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2　此路無涯（師九如中心，22F至第十章完结，我太伤心了……）|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02　此路無涯（師九如中心，22F至第十章完结，我太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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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幻青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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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08-02-02 08: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八章若比人心山未险

在遥远的苦境，有一个传说——
一名高深莫测之人，身穿蓝衣长氅，行走于山川河流之间。收集破损刀剑，修复后便放入水中，任之随波而流。此人心怀大爱，以美好心情看待世间事物，以宽容心态面对人世纠纷。与此同时，他不仅修复剑，也修复人心，让执迷者能够放下执迷，重新看到世间的美好。然而，在别人开始了新的人生，转过头来想要表达谢意的时候，他却已如到来时一般无声离去，不曾带走一片云彩。
那人，名为——师九如。

高山，断崖，深谷。背着药筐的少年把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另一头在崖边的老树上绕了两圈，系得死紧。然后，抓好绳子，倒退着到了崖边，谨慎而熟练地顺着崖壁攀下。视线则始终集中在峭壁下方，那棵长着硕大的五角形奇形叶片，开着接近黑色的红花的奇特植物。
离那棵植物越来越近，少年的心情也越来越兴奋越紧张，无意识间降低了对周围的警惕。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落脚处的石头被踏落，人整个就失去了重心，另一只脚也被体重带得悬了空！
“啊！啊啊啊……”少年整个人都在空中摇来荡去，双手死死抓住吊在腰上的绳子，拼命试图伸脚去够到崖壁。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他终于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朝上面望去。
这一抬头，刚回了窍的魂魄又飞了出去。在刚才的摇晃中，沿着崖角垂下的绳子与石头激烈地摩擦着，居然被磨开了一半，只剩一半的绳子将断未断，摇摇欲坠地系着他的生命！
采药少年被吓得脸色惨白，又不敢乱动让绳子断得更快，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那截绳子一点一点地被粗糙的岩石和自己的体重磨去。抱着渺小的希望，他拼了命地放声大喊着：“救命！救命啊……快来人啊！！！”
极轻微的，嘣地一声响起，听在他耳朵里却觉得犹如晴天雷鸣。绳子终于断裂，他身体猛然一重，便向万丈深渊中落去。少年一边惨叫，一边本能地缩紧身体，死死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但是下一秒，腰间传来猛力的拉扯，痛得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分成两半。他不由自主地惨叫出声，睁开眼却见上方有个人正拉着绳子断掉的一头！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师九如跪在崖边，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抓紧绳子的断头，朝底下吓得丢了魂的少年喊叫着：“你还好吗？”以他的目力看去，少年脸色煞白，显是被吓得厉害，颤抖着嘴唇要说什么，却又半天发不出声。师九如了解地笑笑，落力准备把人拉上来。正在这一霎那，他猛然感觉到一股尖锐的危险感；同时，还吊在崖下的孩子一下子瞪大了眼，惊恐地看着师九如！
“！”耳后风声乍起，寒风透骨。师九如猛一回头，却见一把利刃划破空气而来！利刃当头，师九如不慌不乱，撑在地面上的左手回手，不挡不避，而是迎着刀刃而上，一勾一翻一转，衣袖飞扬中，一股螺旋巧劲已然将刀卷出了用刀者的手，斜斜地飞了出去。
危机暂时缓解，但并未消失。杀手不仅一个，而是一群。十数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向着退无可退的师九如疾袭而来。身在悬崖边缘，右手还拽着维系另一人性命的绳子。若放手，至少可保全自己性命；若不放手，很可能两人同归黄泉。
面对如此危机，师九如作何抉择？
——不需要抉择。
左腿一抬半支起身体，侧转过身子。一翻左掌，提运功体，掌风浮动。功力汇聚，赤手空拳硬挡锋利刀锋，竟是丝毫不落下风！面对刀林剑雨，凛冽杀气，师九如心沉如镜，乱中循序，左遮右挡，见招拆招，却终仍是不忍伤人，出手间先敛三分煞气。
欲杀者咄咄逼人，欲救者心存不忍，两相比较下，本就占了下风。更别提身处师九如情况之下，右手还拉着一条人命，半个身子探在崖外，右边身体丝毫挪动不得。右侧露出了天大的空门，杀手自不会讲什么江湖道义，转眼间，右臂已然见红！
感觉手臂之痛，师九如心知受伤。咬紧牙关，右手手腕转动又将绳子在手腕上缠了两圈，确保不会因痛脱手。杀手也看出他必不会放手让那孩子掉落深渊，出招间刻意往他右臂招呼，又小心不砍断绳子让师九如能放手施为。左手招架不便，几个来回，师九如右臂又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殷红的血液染红洁白衣袖，顺着握紧的指节染上了绳端。
……这几人是否太了解他了？
到了这时候，师九如也已发现不对。但也顾不及多想，再这样下去，迟早他和崖下那孩子都会送命。再运元功，庞大掌气猛然拍出，几乎化为实质。袭击者不敌，纷纷退避震飞。抓住这个空子，师九如强忍痛楚，右手一带，一直提心吊胆地挂在崖下的少年总算被拉了上来。他甫一落地就惊惶得瘫坐到了地上。看着气势汹汹的袭击者，看着右手血肉模糊的师九如，少年脸色比师九如的还白，惊恐大睁的眼睛里有泪水打转，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别的什么。
失血不少，师九如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散乱。用力闭一下眼，看向对面跌跌撞撞重整旗鼓的袭击者，决定不再纠缠，早早脱身为上。看向怕得腿都不停地抖的少年，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温软下来：“别怕，过来这边。”
“……”少年想回应，张了张嘴，却只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但不论如何，毕竟眼前这个人刚才不顾自己安危救了他，毕竟在场似乎只有这一个人可能救他。生死关头，就算已经站都站不稳，他还是连跌带摔地扑到了师九如怀里。
感觉到少年身体不停地颤抖，师九如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已经迎面而来的袭击者们身上。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让他猛然把少年又扯了出去！
晚了！在这个动作同时，师九如只觉胸口一痛，一把淬黑的短刀已经深深刺进了胸口，而稳定地握着短刀的手，赫然正是两秒钟前还抖得站也站不稳的采药少年！
“你……”下意识地说了一个字，强烈的眩晕感便已瞬间袭上。刀上有毒！而且，这毒性，似乎……
意识到刺杀已失败的少年刚被扯出去，就连忙躲到了袭击者们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刀剑。原本功体正运行到胸口处，一瞬间血如泉涌，加之毒药的作用，师九如神志昏茫，面对扑面而来的刀剑，无意识地退了一步。
背后，即是万丈深渊。

