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20[三先天]浮世無歌1~40，2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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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月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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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10樓發表於: 2006-11-14 0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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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先天]浮世無歌，8~11

（八）

求劍之事自然是要誠心躬行的。

那個時候，龍宿已經是傲立于群雄之上的儒門龍首了，雖然那般超然的身份對龍宿而言，不過如同身上繁複華麗的儒衫，是另一種形式的名韁利鎖，有與無皆減損不了“龍宿”這個人半分，卻是無法再像未登高位之前那般隨性行事了。

一眾儒生自然是反對的，他們無法想像不可一世的儒門龍首對一名山野之人紆尊降貴低聲下氣。

龍宿口裏引經據典說著冠冕堂皇的種種理由，心裏卻不屑一顧地暗自冷笑。

若是拘泥於不切實際的身外之物，也便不可能有如今的龍宿了，更何況令狐神逸也並非是汲汲無名之輩，那些讀朽了書的腐儒只曉得死記硬背那些先賢之言，弄得自己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簡直與沐猴而冠無異。

龍宿行事一向是說一不二的，說好聽點便是果決，說難聽點便近乎獨斷專行了，儒門上下也不是沒有微詞，只是龍宿並不在意。

儒門中也有一些個十分不開竅的，不論做什麼都需拿著本書按圖索驥，與書上所言稍有差池便是萬萬使不得，若不是念在那些人皆是頗有些德行聲望的龍鍾老者，平日裏也沒礙著什麼事，只怕龍宿早就清理門戶除之後快了。

若想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殘酷武林生存下去，便是以德修身、以禮待人的儒門也信奉無匹的強橫實力，若可技壓群雄，自然便是萬人之上一言九鼎了，龍宿便是這樣一個人。

當初也不是沒有人反對龍宿繼任龍首之任，無他，也只因傳習王霸之道的儒門這些年來著實出了不少行差踏錯的叛逆。

而觀龍宿心性，難保這人不會只因一時興起而將儒門、甚至天下引入萬劫不復的絕境。

那時龍宿只是冷冷地看著滔滔不絕慷慨陳詞的禮監司，眾人還沒看清他是如何行動的，便見著禮監司的人頭早已滾落在漢白玉鋪成的大廳地面上，一腔子殷紅的熱血還在兀自噴灑著。

方才還氣定神閑的滿堂鴻儒頓時驚得面如土色險些魂飛天外，有那麼幾個強自鎮定的，卻在見到龍宿天神一般雄視八荒六合的傲然身影時失了開口的勇氣，惴惴地將自己藏進人群深處。

之後的事情自然順理成章了，便是在龍宿下令誅殺禮監司滿門以儆效尤時，堂下也無人敢多說一句話，生怕觸怒了眼前執掌生殺予奪大權的霸者。

龍宿至今還能清楚地記起那些平日裏衣冠楚楚、滿口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們在隱約傳來的哭喊聲裏瑟瑟發抖的可笑模樣。

微眯了眼睛看著眼前自以為是的一干榆木腦袋，龍宿發覺自己的性子竟是被那個白衣的道者磨去了少年時的棱角分明，若換了以前，哪還容得他們如此放肆。

眼前不由自主地跳動著鮮紅的溫熱顏色，似乎連風裏都帶上了令人躁動不安的腥甜味道，嘴角勾起的邪魅淺笑卻有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自嘲意味。

縱是千百年歲月流轉，疏樓龍宿終究不是那個軟心腸的劍子仙跡。

（九）

秋日的天氣便好似雲一般變換無常，日出之前的寒涼似水已隱隱透出幾分蕭瑟初冬的影子，待到紅日高掛，卻又好似重回驕陽似火的盛夏時分，端的是孩兒臉般讓人無所適從。

若換了以往，此時正是菊黃蟹肥的好時光，龍宿便應在菊花微苦的清香四溢裏悠然地品著菊花酒，掛著似是而非的輕淺笑容閑看萬水千山人過盡。

龍宿的手是一雙文人的手，溫潤細膩的肌理依附在勻停的骨肉上，雖不至宛如女子白嫩柔荑般柔軟無力，卻也不像是舞刀弄劍慣了的模樣，唯有指腹上有著彈琴留下的印痕，近乎完美無瑕。

可以想見，這樣一雙手的主人該是何等養尊處優的顯赫人物。

追究起來，有些事龍宿還是喜歡身體力行品其味的，比如烹茶。

聽著橘黃色的火舌輕舔紫砂茶壺而發出的溫柔聲響，看著盤曲的茶葉漸漸在水氣氤氳間舒展開窈窕的身姿，曼妙如初綻的花朵，實在是一件比飲茶本身更加風雅的賞心樂事。

還有一樁就是食蟹了。

別看它那一副滿身甲胄橫行霸道的威風模樣，細細剝開煮得通紅的硬殼之後，便可見著玉一樣白嫩的蟹肉了，蘸著加了糖的薑醋慢條斯理地細嚼慢嚥，唇齒之間便可嘗到魚米之鄉的江南金秋味道，煞是誘人。

向來克己守禮的儒家自不可像尋常布衣白丁那般全不顧斯文地狼吞虎嚥大快朵頤，食蟹也是有著一套規矩、需著按部就班的。

精雕細刻的蟹八件有條不紊地輪番上陣，既可吃得乾淨，又免得沾上一手腥膻，吃剩下來的殼兒甚至還可拼成一隻栩栩如生的蝴蝶，真真成了一門技藝了。

對這兩件，龍宿向來是樂此不疲、甚至還是有些享受的。

少年時縱是英才天縱惹眾人矚目，卻始終只是一個後生晚輩，風光無限仍是免不了諸多份內雜務，及至鋒芒初露地位愈顯，這才省去了事必躬親，等到躋身成為儒門群龍魁首，便是穿衣梳洗也自有人代勞，親為之事可謂少之又少。

有時想起來，古訓還真是真知灼見不可輕忽，龍宿現下若是離了鳳兒貼心，只怕一時之間手忙腳亂無措在所難免，果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龍宿忽然覺得現下這般情景實在有幾分可笑。

跪在一片足可愁煞人的淒風苦雨飄搖之中，冰涼的青石板將肅殺秋意傳遍四肢百骸，自己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去想那些陳年舊事，許是真如劍子所說，這傷春悲秋的文人心性怕是早已深入骨血至死方休了。

（十）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若真可換得一口千錘百煉磨礪而出的好劍，龍宿倒也不在乎這三天到底損了多少黃金去。

從古塵便可看出令狐神逸的劍應天地玄理悲天憫人，對龍宿而言實在稱不上是上上之選，只是不知怎的，總覺得若求不得一把堪與古塵匹敵的劍，便好似弱了劍子三分，使得龍宿力排眾議一意孤行隻身親赴矩鋒裏求劍。

可歎金子陵早歿，無緣得見，不然也可省了這一遭。

雖然口裏這麼說著，龍宿心知這也不過是事後諸葛般的順水推舟之辭罷了，便是名劍鑄手再世，他也不可能登門親訪，只因劍子古塵出自令狐神逸之手。

令狐神逸一生閱人無數，求劍之人更是見過萬萬千千，自然深知龍宿此番前來所為只不過意氣二字，況此人心性手段俱是激烈，將來定是免不了是非纏身，故而自一開始便是閉門不見斷然回絕。

