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06 江湖全( 增：回覆〈非文章〉 )，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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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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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7-09-27 03:1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0.06 江湖全( 增：回覆〈非文章〉 )，7F

三個月的時間終於完稿，
這段不長不短的時光，就讓人用來悼祭、致敬那些所喜愛的，已成過去的角色
其實是很想大笑的(有點像寫的不好又改不了後的絕望自high)

啊，另外，這篇兩萬字的連載文只是一個心情，不是一個故事。

江湖

----------------------------------------------------------------------

起、如涉江湖

他從沒見過如斯孤絕的顏色。他曉得那人是孤獨的，但他從來不曉得原來孤獨有這種區別，直至今日──直至這一刻，他才銘心刻骨地體會。

孤獨絕大部分是個性使然，很少人會刻意製造出千千萬萬的屏障，讓自己坐擁在被孤立在高塔上，而他今時所見的，即是那很少人很少人之中，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重情重義如他二人，但是他眼前所感受到的是──那人明明珍視情義，而今所為的卻是叛離心底那份堅持；而他自己儘管漠然出塵，但行的總不違背那兩字的真理。兩人的初衷是如此相近，但實際上的差距，比世上所有距離都還遙遠。

那人抽出刺入的劍，因後坐力的關係他稍退了幾步，溫熱的血液濺到他蒼白俊朗的臉上。道者若有似無地察覺那人幾乎不想使什麼力，連一點微弱的力量都不肯。
那人不可能不清楚有人在一旁注視著，也許他們彼此都在等對方一個解釋。一個欠缺的解釋。

良久後，那人依然不曾回頭看道者，只是自顧自地從袖口拿出火摺子。

然而他還是先開口了。
「我知曉，你總有一天會看到。」

「是令狐宗主要吾前來，他說──……要讓劍子見見所謂之真實。」

「那你現在看到了麼？」那人澹然言道，用著這世間彷彿再也找不到那樣單調的語氣，淡淡地說著。他將點燃的火摺子往前輕輕一丟，然後沉靜地凝視那小小火源緩緩漲大成熊熊火焰，逼近火場並不讓他覺得熾熱或是難受，儘管囂狂的火舌業已肆虐到他跟前。

「何要說劍子，一步天履呢？他見到所謂之真實了麼？」他擰眉用正稱喚那人的名字，道者的瞳孔裡映出的火焰與那人背影，幾乎快融為一體。

那人終於回頭了，只是這次他沒有回話的打算。他與道者相視甚久，只從容地給了道者一個微笑的蒼茫。

火，持續在燒。

§

『令狐宗主，你尋劍子前來有事？』道者問道。觀望著那張有著歲月刻痕及睿智的面龐，道者沒有忽略那平和下的微弱嘆息與一絲堅毅。

『劍子，汝見過「真實」麼？』他本非修道人，而且年紀大到可以當劍子的爹了，自然對這孩子有著近似於親情的情感，對另一個孩子也是。當教予這兩個孩子的他教了，但未是全部，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不想過早抹去那輕稚的天真，一轉眼間已步過數個百年的他，逐漸體悟那份「清澈」的可貴。

他只是沒料到，另一個孩子竟如此迅速自己摸索出此道，而眼前這個孩子會以另一個孩子所造的際遇去深刻地體會此事。

劍子沉默以對，忖度著老者這句話的用意。

『眼見不一定為真。』令狐神逸道，『義兄──也就是汝之師尊，當年未及教你的就是這，而接下來吾要汝學的便是此課──由汝親眼所見、親自去證實。』
即使這孩子的能為已超越自己，他仍以一個長者的身分盡可能去指引，而這指引將是最後的指引，以後他的路將會是無限坦途，他也期許另一個孩子，亦是。

既然眼見不一定為真，又如何用眼去證實？劍子不發一語，仍然好奇這段話的中心主旨，不過，他還是做出了回應。面前的這位老者畢竟也是自己的長輩，並且代替逝去的師尊照顧他許多年，即使他並沒有因此喚老者一聲師尊，劍子仙跡，心底依然有著深深地認定。
『劍子該何所往？宗主今日邀吾前來，必有明示。』

這成器的孩子！令狐神逸露出欣慰地莞爾，然而隨即，又放遠深邃的目光。遙迢不可測。
『這幾日汝暫且待在陽山縣司徒家莊吧，也許接下來，所有日後將存於汝心的……都會是真實。』

令狐神逸闔起眼，單手背在身後。劍子曉得老者語未盡。

『尋……那孩子……知道汝這幾日就會前往。汝找的到他。』
最後一句話不用任何疑問辭作結。

§

他並不是不曉得那人對於自我所選道路的堅持。但親眼見識到後，道者開始質疑當初自己的認定，曾經認為那人所背負的只有簡單一句『逆天行道』能形容的自己，如今他深切體察到當時的無知。

從來，他覺得那人與佛劍分說殺生斬業的肩擔一樣重，背後的意義也相當類似，但瞧見那道被火焰纏繞的身影後，道者才知道，他和他從來不一樣。

佛劍分說替天斬業，『聖行者』的尊號自他入世那天便注定永遠冠上，即使將來聖行者不再，卸下佛牒後勢必仍要肩挑，殺業與孤寂的代價；而那人，消說名號，眾人只記得他是闇夜的殺神，這世上真正知道他名諱大概只有令狐宗主與自己。聖行者儘管犯下殺業，但之於大部分人到底還是曉得那是苦心救世的心情；而那人足下所沾染的鮮血，眾人只認定他是個令人聞聲喪膽的喪心狂。不過，也不能一味責難是世人的無知，若當事人並不試圖解釋，任憑流言滋生壯大，萬般歸咎起來，當事人的責任大過任何因素。

聖行者走遍三千世界，坦行於白日；邪影繞過萬千江山，在黑夜流亡。

即使道者明白，再怎麼也不該用天平將兩方好友秤重，但這之間的巨幅落差，誰又不能一目了然？

就在天佛尊對著聖行者說著：「吾予你佛劍分說之名號，斬業殺生，殺業乃承天而為。」的同時，所有人帶著恨意，靜靜微笑地詛咒著那人將必萬劫不復。

『你要死之時我會親自去接你，我要親眼看看你狼狽的模樣。你今亡我家莊，代價就是一世的污名，世人不會曉得古道熱腸的司徒家莊暗地幹的卑鄙勾當，但他們會記得那道黑影是如何喋血整個司徒家莊。今日我比你早死，但我會在陰川河谷上看著，我會看著你活在人世猶如我活在地獄一般。』

『說出這話的，你不是頭一個。』影應道，舉起手中的劍。

道者見到那人一劍刎入司徒莊主心脈後，整個司徒家莊的陰霾，好似全攏聚到那頎長的背影上。

「你覺得人間像煉獄？」道者問。

那人徐步在前。手刃無數生靈的他不曾逃避過任何人的目光，人在犯罪後之所以避開目光是因為愧對，而那人直白的回視，有無愧疚道者看不出，但他感覺得到那人似乎是藉此在築牆。形同在彼此間設下一道道障礙，那人要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存在。

他隔絕他自己。

「是煉獄的話，你不會在這裡。」言下之意是他清楚人間不是受苦的刑場、更不是地獄。
「劍子仙跡你多心了。」一步天履稍稍調侃道。

烈陽漸漸自那山頭爬了起來，懸掛在天上。這將會是個春光明媚的好日子。

「尋早知劍子必會前來？」
劍子沒有漏掉那人回覆中幾近忘己的肯定──是煉獄的話，你不會在這──他認為自己進不了煉獄的門，那，那人自己呢？
道者不點破，掠過那樣的話題，只沉默地將那句話收進心裡。

「是，因為這是遲早的事。」他舉首望逺，一朵朵白雲慢吞吞從天邊飄過，在見到火與血奔湧交織的赭色後，這種單純的景色看起來總是特別清淡。
「你前來就是要見最真的東西，我想我不需隱瞞什麼。還有……劍子，莫再區分聖行者與我之間的差異。」那人仔細凝視著掌中乾掉的黑血，並示意道者觀看：「有無差別是當事人說了算，我沒有表態，你也別跑去淌這淌混水。」

道者眉間的川字加深，那一字一句話語是削刀，他的眉間被削了一道一道的削痕。
「尋，你知曉嗎？故作輕鬆有時是爲粉飾太平。」道者甩動了一下拂塵邁步向前，輕輕地握住那人的手腕：「劍子吾都不信這是為真實了，你怎麼會覺得這是最真的東西？」

那人望著道者誠摯的眸光，神色逐漸黯了下來，不禁令道者想起日陽西沉時那逐漸黑黃的暮色。

「劍子，我懷疑你這幾年修道有不進則退的現象。」他按下劍子的手，收回沾染血跡的掌：「事事斤斤計較，非是漠然灑脫的劍子仙跡。」

語畢，那人不等劍子回話，毫無預兆一把推開道者。

§

劍子只見一道模糊的小身影持刀快速往他和那人之間的地方劈下，若非那人一把推開，那把利刃如今想必落在他頂上，他方才全神貫注在談話上貫注過頭了。

「你不用太在意。常人若非注意到他的蹤跡是避不過那一刀的，他雙足之速不亞於風。」那人無關緊要地說道，彷彿所有事皆與他無關。

「可惡！」

那小身影倏地拔起深入硬地的大刀不由分說即往那人身上亂揮，劍路毫無章法可言。如果年歲是必然的修為差距，扣除掉這個因素，這個孩子似乎只有速度梢佳，其餘並不怎麼出色。這其實本就是一方壓倒性勝利的一戰，之所以會持續一刻鐘之久，無非是因為那人只退不進；那人大概是想等這孩子筋疲力竭。

