑道，“做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网中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寒如坚冰的双目不见丝毫回暖，甚至连话都没有一句。

他不说话，戮世摩罗也不说，只仰着头，和他对视，似乎比起了耐性。

僵持了许久，还是网中人先移开了目光，他回身端了曼邪音遗下的药碗向戮世摩罗递了过去。

苦涩难闻的气味令戮世摩罗皱了皱眉，他向后撤了一下，道，“曼邪音不是去熬新的药了，这个就……”

“喝。”一个字言简意赅，说得掷地有声，态度坚定的不容拒绝和反驳。

戮世摩罗抬头看了看网中人，瞥了瞥嘴，心知躲不过，只得抬手接了药碗过来，一狠心仰头饮下，苦的连声吸气。

见他终于是听话了一回，网中人的脸色才有了点好转。

还没等他想好说什么，戮世摩罗将药碗一搁，突地伸手抓住了他的前襟，用力一扯。

大胆的人族帝尊向来是不按常理行事的，无论事情大小，始终出人意料。

网中人错愕一瞬，便觉唇上温软，对方灵巧湿热的舌尖探入唇间，小心地碰了碰，带着点讨好和劝哄的意味。苦涩的药味霎时漫了过来，他僵了僵，随即以手探进了戮世摩罗的发间，将他更近地带向自己，毫不客气。

浓烈的苦味渡给了另一个口腔，戮世摩罗闭目，任由凶悍的魔将抢走了主导权，霸道的在他口中攻城略地。唇上有些细微的刺痛，但，并不值得在意。

那份不悦，恼怒，以及压抑，消弭在勾缠的呼吸之中。网中人仔细地碾磨着这个人族小子的唇齿软舌，心头泛起说不出的情绪，不知是无奈多些，还是庆幸多些。舌尖尝到了血腥，是他唇上的裂伤被吮咬出血，而渡入口腔。

漫长的深吻过后，戮世摩罗将下巴垫在网中人肩上，双手扣紧，将他圈在双臂间，一丝一毫都不肯放松。

而面对突然热情起来的帝尊，网中人却觉有些怪异，开口便问道，“干什么？！”语气严厉冷硬。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啊。”戮世摩罗啧了一声，摇头叹息。

网中人向来懒得与他斗无意义的嘴，垂着手僵硬的站了许久才察觉有些别扭。戮世摩罗将他抱得太紧，已经勒得有些窒息。

而罪魁祸首的小子偏偏趴在他耳边，小声呢喃着，“我很想你。”

网中人愣了愣，半抬的手缓缓放下，没作声。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戮世摩罗靠着他，语气平缓低和，尾音拉长，懒懒的，有些沙哑，“你愿意抽时间听我说吗？”

虽是询问，可言下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网中人便顺了他的意，压低了声音道，“说。”

戮世摩罗在他颈窝蹭了蹭，悠长的语调带着笑音，“说来话长。”

网中人敛眉，立时斥道，“长话短说。”

戮世摩罗却突然嗤的笑出了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缓了片刻后，挑衅一般在他颈侧轻轻咬了咬，察觉到网中人霎时的僵硬，心情更加愉悦起来。

“戮世摩罗，你别挑战我的耐性。”声音掺杂了些恼怒，似有威胁，却早不见了当初为敌时的那份戾气和逼迫。

被叫的小子合上沉金的右目，面上尽是安然。

“幸好，我还是回来了。”他抓紧网中人的衣袖，长长的叹息着，却不知是如释重负的喜悦，还是怅然若失的空寂。

既要长话短说，也唯有一句。

“有你的魔世，才是我要回的家。”

网中人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事情，却不妨碍他听懂他话中所表达的感情。想了想，他将手抬起放在了戮世摩罗肩上，回应了他的拥抱。

“我应该是在做梦。”戮世摩罗喃喃的说着，“只是这个梦太长了，我有些混乱。”

“忘了就是。”并不温柔的措辞，也并不贴心的建议。也算是一句宽慰。

“明天陪我去个地方吧。”戮世摩罗终于松开了手，抬着头和他对视，沉金的右目泛起期待的波澜时，明亮而澄明，仿若深潭映月。

“嗯。”网中人点了点头。

来到人间时依旧是个秋日，瑟瑟秋风携卷着落叶吹过，微凉。

戮世摩罗看着魔兵在林间树下挖出的尸骨，目中闪烁出了几分旁人难解的情绪。

那具尸骨应是埋了许久，有一株山茶从他肋间穿过，在此处生长开花。然而即便过了这么久，白骨上火灼的痕迹却仍清晰可见。

“你怎么了？”网中人察觉到戮世摩罗有些异样，沉声相问。

“没什么。”戮世摩罗将手挤入了网中人的手心中，缓缓与他的五指扣紧，也不避嫌，便靠在了他肩上，长长的出了口气，缓缓道，“可能是做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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