令狐神逸本是以為心高氣傲如龍宿必會不堪其辱拂袖而去，卻不料龍宿竟在自家門口一跪便是三天三夜，這份執著讓人不動容也難，反惹得令狐神逸進退維穀不知如何是好。

劍最終仍是依龍宿所願鑄了，既是一入江湖無盡期，又何懼滾滾紅塵自染人，只是看著龍宿持劍而立時鋒芒盡顯天下獨尊的氣勢，令狐神逸心知，天下武林從此多事。

（十一）

白晝搶奪素來為龍宿所不齒，龍宿從來也不認為自家紫龍是殺人越貨的賊贓，紫龍本來就是令狐神逸應龍宿所求而鑄，非是更名辟商便可抹殺的。

至於劍鑲珍珠更不是為著掩飾什麼，只是龍宿心中小小傲氣作祟罷了，既然劍子古塵不出便可天下無雙，他龍宿劍鋒不開自然也可傲笑群雄顏。

到後來事發東窗，各種傳言甚囂塵上，龍宿的沉默更是坐實了各人猜測，其實龍宿只是不屑申辯罷了，不知者再口誅筆伐也於己無損，真正相知者自然不會因此生分。

只是龍宿沒有想到，一柄劍竟會牽扯出一連串武林舊事皇族秘辛，終至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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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inb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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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06-11-14 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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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的文字。江湖风云，惊涛骇浪只在风清月明的之时煮一杯香茶，细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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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月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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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12樓發表於: 2006-11-18 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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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下面是引用rainbown於2006-11-13 21:25發表的: AqV7\gdOC
干净的文字。江湖风云，惊涛骇浪只在风清月明的之时煮一杯香茶，细细品味！

谢谢大大的称赞~~
琉璃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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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月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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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06-11-18 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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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先天]浮世無歌，12~14

（十二）

若說全沒想過有朝一日當年之事天下大白，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世間本就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的，更何況當年之事僅是一時興起的舉動，並非精心策劃謀定後動的遠慮深謀，事後想來真是漏洞百出，連龍宿自己都不禁訝異怎會如此一帆風順，真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其實龍宿自己也不明白，當年怎麼那般心志不堅，輕易便被三言兩語挑動了心底的好奇，旁敲側擊地借酒說了那麼些弦外有音的話。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一種容易被蠱惑的軟弱生物，那些一出口便散在風裏的戲言竟真是挑起了一場好友之間的背叛反目。

龍宿不覺得自己該為這種個人私欲導致的可笑戲碼負責。

那人心中本就蟄伏著一隻醜惡猙獰的獸蠢蠢欲動，龍宿的一番話只不過給了他一個放虎兕出於柙中的機會罷了，最終決定命運走向的仍是那個男人自己。

至於為何會對那個滿臉驚詫莫名的男人揮劍相向，只是因為龍宿看那張利慾薰心的諂媚嘴臉不順眼，龍宿甚至還覺得，那種兩面三刀賣友求榮的敗類只會髒了自己得來不易的劍，十足討厭。

那本不勞而獲的劍譜，龍宿更是略瞥了幾眼便束之高閣任其自生自滅去了，禁招雖威力驚人，在龍宿眼裏卻還不足為懼，更何況那種欲傷敵、先傷己的劍招可謂愚蠢之極，龍宿也不屑習之。

若不是後來突然間出現了一個居心叵測的解龍形四處宣揚當年舊事，龍宿恐怕早已全然忘記了。

只為了這點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還遠不至於觸動龍宿殺意，惹動龍宿真怒的是那人為了所謂的“罪證確鑿”竟損壞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白玉琴，這是龍宿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的愚蠢行徑。

（十三）

白玉琴可以說是龍宿半騙半詐硬從劍子手中換過來的。

書生素來甚少負著寒光凜冽的刀劍招搖過市，故而以筆、扇、笛、簫為兵器者不在少數，雖皆由同源劍法演化而出，使出來卻是各有千秋，又俱美妙得如同丁祭佾舞。

在得著紫龍之前，龍宿便是以簫代劍的。

至於為何選了紫金簫，其實遠沒有眾人所想那麼寓意深遠，一來自然是因為那等金碧輝煌符合龍宿華麗張揚的性子，最主要的卻只是結實好用而已，修長的簫身可堪媲美三尺長劍，又兼之輕重合宜，自是毋庸置疑的首選。

君子之藝自是琴為雅正，精挑細選的吳絲蜀桐僅只七弦便可石破天驚動紫皇，龍宿琴藝自是不差的，卻嫌古琴嬌貴累贅，又有簫史弄玉故事，便也那麼自得其樂地用了下去。

其實在龍宿看來，萬般樂器惟有琴最是修飾不得，儒門卻也不乏一些精心製作的天韻好琴，只可惜俱被金箔珠玉減損了靈氣，成了死物一件，甚是可惜。

若要違著心意遷就那般器物，龍宿寧可選擇還算趁手的紫金簫。

由此便不難理解龍宿對白玉琴近乎癡迷般的喜愛了，那是一種於庸脂俗粉中乍見粗服亂頭不掩國色天姿的絕色佳人的驚豔，端的是令人沉迷的傾國傾城。

只可惜天地之間物各有主，龍宿見著白玉琴時它已歸劍子所有，那種惆悵茫然的心情還頗有幾分“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意味，竟是一目了然得連木訥的佛劍都看出了幾分端倪。

龍宿自認不是所謂的正人君子，但百十年來儒教薰陶耳濡目染，自是講究師出有名取之有道，況且白玉琴亦非是尋常凡品，當然不可輕忽折辱，更不好迫劍子割愛。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龍宿也惟有望琴興歎了，那幅心有所思愁腸百結的模樣，一度還曾讓儒門上下誤以為自家龍首陷入了難以自拔的寂寞相思。

若說是相思倒也不差，只是讓龍宿如此念念不忘牽腸掛肚的，不是怎樣風華絕代驚為天人的美豔尤物，而是一把宛如清水芙蓉的不世之琴。

倒也不是紫金蕭不夠好，只是對龍宿而言，白玉琴便是自己百十年來尋尋覓覓的一份執念，求不得的東西總是比自己已有的要來得更為誘人。

道門再是不為外物所動，卻也不至於真真有膽量敢把富貴浮名換了低斟淺唱，劍子自是不肯將師門所賜輕易拱手讓人的，更何況那白玉琴也深得劍子喜愛。

道門看似隨著個人心性放任自流不多加約束，那也僅是對一般無甚前途的普通弟子而言，被道門上下一致寄予厚望的劍子自然沒有這等幸運，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在道門自然也是適用的。

劍子秉上乘習劍天資，又聰慧機敏悟性極佳，道門自是不肯荒廢了這難得一見的奇才，除了修習道門心法劍式之外，琴棋書畫自然也是免不了的，其餘百家諸子奇門遁甲當然也需有所涉獵觸類旁通。

認真計較起來，興許這三人之中，幼年過得最為辛苦的人其實應是劍子，老者的殷切、同輩的疏離，還有每天做不完的功課，自小負擔著這些長大，也難怪自三人相識以來，劍子便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若說各門技藝均是不得不為，那麼琴便是劍子興致所衷了，習文練武之餘，撫琴便成了劍子唯一的樂趣，再加上嚴師悉心教導，劍子的琴藝自然是有口皆碑青出於藍了。

正如作畫須得胸中有山水方能大氣磅礴，習琴自是不可閉門造車的，那些老人也算是疼愛劍子，一年裏總會找個時間放他去道境玄宗小住數日，既可交著同齡的朋友，又可見識玄宗之妙，這般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玄宗六弦俱是以器樂入武，在音律上的造詣令一些前輩也自歎弗如，六弦之首•蒼更是彈得一手出神入化不似人間所有的好琴，和劍子可以說是趣味相投相見恨晚。