「滅我家莊……你怎這麼殘忍滅我整個家莊！莊內沒有一人生還！沒有一人留下！」他嘶吼道，「他到底哪一點壞到你，你竟要它落的如此下場！！」

那孩子額上的汗滴在刀背上，沿著刀面滴墜於地。
道者這晌才明白這孩子似乎是司徒的遺孀，他佇立一旁沒有任何表示。
那人斯毫聞風不動。

「為什麼要殺了他們……為什麼、我爹也在裡面啊！」刀砍。
「為什麼！就是有天大的仇恨，你有必要趕盡殺絕嗎！二姨娘眼看就要嫁人了啊！」直削。
「為什麼你看起來這般輕鬆！對你而言上百條人命就這麼不值嗎！」前刺。
「為什麼我要殺的人……」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淚水自眼眶溢滿他稚氣的臉：「會是救了我的你！！枉我……為了你……昨日甚至到隔壁縣去……為什麼！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你辯解啊！」

站在一旁的道者默默拼湊出一道事實──那人之前曾接近這孩子，目的是為了要使他卸下心防，並想辦法在昨日把那孩子支開。道人後來經令狐神逸得知司徒家莊私底下形同山寨，由一群青壯年人組成，婦人孺子則被送到他縣，以防他人來攻時剿掉所有遺根，而這孩子想必是裡頭萬中無一的鮮例，他住在莊內，並在一夕之間被命運強迫背負起所有仇恨。

但道人不能理解。

那人眸色依然平和，只是平和中，摻雜了一種無以名狀的波瀾──是他讓一個孩子的人生，在這一刻，全變了價值。
那人使勁一把握住掃來的刀鋒，深紅色的液體馬上沿著手腕，濕了到肘間的袖袂。
「我與他們毫無冤仇。」只一句。

愣了一會兒，那孩子淡淡搖了搖頭，昂首對著他氣虛地笑了。

「說的這麼若無其事……你都不會遭受良心的苛責嗎？」他流著淚，微笑揉雜著尖銳的恨意。

忽然，道者不由自主地想起最後那張倒在血泊的臉。憎恨讓每個人看起來都一樣，那份啖入骨髄的憎恨。
道者的眉愈皺愈緊。

「門樓所留的『邪影』二字，是你真正的名字嗎……不過這名字真適合你，比什麼一步天履 ‧尋更適合你。」

看來是有人在臨終前死命留下屠莊的人的名謂。他要那屠莊的邪影，這輩子無時無刻都被仇恨追趕，最後更葬身於此。見那人一動也不動，道者挑高了眉，背在身後的拂塵拂了兩下，轉而靠在身前左臂上。

「天上星多月難明，地上人多心難平，是非曲折終有論，善惡到頭須現形……邪影，你會遭報應的，你知我而今最恨的是何事嗎？我最恨的是直到最後我仍然掙扎、不想懷疑你，直到現在，我居然還看不透你的虛偽！……唔、──……」那矮小的身子驀然前傾，暈了過去，那人眼明手快接住了他。

「劍子……」那人拋給道者一個適可而止的眼神。

「方才麈尾滑了一下。」冷漠的態度彷彿這孩子腦門遭重擊跟他毫不相干。

劍子仙跡最擅長者，莫不是以那張淡漠肅穆的面孔，講出一些不好笑的笑話，十足的欲蓋彌彰。
那人瞥了他一眼，歎了口氣。

「你不該插手。」

「劍子唯清楚──縱然是懲罰，也有一把尺明量它的限度。尋，你不覺得懲罰亦該適可而止了麼？」讓那孩子說出那些碎了自己、也碎了他人的心的話，道人不是看不出那人想把所有罪責全攬在身上，讓那孩子以為他們那方沒有任何責任。

「在吾看來，你只是在折磨你自己。」道人拿出白缎子，包紮那人淌血的手掌。

§

春回大地，遙遠的那一方，黑色與白色的人影信步在鬆軟的青草上。翠色帶著晶亮的晨露在陽光底下搖曳、閃閃發光，頗似上下輕舞的鮮綠色波光一般清明。
跟這時鮮麗斑斕的春色相比，相背的黑與白真有說不出的清冷，儘管那兩色是所有色彩中最具包容性的。

任何色彩皆能染上白，所有色彩渾濁後自然轉呈黑。

放眼望去，白色的人影似是隱入天地，而黑色的，則呈一條墨線正踽踽獨行。

來了一陣順風，拂起他們的髮。

「把人扔在那裡，似乎有失厚道。」

「把人打暈的，更沒天良。」道者瞟了一眼，那人居然想也不想就丟出這句話。

那人踏出的步伐不曾遲疑，道者之言是沒影響到他半分。按照尋常而言，這時道者多半會立即予以反擊，然而這次他卻是只選擇遠瞭與沉默。

這不像平常的道人。那人想。
但我也不像平常的我啊。那人又想，輕輕綻出一朵微弱的笑花。

「吾有預感，即使留那孩子在那，他仍能找出我們的行蹤。」

「不共戴天的仇恨，讓任何事都成了可能。」那人語調沒有半點起伏。

下一個悲劇的發生亦是。道者再次擰住了眉，他是頭一次莫名地希望自己直覺錯誤。

世上很多事在一旦有了預感後，就是某種程度上的承認與認定。
人的意念左右的，正是命運。

「劍子……？」那人略帶疑問地呼道。那原本並肩而行的道者，不知不覺已超了前。

道者只管前行，他只知道走的愈遠愈好。
「走吧。尋。」

自東面吹拂而來的風，依舊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風，仍吹著。

[ 此貼被小憶在2008-01-03 00:2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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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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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7-09-28 09: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9.27 江湖 ( 承、誰涉江湖 )

承、誰涉江湖

那人自屋內走了出來，儘管臉上不動聲色，但當他正用面無表情的表情盯著人看時，這表示他有話要說。而使他必須用這天字號表情對著人的，這是那一臉正經嚴肅的道人。

這是座落在半山腰之上約四五百仞的一間小舍，房舍的一磚一瓦皆是出自於山本身的白石，石造之屋自然格外牢固，且牆面乳白的色澤讓小舍看起來更別具雅致。就在那小屋前另置有一輝石石桌與石椅，那是那人沉默遙想的地方，待在此的時間甚至遠大於在自家屋內──那人總是坐在此，面向南面──屋舍正對著的那個方向，那被巨木的林葉枝條層層掩去的遠方。

大樹環抱著房舍的四周，將整個房舍和舍前那人休憩用的石桌石椅，全數攬在陰影底下。所以即便是在日陽熾熱到燙人的天氣，舍裡舍外整個環境還是非常涼爽、舒適。

然而當初那人決定將居處設在此時，其實並沒有想到以上諸多優點，以牆面而言，他對外觀好惡本就沒有特別挑剔，只是當下一看到白色的石塊即拾回家廢物利用( 但其實……連那人自己都沒有察覺，一瞥見白色的石塊能代替鮮紅色的磚瓦時，他露出的表情是可以稱為欣喜的 )。

道者站在石桌旁，面對的方向與那人在此冥思一般。同樣修長的背影，卻比那人多了一點瀟灑、多了一點幽遠，尤其在那雪袂紛飛之時。
那人捧著茶具，在道者身後稍稍駐了足。道者所對的方位──南面，事實上什麼也看不到。能看到的只有密密麻麻的枝葉爾爾。

那人疑問。但卻意外的不想揭開謎底。
「你到底要在此白食到幾時啊，劍子。」

「耶，尋這麼說就傷感情了。」聞聲，道者終於別過頭來，舞了兩下拂塵說道：「嘴裡趕人手卻捧著茶具，好友實在令人費解啊。」

那人不想在那些沒用的話題打轉。
「你想看見什麼，劍子？那裡明明什麼都望不到。」

「咱們是穿同一條兜擋褲長大的，你吾所想的，料必亦不相遠。」道者至始至終都是個體貼之人，他的體貼有時周備到──甚至讓人無法招架。

那人神色溫和，但卻沒有回話，也沒有行動，黑色的雙眸泛起了一點深邃，正要開口時，那不世的道人反倒發言了，並化去手中的拂塵，向前取走他手中的茶具放置到石桌上。
「好友尚記得那次……你吾魚雁傳書之事麼？」如斯巧妙的轉移重心。

那人嚴肅的面皮上瞬間龜裂出一條痕，那事他窮極一生都不會忘記，思及此，那人頓然想起他和道人的帳似乎尚未算完。
「……當年之事，在下畢生難忘，日後若是進了棺堆了土也必定記得。」那人近乎帶著酸味說道，道者有意無意的一言勾起了他的記憶。

算帳的眼神總比之前的深遠好，那人似乎不曉得自己的表情比之前鬆弛了許多。這幾天，那人總是一個模樣。
道者忍俊不住笑了。
那人彈指間燃起了火爐子，見狀也不由自主搖了搖頭、想歎卻歎不出氣，他的嘴角卻隱隱約約也有著懷念的笑意。

他比誰都清楚，那個喜愛抓人小把柄、談笑風生的劍子仙跡一直是個溫柔的人。

細數當年。

§

那日。

那人風塵僕僕自外頭走進，一踏進自家範圍，他終於露出了疲憊的神色。這次雖然沒受什麼皮肉傷，但身體裡的五臟六腑因近日的疲勞全都重得下沉，即使強勁如他，但一連數日不沾枕且日以繼夜不停奔波，也終讓精神上的勞累突破零界點。

那人將簪劍掛在寢室內一進門右手邊的牆上，在銅鏡前卸下面具，端視了鏡中幾秒後，那人垂下眉睫，斂了斂神──褪去即便是沾染了血也分辨不出的一身黑，換上他平日的束裝，並隨性地解開領上幾顆盤釦，在長漫的緊繃過後，他所需要的是：好好地鬆開束縛、好好地休息一場。

