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03 成全之四，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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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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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8-02-04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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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3 成全之四，3F

緣起於對三口劍所說的「成全」的感動.想起過去有太多太多的成全令我們揪心落淚
這個小系列分成四篇.各以「悲.歡.離.合」為名.而最終的主題都是成全.不過.是各式各樣的成全
我想.三口劍的成全固然令人感動.但對每個人來說.表現的方式不一樣.表現的情境.對象也都是不同的
其中代表的深意也是不同的
這篇文很久以前就寫了.但因為我直到這幾日才脫離苦海.所以它也一直拖到現在才出現
也許就是這樣了^^

舞

成全

之一 ~【悲】

我看到你化成了魔。

你的面容瞬間刷得蒼白，原本寵溺似的抿唇微笑竟像是不曾存在過。

不曾存在。

那是我從未經歷過的，無法想像的世界。

火光燁燁了一整片的天，我知道，這是燎遍神州萬里塗炭生靈的死亡之火。然而，映在心上的，依然是茫茫雪白中倚劍而坐，被信手撩弄的篝火晃得一閃一閃的堅毅臉龐。

於是我拾起朱厭，離開你。

那一刻，我隱隱約約地知道，自己也成了魔。

是不是只要自己也成了魔，就可以跟你留在同一個世界？

* * * *

劍雪無名手持蓮讞，秋水三尺指向來自無間的魔者。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在這裡。理智明明已經如此清楚地告訴他，眼前這個人不是一劍封禪，一劍封禪永遠消失了。

那麼，此時此刻，他還在這裡做什麼？

千影雪漫天飄舞，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被火焰映得通紅。他忘了自己有沒有跟一劍封禪說過，其實他好喜歡這種緩緩地，將透骨刺寒彌散殆盡的溫暖。每一朵瑩白都恍若回憶，充溢了他本該蒼白的生命……

一滴接著一滴，溫熱的水珠落在頰上，落在持劍的手上，劃作一道道冰冷的痕。

劍雪無名與一劍封禪。這兩條靈魂打從原始的最初便構築得太過虛幻，雖然他們始終不想理解，也不願承認，但他們的確都是為了成就某件事物而生，而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件事物，不是對方，更非自己。

如同火光烈焰下的飛雪，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幸福。

他默然，從指尖一路上竄的顫抖似是他心中的遲疑。明知眼前之人不但不復過往，更勢必成為荼毒世人的禍亂；明知現在是最好的機會，錯過，引起的將是滔天浩劫。

明知如此，明知如此……為何仍下不了手？

那曾是一雙厭殺的手，如今，卻為朋友握執殺戮的劍。

其實他知道，知道問題的答案。那是在遙遠遙遠的過去，當他第一次見到眼前的魔物，當他作出了一生中最關鍵的抉擇……就已一字字刻鏤在心中。

一劍封禪存在的世界，就是劍雪無名的世界。

生，為開啟異度魔界。
死，為保護天下蒼生。

而無論終點是哪一個，他只知道，自己都將永遠永遠地失去，失去一劍封禪。

* * * *

我看到你化成了魔。

輪廓相似的臉龐，陌生的冷笑噙在嘴邊，竟絲毫不顯突兀。

因為那不是你。
這樣的認知是如此深刻地嵌印在腦海中啊！對我而言，應該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可是心裡始終回盪著另一個聲音，一開始細微得教人不得不忽略，此時卻大聲得像是要脹破了我的軀骸……

他死了，你也就真的死了。

所以蓮讞刺入胸口的瞬間，除了肉體的痛楚與必然的驚愕，竟也有些欣慰，有些解脫。

我不用殺了你，只為了成全這不容你存在的渾沌世間。

我不用去面對，沒有你存在的世界。

那樣的世界…
太悲傷。

我無法承受。

逐漸朦朧的意識中，彷彿看到了眷戀的篝火化作紅蓮，一朵朵地綻放。

於是我閉上了雙眼。

感受這份來自於你的溫暖，宛若被你深深擁抱。

[ 此貼被舞簫在2008-02-06 14:0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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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8-02-04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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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 ~ 【歡】