由於備受上層關注，劍子與同門中的同齡人總是不鹹不淡地維持著點頭之交，難有可一吐肺腑之言的知交好友，而蒼與劍子相差不過三兩歲，又俱是獨立高處不甚寒的人，自然談得來。

劍子向來乖巧懂事，每次將他帶離玄宗時都不會無理取鬧，縱有萬般不舍也只是低著頭默默跟著來人走，倒是道門之人常常看得不忍心，私下放他多盤桓幾日。

每當這時，劍子便會笑得分外燦爛歡喜，真真像個還未弱冠的少年，讓人即便心知他是故意裝可憐也不忍責罰。

再是無欲無求的修行之人，經了千百年歲月也總有幾件愛物隨身，白玉琴便是幾位長老的私藏之一，因見劍子確實愛琴，才將白玉琴贈了他，一來撫琴對修身養性頗有裨益，二來白玉琴閒置已久，以劍子琴藝正可相得益彰，皆不算辱沒，實可見用心良苦。

在得知白玉琴故事之後，龍宿心知這份念想可算是無望了，只得狠狠罵劍子幾聲“寒酸小氣”，全當解氣，罵得多了便也成了一種要不得的習慣。

（十四）

龍宿此生最得意、也最懊悔莫及的一件事便是哄得劍子將白玉琴親手奉上。

那不是一段美妙的回憶，卻並不是因為劍子的緣故。

龍宿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獨自站在燈火闌珊處的素白身影正是劍子，如初綻夜曇般的潔白勝雪在滿座的錦衣華服之中分外顯眼，一眼便可誤盡三生。

倒也不是說劍子不事修飾，對這麼個得意門生，道門眾人皆是愛護有加的。

劍子的衣衫雖是一色兒的純白，卻用了好幾種不同的材料精心剪裁而成，有的輕盈如薄霧輕紗，有的厚實又不失雅致端莊，恰到好處地襯出了劍子本身獨有的縹緲氣質，寬廣長袖與細密流蘇在風裏斜斜地飛著，很有幾分欲乘風歸去的意味。

劍子身上沒有旁的飾物，全用溫潤的上等古玉，僅流蘇上那看似不起眼的一粒便值得十戶中人賦了，扣飾皆由純銀製成，髮簪上還鏤刻著古雅的花紋，這一身加起來只怕也不遜於龍宿的珠玉滿襟，只是遠不像龍宿那般招搖罷了。

那是一場表面上和樂融融、實際上各懷鬼胎暗流洶湧的盛宴。

每一個人皆是粉墨登場的戲子，濃重的油彩掩去了一切真實，上演一場又一場或真或假的喜怒哀樂，唯有龍宿與劍子，由始至終只是帶著淡漠的神情冷眼旁觀，他們的不同之處在於，劍子只是看客，而龍宿卻置身其中。

對於四周群雄虎視眈眈的儒門龍首而言，放棄手中在握大權急流勇退並不意味著從此風平浪靜安享悠閒時光，樹欲靜之時風卻不止，只會吹落滿地敗葉枯枝堆積憔悴損。

龍宿不知道正值盛年的現任龍首為何會做出這樣一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愚蠢的決定。

龍宿從來都沒有看明白過那個容貌性情皆與自己有著七分相似的男人。

同樣的紫色華服，穿在那個男人身上便好似君臨天下的帝王；同樣的銀紫華髮，在那個男人身前身後閃爍的卻是令人不敢逼視的鋒芒；同樣的琥珀金瞳，那個男人眼底卻藏著深不可測的冰冷汪洋。

龍宿知道，並非是那個男人像自己，而是自己像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的真名早就隱匿在“儒門龍首”的光環下鮮少有人知曉，儒門上下都敬畏地稱他一聲“龍首”，龍宿自然也不例外，有時候龍宿甚至有些懷疑，也許連那個男人自己都忘卻了曾經與生俱來父母所賜的名字。

小的時候，龍宿曾不止一次地偷偷仰望著那個男人高高在上的雄姿英發癡癡地發呆，渴望著哪一天自己也能像那個男人一樣，站在那無人可及的頂峰顧盼自雄。

歲月對於先天人而言早已失去了意義，那個男人看上去仍是青年模樣，俊美得不可一世，性情冷酷乖張，言談之間的殺伐決斷舉重若輕，卻是治國平天下的不二人選。

龍宿一直認為那個男人是不會死的，就算是幾度滄海桑田變遷，那個男人仍然會像日月天地一樣長久地存在下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能殺死那個男人的只有那個男人自己。

只是那個男人現在想死了，所以他從從容容地喝下了杯中的鴆酒，那酒裏的毒是龍宿下的，也是那個男人自己下的。

一直聽說鴆毒其實比蜜糖還要甜，看著那個男人雖是吐血不止，唇角卻仍兀自帶著微笑的模樣，龍宿一時之間甚至有一種想去嘗一嘗那鴆酒味道的衝動。

龍宿不想知道那個男人到底叫什麼名字，也不想知道他為什麼和自己這般相像，龍宿只需要知道，親手殺死現任龍首之人便是下一任龍首，殘酷血腥得完全違背儒門真意的約定俗成。

也就是在那個夜晚，龍宿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原以為註定與之失之交臂的白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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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06-11-22 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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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先天]浮世無歌15~16

（十五）

素白的帷幕像海浪一樣綿延起伏著，飄起來的時候總會讓人不經意地想起神怪小說裏那些近在咫尺的冤魂厲魄，仿佛正獰笑著意欲擇人而噬一般。

龍宿站在一片虛情假意的嚎啕嗟歎淚如雨下之中，只能感覺到一種從骨子裏泛上來的寒意，那個男人的笑容仍是那般的鮮活，以至於讓龍宿有一種他下一刻便會活過來的錯覺。

斷然地轉身拂袖而去，徒留下一殿的人面面相覷目瞪口呆，既然人都親手殺了，又何必惺惺作態。

獨自一人的時候，龍宿開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有關於那個男人的點滴往事。

龍宿以為那個男人在自己的記憶中除了身為儒門龍首，定是乏善可陳，卻不料竟是一下子想起了很多連龍宿自己都快要忘卻的舊事。

那個男人每月總會去六庭館一次，不顧長幼尊卑地親身教導稚童孺子讀書習字，臉上的笑容溫柔和煦得如同一個溺愛孩子的年輕父親；

那個男人會在塵土飛揚的校場上指導氣盛的少年們習武，任由汗水和著年輕的笑聲一同恣意飛揚；

那個男人也有著細緻入微的溫柔體貼，孩子總是耐不住困的，每當夜深的時候，他總會輕描淡寫地讓隨侍的童子先去休息；

那個男人笑起來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微微眯起眼睛，然後就可以看到那雙琥珀金瞳裏有不可捉摸的光芒一閃而逝；

那個男人沉下臉來的時候似乎連周圍的空氣都凝結了起來，毫無表情的俊美面容宛如凜凜的天神，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龍宿這才發覺，這麼些年來，自己竟是一直追隨著那個男人的腳步走過來的，那個男人是那樣的出色、那樣的令人難以望其項背，仿佛是一座不可逾越、無法撼動的山嶽橫亙在龍宿面前，讓龍宿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悲哀與畏懼。

