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04 【网空】雨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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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g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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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樓主發表於: 2022-12-04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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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4 【网空】雨潺潺

此生长的番外补全，小短篇

做梦了。

网中人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是他没有急于醒来。

魔世的王宫威严肃立，在蓝月的笼罩下幽冷沉重，白麻黑绢在风的吹拂下婆娑飞舞，偌大的宫门敞开着，黑洞洞的，像是猛兽洞开的巨口。

他走在狭长的宫道上，两侧高墙拔地高耸，将空间挤压的逼仄狭窄，蓝月悬于中天，刮过的风冷极刺骨。

对了，这是，那一天。

安稳边疆局面，班师回朝。迎接他的却不是庆功筵宴，而是满城缟素，一片哀声。

眼前是一道又一道迈不完的门，路变得无比漫长，这条出征前与那人踏过的道路，突然陌生的令人迷茫。战靴踏于阶上，磕出琅琅之声。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像是迷宫一样阻碍前行的脚步。

一路上，无论是巡视的将领，还是守殿的兵士，抑或是洒扫的侍从，无一不是神色颓唐，目角泛红，遇见他时或是低头弯腰，或是侧身避开，皆刻意回避与他目光交接。

每向前走一步，心中的沉重便叠加一分，层层累积，压在心头，充塞胸腔。

所有的情绪在看到帝尊寝宫外飘荡的白幡时，一瞬封冻。

他与戮世摩罗精心教导的弟子率众将跪在殿外，身带重孝。稚嫩的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耳边没有了声音，眼中没有了颜色，仿佛脚下踏着的也不再是结实的地面，整个人一阵又一阵的恍惚，虚浮。

灵魂好似剥离了身体。

他看见自己走到了少年人身侧，神色茫然，像是不能理解现在的状况。

“你，哭什么？”

他听到自己问出了声，声音平淡，轻忽，像是怕惊醒了谁的浅眠。

少年人没有回答，他身后同样跪在殿外的十几名修罗兵将也没有回答。

其实，他也不想听什么回答。

他一步一步，迈过敞开的殿门，僵硬地走向内殿。

内中寂静无声，白幔随着风飘舞飞扬，离落招摇，这是那小子嫌弃宫殿装潢冷硬特意命人挂上作为装饰的。此时白幔凌乱飞起，遮蔽视线，扰乱心绪。他恍然有种错觉，那个小子，会借着纱幔的遮掩而悄悄走到他身后，突然搂住他的肩膀，就像这许多年来的每一次那样。

然后，他看到了曼邪音。

她艳丽娇媚的面容惨白一片，连唇上都失了颜色，偏偏一双眼红的仿佛染血，她直勾勾地盯着床榻之上，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到有人进来的声响。

他移了目光去看，床榻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人，双手交叠整整齐齐放在身上。那个连睡着都要翻来覆去踢几次被子的人，从未如此安分老实。

他脚下瞬间就僵住，那一刻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妖神将，从来清醒多谋的头脑在此刻失了灵，眼睛眨了又眨，徒劳的期盼着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假象。

因为修习武学术法，这么多年过去，戮世摩罗形貌未改，犹如玉雕雪琢的面容仍如当初一般精致，此时合着双眼，模样甚是安宁，唯有眉心那道深深的刻痕，悄然透露出了心中的不舍与遗憾。