沒了一襲黑裝，他看上去只是個俊朗、但卻對諸事不甚關切的大男孩，他只是，一步天履‧尋。

出了寢室也懶得將門闔上，便索性任著風吹進來對著開開闔闔嬉鬧。他自前廳桌上隨手攬走茶壺和茶杯，走向門口前方的巨型石桌。

一手托著下頷，一手舉杯微啜山茗；一樣是面向南，那個什麼也看不到的地方；如同之前，他那風雨過後的難得平靜。在此，有時很多事會將他席捲、有時則什麼事也沒有，他只是無限放空。通常這一待就是一個下午，偶爾會逾時到夜半烏鳴啾啾。

「咕……咕咕──……」

「嗯？」
雖然他有時會坐到半夜烏啼，但今日的烏也啼得過早了吧？他正想著今天乾脆冷坐到半夜，遠方卻傳來一陣似烏的鳴聲。

有一隻乳白的鴿子飛至他跟前與他四目相對。

鴿子睜著兩個圓乎乎的黑水銀，遞出自己的一隻小爪。

那人微皺著細眉，放下茶杯，將鳥爪上的紙箋解下，那隻鴿子便飛也似的跳到杯緣上啄飲杯裡的茶水。

那人打開捲成小管狀的紙條，上面揮掃四個洋洋灑灑的大字──

『尋你在麼』

那人挑起眉，幾乎反射性想到這張未署名的箋條是出自於誰。當一個人本身就已經很會惹麻煩的時候，其友通常永遠嫌他不夠困擾似的，不厭其煩為他再添一樁。尤其是某位老愛拖人下水的道人。
那人不曉得那天下無雙的道者又想玩什麼花樣，另外……自己也不想再跟著四處攪和，所以想也不想便化去紙箋上的字。

──以氣為引，率性以內力回了『不在』二字。

那人將紙箋綁回鴿子的小爪上，然後看著那隻白鴿輕靈地轉了幾圈、在蒼穹底下翱翔，緩緩與雲朵融為一體，盾入天際。

見鴿子平穩離開之後，那人收回了視線，然，就在他正提起茶壺倒了第二杯茶水時，那隻鴿子竟快快樂樂飛回來了。

怎麼回來了？那人疑問。

那隻白色的活潑小乳鴿棲至他肩上又遞出了牠的爪，爪上仍是綁著一張紙。

那人眉愈皺愈緊，展箋一讀──
『如此甚好貴府借劍子一用』

「這是什麼意……」最後一個尾音未落，那人抬頭注意到天上降下了三個不明物。

三個不明物的光耀有如佛光普照。

「──佛見三千破，渡生斬業。」佛劍分說。

「──儒見天下殘，覆生歸一。」疏樓龍宿。

「──道見萬物滅，殺生始元。」以及……罪魁禍首，劍子仙跡。

任何人都可以想像當時他的心情與表情有多複雜。
而那三位先天中的先天所見的便是──愣到陶杯半舉，且衣著隨性的他。在毫無預警之下，昂首便看到三人聲勢浩大的空降，不僅如此，三個莫名人士嘴裡竟唸著不甚友善而且聽起來像是要相殺的詩號。那人傻愣的神情絕對其來有自。

「咳、咳……」道人掛著一副天塌下來也不干我的事表情，清了清嗓：「天履好友，多日不見，你府上的環境真是愈來愈佳啊。」道人笑得天下無雙。

§

而事情的走向愈來愈趨向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三先天本就是隱士精神，除了斬業護生的聖行者外，其餘儒道二人甚少入世走動，更遑說是儒釋道三人同時現於一地。而更令人咋舌的，是事實上這三人才方承下先天的名謂，到目前為止仍並沒有共同登台唸詩號( 殺敵 )的經驗，而這頭一遭，正巧發生在那人身上。

許久許久以後，當那人在閭里間，聽聞百姓以半帶驕傲、半帶羨煞的神情訴說著──三教先天壓境懸空島的無限風騷及所唸的詩號時，真讓他啼笑皆非。不過，那真的是很久以後的後話了，這回憶就像水底部沉澱的沙一樣，沉澱在他心底的最深處。

那人自內室再取出了三罈陳年的雪花釀，和兩匹白色長布單。

「尋……你拿這布單做何用……」明明是個問句，但道者似乎已無力用上揚的語氣問。

「我自有用處。劍子你……」

語未竟‧遂被人一口截斷。

「劍子好友，汝吾難得一醉，咱們就在『宮燈幃』來場華麗之戰吧！今晚……不醉不歸！」這時的儒者一反平常優雅的神態，豪邁地抄起了酒罈。他甚至沒發現，自個兒現在待的是別人家裡，而不是瑰麗萬千的宮燈幃。

「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今日就屬這句話最痛快……劍子怎可讓儒門龍首獨……領風騷……」也亦舉起了酒盅兒：「劍子仙跡先乾為敬！」

酒過三旬之後，真是連天皇天帝也會走了樣。那人微啜著酒釀偏頭想著──甫才貴雅從容的儒者見到自己的好奇與戒備，以及，老是頂著肅然嚴正的面皮四處招搖撞騙的道者。
那人在心裡盤算，再三刻過後，他該怎麼收拾這杯盤狼藉。

「讓行者困擾了。」那人左手邊忽爾發出了一個聲音。

那人轉頭面向佛者，這倒是從相見之始到現在，佛者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哪裡。我知曉劍子酒品差。」
聞言，佛劍不知為何，頓然意識到那句話似乎尚未完結──他知曉劍子酒品差，那，龍宿呢？那人對於此似乎並無太大訝異。

那人放下酒盅兒：「之前也苦了佛劍分說老是善後──三教聚會時……應該也是這般情景吧？」

「未曾。」佛者始終保持溫潤的眼神，視線停留在趴在桌上不再胡鬧的儒道二人身上，最後他斂起了視線：「三教相會只奉茶茗。」

佛者在心裡逐漸有了一些莫名的想法。三先天們幾年間便會有一個固定茶會，即使他因在外斬業護生參與不多，但三人的話題總不出於相別後的所見所聞，甚少繞到那沉澱已久的童年回憶上，並非是三人刻意迴避，只是很自然地，成了先天後的他們漸漸與當年的童稚脫離，所談的是各地的異聞異趣、所論的是武林種種時事。

──他們都將那份曾經的無罣礙、純真，放在那隨著流光輪轉不斷拓深的心底。

是以劍子與眼前之人暢談彼此間的童年回憶時，兩人毫無保留的態度，都讓他與龍宿感到意外，尤其是看得目不轉睛的龍宿──儘管不只是儒者，這也是佛劍分說首次見到，天下無雙的道教先天放下身段，笑得如此開懷。
華麗的儒門龍首是不甘寂寞的，不一會兒也加入了那兩人的對話之中。對話之中料儒者自己並未察覺，他少了一點驕傲、少了一點欲擒故縱……多了一點，純粹。

眼前之人佛者曾聽劍子提過，對其不亞於三教修為在一見面時就有了底，但疑惑也頓生。他無法把那人與先天相連結，在此刻似乎有了結論。

「是麼？依聖行者之言──他們是第一次一起胡鬧了？」那人瞥了儒道二人一眼：「這麼說來，劍子似乎都把麻煩丟到我頭上。」

佛者首次露出了疑問的神情。
「劍子經常如此？」

「不怎麼常，也不怎麼少。」佛者似乎聽到那人歎了一口氣，但他認為應是錯覺。

那人起身，化力把放在一旁的布單被在劍子與龍宿身上後，隨手一翻，桌面全數淨空，只留下兩盞茶杯與一重褐色的茶壺，茶壺內有著翻滾的聲音。那人以內力代火沖泡茶水。

佛劍眼睛微微一亮，他不是不知道有人會用內力做些日常小事，但這麼司空見慣浪費倒是頭一次見到，內力對他而言彷彿只是方便生活的工具。

佛者依然不動聲色。

那人也不多話，但他的確有話欲說。

那人替佛者斟了一杯茶遞了過去：「請用。」

「多謝。」佛者並未飲下，只是溫和地問了第二句話：「劍子常與行者共飲？」

佛者不稱『你』，只稱呼那人──『行者』。

那人其實自一開始，便思索著那稱謂的涵意。
「不。多半是我飲酒，他品茗。」那人不禁思起，道者見自己一杯杯杜康下肚的幽深瞳仁：「劍子只偶爾潤一潤喉，他並不好杯中物。」

「曾聞劍子言過杜康之效。」

那人抿了幾口熱茶：「願聞其詳。」

佛劍斂下沉密的眼捷，有如他一貫的慈悲。那人皺了眉，不明白因何此時他會把佛者與記憶中的道人，重疊在一起。

「──『行路長難，解憂杜康』……」佛者言。又或者是──道者言。
「佛劍分說非聖，行者自當前行。」

那人心海震起了波瀾。

佛者語畢的一剎，不由自主想起劍子某日曾無緣無故對他說的話，或者該說是喃喃自語。

『佛劍，你曾見過「影」反制「人」麼？』

『吾曾親眼一見……』道人徐徐掘了一把沙，再緩緩讓沙從指縫憑風洩出，儘管沙欲覆蓋地上的影，影卻始終毫髮無傷仰躺在寸土之上。
『任何形體掌控影子時……那人的影子，卻支配了他大半人生。』

直至瞧見眼前之人神色動容的這晌，佛者才頓悟──因何當時一派瀟灑的道者，如此寡言沉默。

§

有兩道身影在下山的小徑上並肩而行，若不注意的話是不會察覺到埋沒在草堆下的蜿蜒小徑。這座山巍峨高聳，即便是最緩的坡度比起其他諸山仍屬陡峭，不過，正前行的二人似乎渾然不覺，只知此地視野極佳，雲霧飄散時甚至能把遠方的地平線都攬進眼底。
他倆自清晨便下山了，陽光終於在丑時撮破濃霧，柔和地灑落在他們身上。