這個時候，龍宿聽到了一陣熟悉的琴聲，並不成什麼曲調，只是一個又一個簡單的音符就這麼斷斷續續的在風裏隱隱綽綽地飄著，也沒有什麼或激越或淒婉的情愫，只那麼溪水一般一味地平淡著，卻不知不覺地洗去了盤踞在龍宿心頭的陰霾。

循著琴聲找過去，龍宿看到了劍子。

在前輩的喪葬期間撫琴是一件相當大不敬的失儀之事，但依照龍宿先前的所作所為，他也沒什麼立場指責劍子，更何況古已有莊子放歌、阮籍縱酒舊事專美於前，這若有若無的些微弦動，自然也算不上有多大逆不道。

龍宿看到劍子靜靜坐在滿地的吹落黃花之上，素白的衣袍上已積了不少黯然離枝的零落花瓣，膝頭上橫放著的便是讓龍宿日思夜想的白玉琴，劍子修長勻稱的手指正隨意地撫弄著天蠶絲絞成的琴弦，眼神卻不知停留在虛空中的哪一點上。

那個瞬間，龍宿忽然覺得，這個世間也惟有劍子才配得上那樣高潔菁華的白玉琴。

許是被龍宿的腳步聲驚動，劍子收回了遙遠而綿長的視線，靜默無言地看著眼前似乎略吃了一驚的龍宿。

其實依著劍子的武學修為，能發覺龍宿的靠近也是意料中事，只是那個時候龍宿只顧看著劍子端坐于一片秋水長天之間的側影，不由自主地浮想聯翩了起來，甫一回過神便直直地望進了劍子幽深的眼眸裏，自是小小地驚了一驚。

劍子的表情依舊是水一般的溫和淡定，仿佛泰山崩於前也可如此波瀾不驚，只是劍子的眼神充斥著讓人幾欲窒息的寧靜，竟是泛不起一絲光華，讓龍宿想起了那個下著梧桐雨的夜晚。

那個時候道尊剛剛過世，屍骨未寒之際那些別有用心的野心家竟趁機生事，眼看著便要禍起蕭牆、累及道門數千年的基業，在這般大廈將傾的時刻，劍子竟可憑一人之力挽狂瀾於即倒，以令人膽寒的霹靂雷霆手段懾服道門上下，從而將一場災禍消弭於無形。

龍宿一直不能明白，為什麼明明是那樣痛到極致泫然欲泣的眼神，劍子卻連一滴淚都沒有流下，只能借由瀟瀟冷雨替他哭泣，而今親身經歷，龍宿終於痛苦地瞭解到，在這樣的時候，哭泣對他們而言已經是一種奢侈。

劍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睛裏仿佛正下著冷的雨，淡漠冰涼的神情讓龍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個秋日蒹葭般靜靜立於泱泱水邊的白衣少年，呼吸之間滿是酒一般濃郁的孤寂味道。

龍宿勉強扯出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個笑容，乾澀得似乎可以聽到細微的悲鳴牛毛細雨般鋪天蓋地的飄了起來，眼底刺痛。

龍宿有些不習慣看到這樣的劍子。

自再見之後劍子便一直是一幅溫潤如玉的模樣，往日的淡漠冰涼似乎已被歲月沖刷乾淨，不料卻只是更深地沉到了骨子裏去，不經意間便散出秋日金菊似的微苦冷香，讓見著的人不禁一凜。

那是一種幽深而冷豔的孤寂，便是置身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夢裏浮生，也只遺世獨立於千丈紅塵之外，仿佛融春之盎盎與秋之明潔於一爐，如冬日透雲而來的金白陽光。

只欲說些什麼，打破彼此之間近乎凝滯的冰冷氣氛，不料開口便是腐儒也似滿口古禮道義的迂論，還未說完，龍宿便懊惱得直想咬掉那自作主張的舌頭，卻在看到劍子眼裏漸漸化開的笑意時消散了心底不快，平日的那個劍子又回來了。

停了拂弦的手，劍子笑意盈盈地看著龍宿，也不說什麼，只那麼靜靜地等著龍宿的下文，銀色的月光泠泠地在劍子眼底閃爍跳躍，讓龍宿不禁有一瞬間的意馬心猿。

其實這般時刻該著是無聲勝有聲的，只是龍宿既已開了口攪亂一池清波，便只有將錯就錯說下去了，悲戚之辭自是免了，也不知怎的，緬懷先人竟變作了索要當日謝禮，龍宿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也可以如此胡攪蠻纏強詞奪理。

看著劍子臉上那與自己平日一般無二的似笑非笑神情，龍宿越說聲氣越低，轉念一想自己覬覦白玉琴的司馬昭之心可說是路人皆知了，聲音反倒複又高蹈了起來，這白玉琴吾今日是要定了，劍子汝看著辦吧。

劍子靜靜地注視了龍宿片刻，突然輕輕巧巧地站了起來，鄭重地將白玉琴雙手奉送到龍宿面前，而後便只那麼默默地垂著眼簾一言不發。

龍宿怔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這算是對於自己對那一夜的情形守口如瓶的謝禮，只是挑了這個時候送出、送的還偏偏是白玉琴，劍子那未曾言明的關切安慰龍宿自然心領神會。

古人說，來而不往非禮也，只是此時龍宿身邊並未攜帶什麼稀罕物件，龍宿也知劍子不會在意，可若這般白手取了卻有些對不起劍子心意與這白玉琴了，龍宿索性便將隨身的紫金蕭贈與劍子，雖是微薄了些，到底也是一份禮數該然。

紫金白玉其實只不過是一場同病相憐。

（十六）

後人不明就裏，不免胡亂猜測，一些好事之徒更是將紫金白玉故事傳得天花亂墜，龍宿與劍子均不是那般氣量狹小之輩，聽了也只付之一笑，偶爾也會拿這些傳言打趣對方，倒是讓外界越傳越玄了起來。

古塵之前，劍子從不肯讓人輕碰的唯有兩件，除了白玉琴，便是小金劍了。

白玉琴後來歸了龍宿，這小金劍龍宿卻一直不曾親見其威，見著的那個是龍宿與劍子共同的好友，佛劍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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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月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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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06-12-14 0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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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先天]浮世無歌17~19

（十七）

龍宿一直覺得劍子是一個極為耐人尋味的人物，明明有著月夕和成的脫俗皮相，偏偏還要束薪煮白石地一味清寒著，卻又讓人覺不出絲毫的不稱意，真真一個妙人。

佛劍與劍子是極為相似的，遍身的瓔珞琉璃透著藥光明聖，卻是自討苦吃地棲身苦寒濕冷的岩洞，整日枯對著一掛奔流直下的九天飛瀑，久而久之，竟是連性子都變得磐石一般無可轉移了。

龍宿自是不會主動招惹這般人物，若不是劍子多事、佛劍又同為三教頂峰，單是依著佛劍那般性子，龍宿定是與他老死不相往來的。

佛劍從不曾說過他與劍子是如何相識的，龍宿自然也不會主動去問寶相莊嚴的高僧，若去問劍子，那個深得太極精髓的道者也總是王顧左右而言其他，龍宿也只是從劍子偶爾失口的隻言片語裏猜到，該是和小金劍有關。

小金劍長不過一尺有餘，寬僅三寸，雖是以“金”為名，卻不知是用何種材質鑄成，縱然道門代代相傳，仍是鋒利如昔，切金斷玉只是尋常，整把劍不但沒有雕飾任何紋樣，竟是連絲毫錘煉的痕跡也不見，端的鬼斧神工自然天成。