湍急的水流边，缓缓走来一个绿衣的男子，手中倒提着一把剑。近看，那个男人长相嚣狂，散乱着头发，眉毛斜斜挑起，眼神锋芒毕露，蕴含着尖锐刻骨的激烈阴冷。仔细看来，他身上穿的虽是绿色，但却无处不沾染着暗红血污。手中所提之剑，原本清明光洁的剑身也凝了一层抹不去的血锈，看去格外触目惊心。从他背后，有风吹来。风中还带着浓烈的血腥气。脸上杀意的疯狂尚未散去，嗜血的笑容让人胆战心惊。
“嗯？”
原本只是体力运动过度感到口干，到河边喝口水，可是却有了意外的发现。男子危险地眯了眯眼，
湍急河流转角处的浅滩上，倒卧着一个人。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湿淋淋的，下半个身子还泡在河水里。被水浸透了的斗篷与衣服紧紧贴在身体上，光用看的就觉得一定冰冷刺骨。胸口处和右臂上都有明显的刀剑伤口，胸口那一道尤其深，几乎可以致命。但或许是在激流里泡得太久，血也流得差不多了，伤口的边缘处惨白地张裂开，已经没有血渗出来了。衣服上原来的血迹也被激流冲刷几净，只看得出淡淡的红。一头黑发凌乱地散在身上地上，露出半张脸来。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冻的，脸色惨败得接近青紫，眼眸紧闭，一动不动，感觉不到半点气息。
死人？男子刚冒头的兴趣遭到打击，心中本就散不去的烦躁更甚，走到那人身边，用力踩了两脚，然后又踹了一脚。没好气地喊了声。
“喂，还有气没？”
倒在沙滩上的遇难者仍然一动不动。就在男子几乎确定这是个死人的时候，那个人的身体终于微微颤了一下，吐出一口气来。随后，乱发遮掩间露出的那只眼睛缓缓睁开，茫茫然地望了天空一眼，就又失去了意识。
原来……是你吗……
“切……”看着这人只恢复了一瞬间意识就再度昏迷，绿衣男子几乎想开口骂人。原本想再补上一剑彻底把他了账了的，这一来也没了心情。正想扭头就走，但是，或许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态，最后，他还是一把拽住遇难者的衣服，半拖半拉地，像拖麻袋似的把濒死的人拖走了。
那短暂的一眼，极其哀伤，又极其清明，仿佛什么都看不开，又仿佛一切都早已放下……眼中倒影的，除了一望无际的青空，再无其它。
——罢了，反正杀没意识的人，也一点意思也没有……要杀的话，什么时候都能杀。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

白浪沧海，地狱岛，琰摩圣殿。
琰摩圣殿寂静无声，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听到殿外沧海波涛拍击海岸的声音。连绵不绝的潮声入耳，原本可以平静人的心境，却只让殿中的人心情更加焦躁。
“情况就是这样？”殿上的人平缓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在空旷大殿中幽幽回荡开，听者不由毛骨悚然。
“是。”站在下首的那个人个子很小，仔细看看，却不正是当时那个采药少年？“如岛主所料，他果然对我没有防备。但是即使如此，还是没能确定除掉他。”
“哼，师九如不愧是师九如。就算妇人之仁，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上位者冷冷一笑，尽显嘲讽之色无疑。“然后呢？”
“我派人分头至下游寻找，但派去的人却未回来，想来……”少年犹豫着说出口，惊恐地看着上位者的脸色。闻得此事，岛主的脸色并未有明显的变化。而上方琰摩圣殿方匾上，那颗骷髅头发出的绿色幽光，却仿佛更加阴森。“想来，师九如还没死，对吧？”
“是……但是，我已在刀上淬了‘离魂’之毒，即使他能逃过一时……”
“师九如毕竟也是地狱岛出身，‘离魂’虽毒，不过困他一时，久之他自己便解得开。”若没能乘着中毒的第一时间袭杀，之后再指望毒效就是愚蠢的行为。
“那，岛主，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少年急切地试图补救自己的疏漏，然而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不用了。——暂时不要再对他采取任何行动，”上位者一转身，朝着正殿的主座走过去。步子没有丝毫犹豫。“经此事后，他已有防备。没那么容易再上钩了。”
“可是，岛主，我们用‘离魂’，想必已经让他猜出了端倪。如果他回来兴师问罪……”以为是岛主一时疏忽，少年急急提出异议，却换来冷声嗤笑。
“哼，他会么？”
被称为“岛主”的男子脸上浮起奇异而残忍的笑容。他一身黑衣庄严肃穆，相貌端正堂皇，面部线条极其清晰，眼神中有凛然之气——
正是地狱岛现任阎君，圣阎罗。

汇报完任务的少年满心不安地退下，空旷幽暗的大殿中，唯留圣阎罗一人。殿里很静，静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仿佛海浪翻滚般清晰。内心却静不下来，反而更感焦躁。
哼，是因为行动失败吧……武断地为这种焦躁下了定义，圣阎罗无意识地皱紧眉头，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应对。
人算不如天算，原本他已经预想到了师九如的每一个反映，而实际上也的确不出他所料。路遇有人受难，以师九如的心性不可能不出手救援；以他轻易不动用武功的个性，也不必担心他一瞬间就把人救上来使得任何安排都没有施展的空间。既然救了人，即使面临何等死厄，都不会选择再放手；绝不会对毫无自保能力的弱者置之不理。全天下了解神秘的灵之子心性的人不多，而圣阎罗无疑是最了解师九如的人之一。因此他设下的局，也是全天下最针对师九如性格弱点的局。
果然，一切如他预想般发生。纵然身受重伤，师九如仍不忍伤人，更不肯放弃无辜少年自己逃生。那一刀的成功，并非意外，而是精密预算的结果。沉重刀伤加上毒性，也的确达到了封锁一切反抗可能的效果。只是没想到，原本用来确保他无处可逃的断崖，却在师九如神志昏茫之下成了他逃生的最后缺口。
但是以师九如的个性，就算是要被杀也不会动手杀人，那为何派去寻找的几人会一去不返？想到这点，不由疑惑。若师九如会因为自己的危险而放弃坚持，那……哼哼，倒真是一件更有趣的事。
不过仔细想想，昨天刚受了重伤又中了毒，就算他是马上被送回了仙灵地界，也不可能第二天就恢复战斗力。动手的很可能不是他，而是其他人。这么说，应该就是被什么人救了。
这倒是不得不调查一下……暗暗地已经决定了下一步台面下的行动。圣阎罗内心却始终定不下来。不由得更生疑惑。
难道是他还担心师九如回来质问？圣阎罗不自觉冷笑出声，就凭那人那滥好人性子，对自己的信任，恐怕比圣阎罗对自己的信任都多。只要自己没有带着地狱岛为非作歹，恐怕杀了他都不会吭声，犹且会抱希望于自己的悔悟。就算相识二十年，连圣阎罗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东西，师九如怎可能发现得了？师九如对自己信任得很，如果会因此事回来，那圣阎罗倒要怀疑怀疑，对方是不是早就看穿他的本性了。
那是怕他回来收回权力？内心中再度排除了这一答案。他早知那对仙界出身的姐弟秉性相似，淡泊名利，对这些权力私欲根本没有丝毫感觉。地狱岛虽手握重权，号令风云，对自己构成了极大诱惑；但在师九如眼中，怕还比不过一江秋月。只要自己不让他彻底失望，到达不担起这个责任不行的程度，师九如绝不会违背当初的约定。哼……愚蠢至极。
是怕被其他人发现？应该也不会。百余年经营，地狱岛已然如臂使指，心腹手下也不在少数。此次袭杀，用的除了直属手下，便是一无所知的愚蠢罪者，以追捕罪人之名出岛，整个行为极其隐秘。具体袭杀对象，除了他和少年更是没有第二人知道。这样若能泄露出去，那当真是天意作弄。更别说遥远的仙灵地界，纵然玄华有所感应，也不可能洞察其中天机。
那，为何焦虑？
难不成是自己还心怀歉疚不忍？
——呵，简直笑话。