陽光的溫暖逐漸取代朝露霑衣的微寒。

儒者低頭彎過一枝橫前的樹枝，華扇輕搖，一貫的從容瀟灑。
「佛劍，汝以為呢？」

「嗯……你指一步天履‧尋？」

「正是。」

「── 一介凡人。」

「好個乾脆俐落的佛劍。」紫衣華麗的儒者帶哂言道，笑中含有說不盡的況味，倘若那小氣寒酸的道人在此，定又說他傷春悲秋如是云云。
「但正因如此──」

儒者掩扇，不再多言；而一旁沉靜的佛者，依舊是沉靜一旁。

金風又於鬢髮邊恣意柔拂，捲起紫色、水白色的長髮與期待下一新季的褐葉漫散紛飛，有片枯瘦的褐葉失足跌在佛者之肩。

儒者垂了羽睫，淡淡地想起那天與劍子二人這般胡鬧，縱然一開始多少有點刻意，但到了最後，他們終於找回了曾經平凡的自己，那時，彷彿他們誰也不是。

他們也曾是個凡人，沒有先天包袱但卻自由踏實的凡人。

而那人也真格只是個凡人，沒有先天包袱但卻孤寂的凡人。

「先是嫉妒那道士之友、後是嫉羨那小氣寒酸的道士──唉，真有損龍宿華麗之作風啊。」儒者三分調侃七分真實道，他的言辭就如他以華扇掩面，虛虛實實──任人怎說的清？
「佛劍好友，汝就與吾往疏樓西風再續吧，劍子想必稍後便至。」如水之流的紫袂揮散再度籠聚的雲霧，再度……自信華麗無雙。

「嗯。」佛者應聲。佛者本不多言，但此刻的他卻莫名地益發緘默。
就在儒者語畢一瞬間，佛者終於意識到：原來『聖行者』緊握佛珠的雙手，竟滿佈著那麼多的傷痕。
他也曾是個凡人？

「佛劍，前方才是汝之道啊。」儒者超前一步，回頭望那嚴明的佛者，語帶雙關。慧黠的笑容裡盡是無數的提點。
佛者嘴角上難得地露出淺淺的弧度。

究竟是誰說，為聖行者護航的──只劍子仙跡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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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7-09-30 0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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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9 江湖 ( 增：轉、何涉江湖< 前篇 > )，2F

這篇是個分水嶺，
若說前三篇是方涉世的劍子與尋，那麼下一篇開始便是多年之後的他們。
若說這篇文真的是有什麼描寫成就的話，
那就是多年前跟多年後兩人語氣上透露出的洗鍊。

這是【江湖】的倒數第三篇^ ^

轉、何涉江湖 ( 前篇 )

其實有很多記憶始終蟄伏在那人的心裡，也許是在某個思緒的轉角，也許是下一個昏暗的一隅……他將很多很多珍視的東西，選擇擺放在自己最不易看到的地方。或許是因為那人不願再次體會那種比較過後的失落──那種幸福在漫長的路途中，竟顯得如此憔悴，倉卒。所以他選擇了迴避。

他矇住雙眼摀住耳朵，將最簡單也最複雜的思念化為黑影，穿梭在無數個黑夜。

他業已許久未再回憶過去遙不可及的時光，那道人一言，便勾起了他沉眠多年的記憶；但一旁的道人見他陷入沉思時，自個兒也沒閒著──

促使那人從與道者段段荒謬回憶裡驚醒的是：利刃截斷某物的聲響。
當他回神之時，只看到那不世道人的白絲翩然紛飛，身後的古塵熠熠發閃。石桌前兩棵枝葉盤亂糾結的大樹被削去了大半。

儘管他有容人的雅量，但聽到崖下傳來枝幹撞擊到類似石壁的聲音時，他實在升起想把這白食道子攆出去的衝動。
「劍子，我打小開始不曉得你木工做得如此了得。想來……你想轉行不當道士了？」

「唉，舉手之勞已矣，好友就不用客氣了。說是木工誇耀了些，但園藝劍子尚知一二。」破換人家家裡渾然不覺的道者如是說。
「放著這麼好的景色不看，只每天守著那枝枝葉葉──真是不曉得好友怎麼捨得。」

道人邁向前幾步，由下頭吹來的谷風自他腳底源源不絕灌入。崖下群山簇擁的村落如同月夜裡的星子，遙遠而渺小，但卻意外地讓人感受到發散不止的溫熱與暖意。道人當然知道為了不讓不相干的人尋仇，自家好友選擇了這幾千尋的半山巒作為居處，但其中還包含另一個原因，而這個原因是在他第一次到這兒時便曉得的，在那之後，每每見到那人面向南面對著枝葉發愣時，道人就益發肯定。

事實上，一個人初始可以沒打算很多事，好比沒打算回到原點、好比沒打算回家……但有些「後來」不是沒打算就不會發生，比如不知不覺就挑了個看得到『家』的地方作居所、比如等察覺了所謂的思念以後，想盡辦法掩蓋自己的渴望。

「能多看點朝陽、多看點人的生氣，這不是挺好的麼？尋。」

──鉅鋒里。

在南面的是。崖下的村莊就是。

對那人而言，那像是永遠到不了的家，那不是……他舉起雙足就能到達的了的地方。

不能踏進那桃源鄉的理由已經多到不可考，當初那人立誓此生務必除惡務盡，不然絕不回鄉里──這是他對自我的執著，所以他像大禹一樣三過家門而不入。但大禹卻沒有同他一般偉大，因為「要讓這世間所有惡人歹人全部灰飛湮滅」，永遠是個只能作夢的夢；加上日後蜂擁尋來的仇家，讓他披上了黑裝、縛上了面具，最後讓他連經過鉅鋒里前的小路皆成了罪過──假使他不想讓鉅鋒里一夕覆滅的話。

「既然沒打算回去，但好歹也讓自己望梅止渴吧。」那道人緩緩回首，直視著那人：「既然擇居在此……又因何不見？」他曉得，那是只有那人才能體會的箇中滋味。

為了理想，那人可以把名字捨棄掉，然而，只有那不染凡塵之地是怎麼也捨棄不下。

「劍子……」其實那人打從道者望向南方時，就不知為何地莫名緊張。那人瞥了道者一眼，搖了搖頭，無奈地坐下按住上額：「在你面前，我似乎無所遁形。」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心底的秘密被掀了出來，但與其可憐地逃竄，那人只是自個兒暗暗地苦笑，事實上，現在講出任何一字都令他狼狽、痛苦。

「『悲傷』多一人知道乃是好事。」道者言。

「劍子，你知道我現下最憂心你何事麼？」那人突如其來的一問。按住上額與緊皺著眉頭的神情依然不變。

道人挑了眉，舞了一下拂塵：「劍子洗耳恭聽。」

那人偏頭掃了一眼道者，歎了個極其微弱的歎息：「劍子仙跡如涉江湖，落拓時最助你的是『好友』，最落井下石的──也勢必是『好友』。」

未來劍子涉足江湖是不可避免之事，這點，那人心中格外分明。但他似乎隱隱約約預見了道者日後為了「義」字，除了蠟燭兩頭燒外，下場必然失足、措手不及的畫面。將所有的『好友』看成千金重，但未必每個人都視你若等──那人清楚明白這點，但道者好似永遠也不會明白。

殘酷，是這個江湖的真實面。

「就現今的狀況而論，好友絕非落井下石的那個。」

「落井下石不只是惡人的權利，各種狀況皆有落井下石之能。」那人不知不覺動了肝火。

「若是如此……」道者難得在神情上表現的如此堅定：「劍子甘之如飴。」

「這就是我現下最憂心之事。你……嗯！」他的神經瞬間繃了起來，有股強烈的殺氣正快速移動，闖進石屋範圍。
那人心口漸漸燃燒出一股熾熱的火焰，在那慌亂踉蹌的腳步聲，聲聲往他心裡響時。從始至終他從不否認──促使江湖殘酷的，自己就是一個。

「這江湖」天天都在人世間上演，包括將要拉開序幕的這裡。

這氣息是……

「是那孩子。」道者甩了拂塵並背在後，驀地撇下那人走向那股氣息來源。
道者毫不猶豫中斷與那人之間的談話，緊繃的神情彷彿表示著眼前之事，更為急迫。

「『不共戴天的仇恨，讓任何事都成了可能』……吾現下最憂心之事，來了……」道者以唇間微弱音量說著，卻沒法逃過那人的耳。

§

那人早在很久以前就不曾再作夢過。

那時他尚是個鎮日在鉅鋒里胡鬧的孩子，他不曉得自己的出身，閭里的人也絲毫不介意他的出身。直到有一天，劍子無意間道出自己是在雪瀾山──傳說它的雪美得如同海中波瀾一般── 一棵雪杉旁被師尊發現的事時，那人見到劍子難得坦承的一面。彷彿道子自己也置身那一場雪那一場夜幕，見到一個捻著白鬚的老人，正對兩隻小手緊握著自己的白眉咿咿呀呀笑的嬰兒流露出慈靄的目光。

道人看不見自己的表情，那人首次見識到──溫柔記憶所引發的溫柔力量。

所以遂成了第一次，那人好奇自己的出身。

並在他入世的前一年，他終於從那鉅鋒里首長歎息下，得知多年無從知曉的答案。

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他的家就是一個「江湖」。
爹不在。娘不在。叔叔嬸嬸不在。大伯父伯母不在。「不在」與「不再」諧音，但有些時候兩個辭都適用。
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這輩子他耗去大部分皆只為了『尋找追求』，尚未找到的正義走不到盡頭、已然到手的家只剩殘垣瓦礫。他唯一獲得的是浪跡天涯。