劍子自己也說不清楚小金劍有何來歷、又是如何流入道門，歷代道尊又視其如珠似寶，竟是連功用幾何都不甚清楚，龍宿不免有些懷疑是否只是金玉其外，沒想到開口辯駁的竟是一向寡言的佛劍。

（十八）
那時佛劍剛立下渡生斬業的宏願，天佛尊恐其心智不堅，一旦經不住萬般苦厄便只有永墮無間萬劫不復了，於是便命其出外遊歷，三年後若仍存此心，必助他成此慈悲功業。

尋常百姓只知道端莊古雅的觀音是佛、大肚能容的彌勒是佛、慈眉善目的如來是佛，卻不知降龍伏虎、怒目金剛亦是佛萬千法身之一，我佛慈悲，悲憫的是天下蒼生。

佛劍所為，是修羅行、更是菩薩心，只可惜眾人只見殺業滿身的血腥，卻對蓮心之苦視若罔聞，佛劍之路自是坎坷崎嶇萬分辛苦。

論道講禪可引得頑石點頭、天花亂墜，佛劍原本自然也是辯才無礙的，只是他的慈悲太過宏大，少不得被一些不明就裏的同門斥之為妖言惑眾，佛劍惟有不辯，日子久了竟養成了惜言如金的性子。

劍子遇著佛劍是在一片可夜聞鬼哭的泥梨沼澤。

年輕的僧人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幾乎已經脫了人形，一雙黑褐色的眼眸卻是神清氣正光彩熠熠，眉宇之間隱見浩然正氣，縱是身軀枯瘦如柴，卻巋然如巍峨山嶽。

對於佛劍而言，命懸一線之際驀然出現的白衣道者便宛如一點足可燎原的明犀火，驅散的不只是懸於頭頂的奪命殺機，更是心底慢慢滋生的一點黑暗魔念。

佛劍誅殺作奸犯科的十惡不赦之徒素來是從不留情的，自然也少不得直面為著親人性命罔顧天理人情的老嫗少婦弱子，口不擇言的破口大駡可說是不絕於耳。

雖說願以一身擔起人間罪業早已無怨尤，但那時剛及弱冠的佛劍日日聽得皆是不解謾駡，心裏自然也便漸漸冷了一分，如今身處這片幽暗鬼沼也是自詡替天行道者巧言所欺，心境波動之下免不了魔由心生。

爬族餘孽本是入不了佛劍的眼的，便是一遇風雲便化龍的池中金鱗佛劍也只視若等閒，更何況這等不成氣候、只圖苟延殘喘的幽暗生物？

若不是這未經教化的業障憑藉己身異能四處橫行、以人為食，有心人再是巧舌如簧，佛劍也不會傷它性命，可說是禍端自招。

奈何先前已有傷在身，身處沼澤又被對方占去了地利，再加上敵手潛藏暗處，微風、枯葉皆成了殺人奪命的兇器，饒是如此，佛劍仍可不落下風，足可見其不俗。

對持之際，劍子的介入正打破了兩者之間微妙的一點力量平衡，內蘊不發的無極道威挾帶著浩然正氣，與佛門聖氣水乳交融，霎時引得天際雲海波濤洶湧，竟是露出了燦燦金陽，驅散了長年累積而成的霧靄陰霾。

一點天時引得不甘俯首就擒的困獸瘋狂反撲，腥臭粘稠的沉寂死水頓時掀起了滔天狂瀾，漫天狂舞的枯枝敗葉結成疏而不漏的奪命羅網，陰冷的殺氣溢滿天地。

省去後顧之憂的佛劍不再費心自保，凝於指端的沛然佛氣化為無堅不摧的利劍，輕易便化解了爬族無謂的困獸之鬥，舉掌欲殺之際卻被一旁一直不動聲色的劍子攔了下來。

佛門慈悲，普天之下無不可渡之人，但一旦引動佛者斬業之心必定是除惡務盡的，決不會留待日後反受其害，佛門以殺止殺亦是基於江湖血雨腥風洗礪出來的慈悲，更何況原本便打算殺生止業的佛劍。

道門卻是極為溫和柔軟的，天地萬物俱有其長存之理，螻蟻尚有一隅安生，更何況是這可稱珍稀的爬族，今日遇著的不但已得了一半人身，還可口吐人言，行動已頗類常人，甚是難得，便這麼毀去他數百年的努力，著實於心不忍。

佛劍隱約地記得自己幼時也曾遇著一個一身白衣的小童，天真爛漫的神情映在純淨的黑褐色瞳仁裏，卻顯出一片孤寂的寧靜，與眼前的白衣道人有著幾分神似，讓佛劍在初初相見的時候便仿佛見著了久違重逢的舊友，願意去相信那片同樣無瑕的潔白。

默默收回蓄勢待發的掌勁，佛劍無言的信任讓始料未及的劍子略怔了片刻，而後雲淡風輕地笑了起來，自懷中取出了外人只聞其名的小金劍。

佛劍當時並不知曉那看似不起眼的金色短劍對道門、對劍子有著怎樣不可替代的重要意義，只是看到那個雲一樣的道者眼裏一片乾淨清明，而後抬起手，將手中短劍緩慢卻堅定地釘入爬族腦後，封住了那令人聞之色變的異能。

在那個時候，質樸古拙的小金劍猛地迸發出足可與昊日爭輝的耀眼光芒，劍身上隱隱流轉著明滅不定的燦金光華，一點一點地在天地間鋪展開來，仿佛是劈開混沌的創世之光，神聖凜然得仿若來自宇宙的原初。

在漫天紛亂墜落的金色曼陀羅縈繞中，佛劍不禁覺得自己看到了普照佛光自腳下延伸出六道輪回，世間喜怒哀樂諸般苦厄都如顛倒夢想般遠離，仿佛大道得證的超脫。

佛劍不敢相信，這般通透靈台、滌蕩靈魂的巨大力量竟是蘊藏在那把不起眼的小金劍中，而那一刻，持著小金劍的劍子便好似上蒼的一個奇跡。

（十九）

在佛劍的記憶裏，自捨身化為無間修羅之後，劍子是第一個不畏懼自己的人，何止是不畏懼，劍子甚至表現出了一種幾近孩子氣的好奇，一點也不像佛劍印象裏老成持重的道家先天。

仔細想想，那般狼狽不堪的模樣都被劍子盡數看了去，也很難再讓劍子心生畏懼，縱然佛劍那時已是臭名昭著的殺人妖僧。

養傷的時候，佛劍也曾問起這樁心頭困惑，劍子卻笑著說：“大師，你執著了。”

也不知那是劍子隨口搪塞應付之詞，還是福至心靈的棒喝當頭，佛劍頓時有一種醍醐灌頂般的舒泰感覺，真正明悟了何謂天佛尊口中的五蘊皆空。

這一件，與劍子只不過是不足記憶的小事，與佛劍卻是日後聖行無悔的堅實基石。

在很久之後，佛劍依舊能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劍子飛揚了眼角眉梢輕輕笑起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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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06-12-15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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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子的一句”大師，你執著了”－－
不只是給佛劍當頭棒喝！也點醒了我～V_V
一直很喜歡琉璃的文～看完後總有莫明的感觸！
但畢竟不是寫文的，要將無形的感想化為文字來敍發，本來就是件難事～
更何況為了要能配上琉璃優美的文采，回覆就自然而然有所拘謹～
加上最近心浮，回覆感想更是難以成形～＞＜
但那一句"執著了"，真是如雷貫耳啊～
我何須執著一定要同樣以優美的詞句來回應呢？！
（天音：你曾經有以優美的詞句回文過嗎～==）（X10：～＞＜蹲到牆角劃圈圈～QQ）
我只要照我的原始感觸來說就行了～
所以說－－
琉璃～這篇系列文寫得真好！我很喜歡從龍宿的視野來看劍子～^^
尤其是那一幕劍子坐在滿地黃花上彈奏白玉琴的情境哦～

