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22 【网空】须臾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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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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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2-22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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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2 【网空】须臾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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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他点燃了那半截蜡烛，沉默。

烛火摇摆，光影溅落在漆黑的土墙，弥漫、弥漫。渗进墙里的火光没能拯救黑暗，他从深不见底的噩梦里骤然醒来，他看着烛光，眼睛烫得生疼，他不闭上眼睛。

他惊醒的时候也许喊了什么人的名字，没人听见，他从来不让人靠近他的宫殿。他头颅发沉，嘴里发干，舌头上像铺了一层土，汗珠从他的额头滚下去，一颗接一颗，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遍地狼藉。

他扶着床沿站起身，牵动起身体上的钝痛，这位帝王又一次回想起了那个故事，他记得很清楚，这一切正是从二十八年七个月零三天前开始的。那一天，天地泛红，夕阳像血雾，他的鼻腔里满是铁锈味。他俯下身体，伸手摸着那具仍然带着炽热温度的尸体，他苍白的手轻微颤抖——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瞬间发生的颤抖——黏糊糊的血液沾在他的掌心、躯干上、眼睛里……他双眼猩红。可是，当他从那具尸身旁站起来的时候，他刚刚所经历过的所有复杂难辨的情绪都已经不见踪迹了，他的身躯挺得很直。

“为……妖神将收殓，安葬王陵，其余兵马听我调令。”

当初的少年帝王转身，背影被老朽的夕阳着色。听到命令的军队哗然失措，可他好像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了，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命令留下的回响。散碎的天光穿过云层，照见少年的双眼，那里面一滴眼泪也没有。

他眼前的光从斑驳掉渣的夕阳变成一盏孤零零的烛火，他已经不是那个二十八年前行走在王权刀刃上的少年了——尽管他的脚底都是刀刃留下的伤痕——二十八年的跌宕让他的王权通天彻地，却没能让他的眼睛流下一滴眼泪。

魔王的宫殿空无一人，这里太空旷了，他走到宫殿中央，脚步有回声。

“二十八年了，你就这么舍不得我？”

他张开嘴的时候觉得喉咙更不舒服了，又干又痒。他语气轻佻，他当年最被臣子诟病的就是这点，他的将军也斥责过他，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记不清了，或许是荒腔走板地搪塞回去，也或者是语气正经起来，换上别有深意的眼神和将军说起正事。那种事发生过太多次了，他记不清了。

他盘腿坐在宫殿中央，这种姿势怎么也不像一个杀伐决断的帝王，身体前倾，他歪着头对着虚无讲话：“妖神将……来我的梦里见我，也该想点新鲜的场面吧，总是那一件事，显得你很没创意啊。”

二十八年前的时候，将军战死，举国震荡，魔世大丧三日，惟有魔王不见一滴泪，这是魔世人尽皆知的事情。当时，戮世摩罗还像往常一样处理公务，连戏弄百官的样子也与过去极为相似，民间的魔人此起彼伏地嘀咕起来，说传言中的“魔王无情”果真不是虚言，那位妖神将的死竟然未曾给魔王带去一点伤心。

议论声甚嚣尘上，戮世摩罗却没有反驳过一句话。

他不愿意解释。实际上，他的平静让早就准备好了趁乱发兵的妖军秋毫未敢进犯，让打算趁君王慌乱取而代之的佞臣偃旗息鼓，二十多年前妖神将眼里荒诞不经的少年，在妖神将离开后，用宣泄痛苦与悲伤的权利作为交换，再也没有走错一步路——那本该是他和网中人共同的路。可是，即便他只要说出这一切就能平息所有的揣度与流言，他仍不愿意向任何人解释，关于妖神将的死，他从始至终只有一言不发。

只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做梦了。

梦里的世界一片猩红，透过他的眼，他看到将军殷红的血从身体里流淌出来，他看到战火，他看到死亡，他看到世界的崩毁，他无数次奔向他的将军，却还是来不及救回那个人——就像当初一样，来不及。

二十八年，每一夜，他只无数次梦见这同一场猩红，至于那些有关于超乎君臣之礼的一切，他们的独处、他同将军说的疯癫痴语、他们在这张床上翻滚出的情爱，他一概未曾在梦中见过，时间久了，他开始怀疑那些属于他少年时期的美好岁月是否真的发生过，或者那些故事也不过是痴人的臆想。

他躺下，看着屋顶。

二十八年前，他们分头去自己的战场，在暂别的战壕里擦肩。一切和以往一样，他们的盔甲碰在一起，声音厚重，他还记得那个声音。他回头看他的将军，将军也回头看了他。

对视，分别。

那是他们见过的最后一面……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岔子的话。

那天之前的深夜，他们在军营中亲吻对方的眼窝、嘴唇、胸口，他们本可以继续做下去，但没有，他正抱着网中人的腰线，脸颊贴在对方的胸口上，对方的心脏跳动，动听，他的双眼热忱，满是激烈亲吻后的水雾。

“明天还要打仗……妖神将啊，剩下的不如等你凯旋后，我们回王宫再说——来日方长嘛。”声音很轻。

网中人回答：“那就欠着，等吾回来。”

少年帝王去看他的双眼，那里面藏着一束火，他的身体总是笔挺，他的手指总是修长，他是浑身上下染遍鲜血的魔头，他是修罗帝国的战神。戮世摩罗亲吻过他身体的每一块疤痕，他的确爱亲吻他，这个世界上从来不曾有过比他们更靠近的人。