他真的不再作夢了。在很久很久以前。

司徒家莊的那孩子讓那人看見了自己。在家莊尚未被他一手遷滅之前，每當一見到那孩子，他心裡就會想像「事後」──這孩子該怎麼辦？會怎麼做？
自那一刻起，他開始作夢。夢到是自個兒──非是那孩子──清厲吼著「司徒家莊」，以為自己的悲傷足以消滅整個世界；那人隻手造成的命運，硬生生粉碎了任何與之相關之人的生命的完整。
念起喋血家莊的原因，是簡單，是複雜，說是想把世間的邪惡消滅殆盡可通，說是他想感受一下曾經屠戮他十門九族的惡兇被人瘋狂憎恨的痛苦也可以；甚至有時，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頂著正義光環做善事，還是只是打著正義之名──行復仇之實？反正「理由」在血濺之前，對其已不再重要。

他到底毀了誰的人生？

其實那人已經記不得方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了。只覺得那孩子無論如何也要傷到他，而他卻像個陰渾不散的魑魅盤據在那孩子心口，連帶躲過一個個突刺要害的攻擊。

「我要殺了你！」孩子的臉滿佈著淚，黑暗全凝結在顆顆透明的淚珠上。

「我要殺了你！」那人曉得孩子的淚絕非出自於方才上山所受的皮肉傷。他曉得他的傷，很深很深，入骨髓的深。

「我要殺了你！」第三聲，這一聲狠狠鞭在一旁的道者心裡，讓他想要出手了。

「我要……殺了你！」第四聲，這是個不吉利的數字。
「……但我卻比誰都恨我自己！」那孩子帶著絕望停下攻勢，似乎終於曉得再多的攻勢都是徒勞無功，可是他仍試圖咬著牙不讓哽咽洩漏。天地時間為他嘎然而止。
那人與道者同樣來不及大喊，因為那速度之快讓他們只見到匕首纖細的刃光。

那孩子將匕首不帶猶豫剟刺自己的心臟，血濺在那人蒼白到可憐的臉龐：「我誓報家仇……我、贏了……」
一瞥見那人的表情他就知道他贏了。他可真恨他。

那人尚不及思考就衝向前去抱住那子頹傾的身體，迅速點住心脈的所有穴道，即使他知道點了也沒用。
那人不會明白──因何他要如此著急？
「撐著──！劍子！琉璃仙境有多……遠……？……」胸膛一片溫熱。

那人的心口滲出血，滴在孩子臉上。

他垂首瞥見孩子詭譎的勝利莞爾。

「尋──！！」道者失聲大喊。

趁其不備下，那孩子的手環過那人的胸膛，鋒利的匕首穩穩地刺進那人的背部。
匕首從背穿刺過那人的心。

「我要你和我一樣……」那孩子嘴角掛著幾縷血絲，殘忍地笑了：「──嚐嚐有人從背後……捅你一劍的滋味……」

在那人依舊蒼茫的注視下，孩子最後還是闔上了曾經靈動的眼睛，曾經；他的腦海霎然間涮出了很多畫面，在碎片般殘缺的畫面裡，那孩子曾笑的如此稚氣。

他早在不作夢的那刻起，習慣了以「一步天履‧尋」的身分，去承受「邪影」所烙下的傷。或許他一開始就有錯，錯在放任正義與情感在他眼簾前毫無顧忌地糾繞，他讓一個稚子去背負曾經屬於他的罪衍。

那人十分冷靜，冷靜到就同他在了結人的性命一樣，然而，他是生平第一次，體會到所有情緒、所有記憶、所有沉重排山倒海而來。

「劍子……我救不了他……」

那人是，這麼地，痛苦地想要大哭。
但他卻笑了。

那人和孩子雙雙倒落在碧翠的草間──在道者失去平穩的嘶吼聲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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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7-10-03 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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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 江湖 ( 增：轉、何涉江湖< 後篇 > )，3F

時空來到百年後......

轉、何涉江湖 ( 後篇 )

能讓人發出『百年只有一瞬』一類的感慨的，不只有本身近乎無窮盡的生命，好似天涯地角再怎麼走都似乎走不到終點，更回不去最初，這還有包含了許多脊背上隱形的重量，不知不覺間就駝著它遠離了當初的地方，不知自己到底花了多少氣力、不知到底身在何處、不知時間為何像裝上了滑輪，一下就滑過了上千萬個的白天與黑夜。

時光永遠嶄新，人類卻只得蒼老，即使外在皮相絲毫無變。

自那時離開，業已過了百年。那人淡淡想著，駐了足，遠眺著前方碎著浪花的海岸。

當年他被道者急急送往琉璃仙境，在病榻上整整昏睡了兩個月──幾乎把他一年的睡眠時數全睡盡了，他才輾轉乍醒。睜開雙目時，他對自己身在何處並不怎麼在意，不過這或許該說，早在兩個月前，他就清楚自己將被運往何處；包括他了解那孩子絕不可能和他一般，躺在榻上度過毫無知覺的兩個月。從那孩子綻放的笑靨裡，他曉得誰也救不了那孩子，更不用說是一切始作俑者的自己。

他現在仍可清晰回憶，在自己正於病榻上掙扎時，他夢見……那孩子已長眠於幽深的地底──這是他這輩子作過最真實的夢。夢中，一身縞素的道人獨自佇立在風雨雷電、在黑幕白晝裡，對著一作不具名的枯墳，吹起從不離身的紫金簫。簫音織就成偌大的防護網，網住所有斷垣殘璧、所有曾屬於此的風風雨雨、網住──那座新立的墳塚。
──那道子按點簫孔的指尖，仍殘留著些許濕泥。

他撇了頭避開眩人的日光，疲憊地闔上眼睫。

他的所有思緒，全凝結在這深邃的兩刻鐘裡。

一會兒──在傳說中琉璃仙境的萬年管家入室之時，他便嘩一聲掀起羽被，順手套起長椅上黑白相間的長杉，道了一聲謝，離了飄漫著諸多塵囂味的仙境──那是只有江湖人才嗅得出的江湖味。

『耶耶耶、停、站住，你這人怎麼爬起來了！才高興你醒了你就想把腿就跑！那隻素老狐──咳、咳，素還真好不容易將你從閻王神壇前撈回來，傷勢都尚未復原，你怎麼又想跑去給人作祭！』他記得那位褐衣管家是這般道的。

『我傷勢已無大礙，相救之情不日再報。』他也記得自己是這樣回的。

『那我屈世徒該怎麼辦？總不能說我眼睜睜丟了病人吧？喂！劍子仙跡──稍──後──便至──啊──』屈世徒跑出琉璃仙境，對著他遙去的背影大喊，喊聲中不間斷夾有喘息。
即使聽到故人之名，仍沒絆住那人離去的步履，有的只是那人的背影比往常，更加斂默。

那人曉得，丟了病患的道者是不會尋來的。
就像道者勢必比誰都清楚──他會選擇離開。

然後，一別即是百年，百年就如此幽幽逝去。
縱使之後那人感受到時歲的觸絲拂過自己前行，也從沒伸手挽留過。那人彷彿是時歲裡的競賽者與裁判，居空臨下，俯瞰時間一點一滴超越他的生命，更一點一滴，帶走他生命中許許多多東西。

歲月，就在每個人的身側靜謐地流逝過了，誰也沒被知會。

那人緊握著契闊如水流年後的一張小小紙箋。

不署名的箋上蕭然揮灑著：『百年闊別』

「百年……過去了啊？」他舉起手，略微遮住頂上噬人的焰烈日陽。離自己最近的一塊岩石被浪花打得正著，碎了一地的晶光。

§

「如此百年闊別……」道子言。

「是啊，這話闊別百年。」那人道。

走過了數百個冬暖夏涼後，當他們第一眼見到彼此時，嘴角皆彎起一個跨越百年的真摯弧度；那人心上結著的永亙疤痕，裸露在烈陽眼下。道者染血的衣袂點上了幾許飄沙。

縱然道者滿身狼狽，但他見到友人造訪時的淡笑──深深刻印在那人心底。那道淺笑除了「近來可好」的意涵外，更含有道者埋在那張肅然的面孔下，最深的惦念。反觀在道人意識中，那人微微一哂，總是讓人有歸根落葉的恬然，直至他涉入所謂江湖的這晌，他才曉得那是屬於塵埃中的微笑，風塵磨練出的平凡且簡單。

道者撇下「哈」一聲，甩動一下麈尾，一手單背在後，轉身領著那人入豁然之境，入境之後更往境深處的涼亭移動。

他倆進了亭，道子雪白麈尾一揮，化出了兩盞釉杯、一含著火的石爐和一只噗噗吐煙、供在石爐上的茶壺。

「多年不見，唉，吾們該從何處聊起？」道者輕聲道，他稍甩了袖爲那人斟茶。

「就從你因何如此狼狽開始吧。」那人毫不客氣一說，但關切的語氣與調侃的話意──明顯不一致。

「只怕劍子仙跡之故事可看性不高啊，好友。」

「儘管故事空泛無奇乏善可陳，一步天履仍洗耳恭聽。」那人視線不經意落在那人綴著血漬的袂上。

「百年聚首，怎會是劍子一人吐苦水？江湖話題在江湖提罷，就讓好友與劍子──這刻遠離風塵煙波吧。」

「劍子，正因此處不是江湖──」他放下原本已倚在唇邊的杯盞：「才能聊盡江湖啊──不是麼？」
那人不由得憶起了，百年前，這道子三天兩頭帶著成堆麻煩和江湖見聞上峰上找他的情景。