（簡單的回應，但是卻是很深的感動～QQ）（再說下去，我怕又會回成搞笑文啦～V~V 就不多說了，期待下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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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06-12-16 0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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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下面是引用x10於2006-12-15 02:22發表的: $Q$d\Yvi
劍子的一句”大師，你執著了”－－ fm:{&(
不只是給佛劍當頭棒喝！也點醒了我～V_V cp?P@-
一直很喜歡琉璃的文～看完後總有莫明的感觸！ nu9k{owB T
但畢竟不是寫文的，要將無形的感想化為文字來敍發，本來就是件難事～ :ktX7p~
更何況為了要能配上琉璃優美的文采，回覆就自然而然有所拘謹～ /G{3p&9
.......

首先要謝謝大大一直這麼喜歡琉璃的文字~~

其實琉璃一直覺得有點遺憾，霹靂並沒有交代劍子和龍宿、佛劍是如何相識的，而且關於小金劍，後來也只是帶過。那樣迥異的三個人，到底是怎麼湊到一起去的呢？這實在是一個很誘人的過去呢~~

至於執著，只是想著，佛劍大師不可能從來沒有疑惑，尤其是他所選擇的道路與世俗是那樣的大相徑庭，作為人，總免不了有動搖的時候吧。也許這種假設是低估的大師，但琉璃還是喜歡賦予那樣天命多舛的大師一點人性的喜樂，算是私心吧，笑~~

謝謝大大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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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06-12-24 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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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先天]浮世無歌，20~22

（二十）

後來，佛劍曾與劍子相伴同行了月餘時間，對佛劍來說，與其說是兩人結伴而行，還不如說是劍子自說自話跟著佛劍跟了月餘。

在為佛劍治傷之時，劍子的神情總是淡淡，並不比救治誤入獵戶陷阱的山獸有更多動容，連自己素白衣衫染上了血跡污漬，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略瞥了一眼，而後又自顧自地為佛劍包紮滿身遍體鱗傷。

佛劍身上到底有多少傷，恐怕連佛劍自己都記不清楚了，那些層層疊疊的傷痕來歷為何更是杳然如不可追的昨日東流水，只是尚能依稀分辨出心脈附近一道傷口應是佛牒留下。

佛劍一直以為這道傷早已湮滅在逝水流年的如梭歲月裏，這次猛然見著卻發覺這差點斷送了自己性命的傷口竟還是仿若昨日一般鮮活而猙獰，似乎仍帶著一絲腥甜的血腥味，在記憶深處一跳一跳地疼痛著。

佛劍還能清楚地記得，那日當是天佛尊為一眾沙彌持俱足戒，神淵佛境裏梵音繚繞、檀香暗送，大大小小的僧侶比丘皆理淨了平素被煙火熏染得有幾分塵俗的容顏，整裝肅容齊聚於廣納三千光明的正殿講法堂。

小和尚念經總免不了有幾分有口無心，第一次見識到如此莊嚴盛大的佛國盛會，塵緣未斷乾淨的小沙彌們不是惶恐地垂了眼簾只顧自個兒念經，便是被主座上寶相莊嚴猶如九天神佛的諸位佛門先天吸引了全部注意，雖口中念念有詞卻完全風馬牛不相及。

若論輩分，佛劍屬佛世尊門下，當與神淵佛子同輩，戒律院掌院也是他的後生晚輩，自不必擔心那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檀香木杖當頭棒喝，自是由得他大不敬地盯著天佛尊身旁的佛牒看得目不轉睛。

神淵佛境上下皆知，那是天佛尊自法藏論道大會上贏來的西佛國聖器佛牒，只眾人注目皆是聖器凜冽聖潔的莊嚴佛氛，被那流金也似的閃爍佛光迷了眼，唯有佛劍注視的是劍匣上閉目入定的枯瘦老僧。

那是大巧若拙的異域工藝，只能依稀地分辨出人的輪廓，盤起的肢體怪異地彎曲著，柔弱恍似無骨，佛劍卻覺得自己真切地看到了人像凹陷的臉頰與低垂的眉眼，枯瘦如鳥爪的指掌安詳地停歇在膝間，分明便是那苦修於娑羅雙樹之下的佛陀。

佛門僧眾多如恒河之濱不可勝數的塵沙，更何況那時的佛劍僅只是眾多小沙彌中的一個，心境、定力皆與現下有天壤之別，當下便如入無人之境地只顧低頭禮拜起來，全不顧滿堂的驚詫譁然。

正欲開壇講法的天佛尊微睜了一雙蓮花慧眼，只那麼似喜似悲浮光掠影般的一瞥，便輕啟了雙唇直言將佛劍喚至座下，細細端詳起這個瞧出了佛牒端倪的天命歸依之人。

佛牒歷來由西佛國與中原佛界善盡傳承之職、法藏論道定其歸屬，至於佛牒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已是無從得知的傳世迷題，故老相傳，佛牒曾是佛陀斬妖除魔煉化的法器，因得了佛陀涅磐時的舍利靈氣而成與天地齊壽的佛門聖器，雖是稗官野史不可盡信之言，卻也道出了佛牒的與眾不同。

本來市井傳言便當付之一笑，只是數百年竟無人可使佛牒出鞘，不由得不讓人半信半疑所謂器物有靈，而第一個看出佛牒暗含端倪的便是天佛尊，乍見佛陀無喜無悲的真容時，天佛尊便心知，佛門將來怕是風波不斷安生不得了。

佛劍甫一至天佛尊座下站定，一直黯淡無光的佛牒竟似是喜不自勝般微顫著發出了陣陣激越的龍鳴之聲，連縹緲佛光也仿若實質般厚重起來。

天佛尊手按梵印，安撫了躁動不安的佛牒，望著不明所以的佛劍竟只是一聲歎息，再無言語。

那時的沉寂便好似白駒過隙的須臾轉瞬，又仿佛海枯石爛的地老天荒，沉甸甸地拖住了時間無情流逝的腳步，許久之後才又聽得天佛尊一聲似喜實悲的輕淺歎息，而後放開了對佛牒的鉗制。

那個時候，佛門眾生第一次見到了聖器佛牒出鞘。

壓抑了千百年的濃厚佛氣如九天銀河傾瀉般噴薄而出，便是肉眼凡胎也可清晰分辨出鋪天蓋地的純金顏色裏那不斷旋轉流動的道道梵語佛咒，在一片流光溢彩中，一個幼童踩著金色梵蓮自彼岸而來，一步一蓮華。

驀地，那名孩童睜開清冷的雙眼，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稚嫩卻莊嚴的聲音響徹九天十地：“天上地下，唯吾獨尊。”

在場的僧眾皆是忙不迭地遮耳掩目，不得兼顧的狼狽之態只恨爹娘不曾多生兩隻手，只有佛劍不動。

宛如利劍的目光與法語斷喝，鼓噪著瘋狂律動的心脈，佛劍可以感覺到體內奔雷一樣的氣血翻湧，淩遲一般的苦痛傳遍四肢百骸，似是連靈魂都要散離而去，佛劍卻只是無畏地注視著那燃燒著紅蓮業火的清冷雙眼，將肉身皮囊棄如敝履。