悠长走廊中，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女子匆匆而行，带起白色长发在背后飞扬，秀丽面孔上满是愤怒失望。一身白衣飘飘，腰间斜挂一道皮革，上面整齐地插着七把飞刀。
转眼已至走廊尽头，女子猛抬手大力推开厚重铁门，吱呀一声打破殿内凝重气氛，正与其他人商讨岛上事宜的圣阎罗愕然抬首，沉冷语气不掩疑惑：“沧桑？何事如此焦急？”
“你……”本想切齿怒骂，但扫视一眼殿中瞠然的众人，女子深吸一口气，强行暂时压住怒火，一双清明透彻的眼眸直直盯着圣阎罗的眼睛。“圣阎罗，你是要我就这样说，还是先让他们下去？”
“……”内心升起不祥预感，圣阎罗望向其他人，却发现众人早已偷偷向两边侧门移动，显是不准备被岛主家后院起的火烧到。纵然本就想让众人先退下，眼见得其他人如此先知先觉，圣阎罗还是不由有叹气的冲动。众人离开后，他把视线转回了女子身上，起身离开了座位。“这是为何，沧桑？”
自己的妻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失望而愤慨，让圣阎罗提高了警觉。莫沧桑不是为小儿女私情吵吵闹闹的性格，那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她知道了什么？果不其然，莫沧桑偏首转开视线，略微平静心情：“圣阎罗，我问你，你是否派人去袭杀灵之子了？”
消息泄露了，怎会？内心猛然警觉，圣阎罗外表却不露破绽，惊讶地看向她：“什么，你说灵之子出事了？”
茫然，惊讶，担忧，每一种感情都毫无纰漏，看在已然掌握了确切证据的莫沧桑眼里，只能让她感觉到更为失望。什么时候，当年她认识的那个正直、沉稳、充满了正义感的男人，居然被权欲迷了眼，变成了这副样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若非有期望，何来失望？内心瞬间闪回过这样的念头，圣阎罗心知莫沧桑很可能已经找到了什么确实的证据，才会这样下定结论。争辩倒不如不辩，他沉默下来，等着莫沧桑继续说话。反正以莫沧桑标准地狱岛人的性格，要讨伐一个人肯定会把罪状全部列出来。
“若非我听到被你指使的人私下交谈，我还听不出他们口中说的袭杀对象就是灵之子……”果然，下一句就解答了圣阎罗的问题。听得这句，圣阎罗正准备辩解说那个袭杀对象其实不是灵之子，可是莫沧桑却冷眼看着他，接着说下去，“不要强辩。地狱岛出手那么多次，有哪次是用上了‘离魂’，却没有人员伤亡的？”
……这倒的确是不可推翻的事实。圣阎罗一时无话。莫沧桑不由痛上心头——说来也奇怪，圣阎罗巧言争辩，她觉得失望痛心，而圣阎罗一言不发表示默认，她同样觉得心痛如绞。不论如何，毕竟是自己曾希望能一生相守的丈夫，如今却为一己权势，犯下如此大错。莫沧桑再坚毅刚强，面对如此打击，仍是不免痛心疾首。
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莫沧桑一语不发，转头向殿外走去。明明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强烈的疲倦感，却让她已不愿再多说什么。
“……如果再来一次，我决不会这么做。”
背后终于传来男子的说话声，声音一如既往沉冷深邃，在空旷大殿里回音幽幽，如同叹息一般。莫沧桑的脚步不可查地停滞了一下，随后又掩饰般地猛然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了琰摩圣殿。
如果再来一次……他绝不会做的这么容易被别人猜到。
当急乱的脚步声消失，圣阎罗转过头来。眼神依旧阴冷，却隐隐带着点或许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恼怒。冷笑着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圣阎罗有信心，莫沧桑不会把消息捅到仙灵地界去。当然，如果他现在就派人追杀她的话，那答案就不一样了。
莫沧桑对他的感情，并非这一次背叛就可以消磨干净的。即使性格刚强武艺出众，女人毕竟还是女人，有很多多余的感情会阻碍她们的眼睛。不，说得再准确点，根本是所有心中自诩光明正大的人，都看不清楚现实看不清自己本性，无法了解什么东西才算重要，可以实在把握——一如他以前。
虚假的道德品行，本就不值一提；空洞强调所谓的崇高血统，更是无稽之谈。什么感情什么相信，都只是再缥缈不过的过眼云烟。唯有能真正掌握的才值得信任，才有存在的价值。
抓着虚无的东西不放的人，信任不可信任的东西的人，活该自取灭亡。
殿门外传来突如其来的奔跑声，有人惊慌失措地冲进殿门。“岛主！夫人离岛了！”
“——罢了，去就去吧。”一甩袍袖，圣阎罗早已想到这个结果，若无其事地坐回了主位。
走了更好，他再也不用多顾忌什么了。
一如他所料，师九如根本没出现向他要一个解释，反而是不该出问题的地方出了问题，后院起火，险些烧了大本营。
“果然……不该来的都来了，该来的也还是没来……”
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圣阎罗的表情阴冷僵硬，表情几不可察。高挂殿上的横匾，中央的骷髅头在绿光中变幻出奇特的光影效果，深邃的眼眶中是无尽的黑暗，仿佛是在狰狞地大笑着，发出无声的嘲讽。

那一夜，很久没做梦的圣阎罗，做了一个梦。
那是他在师九如冠礼前最后一次去仙灵地界的情景。殷师拿着书跟他聊天，妙筑泡了茶，微笑着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窗外吹来温暖的风，茶香淡淡地弥漫在四周。

那夜之前，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梦了。
那夜之后，他再没做过这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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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08-02-02 08: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九章六魄离身阻杀戮

密林中，师九如凝神运气，检视自己情况。月光透过上方的树叶，在白皙面孔上留下清隽的剪影，越发显得容颜如玉。只是，脸色太过苍白，不带半点血色，印堂之间还有一股隐隐的黑气缠绕不休。
当日一役，虽然侥幸逃生，但是伤势的确太过沉重。右臂当时便已是血肉模糊，胸口一道刀伤，更是让他几乎当场丧命。随后跌落悬崖，顺激流漂流，又额外添了许多伤势。若非冰冷河水意外让伤口提前止了血，即使有人相救，恐怕也不免只能救下一具尸体。毕竟已他当时所余功体，加之毒性发作神智昏茫，能在急流中自保便已是奇迹，根本没有余力顾及血流不止的伤口。
检视已毕，师九如缓缓睁开眼，眼神依然平静无波，仿佛对自己沉重伤势浑不在意。心中却已是有数。外伤不论，此刻功体仅余十之三四，内伤极其沉重，即使自行运功治疗，恐怕非有半年以上时间，无法恢复至普通状态。更别提地狱岛只在捕捉重犯时才用的奇毒“离魂”，其压制功体血行之效，绝对不是如今功体未复的他可以轻易驱除。
“离魂”……师九如长叹一声，无限惋惜。
这样东西，在地狱岛若非岛主允许，根本没人能够使用。
百年不见，圣阎罗，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师九如原本就知道，有自己这个正统灵之子存在，圣阎罗这岛主做得不会很轻松。因此他才自己许诺不会重上地狱岛，即使在苦境漫游时，也刻意远离白浪沧海，不愿让别人有其他的想法。只为自己一份私心任性，累得家人好友受累，师九如本就心存愧疚。却不想，百年分别以后，居然出了这种事。
要回去看看吗？想了一想，师九如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若他不回去，一切尚有挽回余地；若他回去，恐怕就真是不得不摆开了讲了。
二十年相识，他相信圣阎罗的本性，绝非大奸大恶之辈。人生在世，一时鬼迷心窍在所难免，不应因此就彻底否定人的本性——即使是被自己的好友背叛也是一样，好友的身份，绝非苛求的原因。
即使退一百步，圣阎罗真想杀自己。只要不会影响他作为一名称职的地狱岛岛主行使其义务，师九如也无意将此事太多计较。
扶住身边的树干，师九如有些不稳地站起身来，拭去方才逼毒时流出口的黑血，克制住昏眩的冲动。视线转向林外，是难得的忧虑。
意外救他的人，名为嗜杀者。人如其名，嗜杀成性，满手血腥。但是，在他眼中看到的，却是个局限于自身扭曲心理，因而无法自拔的可怜人。因此，他试图竭尽全力扭转嗜杀者的错误心态，力求能让他悔悟。
满手血腥，罪孽深重，但尚有可救。师九如从不认为，将罪者简单杀戮是清偿罪孽的方式。死去的人，不会因此重生；对生者，也没有其他的意义。若能让罪者悔悟，以有尽之生，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那么不但死者可以含笑，连生者也能受其惠。
死，只是了断而已；若能真正偿还什么，才更加有其意义。
但是在那之前，他先得想办法阻止嗜杀者滥杀无辜……就算以目前的身体情况是不自量力，也顾不得了。
心中若有所感，额间，朱色琉璃微微发热，仿佛在提醒着什么。师九如微微抬手，按上自己的额头，冰凉的手指触感格外清晰。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而已。