月圓。
庭院中一襲紅影獨坐，皎潔月光為披散於身後的火紅拂上一抹柔和。

晚風送涼，枝葉窸窣作響。衣衫單薄的她不為所動，仍舊是靜默地抬著頭，任月色盈滿瞳眸。

月再圓，終究是異鄉。

月再圓，對於那些因她而死，抑或為她犧牲的人們來說……

終究不全。

斂首，一聲似有若無的微嘆，聽的身後不知站了多久的人說不出的心疼。

抬手，為女子覆上早準備好不知多久的毛毯。

感受到自背後襲上的暖意，唇角微揚，仍止不住苦澀。

「外頭風這麼大，怎麼還坐在這呢？看的我心兒疼得緊呐！」

年少時輕佻惑人的嗓音猶存，然而聽入女子耳中，已然是滿滿蘊含其中的真摯關懷。

僅屬於她的……這般珍貴。

自己真夠資格承受麼？

「月光太亮了，睡不著，閒得慌，便出來了。」

「嗯嗯，我馬上叫人來裝個窗簾，把這些惱人的光線擋個乾乾淨淨！」

伸手覆上留滯在肩頭的掌，含著莫可奈何的笑意，搖了搖頭。

「別麻煩了。」

身後不聞回應，寂然的月光下聽得見兩人的心跳聲，逐漸合而為一。

擁住了，如此理所當然的。

「在心煩些什麼呢？說給我聽好嗎？」

如此理所當然的，了解自己的心。

這個男人啊……

女子腦海中不禁浮現了當年他踏過怵目的血跡向自己走來，那不顧一切的眼神。

不顧一切，只容得下女子的身影。

「只是…唉，只是有些不明白，自己憑什麼能如現下這般…地活著……」

有意無意的以自己才聽得到的呢喃掩去了，一如她不敢面對的心，要她親口說出亦是萬難。

不過該聽的他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就是了。

「都過了那麼久了還這樣想呀…哎呀呀，是我的愛表現得不夠，阿月仔感受不到麼？」

撒嬌似的，身子趁機隔著毯子蹭了蹭。

「少來。」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幾分，金黃色的髮絲與火紅靜悄悄地繾綣在交疊的掌上。

「也沒什麼…只是看著月亮，總是情不自禁地湧現一些思緒，愈想，就愈迷惑……」

「哦？思鄉？」

「多少有吧，但又好像不只這些……」

「想念妳那幾個兄弟？」

「他們啊…他們我是無一刻不思念著的……」

漸趨落寞的語氣，男子明白女子心中想起了誰……

伴隨著悠然淡雅的清香，從容佇立在花海中的淺藍身影，是他們共同的記憶，也是女子此生難以割捨的遺憾。

暗嘆一口氣，男子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那還會是什麼？我知道了…是在想我吧？所以阿月仔才會害羞得不願意說出來對吧？」

猛地手背傳來一陣刺痛。

「哎喲！痛啊！阿月仔！手下留情啊啊啊！」

「想你？根本不需要吧！」

「好受傷啊…阿月仔好無情哦……」

不用回身也猜得出來，現在這傢伙肯定又是那百年如一日的媳婦仔臉了。

一貫地不加以理會，女子迎著月光的細長雙眸微瞇了瞇，喃喃開口：「曾經有個人，同我的名字都有個『月』字……」

「嗯…」

「每回看到月圓，就會想起他……」

想起他看向自己的最後一眼。

「若不是他，我們想必是沒法安然站在這片土地上的……」

依然是那般豁盡一切力量層層封鎖防衛的瞳眸，卻在剎那之間，讓她看進了不見底的深處……

「而他本不需要這麼做的……」

……一攤零碎的月光奄奄地握在一只掌中，光芒有一閃沒一閃地掙扎著，爍動的同時嵌出滴滴的血。

「他真的…真的不需要的……」

女子的語氣按捺不住顫抖，波動溶化在空氣中，微怯怯地，仍震入了男子的心。

他卻沒有動作，也不說話，只是等著，女子未竟的話語。

「真的…像我這樣子的人…真的是不值得的……」

明明他自己，才是最渴望月光俯照的人不是嗎？

「阿月仔！」

一聲低喝打斷女子愈陷愈沉的思緒。下一瞬襲上眼前的黑暗更令她倏然一驚。

「做什麼？」

「阿月仔，你看見了什麼？」

低沉溫潤的嗓音徘徊耳畔，在漆黑的世界中竟有種汪洋浮木的踏實感。曾幾何時，自己對他的依賴已這般深了？

「一片黑暗。」

猛地撤手，乍然接觸到明亮的雙眸一陣刺痛。

「現在，你又看見了什麼？」

一會兒回神，她才緩緩開口：「月光。」

「這就是了。」

女子有些惑然，只好等著男子自己解釋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男子的神色與平常沒什麼兩樣，女子卻有種聽完他接下來的話就會改變了些什麼的感覺，她知道男子不會傷害她，仍是禁不住自內心深處不斷湧出的惶恐，她明白，男子一開口，她便無處可逃。