後來的事佛劍已記不真切，無論是天佛尊紆尊賜名、還是赦無殺生罪，便是世人萬口傳唱如古神的豐功偉績，佛劍卻總覺得是聽別人的故事般於己無干，終是有著層隔膜。

佛劍只記得天佛尊沉靜眼底無邊的宏大慈悲，和那一聲似喜實悲的輕淺歎息。

若不是胸間陡然出現的劍痕尚在灼灼刺痛，佛劍也許會把那般匪夷所思的昨日過往視為太過真實的浮生一夢，只是誰又能分得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

三寸長短的傷口竟致使一向身體康健的佛劍不得不臥床靜養了月餘時間，且傷口始終不得平復如初，只這麼固執地翻卷猙獰著，極似餓鬼饑不擇食的血盆大口。

天佛尊言，那是佛牒劍氣所傷，怕是宿世輪回也消抹不去了，卻也是一向高傲的聖器佛牒認主的標誌，也可說是因禍得福。

佛劍雖相貌清秀，卻並非是嬌生慣養的貴胄公子，平素也免不得磕磕碰碰，一條傷疤自然也是不在意的，卻萬萬料想不到自己竟因此成了佛牒之主，若不經歷這點皮肉之苦反倒會讓佛劍忐忑不安起來，那畢竟是至今尚無人可以驅使的上古聖器。

再後來，便是佛劍領天佛尊法旨外出歷練了。

佛劍一直記得，自己臨行之時天佛尊微睜開空寂的蓮花慧眼輕頌的佛號，佛曰：般若涅磐。

（二十一）

佛劍原本便不打算與僅是萍水相逢的劍子相結共游邈雲漢的，倒不是覺著那個總是帶著秋水寒涼的白衣道者有什麼不妥，而是生怕自己滿身殺孽會汙了那份堪比婉轉月華的皓皓之白。

自走上這條通往無間的非天之路，雖是坎坷荊棘滿布，佛劍卻也不曾心生退意，只是有時也難免偶感孤寂。

佛家言空，世間諸般色相皆是水月鏡花一場空，佛門弟子當最是耐得住蝕骨寂寞的，既是心懷天下，便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也自當如清風拂面視之等閒。

但當時佛劍年歲尚輕、閱歷亦淺，本是滿懷濟世渡人的慈悲宏願，卻頻遭詆毀詬病，便是自己不在意，卻也不至奢求能得知交友人同樣于眾人錐刺也似的視線裏安步當車信步閒庭的，因此佛劍身邊雖偶有同道，也總是新鮮面孔，鮮有長久。

此番劍子雖是不在意，佛劍卻不得不為他在意，那時一個宛如光風霽月一般的清俊男子，便不念先前一場救命之情，也不願令其染上絲毫塵俗，更遑論血腥。

若是劍子開口，佛劍自有萬般理由定可嚴詞回絕，不料劍子卻只是淺淺淡淡，便是佛劍傷勢未愈之際即要繼續苦修之行，劍子也僅是不置可否地輕輕一笑，而後便不緊不慢地跟著佛劍。

這麼一來，倒是弄得佛劍一時無措，還未開口詢問，那個伶牙俐齒的道人便是滿口“月映萬川、各有其主”的玄理，既非是剪徑圖財的強人，自然說不出什麼“此路是我開”的混賬話，也只好由著他跟去了。

劍子倒也有趣，雖說是跟著佛劍，卻不時為山間野花牽絆了腳步，常常駐足賞鑒一番其中風雅妙處，倒是常勞得佛劍停下等他。

劍子實力自保當然綽綽有餘，按理說佛劍若是有心，多的是機會可以甩掉那個宛似孩童出遊般的素服道者，只是看著那人沉浸天地間的模樣，佛劍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那是一種仿佛可以救贖一切罪惡苦厄的寧靜祥和。

（二十二）

這月餘時間兩人倒也相安無事，一派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樣，倒是佛劍越發地明白了為什麼佛世尊祇園講法時再三提及肉身皮相只是一場虛迷妄念，萬不可落此窠臼。

劍子不說話時尚頗有幾分離塵拔俗的道門先天風範，一開口卻常惹得早已喜怒不驚的佛劍也不由感歎，那等的牙尖嘴利舌璨蓮花，果然是老莊嫡傳。

有時佛劍也不免誦經拜懺，覺著自己減了幾分慈悲，看劍子不動生色地以言語戲耍偶遇的山賊盜寇，竟是覺得那個板起臉來裝嚴肅的道人很有幾分天真可愛，便由著他貓捉老鼠般將那些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那些人誠惶誠恐地離去之後，劍子每每會看著他們瑟縮的背影抑制不住地大笑起來，在佛劍看來，那樣的劍子便好似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孩童，常常自己也不經意地漏出一絲微微的笑容。

劍子眼尖，初見著佛劍笑容之時免不了故作驚詫地大驚小怪一番，善意地戲稱破顏微笑與放下屠刀竟有異曲同工之妙，皆可立地成佛，今日佛劍展顏亦為佛國添一樁佳話，實在可喜可賀。

能得佛牒青睞，佛劍自然也不是朽木不可雕的榆木腦袋，對劍子所為心裏明鏡也似，縱是無悔，無端的殺孽還是能免則免的好，劍子看似不經意間便分去了佛劍一力擔下的劫數。

後來想起，普天之下只有劍子敢在佛劍面前講些不鹹不淡的冷笑話，只怕也是那時佛劍縱容默許的結果，真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個人造業個人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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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07-01-06 0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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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先天]浮世無歌23~27

（二十三）

佛劍對龍宿原本是只聞其名、不識其人的，儒門繁文縟節太甚固然是其一，更多的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意味。

儒道釋三教之中，道門清靜無為、上善若水，佛家超脫塵凡、苦修忘俗，尚有相通之處可勾連一二，雖說儒門達則兼濟天下不乏佛家慈悲、窮則獨善其身不脫道門出世，但那等及時行樂、忙碌勞神只圖富貴功名卻是與佛家格格不入的，長久以來便也這麼求同存異著。

只是同為三教的繼任者，彼此之間若是鬧出見面不相識的笑話實在難看，況且此番又是劍子好意，佛劍便勉為其難地應了宮燈幃之約。

其實，若按著龍宿心意，便該讓那寒酸道士、小氣和尚一見儒門富可敵國的威勢的，若不是劍子眼裏太過明顯的幸災樂禍神情，只怕龍宿早就鋪開陣勢筵開玳瑁、褥設芙蓉，不把銀子花得流水似的不甘心了。

只是後來龍宿卻不免懊悔，那個看似不通情理的佛門高僧其實遠沒有想像中那麼挑剔，金碧輝煌與餐風飲露對他而言均是一般，自己只是被那個偶爾壞心眼的道士唬弄了，當然少不得罵那人滿腹黑水聊以解氣。

有時龍宿也不免感歎，當劍子的好友也實在是一件“苦差事”，那個人只有在外人面前才擺出一副道門先天的正經臉孔，若在知交友人面前卻常是弦外有音地嬉笑怒駡著，只那鮮活靈動的神采飛揚，總是讓人消去了滿腔怨言。