灵之子师九如，第一次感觉到天命的召唤的时候，其天命尚未走过一半。

人说做恶事做多了会遇见鬼，如今看来，这句话果然是大实话。
嗜杀者这一辈子，手上血债无数，今天终于化成了鬼来朝他招魂讨命。只不过，这鬼虽然脸色青白，却没有狰狞面目，也没有尖牙利爪。有的只是入耳不绝的念念叨叨，让他恨不得一剑下去让世界彻底清静。
对了，这个鬼的名字，叫做师九如。
捕捉到背后树林里传来的有些虚浮却锲而不舍的脚步声，嗜杀者心中更加烦躁。头也不回，反手拔剑朝后一指，背后的脚步声猛然停止了。嗜杀者满意地露出一丝微笑，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嗜杀者，何必如此。”
望着眼前的尸横遍野，师九如眼中泛起悲哀的波动。嗜杀者的好心情顿时飞到了三千里外，猛转身，只见师九如带着责备看着他，澄澈目光中，并未映出几乎抵在脖颈上的利剑，而是映出他背后的一派苍茫血色。狰狞血光流转在海漾的清明眼眸中，有种独特的清澈感。其中倒映出的，不仅仅是眼前的一切，甚或，还有埋藏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其他东西。
一瞬间，竟然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嗜杀者心中一惊，连忙坚定心防，驱走那一瞬的心惊。锋利而冰冷的剑锋，抵在衣领上段白皙的脖颈上，似乎下一秒就会切破薄薄的肌肤，让鲜红的血从创口中流下来。确定眼前人的生死就掌握在自己的一意之间，嗜杀者才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冷笑数声，嘲讽地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师九如：“紧追不舍，你是急着找死还是怎么的？”
虽然自己的性命已经处在了生死一线的关头，但师九如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安然而平静地望着他。“杀戮，真能平静你的内心吗？”
“不必多说废话，你的胡言乱语我已经听够了，也没兴趣再听！”连忙打断师九如的话，救了师九如后的这段时间，这些话他已经听到头大了。爱？嗜杀者听到只想笑——那是全天下最虚妄的东西。他不需要，也不想要。“怎么，这些尸体还不够你明白，跟嗜杀者说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若你心中全无善念，当初就不会救师九如。”师九如坚定地回答，眼中是绝不放弃的执著，在惨白的脸色上，更显坚决凛然。“你心中有善念，只是一时执迷，因此沉沦血腥。只要你心中仍有善念，师九如就不会放弃。”
“嗯？那我现在就要证明，嗜杀者心中并无善念！”听到师九如的话，嗜杀者眼睛微微眯起，手上用力，锋利剑刃瞬间用力压下，霎那，秋水见红！
可是，明明已经是如此境地，嗜杀者眼中的师九如，还是没有丝毫慌张惊惧。相反，那眼中的神色，却仍然坦然淡泊，仿佛带着几分怜悯一般。“心中本有善性，却为沉迷扭曲本心，无法看到世间的美好。即使杀了师九如，难道你心中真的就能畅快了？”
“哼。师九如，你未免太自以为是。杀你与杀其他人，对嗜杀者毫无差别。”嗜杀者冷冷一笑，讽刺的是面前人的自把自为。自以为自己说的就是对的，自以为是为别人考虑，自以为可以说服他改变他。
或许，要血淋淋的现实放在他眼前，才能让这个完全脱离现实的人了解一下仇恨的美妙滋味？
——呵，真是个美好的提议啊……那双太清明太澄澈的眼睛，染上愤怒与仇恨的颜色，会是怎样的景致呢？
“师九如与其他人自然没有区别。而你杀人，难道就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吗？”师九如面色淡定，问话却是一语问心。坚定的眼神，坚持的态度，掷地有声的言辞，嗜杀者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真正的快乐？何谓真正的快乐？杀戮过后的满足感，固然爽快，可是其中的空虚，也只有嗜杀者自己能知。——但他不需要！为仇恨而生者，不需要那种软弱的感情来分散心神！
“你口中所谓‘真正的快乐’，对嗜杀者没有任何意义！”铮的一声收剑入鞘，嗜杀者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愤怒，眼前的师九如明明一身澹然蓝色，看起来却格外刺眼。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师九如的视线。
“嗜杀者不需要救赎！”
眼见得嗜杀者离开，师九如不敢耽搁，连忙尽力跟上他的方向。
——嗜杀者，你明明知道爱，却又拒绝接受，这又是为何？