「很久很久以前…」

而她終究如往常將情緒壓抑在心中。

「妳還叫黃泉贖夜姬的時候……」

枕在女子頸畔，一個字一個字，吐出的氣息掠過耳垂，拂過臉頰，擾得週遭的空氣有些騷動。

黃泉贖夜姬。

一段無法抹滅的記憶，一個無法擺脫的名字。
他人不准，自己，亦不允許。

「你的世界，也是一片黑暗吧…」

其實，她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知道男子要說什麼。
男子一直是最了解他的人，無論過去現在未來，屬於她的時光都被他包覆在懷中，如此溫柔地。
也因此，他眼中的澄澈清亮，總照得她一直刻意隱藏的徬徨遲疑逃避，無所遁形。

「就算是後來，你仍放任黑暗徘徊在你心中，實在看得我很生氣，卻又不忍心逼你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趕走…」

抿抿唇，不甘心的語氣中貌似有些笑意。

「雖然不太願意承認啦，但若不是那老頭來個當頭棒喝，還真難叫阿月仔下定決心呢！所以說，我是蠻感謝那老頭的啦！但他搶走我對阿月仔的責任這事我可是不會原諒他的！」

「呐呐，意思就是，孤獨缺那傢伙的確是為了我們…嗯，唐山賣豆乾去了。但他還是活在我們的世界裡不是嗎？他不會消失的…就像月光一樣，雖然是不太圓的月亮啦！」

不全的月，照亮自己的世界？

女子沉吟，靜靜思索著男子的大論。

「但我的問題仍未改變…我並不值得他這麼做。」

已然恢復平靜的音調，令男子略顯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這簡單。阿月仔，妳知道對我而言，你是什麼嗎？」

「別轉移話題。」

「才沒有哩！我可是很認真的。」又是一副飽受傷害的表情。

「…不想猜。」

「阿月仔…唉，算了我自己講，當然是月光啦！」

「月光？」女子似乎有些訝異。

「很特別吧！」

「不，是沒想到答案可以這麼…俗。」

冷淡的回應，男子打擊成習慣的決定擅自解讀女子只是想要更甜蜜的回答。

「蝶戀月，天經地義。只是阿月仔沒有發現自己是多麼美的月光罷了。光是這點，就絕對值得孤獨缺那麼做了。」

「胡說！」面對露骨的情話，女子發覺現在自己的臉皮比過去薄了許多「這跟這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大大有關！孤獨缺所做的那些努力難道不是為了成全我們的幸福嗎？你若不是我美麗的月光，以上不就通通不能成立了嗎？」

成全我們的幸福……

不知怎地，眼前突然一片模糊。
咬著牙，忍不住盈盈落下的淚。

點落掌心，竟錯覺是那日孤獨缺眼底的月光，每一道閃爍，都是一份對平靜幸福的渴望。

都是一份發自生命的祝福。

所以她必須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為了那些因她而逝去的人們……

更重要的是…

任由男子吻去頰上的淚珠，不安分地順頸側滑下，探向不慎微露的肩。女子抬起頭，將一輪明月深深看進眸裡，五指緊緊握住環腰的臂膀。
也許不是自己生命中的月光，但是……

「謝謝你…」

無論黑暗光明，花開花落，平順坎坷

……謝謝你，陪我一起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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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8-02-04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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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 【離】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而且有一生生不滅之花，名為彼岸之花。

亭立於冥河畔，水波粼粼倒映一流紫紅。風忽起，飄散幽魅冷香，吹送至彼岸，誘惑著另一個世界的人們，循著點點殘香，進行注定無果的追尋。從此，世人流傳，風的來處，天之盡頭，有一株驚世絕豔的花，見到的人將擁有至高的幸福－－人曰：彼岸之花。

面對這一切毫不知悉的花，仍是盈盈佇立。偶爾冷眼遠眺他方陷溺渾沌之中的人們，偶爾垂眸凝視水波中錯落的自己。

更多的時候，它只是輕輕地閤著眼。
感受無聲世界中，風所帶來的些微卻難得的波動。

靜靜地，綻放千年孤寂。

* * * *

姬無花不相信宿命。

但看到風之痕的那一剎那，她很清楚地感受到宿命的存在，那感覺就像自己生於此世，僅僅為此一眼。

而儘管從未言明，她也不願否認－－那一眼，入目的那抹風一般的身影，確確就是她一生中最美的風景。

姬無花曾經很認真地想過，就這樣遠遠地看著他一輩子便足夠了。身為花妖，安身於一地是自然法則，她從不奢求太多。就算是永佇黃土，風仍會吹拂著她。那偶一為之的，一瞬即逝的接觸，已足使她心甘情願地在漫長時光中，細細感受那些妄求不得的世界……與自由。