道人淡漠的皮相起了些許波瀾。百年，真真改變了許多事。

涉足江湖的人一對掉，在江湖煙波裡打轉之人便會如此麼？江湖也許不至於令他受傷，但每每面對其所施予的震撼，道者覺得自己每條經脈似乎就快被勒斷。即使在訝然之後，他瞬又恢復成袖風不染的道教先天。

「你說吧，一步天履聽你說。」

「哈，那就請好友聽聽劍子的江湖無稽之談吧。」劍子仙跡是如斯灑脫至極之人。

那人落下一個笑，一擺手，化出了數壺雪花釀──曾經屢次使道子酩酊大醉之杜康。
他已在一路上聽聞闢商劍乃儒門龍首殺人所奪，並因此與另二位先天反目相向──但，多少真實已被掩埋在那些危言聳聽之中？
「劍子，我想你自個很清楚誰是該放進心裡的人。」明明應是對方先說，那人卻搶了白道。
「而我可以告訴你，疏樓龍宿是。」

「好友所指是那『別無選擇』之人麼？」那道子斟水入壺，動作絲毫不受那人搶白及談話內容影響──欲蓋彌彰。

「你明知說出『別無選擇』者，與疏樓龍宿乃同一人。」那人接過道者遞來的釉杯：「多謝。」

「……是以──古塵斬無私啊，尋。」
那人注意到直至方才，道人才緩緩停下手邊的動作。
道者平靜地望向亭外，他語帶堅定：「就因他非是他人──而是，疏樓龍宿啊。」

「劍子，我須誠然地說……」

「儘管內容空泛無奇乏善可陳，劍子仙跡仍洗耳恭聽。」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

「哈，儘管笑吧，劍子。……你們三人之中，就屬龍宿最為任性，也最懂得保命之道，所以他定不會放自己的生命不顧，讓你們『伸張正義』。」那人對於道者戲言分毫不以為意，他單單直落了一句：「──他會反抗，是因為釋道二人鐵了心要亡他啊。」

「以邪影之正義，那嗜人奪劍之行徑可列在良善範圍？並非劍子仙跡不給他機會，而是他自己也百口莫辯。」

「劍子，你是不是會錯我的意思了？」那人不著痕跡啜了一口茗。

「喔？」道者放下茶壺，三分刺探道：「……好友請說。」

「立於你的立場，邪影亦會作同樣的選擇。」那人放下釉杯，娓娓道來：「但我並非在爲他脫罪──我只是在給你未來原諒他的，一個真正的理由。」

儘管震撼那人話意，然而更令道者訝異的是──百年後，那人嶄新的態度。
道人沉默不語。
儘管今日黑影的身分猶是，但在那人漸趨豁達的胸坎裡，道者已快找不著闇影駐留在那人左右的痕跡──那人甫才所有話在在證明著這點。

那人已非是昔日的一步天履。儘管他們的情誼橫跨百年不變。

「尋你的話，吾必會好好放在心底。縱然可用性不大。」他聽到心中某塊巨石崩碎的聲音。

「劍子，你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故左右而言他的欲蓋彌彰──真是根植千年。江山易改，惡性難移。」後兩句是淬煉後的深刻體會，尤其是他在面對道者時。

「好友忒謙了，劍子仙跡怎敢在好友面前班門弄斧、自曝其短呢？」言下之意──閣下青出於藍勝於藍。

原本棲於一派清幽寧和的豁然之境的鳥兒們，霎，紛作飛散。逗得枝葉沙沙作響。

但有些東西是真的永不變更。

許久未聞的朗朗笑聲，震盪在豁然之境四方。
而這場友人百年相筵，將成為另一篇故事的肇端。

§

故事前奏曲，開唱的第一天。

「劍──子──啊──！！」境外的呼聲隨著距離的縮短，剎然由遠而近，由小而大。
「劍子啊──！事情大條了，你還有閒情逸致躲在豁然之境泡茶！」尖銳到近乎慘叫的高分貝足以令石桌、茶具瞬間龜裂。

道者甩動拂塵，將桌面全數淨空。
「秦假仙，又發生何事？」單手背後，步出庭外。

『又』字，正顯出此時乃多事之秋。道人的清靜倒是被破壞的半點不存。

「──佛劍被邪影一掌打入魘魅鬼沼了啦！」秦假仙開始比手畫足，一口氣道盡所有事情始末，當終於解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他帶著喘息不斷撫著心坎道：「剛才……呼呼……應該叫你留一杯水才對……」

「秦大仙特來告知此事，自是免了吾許多麻煩，劍子又怎會虧待客人？請。」他左掌化出一杯尚冒著溫白煙的茶水，茶葉的沁心味瞬間川燙過秦假仙的五臟六腑。

也輕柔地穿熨過他的喉舌。
「……是說，劍子……呼、你有什麼打算？潛、潛入沼澤內把佛劍挖出來嗎？……那個沼澤可是……呼──喘死了……邪影的地盤。」茶水的暖意自他腹內暈散開來。

「非也。」道者又舞了一下拂塵，拂塵靠在自己肱上：「自是採取更節省人力之法。」

秦假仙驀地注意到劍子仙跡明顯的不同。他保持著喝茶的姿勢，有意無意瞥看道子。
他的確可以體察出道者嚴肅面下的憂心，但依照他多年的直覺，劍子憂慮的神情總有些蹊蹺。劍子仙跡的確擔心佛劍，這無庸置疑，但，好似現下的情況讓他更擔心某件事，或者是──某個人。

這是秦假仙第一次覺得──這就是先天的心，深不可測。

§

故事前奏曲，開唱的第三十三天。

「劍──子──啊──！！」

幾乎在踏進豁然之境的同一時間，道者又再度聽到那聲將他名字硬切成單字的嚎叫。

三道身影從後面竄出。三個江湖上的活寶，當然，就某些意義上也是活標本。

「劍子啊，你無恙吧？我聽說你被邪影照一天三餐『照顧』，又聽說你自聖蹤那裡回來，就順便彎進來看看了。不過看起來，你好像活蹦亂跳的──……怎麼，你，打得過邪影？」自從上次他去找劍子告知佛劍掉入沼澤內之事，他就知道劍子一定有秘密。出於職業本能，挖掘是他的首要目標，不過他還是得先探探劍子的口風，他的直覺告訴他──邪影跟這個三教流氓之一的，必然有什麼隱情。

秦假仙最後一句話甫落地，道者便挑起了長眉，彷彿倏地了解秦假仙拐彎抹角到底想問出什麼。不過他倒是真真沒料著──秦假仙會想在他身上動歪腦筋。

秦假仙這次準卯上太歲了。
一個漂準的正道人士欲勝過外方戕賊的不二法則：比他聰明比他奸。

往而不來，非禮也。此乃劍子仙跡之處世原則。
「秦假仙你看看吾之外衫，有何感想？」拿著拂塵的手背在後，另一隻手也放了下來，好似要讓那三個活寶看個清楚。

「布質粗糙。」蔭屍人。

「且血跡斑斑。」業小靈。

「蔭屍人之言，劍子多謝：而業突靈之言──秦假仙，你以為如何？」道人的語氣似有點不懷好意，就同他前幾日對變裔天邪一般，三分威脅三分強硬一分保留。
「若你真想知道，下回劍子與邪影搏鬥之時，自然邀你一塊前往。唉，不然這樣吧，擇日不如撞日，你吾……」

「劍子，我突然想起我家娘子燉的雞湯還擱著……而且我頓感暈眩無法再談………」秦假仙知道是不可能從道人身上挖出任何消息了。他可不想陪劍子去找什麼邪影，只怕他一踏進戰圈進去就成了鬼影。

「豁然之境內有廂房，秦大仙可稍作休息。」道人一臉正色道。

「哈哈哈，不用了、不用了！還是自己家比較舒適！再會、免送！」話都還沒說完，秦假仙就炫風似挾著兩個跟班腳底抹油溜了。那武林第一活寶在心底暗罵：──好你個劍子仙跡！

見人遁逃已遠，遠方的暮色好似受到了催促，粉橘色逐漸自地平線的那頭渲染開，彷彿一滴粉色墨點入清澈水中。

「豁然之境……倒是刮了場不大不小的急驚風啊。」事不關己地自語。

道者甩動幾下麈尾，回身走回亭內。

§

隔了一個月，秦假仙三度造訪豁然之境時，告知一則令道人訝然的消息，儘管他仍不動聲色，但待秦假仙三人離去，獨自在境內沉靜了一會兒，他仍是撇下了一身風塵來到了──座落在鉅鋒里旁的高峰。重回故地的快意與悵然，全都爲回憶再次上了漆色。距上次離去，已有數百年不曾駐足了，但之於此的回憶── 一段段 ──皆歷歷在目。

這裡才是真正的不染凡塵。

『劍子啊，你可有聽聞過「一步天履‧尋」此人？此人最近常在江湖上走跳，還頭頭是道唸著「天上星多月難明，地上人多心難平，是非曲折終有論，善惡到頭須現形」四處說聖蹤和邪影是共犯共奪蘭若經！』

那人從來不曾以「一步天履」身分在這紛擾的江湖上闖蕩，他永遠扮黑臉。即使是將佛劍打入魘魅鬼沼，以抑止邪兵衛在佛劍體內蔓延、或是以假藉追殺之名，讓道人有機會驅使變裔天邪適時跳入沼澤撈起佛劍……那人，仍不曾放棄自己是「邪影」的身分。
習慣於用漆黑背影面對所有人的目光、習慣有人不斷恨著自己。