毕竟伤势沉重，就算师九如尽力而为，嗜杀者要甩掉他也没有什么难度。不过，打定了刺激师九如的主意，嗜杀者开始故意地放慢步调，专门等着师九如晚一步赶到现场，悲伤地看着满地残骸。
也许唯一让他不爽的就是，师九如看着满地尸骸的表情固然悲伤，可是看着他时候的神态，却更加悲哀。那种眼神中的惋惜怜悯几乎让他想发疯。
师九如，你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同情？
嗜杀者不需要你同情！我只需要憎恨与恐惧就够了！！
爱有什么用？除了软化人，让人虚弱还有什么用？只有憎恨和恐惧才是力量的源泉！
明明目的是为了刺激师九如，可是到最后，他的心却越来越烦乱。凭什么？凭什么，那种愚蠢的目标傻傻的坚持，可以达到这种地步？凭什么，在他眼前上演的杀戮剧，还不够让他怀疑自己的道路？这到底是凭什么！
看着眼前挣扎着的青年，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神，沉淀起刻骨的仇恨与愤怒。嗜杀者残酷地笑着，一股愉悦的心情油然而生。
这才对嘛，无法保护他人的悔恨，无法保护自己的愤怒，原有信念的崩毁，对于强大力量的恐惧——这才是该有的样子嘛。
一直烦乱的心情好了起来，甚至有高扬的趋势。居高临下，嘲讽地望着倒在地上的人充满怨恨的眼。哼，嗜杀者果然不需要所谓的爱，只要怨恨与愤怒就足够了。
倒在地上的青年咬牙切齿地瞪着嗜杀者，从牙缝间挤出的话语，充满仇恨与怨毒。“做鬼，我也不会放你甘休！”
“哈。”尖锐的诅咒，听在嗜杀者耳中简直是个笑话。会这么诅咒他的人多了去了，若是这种诅咒有用，为何他这一生，从没有真正的孤魂野鬼找上门？“当人已无用，当鬼又奈吾何？”
“嗜杀者！”
“这种怨恨的眼神，我很喜欢。”讽刺地笑着，看着青年苍白面容被愤怒与无能为力的痛楚所扭曲。嗜杀者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也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让他切实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的感觉。
背后传来虚浮的脚步声，蹒跚、摇摇欲坠，仿佛每走一步都可能脱力倒下。跟上来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嗜杀者心中忽然浮起一种期待，师九如，你会是什么表情？永远念念叨叨地宣扬着所谓爱，宣扬着仇恨没有任何意义的你，亲眼看见一个人从此沉沦于仇恨的深渊，会是什么表情？
这样的场景，可不可以让你改变你那愚蠢的想法，好好地认清现实呢？还是就算面对这种情况，你还是要坚持那种天真的信念？
忽然来了兴趣——呵，眼前这个热血愚蠢的青年，倒是很合适的工具啊。嗜杀者冷笑一声，也不回头，继续对着地上的青年说话。
“看在你陪我玩了这么久的追逐游戏份上，只要你自废一腿，我便破例，饶你一命。”
青年自然看得出嗜杀者不曾掩饰的嘲讽恶意，断然拒绝：“策马天下宁死得尊严，也不愿自残，苟且偷生！”
策马天下？名字倒是不错。不过从今天起，这个名字就不过是笑话而已了。想到可期待的未来，嗜杀者嘴角露出残酷的笑容：“哦，很有志气，那我倒不介意在你死后，拖你的尸体四处示众，成就你之尊严。”
青年表情一僵，显是有几分惊慌。冷哼一声随即闭眼的动作，看在嗜杀者眼中，其内心的恐惧一览无余。
“哈，趣味的人，杀掉你实在可惜，这么吧，由我动手，先断你筋脉，废你武功，再以锁链锁住你的脖子，将你当成狗桊养，如何？”故意缓慢地说着，不急不躁的语音，不慌不乱的节奏，平和中尚带着几分暧昧的话语，让其中的意思更加冰冷更加残酷，如同地狱的低语传到在场人的耳中。“对了，还可以让你衣不蔽体，供人观赏……”
“你、你……”青年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原本苍白的脸色刹那由于遭受侮辱的巨大打击变成惨白，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嗜杀者充满险恶笑意的脸。同时响起的还有背后跟来男子急切的叫声，因为中气不足而少了几分缥缈多了几分尖锐：“嗜杀者！”
呵？生气了？现在，你还能摆出那副平和淡然的脸来吗？嗜杀者有想笑的冲动，而他也的确笑出来了。愉悦地笑着，提着剑走近地上的青年几步，作势要砍下去。
“如果你难以选择，那么——我帮你？”
“我不会让你侮辱我！”青年几乎用全身的力气吼出这一声，带血的手一把抓起地上的剑，用尽全力朝着自己的脚刺了下去。血猛然溅射出来，带着绝望与不甘，溅在剑身上，红得焦灼红得触目惊心。
师九如没来得及阻止青年的自残，伸出的手，缓慢地放了下去，紧握成拳垂在身侧。他不忍地转过头去，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心中压下了千斤重担。
嗜杀者放声大笑，笑声中的得意狂嚣尖锐的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自断一脚，留下残命，你注定一生抬不起头，哈哈哈……”他转过身，不出意外地看到师九如痛心的眼神。师九如不忍地摇着头，脸色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也不知道是由于伤势，还是由于刚才的冲击。甚至连声音，都带着悲伤的颤音：“嗜杀者，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看到这一幕，嗜杀者只觉得这段时间被师九如扰乱的心情终于得到了平复，一种胜利感油然而生。呵，很好，师九如，这一幕，足够让你变化了吗？
“你看到他仇恨的眼神了吗，我讨厌你口口身声说爱，我偏要让你看一个终生活在仇恨之中的人是怎样。”
“你……”师九如正要说什么，可刚才的勉强紧追与气血浮动牵动了伤势，胸口猛然一阵闷痛，将他要出口的话全打了回去，“呃……”
“迟了一步的感觉很差吧？”
看着师九如因伤痛而纠结的表情，和眼神中那种不变的痛心惋惜。嗜杀者忽然觉得，心情又开始不好了。不愿多想这种变化的理由，他丢下怨愤地望着他的青年，朝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哈，让我想一想，下一个目标该往何处”
“……”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嗜杀者的脚步上已然远去。师九如不敢任他胡来，连忙跟上。临走前，不忍地转头，望了倒在地上的青年一眼……
——策马天下……
师九如下了一个决心。

在离开地狱岛期间，师九如想过很多东西。
比如地狱岛的岛务，岛上居民的信任这些问题，他都相信圣阎罗能解决。但是唯一让他放不下心的，就是关押在末日囚地的那人——上任阎君覃汀以生命为代价，才能俘获的重罪犯，轩辕不败。
杀又杀不掉，伤也伤不了，又无法教化，极其危险——这样的轩辕不败，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他脱逃，会有什么结果？身为灵之子，就算放弃了地狱岛的权柄，师九如还是不能把这件事当成与自己无关。
想了很久，最终，他终于想出一个能破轩辕不败功体的方法。那天战斗中，他分明看到，轩辕不败虽然刀枪不入掌气难伤，但是覃汀的天问剑却的的确确可以伤害到他——虽然效果有限。
天问剑是什么剑？凡铁打造，工艺虽然精良，却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之作。若在这方面比起来，远远不如二岛主的武器来得珍贵。如果说唯一的优势，大概只在上任女神与岛主，在这把剑上所附着的“心”，远远超过二岛主对自己武器的心意。换句话说，以清圣功体为源，附着以绝对坚定的心意的武器，才是最适合对付轩辕不败的武器。
因此，师九如曾经想过，以自己灵之子的身份与力量，如果以自己元神为刃，想必可以破得了轩辕不败的功体。只是，一直缺乏机缘，他也就没付诸行动。
而他同样知道，如果是以自己元神为刃，那么除了能破轩辕不败功体外，必定还有另一个作用——

盘膝而坐，定心凝神，月光如水，流泻到摊开身前的双手上，仿佛过手沙尘般不可捕捉。师九如双眼微阖，功体流转，身体微微泛出金光。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一名天魂，一名地魂，一名人魂。属于纯粹的精神，只在人死后离体，天魂归天路，地魂归地府，人魂入轮回。七魄属于物质，代表人的七种感情。
守本心，定元神，三魂不移，观照大千万象。
喜、怒、哀、惧、爱、恶、欲七魄，唯留爱之一魄守心，其余六魄，尽化作点点金光，浮出体外。
六点金星围绕身体旋转，金光明灭中，师九如宁静安然的神色如同神祗，千载不变，万年不移的沉静淡然。
置于身前的双掌合十，掌心金光闪耀。绕身旋转的六点金星仿佛受到感召，争先恐后地朝着双掌中汇聚而去。在身畔流转的光芒，也向着双手处集聚而去。双手交合处，光芒越来越强，范围越来越小，在光团缩小到最小的一刻，猛然绽放，霎那间爆发出如同流星般璀璨的光芒。师九如双手往开一拉，一翻掌，一把长剑的光影浮现在双掌上方，随着金光散尽，这把长剑逐渐有了质感，最终在一切归于夜色之际，化为真实的存在，沉甸甸地落在师九如掌心。
“六魄……”师九如缓缓张开眼，脸色依然苍白，眼神中也似乎少了几分精神。重伤之际，又硬生生分离六魄，对他的影响之大，难以估计。不过，若非此法，以他现在的情况，要有效阻止嗜杀者难愈登天。不用此法，放任嗜杀者残害无辜，他又怎么看得过眼？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靠在树上喘口气。手中初成型的长剑色呈绿色，造型古朴，剑锷与剑柄处，雕饰着繁复的对称花纹。剑刃澄碧如秋水。许是因为它是师九如魂魄的具现，握在手中不但没有感觉到重量，反而有种骨血相连的亲近感，仿佛是手臂的延伸一样。
这个形态只是暂时的——如果没有及时找到可以作为剑鞘的持剑者，不稳固的六魄集合体，不久就又会恢复到灵体状态，化入虚空之中。
轻轻摩挲着剑身，冰凉的触感，让师九如多少打起了点精神。
“六魄，六魄……帮我阻止嗜杀者吧……”
别让他再滥杀无辜了……
别让他再偏执地用杀来解决所有问题，让他能够感受到爱吧……
“他能真正接受你的时刻，就是他能放下心中的执念，真正体会到爱的时候……”