至今仍是如此的，下定決心後，她便不再改變。無論那人知不知情，她也不在乎。而事實上，這已是她今生唯一有過的在乎了。

姬無花以為，她這近乎無所求的微小願望，可以一直下去。
一直下去、一直下去……

直到擎荷沾染塵埃，魔魘撲滅花海，塵世濁流滔滔襲來。
童顏佛者一語道破原身之名。

她才明白，亭立於凡間的彼岸之花，一如世間萬物，亦有凋零的終日。

那就是人們所謂「化作春泥更護花」的……

宿命吧。

拈起一片殘瓣，向來逆來順受的她，面對即將到來的天命，竟有些茫然了。
注定成全世人的宿命，為何…讓她感到如此孤寂？

* * * *

其實她並非沒有不甘，沒有憾恨的。她很想逃離佛者慈悲的注視，正道人士敬佩與憫惜的眼神，及天下蒼生殷切企求的目光。

姬無花很想大聲地告訴他們，她沒有那麼偉大，她不願那麼偉大。

她只是一株花而已。
只是一株連如何凋零也身不由己的花。

黎民百姓什麼的，她了解的。犧牲小我什麼的，她懂的。
認清了宿命，她雖有猶豫，但並未排拒。

真正捨不下的東西，她也始終明明白白。

她想救風之痕，沒有掙扎沒有兩難。因為不為人所知的，與風相遇亦為花之宿命。

只是一切的一切啊終究不由得她抉擇。
所以最後的最後，她只求在風中凋零。

幻化為原身的前一刻，姬無花在風之痕狹長深邃的瞳眸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瞬間湧上心頭的感覺是什麼，她分不清，也來不及。
明明如此熟悉，好似初見面時便已這麼感覺了。

盈滿眼眶的淚模糊了一切，像倒影般零碎成片，不復完滿。

啊！彼岸花之淚，成就救世喜樂。

人們是這麼說的吧。
彷彿那一滴清淚，便是她一生的意義。

又有誰聽到了呢？閤眸淚落，光影散化的同時，從她似張猶合的雙唇中流洩而出的，幽幽的，輕輕的，好似一碰就會消失無蹤，那個令她一生惦念的名字－－－－

風中香氣瀰漫醉人，好似她始終未曾離開……他的身邊。

兩道染紅的白色身影於花雨中佇立片刻後，轉身離去。其中一人頻頻回首，另一人則不曾回頭。

天壇殲滅魔魘大軍之戰結束。自此之後，江湖上再無人提起花姬姬無花這個名字。

* * * *

冥河畔，花仍亭立著。

傳說，看過這株花的人，會得到至高的幸福。

「那麼，」曾經有人這麼問道「花的幸福又在哪裡呢？」

對一切毫不知悉的花，依舊是有時看看遠方與己無干的世界，有時望著日夜奔流未曾止歇的流水。

更多的時候，它只是輕輕地閤著眼。

等待風起，吹落一地孤寂。

靜靜地，靜靜地……

相伴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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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8-02-06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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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2.03 成全之四，3F

之四 ~ 【合】

那天，風和日麗。

他好想玉緹。

想到幼時在地牢裡頭的初遇。是說實在太過久遠了，他親愛的玉緹當時肯定嬌俏可人引人憐愛的小臉蛋說真的他已記不太清楚了。只有那緊緊握住的粉嫩小手能證明朦朧記憶中的童言童語非是個人妄想。

情不自禁的再次感嘆自己的厲害了。要不是小小年紀就機智聰明怎能成就這份姻緣？

「哈哈哈！」

他肆意地放聲大笑，在一個人（加一隻呼啦）的越霧樹海，每一吋空氣彷彿都是玉緹。

這時候的他從未想過，就算種子終於長成花，也是有開錯了時間的時候。

* * * *

姊姊仍勤奮不懈地苦練著。她有些無聊地低下頭，目光觸及自己的雙手，長期習射弓箭造成理所當然的粗糙，三口劍卻特愛捧著自己的手左看看右摸摸，手腕手指手背手心，連掌紋也絕不放過地細細撫觸凝視，彷彿膜拜。他說，這是世界上最細緻美麗的一雙手。