只是，那刻意將三人約見地點選在宮燈幃的行為，很難說沒有些不情不願的彆扭意味。

（二十四）

其實龍宿和佛劍可以算是舊識。

龍宿還記得自己尚是垂髫孩童的時候，曾與佛劍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也只是覺得那個小沙彌特別眉清目秀一些罷了，待與劍子結識之後則更是將那樁小事忘至了九霄雲外，卻怎也料想不到那時的小沙彌竟會是今日的佛劍分說。

佛劍的樣貌早已是今非昔比了，滿頭銀色舍利更添了一份莊嚴氣度，只是眉眼低垂之間尚依稀可辨幾分幼時模樣，饒是龍宿有過目不忘之能，也著實細細尋思了半晌方才憶起。

那個時候的佛劍雖是佛世尊門下，卻遠沒有徒以師貴的好運道，佛門俯視凡塵眾生平等，對佛劍只有愈加嚴苛，每日的灑掃庭雜、誦經拜懺是一件也不能落下的，整日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青色直輟，看上去與尋常沙彌一般無二。

那日只能說是前任儒門龍首偶爾的心血來潮而已，見著滿園的落英繽紛如雨，也不知觸動了心底哪根早已蒙塵的心弦，急急地命人送去了帖子，邀兩位好友至儒門小坐品茶。

龍宿自是不信那個城府心計均不可測的男人會無聊到如此興師動眾只為舊友相逢地步的，只是那個男人興致勃勃事必躬親的模樣，再加上從未改變過的俊美面容，仿若是尚未染塵的純淨少年，連龍宿也一時看住了眼。

那個男人此舉在龍宿看來是無聊至極，卻不料那兩位舊友竟真個如約而至，還帶上了各自的徒兒，一派三教頂峰聚首的認真模樣。

那時跟在佛世尊身後的便是佛劍。

那個時候，同樣立在無人可以企及的頂端的三個男人湊在一起品茶飲酒、閒話世情，不時有陣陣笑聲傳出，拋卻了尊貴身份枷鎖與老成持重年齡，宛如爛漫少年。

乖巧懂事的徒兒自是不可壞了自家師尊難得的浮生半日閑，龍宿倒也不在意，只是陪伴佛世尊弟子卻成了一樁十足的苦差事。

自始至終，佛劍連半個字都欠奉，甚至連眼皮子也不曾掀動一下，只顧默默念誦著新近學會的佛經，一副老僧入定的安穩模樣。

看著不遠處談笑風生的師尊，再看看身邊的朽木樁子，龍宿再是咬牙切齒也惟有無可奈何。

（二十五）

那次小聚，劍子並未前去。

那時劍子正在玄宗借住，道尊雖是遣了人去接，奈何終是與以往一般無功而返，想來卻也不奇，玄宗六弦與劍子已是好友知交，素未謀面的兩個陌生人又何足道？

道尊無奈，只得攜了另一名年歲與劍子相仿的小童前往。

那名小童也是可憐，被夾在龍宿與佛劍之間硬是遭了一場無妄之災，以至於讓龍宿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一直誤以為那個畏畏縮縮的小童便是劍子，因此被自家無良師尊取笑了許久。

這等趣事，那個男人自是少不得當作笑話說與道尊與佛世尊聽的，三個不知歲月為何物的男人竟為了這般小事笑得先天風範全無，讓龍宿耿耿於懷了很久。

道尊倒也是真心疼寵劍子，當即定了日子，邀龍宿至道門一行，也算是應了儒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之說。

看在龍宿眼裏，卻覺得道尊那副模樣，活活便是在取笑自己毫無識人之能，將自己最不堪的舊事又抖落出來取笑，十足便是為老不尊的典範了，任道尊怎麼“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威逼利誘”，也只咬定了不去。

那個時候，那個男人只是持著紫絹華扇似笑非笑地看著，直看得龍宿心裏發慌。

到後來卻也是道尊先偃旗息鼓鳴金收兵了，那個仍保有著年少容顏的白髮道人心不甘情不願的訕訕模樣，像極了少不更事的孩童，竟是逗得那個男人都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來，只是龍宿卻記住了那個男人勸道尊的一句話。

那個男人說，“若是有緣，終該遇著的，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那個向來我命由己不由天的男人居然也會說出道家一般順天應命的話來，這倒讓龍宿對那個還未謀面的劍子好奇起來，一時卻又拉不下臉來反口再說要去，也只得作罷，終成一樁心事。

（二十六）

龍宿初時並不知那人便是劍子，只是覺得那個立在江邊的素白身影實在太過乾淨，讓人心生結交之意的同時，也不免有退避之心。

那應該是一個秋日，明淨高遠的天空藍得恍若透明，間或有一抹白紗也似的雲朵繾綣流過，舒適愜意得好似春睡海棠，承載著一去不復返的千載空悠悠，空氣裏飄著甘醇清甜的丹桂香氣，醇酒般勾人流連。

其實龍宿並不確切記得那是什麼時節，只是覺著那個蒹葭也似的人物便該襯著清爽至有幾分肅殺蕭瑟的秋，那單純的白似乎也千變萬化了起來。

那並不是迎來送往熱鬧非凡的熙攘渡口，甚至也沒有什麼秋水長天落霞孤鶩的絕佳勝景，只那麼一灣清澈寧靜不急不緩地汩汩流淌著，也不知看過了多少古月今人世事滄海桑田變遷，偏偏那人閑雲野鶴也似悄然一站，便成了再高明的畫師也描摹不出的風景，生生詮釋了秋水橫波的吳帶當風。

以龍宿那堪稱無雙的龍鱗厚度，便是風刀霜劍嚴相逼也只莫歎奈何的，卻被那人眼裏化不開去的淒惻寒冰阻攔了腳步，只能可望而不可即地遠遠觀視。

煙水迷蒙裏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那麼一雙乾淨清冷到透明的黑褐眼眸刻骨銘心地讓人念念不忘，只一眼便足可誤盡三生。

直至應佛世尊之邀，隨那個男人去了佛門盂盆蘭節盛會，接過劍子親手傳茶的那一刻，龍宿才知道，那讓自己思苦了許久的正是眼前的劍子仙跡。

（二十七）

只是龍宿也如佛劍一般不可避免地認識到了何謂“人不可貌相”，很多時候，那個看上去孤高到有幾分不近人情的道門繼任者其實更像是一個天真未泯的少年。

龍宿也是血氣方剛年少氣盛，未見著劍子之前便早已暗藏了心結難解，也不是什麼不共戴天，只是爭強好勝的脾性是斷斷容不得他人淩駕於自己之上的，當下不免語帶譏誚了起來。

劍子倒也有趣，不動聲色之間以退為進，寥寥數語不但將龍宿的嘲諷悉數化解，還明褒暗貶不軟不硬地回敬了幾句，左右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龍宿也不以為怵，要知儒門上下對龍宿或敬或畏或鄙，卻從未有人敢與龍宿如此針鋒相對得理不饒人的，只覺著眼前這個小道士十分有趣可愛，一點也沒有那些老“牛鼻子”的冥頑不靈。

只是龍宿卻也看到，縱然有少年的飛揚神采在劍子眼中流光溢彩地耀眼奪目著，那人眼底卻始終不停歇地下著冰的雨，仍舊是那個不經意間遇到的清冷如秋的少年，那是任何人都碰觸不到的劍子仙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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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三先天]浮世無歌，8~11

引用

[三先天]浮世無歌，12~14

[三先天]浮世無歌15~16

[三先天]浮世無歌17~19

引用

[三先天]浮世無歌，20~22

[三先天]浮世無歌2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