“铮”的一声，早已不堪重负的宝剑，终于断裂了。
嗜杀者微微皱起了眉头，随手把它扔到了一边。身前，又是一片血海。背后传来脚步声，他的唇角浮起冷笑：“不好意思，你又来晚了，师九如。”
背后那人少见的没说什么，而是又走近了几步。嗜杀者有几分疑惑，转身来看，看见师九如脸色更加惨败，手中却提了一把剑，不由得呆了两秒。随即，唇边露出冷冽笑容：“怎么，终于放弃感化嗜杀者这种愚蠢的想法了？”
即使拿了剑，看师九如的脸色就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处在低谷——或者说是更低谷，如果连这种重伤号都对付不了，那嗜杀者才真成了笑话。师九如有些虚弱地摇了摇头，抬起了手——他没有握着剑的剑柄，而是直接握着剑刃，将剑柄递到了嗜杀者面前。
“嗯？”这下子，嗜杀者可是猜不透师九如想做什么了。要送他剑？天底下哪有阻止别人滥杀无辜的办法是送那个人剑的？要跟他打？那也没拿着剑锋把剑柄递过来的打法啊？“这是什么？”
“六魄。”言简意赅，看见嗜杀者一副疑惑的样子，师九如振作精神，解释：“分离师九如六魄炼成的剑，因此命名六魄。”
“你这是在干什么？”分离六魄？听起来很神奇……这把剑看起来，也很不错的样子。经常性用剑用到剑断的嗜杀者开始有点动心了。“难不成还是要送我？”
“是。”简单利落的答案，简单到嗜杀者以为自己听错了的程度。抬眼看向师九如，他的表情依旧如往常般淡雅平和，惨白的脸色，完全无法减损那种安之若素的气度。“师九如，你脑子出毛病了不成？”
“师九如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保持着递剑过去的动作，师九如缓慢地说着话，看不出半点异样，“六魄虽不是什么名剑，但是师九如却有自信，它不会输给任何一把剑。”
“……我觉得你别有企图。”看着师九如如往常般平静的面容，明明感觉不到什么问题，可是嗜杀者还是觉得不太对。师九如叹了一口气：“师九如不会放弃感化你，是真的。师九如决定把六魄剑送给你，同样是真的。”
“……”
最终，对好武器的向往战胜了莫名的不安，在师九如清明而又深邃的眼眸注视下，嗜杀者伸出手，握向了六魄剑的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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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08-02-02 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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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此生有尽路无涯

“嗜杀者、嗜杀者，我一定要报仇，我一定要杀你……”
俯卧在地上，方才自己废掉自己一条腿的青年喃喃地诅咒着，双眼中是赤裸裸的愤恨，怨毒地瞪视着远去的绿色背影。眼中再映不出此外的任何东西。
离他不远的蓝衣男子甫睁开眼，连忙转身追着那个人而去。但在临抬步前，担忧地转身望了一眼。看着青年不再澄澈的眼神，他心中不由一痛。
那时，他是第一次见到策马天下。但是那场见面，已经注定他不能遗忘。

奔走多日，在师九如终于可以停下脚步，暂时歇口气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身在剑墓附近。夜色已降临，空气有些潮湿，似乎是即将下雨。既然暂时有了一丝空闲，师九如自然不会来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
剑墓静谧清幽，一如当年他初来之时。一道澄江如练横于眼前，天边一轮孤月，隐现于云翳之间，皎皎映照。揉碎了的月光散在江面上，飘浮在起伏的波浪之中。树林掩映间，一间小小的茅屋仿佛沉睡般隐藏在阴影里，房内没有灯光透亮，一片漆黑。
房前空地上，装满江水的大鼎静静屹立，月光洒在鼎身上，反射出柔和的银光。未曾修理的刀剑整齐堆置在鼎旁，显是白云隐世生未曾停止他的努力。或许是因为冷夜，或许是因为长日无人，剑墓显得有些冷清，有些空寂。
望向那口见证了五百年光阴流逝的大鼎，师九如不由自主想起当日，他以自己心血，修复静心的情景。

在以六魄暂时控制住嗜杀者以后，师九如就马上开始寻找当日那名青年人——策马天下的行踪。当日，青年仇恨的眼神历历在目，让他既心痛又愧疚。
这种愧疚，不仅源于嗜杀者为刺激他而对策马天下造成的伤害，更缘于他对自己所行之路的认识。事实上，除了受害者本身，没有任何其他人有资格宽恕加害人。若代替其他人，选择了宽恕与救赎，在宽恕加害者的罪孽同时，也是将他人的罪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虽然爱之道严格来说，并非简单地宽恕，而是给予对方补偿自己的罪孽的机会，但是这一点同样不能改变。
因此，既然他决定了要救嗜杀者，那么策马天下是嗜杀者的罪孽，同样，也是他需要挽回的人。嗜杀者的罪孽何其深重，几乎都已无可挽回——那么这唯一一个可挽回的，师九如不能眼看他再度成为悲剧。
苦境茫茫，要找一个人并非是容易的事情。一时侥幸之下，师九如找到了外貌心性均已大变的策马天下。隐身其侧着意观察，师九如注意到，受到当年技不如人，只能任人凌辱的回忆的刺激，策马天下不择手段寻求各门高深武学，其间下毒、敲诈等等手段，不计其数。所幸，策马天下本性良善，即使身体与心灵都遭受了如此巨大的创伤，甚至导致性格巨变，也没有让他做下真正伤害任何人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师九如终于松了一口气。于是，接下来的一切，一半是顺其自然，一半则有他刻意动了些心机的成分。那匹别扭倔强的马就那么乖乖地被他“拐”回了剑墓——
“跟以前长得不太像，师九如，你是不是补坏了，随便拿一把还我？”看着从外表到颜色都完全不同的剑，策马天下呆了半天，狐疑地看着师九如。那紧皱的眉头，挑起的眉锋，真像觉得师九如会拿把假剑给他似的。
“握上它，你便明白是否如初，静心交还予你，你要好好珍惜。”
策马天下接过剑，熟悉的触感让他清楚这就是他原本的武器。但就在这时又听见了不对的——“静心？”
“是，我为它取名静心，希望能随时提醒你。”师九如微笑，微笑，微笑。
马的毛爆起来了：“师九如，别随便为我的剑取名！”
“它同意了。”
继续微笑，继续微笑。策马天下的表情扭曲了又扭曲，似乎恨不得拔剑砍来，最终只能愤愤地别开头：“疯子，跟你这个疯子一起久了，我也会发疯……”

想到这里，师九如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只觉得几日来的沉郁心情一扫而空。索性便靠着大鼎，乱没形象地坐下，开始慢慢回忆。不知何时，细细的雨丝洒落下来，师九如自恃功体，也没有躲避的意思。而是微微阖起眼，倾听着江水波涛滚滚间的淅淅雨声。思维，也仿佛随着记忆的河流，慢慢地放了开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大，师九如站在江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雨丝落入滔滔江水，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又在不息的江流间消散。他的身上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辉，使他与这个世界的一切总像是隔了一层，雨丝虽然能落到他的身上，却似乎不曾真正淋湿那身柔软飘逸的衣服。——或许，还是沾湿了。但是却半点也看不出来。
水流声与雨声间，茅屋里焦躁的脚步声一直持续着，最后终于忍耐不了，茅屋的小门猛然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师九如！你是想生病不成？！”
师九如侧过头望向站在门口的人，缓慢的动作，有种奇妙的韵律感，让焦虑的内心不由自主沉静下来。“策马天下，你该静心。”
“又是静心！”明明内心平静了的，可是不知为何，又升起了一种奇异的焦躁感。策马天下眉头紧锁，毫不犹豫地呛声上去，“师九如，你除了口口声声静心静心，还会说什么！”
“如果你能做到，别的已无需再说。”师九如笑意俨然，在朦胧雨雾中有几分如梦似幻，超离尘世的真实。策马天下忽然不知道，到底是雨水降低了自己的视力，还是其他原因，让他眼中的师九如更多了一分别样的味道。
“只要一想到嗜杀者，我心中就愤怒万分，如何静得下心来？”师九如给他的感觉，是宁静，是漫长岁月积淀下，历练出的柔和而温润的光芒。澹泊深邃，却又纯粹明朗一至于斯。
“放下你心中的仇恨，感受世间的美好。那样，你自然可以明白。”师九如望着策马天下脸上的几分迷茫几分不耐，心中却没有任何焦虑。他知道，只要细细想想，策马天下会明白。
眉眼间不经意闪过一丝温柔的光辉，师九如轻声开口。“策马天下，你已经进步很大了。至少，懂得关心他人，就证明你已经不再只看见仇恨。”
“我才没有关心你！！”似乎是猛然被说到痛处，策马天下矢口否认，急于掩饰地又钻回茅屋。不过，转身之际脸上那一抹可疑的红晕，却没能逃出师九如的眼底。