她回說，可是，再也拉不動渾沌之弓了。

他說，這有什麼關係，可以抱我比較重要啊！

她笑了。

這人總是懂得如何討她歡心。

微微握緊了掌，她在心中暗暗下了個突破性的決定－－回去的時候，要主動給三口劍一個擁抱。

這時候的她還未明白，就算是為了保護對方而揚弓，卻依然不能擁抱－－這個看似人人都懂，卻人人無法逃避違抗的道理。

* * * *

那天，風和日麗。

他好想玉緹。

想到意料之外的重逢，四目交對的怦然心動，當時的他以為自己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傳說中的一見鍾情了，誰知其實是更老梗的…嗯…破鏡重圓？（澄清一下，可不是他文學素養不好，誰叫這個世界上所有存在過的語言文字都不足以形容這般幸福感人華麗無雙的際遇呢？）

總而言之，正是太多太多的因緣巧合，使他對「天注定的姻緣」一說，深信不移。

然而，天注定的，似乎還有太多太多。每一分小小的改變，都在進行著一項龐大的推動。就好比數刻前他以為這就是終點了，一切卻未打算停止。

拎著那條牽繫著彼此數十年緣分的墜子在眼前晃了晃，瑩瑩作閃的光芒在終年昏暗的樹海中，竟顯得有些刺眼。

像是那個蒼白著一張臉的智者，瞳孔中那簇熊熊燃著的火。

他眨眨眼，卻是不肯移開目光。

那都是他無法說服自己忽視的東西啊！
只是一個想緊緊擁抱，細細呵護。
另一個卻是恨不得狠狠將之撲滅。

而終於他還是抬起了頭，看向蒼綠一色的天空。那之外有些什麼，他看不到，卻如在眼前。

一如他心頭深處，那無法與玉緹相比，卻同樣能令他奮不顧身的東西。

滾燙著，仍甘心由它在心裡頭燒。

也許有人說那就叫正義感，但他不認為，也不願為之定義。

* * * *

她決定回去了。

能與姊姊在一起自然是十分開心的，但她始終是不屬於這裡的。就算她再也無法守護渾沌之弓了，越霧樹海仍是她的責任。

不過心情那般急切的理由她自己明白，只是想見那個人而已。

每天睜開雙眼，灑落一身的柔暖日光，總令她不由得以為是那人的懷抱。

朝朝暮暮，只要能見著那人就夠了。

回頭看看姊姊，突然間感到有些難過。雖然大家都叫她神之女，卻總是自己一個人。可是那樣煢煢獨立的身影，似乎又與過去的自己有些不同。

也說不清是哪裡不同，太複雜了，她決定不再想下去。

只是禁不住思及姊姊曾經說過的，喜歡的人已經死去的那些話，胸口又窒悶了起來。

她甩甩頭，淡金色的髮絲飛揚在風中，宛若天降玄華。舉首看向無垠藍天，白雲如絮，東一撮西一撮，那形狀像極了三口劍的笑容。

於是，她也笑了。

* * * *

那天，風和日麗。

他好想玉緹，而玉緹就在他眼前。

他想起她每一回的笑，與現下她面上的笑容一起，深深的刻入記憶中，鏤進心底。

他想，如果對自己使用歡劍的話，所呈現的也不過如此吧……一抹笑靨，一幅生命中最動人的景致。

他緩緩地，把每一分動作都做滿似的，抽出第一把劍。

其實他真的想了很多，在這短短的卻足以斷定他一生的幾日。而他也不免俗地回顧了自己的一生－－多麼聰明帥氣的孩子啊！他想。

多麼幸運。

於是悲劍往後一丟。

他也想了很多人的一生，義父的、二叔的、三叔的、四叔的、風飛沙的、寂寞侯的、六禍蒼龍的……當然還有玉緹的，順便想了渾沌之弓和燭龍之箭的。

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個遠古的神話，一切詛咒和宿命尚未開始的最初。

當年那些選擇自我犧牲的人們，閤眼前刻，是否也如同自己現下這般，不忍再看著愛人，明知是最後一眼？

怎奈玉緹太美，美得讓他不忍閤眼。

就算面龐上早已溢滿不解與不安，山雨欲來的濃雲掩去本就淺微的笑。

他們之間那麼快樂，那麼開心，那麼幸福，他的玉緹怎麼可以露出這種表情？他怎麼能讓玉緹露出這種表情？他怎能允許自己讓玉緹露出這種表情？

當年的那些人們，是不是也想過這些問題呢？

他終於講到了最後一把劍。只有這把劍才能達到他的目的，最慣用的也是這把，可以確保不會失手。

此劍，名曰「離合」。

再如何極致的悲與歡，終是阻不了離合。

也許是因為，悲歡是感情，離合是人生。
離合是昨日把酒言歡，今日胡越相阻；是前刻花前月下，此刻天人永隔。

他開始逐字逐句地，道出這幾日來所想的，那連結著好久遠好久遠的過去與不可測知的未來的，結論。

其實他想要玉緹明白的是，她是月神。而身為月神，守護的不該只是越霧樹海，還有之外萬萬千千的世界。

燭龍銜光，劃破天地渾沌。

也許這才是月神真正的使命吧！

只是到了最後的最後，他才在極度相似的情境中猛然了悟到當年揚弓之人的心情。