縱然道者不問，換回身分的選擇究竟是跨越了多少掙扎，他是心知肚明的。
然而，他還是會同百年前說出「我贊同你」之類的話麼？一步江湖無盡期。這江湖上，壞人比好人得勢，當壞人比好人容易，壞人多半比好人更長命。
道者對自己就是所謂的好人、正道人士渾然不覺，但他卻無法不去在意──在江湖風波中，他斷送了多少知交故雨……。

事到如今，他已無從斷定那人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因為就連他也不禁質疑，當年令狐神逸所言的真實或許從不存在，事情的真實面總是被扭曲，好的曲解也可、壞的扭曲也罷──只要肯相信的人相信，那就是真實。即使於他人眼裡無疑是場大騙局。
旁人覺得那人是邪影的成分，是大於一步天履的。道人承認。

但他這輩子似乎從沒那麼清醒。

『我是……一步天履‧尋。』
那人傳來一隻白鴿，白鴿帶來的非是信，而是他的聲音，是恍然大悟，是堅定；也許那人在很久很久以前，總是質疑自己？

道人這輩子似乎從沒這麼清醒。
這裡。真正的不染凡塵。面對這原本該是嶄白的石屋石桌──卻成了他眼前這堆廢墟。道者的腦海下了場洗盡污穢的驟雨，澆熄他心緒的焚燒，及，所有塵念。那道破壞屋瓦後遺留下的痕跡仍然彌新，絕對是近日所留。

道者突然感受到──那是一種之於過去絕對的彌封，只因這裡是多年以前，邪影在白日洶湧的人潮裡唯一憩息的港口。他可以感受到一陣清風，那人毅然地擦肩而過。

道人撫上斜倒的石條，緩緩地，沉靜地闔上眼。

破壞後的傷痕，仍然彌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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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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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7-10-06 15: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0.06 江湖全( 增：合、尾聲 )，4F

完結了，希望故事裡的人與故事外的任何一個都更好，
沒有人是虛杳的活著。曾經的微笑與憤恨就是證明。

好不容易完結了，應該會另發心得吧？若是大大們有興趣再進來看看^ ^

合、尾聲

江湖飄雨，是英雄的象徵與證明。陰霾滿佈的天穹甚至讓人看不到天邊的星殞落；江湖上的驟雨確實浪漫，但誰的曲折盡溼在那般荒唐雨之下？街頭客坊吵得喧鬧，哪位高人出場刮風飄雨，哪位大德退場細雨綿長。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古今多少事，都付談笑中。
江湖的雨，江湖的雨，下在誰心底── 一場永不止息的雨。

那人一擺手，示意道子別再靠近。
那是他僅存不多的尊嚴、少到可憐的自尊。

「劍遲半寸，天理難申……仇差一步……天履……含、恨──恨吶！！」那像是辭世的道別辭，或者就是辭世的道別辭，語落，一道氣勁自胸膛穿透後背。
那樣偉大的身形依舊沒倒在滿地泥濘裡，縱是半點飄沙半點雨，也觸碰不了那股正義的豪氣──它此時傲視無倫橫貫天蒼。

「邪影──！！」那道子失聲大喊，憤身奔前。那人憶起，好幾百年前，也發生過類似的狀況，只是這次的情況稍有不同。這次他突然變得很疲憊，疲憊到只能略微瞧見道子張開的口，卻聽不到他半點聲音。

停下來的感覺就是這樣？那人輕問自個兒。
只要足履再也舉不起，所有的疲累便冠冕堂皇而來。

他終於也停下來了。

§

「所以──樓上那家說，邪影的替身代本尊葬在鉅鋒里，而本尊是現在躺在這裡的這個囉？呼呼，搞得真麻煩。」醫者終於放下手中的醫針，撥冗出時間對著他身旁這位岌岌竄入峴匿迷谷，打亂了他一覺好眠的道士說道。

但即使幕少艾的語氣再怎麼輕鬆，卻掩蓋不了四周飄散的死亡氣息。那是連不善醫術的道者，都能輕易察覺到的，死亡的呼吸。

「藥師……」道者掃了下拂塵：「他之情況如何？」

醫者斜瞟了一眼，並不打算隱瞞也不可能隱瞞。
「他，難救。」
在五個時辰漫長的醫診過後，慕少艾總算是撿回了那人半條命，但另外那半半條命已非是搶救時間的問題了。
「若是病患自己堅定不足，再強的藥術都只是施在石頭上，見不得效。想必你送這人來時早已知道……這人的求生意志。」

「……」道人不語。

「劍子，你可知遇到生死關會有哪三種人出現？第ㄧ，無論如何也想活下去，第二，完全放棄求生意志，第三──藥師我這輩子也只遇一次──既不會特別想活也不會特別想死，明明活著時努力活著，但卻讓真正了解的旁人覺得他異常空泛；臨死時絲毫不帶戀棧，甚至讓人以為那是奮不顧身。好似闔眼睜開，對其而言無太大差別……」俊美的醫者吸了一口水煙管，緩緩道出。
「──病榻上這個，正屬第三例。」

「即使是第二例，藥師也必會救他。」更況是隨波逐流的最後一型？
道者明白，方才那段話並非是醫者要放棄病人，而是在提示他──未來那人醒後可能會有的種種。然而，這話他其實不是早就明瞭了麼？明明了解，卻永遠不會說出口的話。
他是劍子仙跡。

慕少艾輕瞅了道者凝視那人的側臉，溫潤的珀色眸子綻出微光。任誰都有捨棄不下的人事物，身為醫者，他比誰都看透這點。
「被震碎的器官已經移植，心脈和臨近肺部的經絡也重新補回，唯一不足的──乃在心臟的傷勢。他先前曾有受過似匕首穿刺之傷？」

「當年匕首是由背後刺入，素還真曾有言傷及心室。」道人語氣平穩，淡淡回憶起了那場血淋淋的荒謬，他親眼目睹當時那人與那孩子雙雙重傷，任何人都傷痕累累。
「藥師之意，這次的傷乃傷在心室或其周圍？」

「嗯。我需一人在旁護住他的心脈，另一人將真元自胸口渡入，」醫者之指自腹部指至胸口示意，「他之真元受創過深，若不先渡入真元，倘若動術時會與傷勢一併併發。且要是體力不支，渡入的真元亦能幫他挺到療程結束。」

「渡真元一事就由劍子代勞吧。」道者甩了一下拂塵，拂塵靠在肱上。

「過渡真元，不僅對內力影響甚劇，且功力三四月內會驟減──行麼？」醫者偏頭瞥看道者。

「吾若不為，藥師亦會為之。」

「呼呼，藥師我與你的理由自是不同。」醫者又吹起他的煙管，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訴說著霎然間明白到某些事。

慕少艾不欲打擾病人休憩，一邊轉身走出房門，一邊思索著接下來這場手術所需的藥材、器物，及如何把惠比壽從他家虎口前拖出來，好幫自己開刀。這場手術少了藥材跟少了那有家累之人，都不可。
他開了門扉方要走出門時──也許是忽爾想到，也許是猶豫已久，久久定在病榻旁的道人喚住了他。

「藥師……」

道人依然背對著醫者，醫者看不見道人任何一絲表情。誰也闖不進道人深邃的心底。

「藥師首次遇到第三例之人──乃誰？」道人稍稍偏首，注視那人纏滿白緞的胸膛。道人雪白帶有幾滴紅血的衣袂，此時看起來莫名淒清。

醫者抽了一口水煙，道者的側臉讓他不經意想起了遠方一身淨藍的青年，然而道人此刻的複雜，卻全然迥異於當年青年的單純。那青年僅有的──只是絕望過後的堅強。

也許所有千言萬語所有千頭萬緒，風風雨雨蓬萊舊事，只適合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首次遇到的第三例之人乃誰？
那當真是久遠的記憶啊。

「日才子……素還真。」醫者答道。

道者聞言，似是了解到什麼，左手微微一顫；醫者靜靜斂回視線，並持著他的寶貝水煙管，闔上門出了廂房。

沒有回頭再望房內一眼，醫者佇立在風中獨自思量。
峴匿迷谷今晚的風──是大了點……

醫者沉定了一會兒，正欲往他家小花貓的寢室走去，卻驀地發現足邊傳來一陣呼噜呼噜──熟睡過後才特有的沉穩氣息。

醫者定睛，隨即一歎。但儘管是嘆息，卻帶有濃濃的笑意。

「唉，讓人頭疼的小傢伙……方才不是要你乖乖回房睡了麼……」醫者緩緩蹲下身，襏開孩子額頭前的髮。嘆息的口氣與輕柔的動作全然不ㄧ。

見這隻小花貓熟睡到嘴角掛著一行口水，醫者倒一手拖著下顎、一手拿著水煙管開心地笑著。彷彿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他擁有生命中一輩子的幸福。

凝視好個片刻後，因察覺風是有短大的跡象，醫者用袖口輕揩了孩子的嘴角，用就是高人也察覺不到的柔軟攬起孩子。

感受到似大羽被的溫暖，小花貓翻扭的身子硬是往醫者的懷抱裡瑟縮。
醫者以為孩子怕冷，便將孩子摟得更緊一些。

──總有什麼東西是怎麼也放不下的。江湖人。
江湖人一天到頭處於失去的劇痛，對於僅存的，誰也沒有多餘的空間去鬆手放棄。

「我希望你……永遠都是想活下去的第ㄧ例啊……阿九。」

──那是他生命中，一輩子的幸福。

§

那是久遠的記憶，久到泛黃，但彼此對話格卻仍是清晰如昨。

『樓上姓素的，你給人添麻煩的程度，就像你在敲人竹槓一樣過分。』縱是再多的調侃也掩不住那語氣下的勞累，他已近旬日未沾枕了，這一切都是托這大剌剌躺在他家床鋪上的某「人」的福。
( 峴匿迷谷外的門牌正閃耀動人──「鬼與姓素的不得進入」)