回忆暂时告一段落，师九如望着江水浮流，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明明还在下雨，为何雨滴却不曾落到自己身上？
意识到这一点之时，师九如才注意到，身后有人的声息。熟悉的感觉，几乎让他一瞬间就确定了那人的身份。抬起头，果然在头上方看到一把雨伞：“策马天下？”
“是。”清朗明快的声音印证了他的猜测，策马天下靠在鼎边，手中一把油纸伞，遮在两人头顶，挡去了丝丝细雨。“师九如，你就这么喜欢淋雨么？”
“你这么说，是在关心我？”许是刚才沉浸回忆的后遗症，毫不犹豫地，师九如提出和当时类似的问题。
“那是自然。”策马天下回答得太爽快，反而让师九如怔了一瞬，回过神来，不禁粲然浅笑。
哎呀，果然已经不是当年的别扭青年了……
策马天下一直从高处看着坐在地上的师九如的表情，看到他脸上的浅笑，心情不由自主地也愉悦起来。不过本性摆在那里，嘴上自然还是不肯放松。“师九如，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傻笑，到底在想什么？”
“……咦？我一直在笑么？”师九如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这时候显得相当迟钝，策马天下看在眼里，心情更加愉快。他非常确定地点点头：“从我过来，看到你坐在这里淋雨开始就是，一直都在笑，还笑得很傻。”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师九如脸上再度露出笑容，无奈地一边摇头，一边将视线转回了滔滔江水。策马天下弄不清他在搞什么名堂，不过好在以他现在的心境，看看江水也不会觉得无聊，自然也把视线转去了雨中的江面上。这一来，他自然看不到师九如脸上，带着几分了然的柔和浅笑……
——从何时开始，自己一想到“策马天下”，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或许——

师九如从一开始就相信，策马天下不会让他失望。
而到头来，策马天下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现在想起来，身遭六魄剥离之苦的时候，策马天下追问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以这是他自己的事为由，转开了话题。但是，师九如和策马天下都知道，这并非真正的原因。
师九如自己明白，真正的原因，是在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他和策马天下的距离，无意间似乎接近到了一个限度。
当然，就是这样也无所谓，心中有爱之人，不会对这些多作计较。但是，让有些迟钝的师九如警觉的，或许是策马天下对于他存在的“私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于策马天下而言，仿佛成了“特别”的人。
在师九如选择走上这条大爱之路起，私情或许就已经与他无缘了。并非完全摒弃，亲情，友情，爱情，毕竟师九如肉体凡胎，一介凡人，这些东西在所难免。只是，他却并不期望得到什么，毕竟，如果把大爱与私心一起摆在天平上，那孰重孰轻，太明白了。
人做了付出，总是希望回报。得不到回报，那么一切纠结都可能产生。心怀大爱，师九如早就知道自己无法回报给对方同等的，所以友情也好，其他感情也好，一旦发现自己可能成为对其他人“特别”的存在，与其另生枝节，不如早早斩断。相忘江湖两不知，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因此，当策马天下提出要陪他同行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拒绝，单身走上旅途。

——可是，或许谁都不能真正认清自己的心情。
朦胧的眼睛看到无踪剑法璀璨辉煌的剑气自背后林中疾冲而出，心中不由自主地一松，强行集中的神智瞬间涣散。身体向后方颓然倒下，在跌落尘埃之前，先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挽住。温热的怀抱间弥漫着熟悉的气息，失去意识前，师九如仍在为方才一刻的奇异安心感而疑惑——
自何时起，策马天下对师九如也成了“特别”的人？

大爱与私情，到底是个怎样的关系？
运功压制六魄之余，师九如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这是他的考验——在他意识到自己的“私心”的时候，便是他的考验真正开始；而考验结束的时刻，或许将是天命终结的时候。能不能通过这个考验，并非他能否超越自己的天命，而是能不能为这个问题，写出一份未必是正确，却最符合“师九如”，符合“师九如”的道的答案。
大爱，平等地爱着天地间的一切，男女老少，花鸟虫鱼，时时刻刻感受着天地间一切的美好。
私情，重视自己爱着的人，为对自己而言“特别”的那个人不惜一切，以那个人的幸福为自己的幸福。
师九如心怀大爱，但也并不觉得私情就比大爱逊了那么一分半分。同样发自内心，真挚隽永；同样不顾己身，如磐石不移。不论是作为一种感情还是作为一种动力，都同样能够给人强大的力量，保护重要的东西。
但是，除了这些以外呢？

师九如缓缓睁眼，月下，策马天下背对他站着，风吹起白衣飘飘，侠士风范一览无遗。披风下，古朴精致的静心剑带着内敛的宝光，一如持剑者般内蕴锋芒。
放下仇恨，心无挂碍，策马天下没有让他失望，一朝功成，无踪剑法锋芒毕露，威力惊世骇俗。被解放的不仅是剑，更是被仇恨束缚已久的内心。此刻的策马天下一如当年般心胸坦荡路见不平，但比起当年，信念更加不可摧毁。想必将来纵然有人能在武艺上胜过他，却也无法战胜那颗坚定的心。
似是感觉到背后的注视，原本仰首望月的策马天下回头看向师九如。与他四目相对，表情不由缓和下来。眼神中的关切担忧，与师九如的形影一起，在明朗月光中一览无余。
“策马天下，你现在觉得如何？”
“师九如，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是。”

“不管任何人，一生之中皆有考验与难关，我的考验方要开始，我并不急切，但你的考验已快至终点，千万不能止步不前。”
无踪剑法的要义是放下，而更强大的是放下后重新拿起。并非以往的执迷，而是面对自己的心的真正选择。天下苍生与至亲所爱，大爱与私情，同样会给人强大的力量，突破本身界限。
一是对千万人之爱，一是对一人之爱，两者，其实殊途同归。
放下仇恨，突破界限，然后，面对自己的心，重新拿起——这是策马天下的考验，如今，只差一步，便可全功。
而师九如自己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六魄遭血染，天命或已不可避免，在天命到来之前，能否真正理解自己的信念，能否真正使自己的道路达到圆满。这个过程，或许需要承受的痛苦，远远超过如今六魄之痛——但这仍然是他的考验。
也许，这两个考验，答案其实极其相似——

美好的家园，要营造需费尽千辛万苦，但要毁灭，往往却只需要一个瞬间。
人世间，向来不公平。
六祸苍龙的疯狂让师九如不得不放弃六魄，应付当前的灾祸。三掌下去，就算是素还真及时援手，还是被打掉了多半条命。
几乎是在失力倒下的同时，就再度被人接到了怀里。再不惊讶于内心浮上的安心感，师九如微微侧头，看向策马天下的神情——老实说，那种惊吓与恼怒是在他预料之内的。
但是，在那之外，青年关切眼神中，那份了然，又该怎么解释？