也許真的不過就這兩個字吧。

成全。

（是許許多多人的幸福笑容使他奮不顧身嗎）

成全。

可他實在無法確定玉緹是否聽得懂啊！確實是有些難為她了。但這的確就是全部了，而時間已不允許他任性地揮霍下去。

笑笑，說起來他倒比那個人幸福多了，也自私多了。那人必須親手殺死最愛的人，而他只須殺了自己就好。

因為他貪心地希望那許許多多幸福的笑容中，能多一個她。

所以，他對她說，他會永遠陪在她身邊。

他說，雖然分了一點點幸福給別人了，但還是要很幸福很幸福。

他說……

而他終於不能說了。

* * * *

遠遠地，眺見了姊姊的背影。

那一瞬間，她好像看懂了什麼。那種之前令他難過窒悶卻不能理解的感受。

她完全無法想像姊姊是如何在這樣的世界繼續活著，這樣失去所愛的世界。

這叫什麼？
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堅強麼？

她寧願不要。

「姊姊，請你一定一定要幸福……」

感受過兩個人在一起的美好，才明白獨自一人是多麼痛苦多麼恐懼……多麼孤寂。

因為那代表著她永遠、永遠失去了三口劍。
而她的世界這麼、這麼的小。
小得禁不起這份失去。

將銀墜輕輕地柔柔地，無絲毫遲疑地放入姊姊手中。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男孩要她當他的新娘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男孩自信地大聲嚷著要守護她一生……

她想，如果是這兩條銀墜為她帶來了幸福，那麼，交還給姊姊，姊姊也能夠再次得到幸福嗎？

她揚起了渾沌之弓，一如過往。

觸及弓柄剎那，她想起了自己是月神……儘管已恍若前世的記憶。模糊得，比三口劍的一片衣角還要使她看不清。

「你說，渾沌之弓的真意是…成全……」

「你說，願天下人都能得到我們的祝福……」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雋鏤入她的生命中了。只是，她還是好想問他、好想問他……

以一己之身，成全天下人……

是不是太沉重？

搖搖頭，她決定不再想下去。

因為是他說的，所以她都相信。

就像現在這樣……

「你說，你會永遠永遠…陪在我身邊……」

她看到那隻疊覆在自己手上的掌，感受到那輕易地便驅散她一身寂寒的溫暖。

她想起來不及給予的擁抱。

她突然很想很想說聲謝謝，謝謝這個無論何時何地、是哭是笑，都願意緊緊抱住她的人。

燭龍之箭脫手，在天空中畫出一道前所未有的美麗弧度。

她選擇閉上那雙絕美而憂傷的眼睛。

* * * *

風飛沙自空白中驚醒，不見日月的越霧樹海，使她忽略了晨昏交替。

起身，四顧了一周後，毅然踏出離去的腳步。

來這裡，只是為了堅定一份決心。
以及一聲不可不為的道歉。

她終於明白那些使她慟悔至深的人們，是懷抱著一份怎麼樣的心情，奮不顧身。

「對不起，玉緹……」

姊姊要辜負妳的祝福了……

但，這是為了保護那些你們用自己的幸福所祝福的，許許多多的人們啊……

抬起頭，湛藍的天空驀地映入眼簾。

為了保護你們用生命守護的世界……

「成全啊…真虧那傢伙能說出那麼正經的話呢……」

風飛沙，笑了。

有時，唯有成全，才能夠問心無愧地展露微笑。

-END-

天上人間 . 莫失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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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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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2.03 成全之四，3F

之二 ~ 【歡】

之三 ~ 【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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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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