戮世摩罗说：“这战太过凶险，你可一定得活着啊……网中人，可别让我百忙之中抽空为你哭穿魔世。”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这番话说得是多么糟糕，就好像他那位所向披靡的将军会遭遇什么不测一样，现在想想，也许他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否则又怎么会说出那样晦气的话。

结果网中人的回应远比他讲的更不吉利：“若无吾，你更不能在此时掉泪。”

戮世摩罗当然明白这句话里的道理，可惜他这个时候不爱听道理，于是他亲吻网中人，遮盖住对方所有的声音。

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他果然不曾哭过，他没掉过一滴眼泪，即便成山成海的阵痛像脚步绵密的蚂蚁一样持续不断地在他的血管里爬来爬去，他仍然像是没有悲伤过一样站在世人面前。

“你应该恨我。”他笑着，眼睛里是黑夜，“是我要你去的那一战，是我没来得及救你，你一定恨我吧……那样也好，可千万别放过我啊。”

他已经分不清这些梦对他来说是折磨还是慰藉，那似乎成了他和故人唯一的连结。

他最开始做噩梦的时候，还没能习惯梦境带给他的惊恐。公子开明曾亲眼见到他冲出宫殿吹冷风，他身上的汗水浸湿了衣服，太狼狈了，作为一个帝王。因为这场不能再尴尬的巧遇，他不得不对公子开明和盘托出自己的经历。

他的语气轻松得太过生硬，公子开明想，他一定痛苦难当。公子开明远比现在还活着的任何人都清楚，网中人对戮世摩罗的意义从来不是魔世战神这类冷冰冰的头衔，帝王不肯流泪的过往不过是一出荒诞不经的虚伪戏码，那些阵痛带来的永恒的悲伤被他藏进了自己的躯体里，藏得深不见底，简直要把戮世摩罗自己也骗过去了。

没办法了，公子开明就这么收拾了行李去了道域，他绕了一大圈才找来了阴阳学宗的人，他需要操梦术，就是一种能操纵人的梦境的术法，这或许是拯救他亲爱的帝王戮世摩罗的唯一方式。说实话，那东西不算什么好法术，这个时候却能救人。

戮世摩罗最初没有拒绝，他躺在床上，等待操梦者的靠近。对方像模像样的打了个手势，脚下踏出一道暖融融的阵法。

“帝尊放心，操梦术之后，你的噩梦将不复存在。”对方言之凿凿。

不复存在。

不复存在？

从此——不会再梦到过去的事，不会再梦到过去的人，只要他不愿意，他不会再梦见那使他不忍再看的场景，他的将军再也没法再闯进他的梦里，从此网中人会同他遇见过的大多数人一样成为一段不堪一击的过往，是，如果成功了，他什么也不会失去，他只是会睡得更好，他将拥有一夜睡到日晒三竿的睡眠，他甚至会因为睡得太安稳而临朝迟到，他不会再痛苦……他不会再痛苦。

像是被某种不容抵抗的力量驱使，他张开眼睛，倏然从床上坐起身。

“算了……算了，我今天还有些事要忙，策君！帮我送送客人。人家难得来一趟，安排点好吃的，可别怠慢了。”

就在操梦术来临之前，他主动中断了这一切。

公子开明回来的时候，看到戮世摩罗已经重新拾起了那个不算讨人喜欢的笑容，噩梦的苦恼似乎不曾出现在他的身上。公子开明瞪着眼睛看着他，似乎需要他对这场术法的中断做出解释。

戮世摩罗没瞒着他，也没犹豫。

“我放不下，我活该。算了吧。”

他说。

从那之后，就是二十八年。他从忍受到习惯，那些梦不仅是拧断他睡眠的凶手，也是足可以慰藉他灵魂的重逢时分。经年累月，痛苦与否已经成了无关紧要的命题，无论如何他都清楚，自己根本离不开这些梦，或许他已经成了瘾也说不定，或许……或许他只是怕那些可怖的幻梦消失后，网中人也找不到同他见面的路了。

“我说你……真的没创意。二十八年了，明天不会还要一模一样地来吧。我可是王啊，你尊重我一点好不好？”

他坐起身，看到外面的天渐渐亮了一点，他知道这一夜总算又熬了过去。他回到自己的床边，拿起自己的衣袍，他套在身上，然后穿好靴子，他不爱穿靴子，靴子会告诉他，这一晚已经结束了，他必须离开他的寝宫了。他抬了一下头，看到那半截蜡烛燃尽了，于是他直视着门外的照进来的光。

他迎着光走，直到将要离开他的宫殿时，再次回头看向这一屋子的空空荡荡。他企图笑，稍微笑一下就好，可惜这回他失败了，他觉得眼睛生疼，好像有什么要从眼睛里淌出来一样，他张嘴，合上，他暂时没法发出声音。他只能闭上双眼，呼吸，忍住那些差点冲出眼眶的情绪，然后再次张开。

“你真不该死……你真不该死。”

他曾在这二十八年的每一个早晨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他每次都在误解自己。他度过了二十八年的近乎相同的漫漫长夜，在这件事情上却还是没有一点长进。他眼睛很痛，但是他早就习惯了，离开宫殿，他得去自己该去的地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然了，这本就是他这些年的生命里，最寻常不过的一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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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2.22 【网空】须臾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