直到被来救援的姐姐带回仙灵地界，师九如仍在想这个问题。答案也已隐隐而出。但是，或许这个答案太过超出他的期望，反而让他一时难以相信。他期望让策马天下放下仇恨，回复到他自己的人生。而策马天下做到的，却似乎远远超过了这个程度。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不杀人，何况嗜杀者有恩于你，那么这个遗憾，就由我来替你解决吧。”
当夜，策马天下出现在他房间里。稍微交谈后，策马天下自告奋勇，代他解决嗜杀者的问题。
师九如没有拒绝。这本就是策马天下与嗜杀者之间的仇怨，他无能消弭，只能让策马天下不再为仇恨所控，却不会以此为由，让他放弃复仇。既然策马天下已然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那么他的一切决定，师九如都不会多做干涉。一切，从策马天下对嗜杀者的仇恨开始，以策马天下去对上嗜杀者结束。从头到尾，似乎没有任何区别。师九如心有所动，无奈地摇摇头：“也许这真是宿命，终究避不了。”
“但毕竟心境已不同。”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口吻，一瞬间，师九如以为是五百年时光倒流，记忆的河流中，五百年前既为至亲又为世仇的兄弟恩仇，再度在河面上重演。最终，化为孑然一身的青年简短的答案。五百年风霜雪雨，风尘仆仆，多少辛苦多少徒劳，多少得到多少失去，或许一切都只为了那个在最初便已了解，在最终终于确定的答案——
纵然无法改变结果，却早已改变人心。

心中不由自主地一轻，师九如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心存爱之杀吗……”
“是心存爱之救。”有些意外的，策马天下否定了他的话，青年侠士气宇轩昂的眉宇间，有着如同师九如一般的坦然悲悯。明明是两张相貌和气质都截然不同的脸，这一刻却莫名的相似。
“这一战非是为嗜杀者，而是为救千千万万无辜良民。”
师九如有几分惊异，然而，胸中的欣慰却更加强烈：“策马天下，你果然已完全蜕变。”
与嗜杀者一战，不为自己的仇恨，不为报复嗜杀者，却是为了无辜百姓。自己带着一分期待一分不敢置信的猜想，居然成了真。彻底放下了一切仇恨嗔怨，心存大爱的策马天下，师九如已经不必担心更多了……
“在你离开之前，我尚有一言，望你谨记。
策马天下，如果你没有领悟到这一步，或许我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你已超出了师九如的期待，那么更多的期待，更高的境界，想必也不会再让师九如失望。
“说吧？”
“——了解敌人，能获得不同的结果。”
策马天下的眼神微微一暗，已然了解了师九如的意思。却没有任何不满与恼怒的冲动，心情平静淡然——师九如这道新的试题，其实并没出乎他的预料。
当他注意到，对于师九如的所有言行，他虽然无法事先知晓，却在言出事行之际，有着“果然如此”的感觉之时，他便已好好整理过自己的心情。
而整理的结果，使他意识到，原来，他自己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做傻事的傻人。
为何改变，如何改变？策马天下自己也无法捕捉自己是何时走上了这条路，然而，他清楚的是——
“师九如，我如今的选择并非仅仅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
下意识地说出口后，策马天下猛然意识到这句话的歧义实在太多，脸猛然间通红，手忙脚乱地想把说出口的话收回去，“我，我是说……”
慌乱地望向咫尺之前，那张一向沉静平和的脸，却发现那神情没有丝毫惊讶疑惑，而是温润柔和的笑容，笑弯了眉眼，仿佛一池清水泛起碧波。但是偏又透着清透的了然，一看，就明白他已完全了解了策马天下话语中想表达的意思，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师九如明白。”
“……”内心中似乎有什么迷雾，随着那一笑完全消散，化为明月大江的清朗。策马天下有些慌乱的神情缓缓沉静下来，化作温柔而深邃的笑意。两两相望，竟是不需再多说任何一字。
“今日别后，珍重。请。”

——师九如只能把策马天下领到爱之道的开始，却并不能强求他走这条路。
而真正让策马天下走上这条心存大爱之路的，是策马天下本人。策马天下选择这条路，或许有师九如的因素，然而更多的，却是他自己的心的指引，让他选择了这条道路——师九如是路标，指向那么多条路，而策马天下唯独选择了师九如所行的那一条。
师九如的天命之途，也是策马天下选择的道路。
虽然有私情的原因，但那并非仅是私情，究其根本，是出乎心中的大爱。
“九如，你似乎很高兴。”
一道窈窕倩影从帘后一闪而出，容姿如花。女神玅筑玄华缓步走近，娇美容颜上尽是欣慰笑意。面对于自己同胞而生的亲姐，师九如微微一笑：“策马天下如今之成长，已超出任何人所预料。”
“那，九如，你明白了吗？”
含笑的眼神，望向亲弟一如五百年前柔和温润的眉眼。清明而纯粹的灵魂，从清透通彻的眼眸中流露出来，因五百年历炼淬去一切杂质，更加清灵。柔软女音轻声诉说，如同流水般轻灵流淌。
“万物有情。日月丽天，普照大地，无微不至。而因有所眷恋，光芒更加灿烂。春风化雨，生化万物，草木虫鱼皆承其惠。而因有所眷恋，生机更加蓬勃。沃土养人，包容众生，哺育一切生命。正因其有所眷恋，生命因此而生。”
以爱一人之心，来爱世间万物。若非体会过何谓私情，便无法由此推广出真正的大爱。
博爱天地，其间却有所眷恋，有在所爱的一切中仍然特别的那个存在，因此之心，推而广之，凸现了私情，却更完整了大爱。对万物皆平等的感情，某种意义上也没有了厚度。正因为有了特例的存在，广泛的爱才获得了深度，成为鲜活地可把握的存在。
而，在此同时，有了天地万物作为比较的见证的情感，也因此超越了当事人的生死祸福，得到了永恒——
以一人而及天地，以天地而钟一人。
私情给了大爱深度，大爱给了私情永恒。相互结合，相互交融，在无限的循环与转换中，扩大，升华。真正的大爱，由此而生。
那是真正的爱之道，无止无尽，不会因人的生死而断绝。
师九如将策马天下引上了爱之道，而这条真正的爱之道，却是策马天下当了他的引路人。
“——九如已明白了。”
师九如唇角露出由衷的笑容，视线转向窗外，灿烂星汉间，有一处竟是漆黑的空洞——五百年前，曾有两颗星相伴，微笑着看着苍茫凡尘，看着他们所钟爱的地方所钟爱的人们，直到先后陨落的那一天。
殷师的考验虽然还没有结束，但是，答案已经确定了。
请放心吧，岛主，娘娘……

五百年后，终于再次听到“轩辕不败”的名字。
天命将至。但他已无所畏惧，更没有遗憾，甚至，连少许对上天的不满都没有。父亲、母亲、姐姐、娘娘、岛主、包括圣阎罗——他曾失去许多，正代表这一生，他得到了更多。多到这一生，他都传播着这份爱，尚且不能让它减少分毫。
还有，策马天下——
抬目，静观。白衣的年轻侠士站在视线那端，意气风发风姿卓然。一边无奈地抱怨着，一边却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对他的关切，以及决不会坐视的决心。怀有同样的心，策马天下自然不会对师九如的决定提出异议，但是他却不会放在一边不管，任师九如妄为。
还要再推开一次吗？不由莞尔，推开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已走上了同一条路，师九如所走过的，策马天下也必定将会到达。即使一时推开，也更改不了这个事实，何必多此一举？
真正的爱，超越生死时空，超越天命人事。
真正的爱之道，横跨过现世与黄泉，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在天地万物的见证中达到永恒。即使生命终止，路也不会因此中止，而是会在人心中无止境地走下去。
而融合了私情与大爱的感情，将永远维系着这条路，哪怕天命残酷，也无法切断这份维系。哪怕生死相隔，但在爱之途上，也只是在前方等待而已。只要心中有爱，便是一路同行。

既然这个事实已无法改变，那就让师九如最后为自己任性一回吧！

——什么天命，什么生死，都放下吧，都放下吧！

此生有时尽，但，若能与“特别”的你同行这条走不完的信念之途，该是师九如平生最得意，最畅快的一件事——

“——相信你，就是相信我自己。”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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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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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