『耶，藥師善心如水，廣積福德，福分必庇蔭到下世輪迴。』素還真還是注意到了，儘管醫者有意無意的遮掩，醫者渾厚的黑眼圈正說著近日來的疲憊。這大概……是托自己的福吧？

『呼呼，不用、感恩，藥師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下輩子就免了。』醫者抄起案上的水煙管，順勢躺上躺椅翹起二郎腿。

『……』微笑依然掛在素還真臉上。憔悴的病容讓人完全認不出那就是名滿天下、意氣風發的日才子。

素還真以袖微遮窗口滲入的陽光，陽光溫和煦煦。他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在病榻上感受到同樣的陽光、同樣的溫度，每回鬼門關前走一遭後，他總覺得自己輕了一點、輕了一點，輕的彷彿透明。
『其實，素某好奇──要是某天……素某就這樣一直睡下去──會怎樣？』

會怎樣？最後一句話根本找不到重量。

慕少艾沒有多言，但在他的眼裡，是首次見到這樣的日才子。眼睛彷彿穿透過屋瓦，注視著極遙遠極遙遠無窮遙遠的遠方，那非是溫柔，而是──澹。然。

「呼呼……以為躺著就能一勞永逸，那樣可有人饒不了你。」慕少艾閒閒散散道。

慕少艾忖度著為素還真下的神經麻醉藥效應該仍在，以致素還真現在無法察覺到。
他半臥在躺椅上，一手枕著頭、一手持著煙管繼續吞雲吐霧。
他幾乎可以看到門外的畫面。

──要是某天素某就這樣一直睡下去、會怎樣？……

在房外欲進門的月才子，指間猛然一震。

§

那人曲著膝將手靠在膝上，望向窗外那畦綠油油的藥田，藥葉摩擦產生的清香隨風拂過帷簾，拂過案上的書頁，然後風就像個俏皮的女孩兒，在房內逗了一圈，眨眨眼睛，叮叮咚咚跑出房外。那人灰黑紛飛的髮絲還有著和風吻過的味道、溫柔。

「即使不曉得你的生存意願，他仍用會傷及內力的真元換給你一個選擇。不論你接下來作了什麼決定，皆為你預留你的命和功力──他都相信那是值得。」醫者懶洋洋躺在躺椅上，半瞥著那人。

「……」手術會耗去劍子多少真元，在那人感覺到自己的傷勢、意識到自己尚在人間時就已了然於胸。

數月之前，他連舉起拇指都覺得彷彿有萬千枝錐子刺穿皮肉，那種撕裂的疼痛感瞬間自指尖，擴散至臂膀、心口、腹部、全身，然後頭皮隨即傳來一陣令人暈眩的發麻。倘若是這樣的傷況，釋出真元者吃力是必然的，若是再加上要強行護住功力，釋出者該承受什麼代價，那就更不用說。

──即使不曉得你的生存意願，他仍用會傷及性命的真元換給你一個選擇。
事實上他都知道。但直至這刻，他才清楚這句話對自己有多重要，很重要。

而那豁然大度的道子卻相對的──似乎從沒考慮過他說過的話。早在百年前他也說過了吧？不是只有壞人歹人會在危急的狀況落井下石。

依現在外頭虎視眈眈的情勢，道人輸出功力無疑就屬落、井、下、石一類。

「哎呀呀，真是難相處的壞朋友，藥師我好話都說盡了，兄臺你打算都不作聲麼？」完全不問他人意願，醫者已逕自把那人圈在『壞朋友』的範疇。

「藥師，請幫我帶話給劍子。就說他老是喜歡做這種傻事的話，哪天栽在誰的手裡，那真的怨不得誰。」

「喔？」這種關心貌似朱痕的死鴨子嘴硬。晃眼間已然站在門邊的醫者，不禁回頭多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依舊深視著憑風搖曳的藥草田，『唧──唧──』的蟬鳴包裹靜謐的風。

「我知曉他在外面。」那人闔目道。

§

一手持者拂塵，一手背後雪袂飄飛，遠眺峴匿迷谷外的靈秀山川。

「數月之前他就已經轉醒了。」醫者瞥一眼那久立在自家門口之人，並倚著藥園欄吹起煙管。「但我相信你應知道了，不進去探探？」

道人輕笑一聲。

「不了，謝藥師。」他極盡雲淡風輕地說著。

§

「要離開了？藥師我好人作到底，有什麼話可以代為轉告。」醫者悠哉悠哉吐了一口白霧。

「謝藥師美意，但──那位牛脾氣的患者，吾料的不差的話──現在峴匿迷谷的病房應是空的。」甩動麈尾，麈鬚披散在背後的古塵上。

「嗯！？人走了？」醫者放下交叉在胸前的手，回望向屋內，「他要我把話轉告你就是這原因？」

醫者的疑惑在見到道子抱以的澹泊莞爾時，已然獲得證實。

「好哇……聰慧如藥師我竟被你倆耍著玩，真是一群難相處的壞朋友！」

「哈，藥師請息怒。」

醫者幾似無奈地瞅了道者，抽了一口水煙，眼睛自谷外之景投去：「不過我曉得……你就跟那不聽話的傷患一樣。他曉得你沒走，你知道他離開。」

這句話的溫熱點在道人心頭，緩緩暈開。

「……有時『至交』是件頗奇妙之事。」

很多感情，不止包含著掛念，也有著所謂的『保留空間』。

留在原地之人，是怎麼想？而離去之人，那種心情竟是如此不可言諭。

「你認為他會如何？」醫者交臂於胸問道。是什麼時候他竟學起道人仰望著蒼天？彷彿天空裝載著所有的歸宿。

道者依然維持如同百年前，諒解的雲輕笑靨。

江湖人就往江湖走。

──他會如何呢？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他的朋友離開了，沒有留下，任何道別。

(完)

【篇後】

數月之後，那道人經聖蹤一掌而自琉璃仙境失足落下，不光是因為心態上的促不及防，更由於那日渡出大量真元，讓已滿身是傷的自己更顯單薄。

「所謂的落井下石啊……」

那天的道人，倒是不由衷地笑了……。

[ 此貼被小憶在2007-10-06 16: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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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狐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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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9)

5樓發表於: 2008-01-01 05: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想我能理解您寫在文章開頭的前言了
您寫的是劍子是一步天履．尋一段往事；心疼的是三個人兩個人一個江湖
這篇文章寫的不單單是在劍子眼裡的那個人的更迭
還有唯獨江湖人才懂的慶幸與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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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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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8-01-01 07:0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烟雨飘摇英雄路末。
江湖谁人无错。
风过。雨过。
枉叹遗憾已多。

抱剑冷眼世事纷扰。
惊觉蝉鸣嘶吵。
晨照。晚照。
转眼红尘即老。

清冷的文风，很美。
小花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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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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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8-01-03 08: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不論是用心回覆或是簡單地翻看文章，
又或者只是草草翻閱過【江湖】一個章節的大大們，
憶都非常感謝。
但，特別感謝kamui0516和司墨兩位大人^ ^
是你們讓這篇文從心最底層再被翻起，讓它不會只是沉寂在江湖孤獨的地方。

另外，大家就別稱我「您」或是「大大」了，
叫我憶就行了(笑)

TO kamui0516

在文章前憶所留的話就如同大人說的一樣──
它只是個簡單、片段的往事，裡面似乎寫了不少人，
但真正有描寫到的有可能只有其中三個、兩個，甚至單單只有一個‧江湖

江湖人眼中的更迭遞嬗是最劇烈的。
他們的身旁人們總來來去去，
幾個人留下幾個人前行，幾個人永遠地停留幾個人繼續踽踽邁進。
真正能留住一個人的方法就是記憶、並且回憶。
一件芝麻蒜皮小事一個畫面一場小雨都會是對昔日記憶的一個牽動，
雖然憶的功力還不到這種功夫(成果大家多包含點就是；拜)
但是仍希望能將自己想說的、想像的留在快被掩埋遺忘的回憶裡。

對於後人沖刷前人的霹靂，
最大的遺憾真的來自於遺忘。

TO 司墨

在那樣的江湖裡面，
每個江湖人最不希望的莫過於留下遺憾。
但是江湖本來就是個遺憾集結的漩渦，
將每個人每件事像連鎖反應似的全捲了進來。
這篇文其實來自於作者一個衝動，它的感覺也不太像小說，
只能說它像有某個人在旁陳述一個他看到的故事，他看的到感慨所以說出來的也都是感慨。
「枉歎遺憾已多」司墨是說對了。

其實億最喜歡司墨回覆中的第二段詞，
「轉眼紅塵即老」──
在尋的世界裡或許在最後與死亡擦身而過後，僥倖甦醒的那一刻，
他才有這樣的感慨吧？
為了理想用盡了自己大半人生。他需要的已不再是執著。
憶相信人若經歷一次連自己都覺得沒救的死亡洗禮，
那人醒後會自動淡化很多東西，
尤其像尋這種經歷也見證了太多生生死死的人──
是紅塵即老，小舟此逝，江海餘生。

感謝司墨的小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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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0.06 江湖全( 增：回覆〈非文章〉 )，7F

09.27 江湖 ( 承、誰涉江湖 )

09.29 江湖 ( 增：轉、何涉江湖< 前篇 > )，2F

10.02 江湖 ( 增：轉、何涉江湖< 後篇 > )，3F

10.06 江湖全( 增：合、尾聲 )，4F

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0.06 江湖 全( 增：回覆〈非文章〉 )，7F

09.27 江湖 ( 承、誰涉江湖 )

09.29 江湖 ( 增：轉、何涉江湖< 前篇 > )，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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