多年来静若深渊古井的心，倏然掀起了波澜，眼前的情景映入发颤的瞳孔，冰冷的，如同沉沦海刺骨的海水，却又滚烫的，如同当初烈恒山翻涌的火浆。

曼邪音告知他，帝尊走的很安宁。曼邪音也告知他，帝尊走时怀中抱着一方银色面具。曼邪音还告知他，帝尊曾看着一封一封送回的捷报，念叨着妖神将归来的时间。

血液在此刻凝固，头脑一片空白，双腿如同坠了千钧重物，即便用尽了全部的气力，也不能再向床榻靠近一寸，只徒劳的向后退，一步，再一步。

帝尊崩逝，举国皆哀。

葬礼之上，或真心，或假意的凭吊，他完全没有心思理会，直愣愣站在那里，凝望着棺椁出神。

凡是来拜祭的人，心中皆暗自感叹称奇，明明只是死了一个戮世摩罗，却好像连着妖神将一并带走了。

戮世摩罗下葬那一天，魔世难得下了一场雨。

阴沉的天空不见三月之辉，绵绵的雨丝从天空飘落，沾衣欲湿，迷濛视线。

送葬帝尊的倚仗浩浩荡荡，如压地银山，所行之路，人皆拜揖。他们真心臣服这个力挽国家于将倾的人族帝尊，也同样真心为他的猝然离世而哀悼。

网中人站在城楼之上，目光上抬，投向茫不可及的远处。

“你说，我以后会被人怎样说？”有一日，灯下青年皱眉深思，似乎真的在为此忧心忡忡。

“你？”冷笑之后是一记白眼，“大概是遗臭万年骂声载道吧。”

“呸！”是寸步不让的针锋以对，然后眼睛一转，又是自成一套的逻辑道理出口，“我要是真能活一万年，谁敢骂我。我若死了，纵然遗臭，你能让人骂我？”

说着，却又神经兮兮的向人靠过去，絮絮道，“我的谥号选什么？人间的皇帝都有这个的！”

眼见着他实在不理，只得悻悻的自己嘟囔，“那就叫武烈吧，实在不行就庄武……”

最后自己也说的无趣了，嚷道，“网中人，你倒是吱一声啊。”





网中人张开了眼睛，窗外双月的冷芒正透过窗棂播撒进室内，一片幽清。

淅淅沥沥的声响不时传入耳中，他一时晃神，有些分不清是梦是实，或是梦中的雨下到了现实之中。

他起了身，随后拿了一坛酒坐在窗棂之下。

魔世的夜十分寒凉，白月清冷，蓝月凄寂，却有夜雨滴沥而落，砸在院中的草木之上，打在青石台阶之上，泠泠有声。

窗外景色阑珊，极目再望，却又是修罗国度的无限江山。

他紧了紧衣衫，莫名觉得有些发冷。

启了泥封，将酒慢慢送入口中。

坛中酒冷，吞下却灼烧出一片热辣的刺痛。

他缓缓的饮着，另一只手摩挲着一柄短刃，不语，不言，静穆深沉。

尚在年轻的帝尊，是第一次来到葛藤坡探望独居在此的师尊，第一次在这间竹舍留宿。白月濒落之时自梦中醒来，张眼茫然四顾，恍然见到窗下坐着一个人影。

清寂的光描摹出宁静的轮廓，记忆中纵横疆场，铁血杀伐的妖神将，一身萧索，满肩寥落。

“师尊……”喻此离唤出了声，踏出一步又缩回。

网中人将目光转向他，神情平淡，出声道，“怎么醒了？”

“我，”清朗的嗓音有瞬间的迟疑，年轻的帝尊将四下探看，耳边听得落雨声响，便道，“雨声太吵了。”

“都下了一夜，你才听见。”网中人微微摇了摇头，语气中甚至含着一丝调侃的笑意，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长辈。

喻此离手指微微一缩，随即抬起挠了挠头发，嘿嘿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脸上的笑意却是再也维持不住。

夜风混着凄冷的雨气拂来，凉意丝丝入体。

当年，新帝年少登基，难以服众，策君深入暗盟无法抽身，军务国政都是由妖神将一人接手。安稳因突丧国君而浮动的民心，镇压因失去威慑而蠢蠢欲动的凶岳疆朝，他做的滴水不漏，将先帝猝然离世的影响降到最低，将一切不稳定的因素，控制在了一个十分可接受的范围，平安的度过了那段最为凶险的时间。时下里，无人不感叹妖神将真乃镇国柱石。

然而，师承妖神将的新任帝尊知道，这样正常的妖神将，就是最不正常的。

妖神将事无巨细、不辞辛劳地去处理每一件繁杂的公务，无论大小。却不曾瞥过眼神去看先帝的遗体入殓，不曾对任何人，用任何的语气主动谈论先帝，甚至在最后的送葬，他都因国事繁忙而没有出席。

他知道，稳重周全的表象之下，是一颗死灰残烬却仍然强迫燃烧的心。

先帝崩逝，谥为昭武。

那之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妖神将是居住在王宫内。

只是，自先帝驾崩那一日后，妖神将便不再进寝殿之中了。

可是，不只一次，他在夜间看到妖神将坐在先帝寝殿前的台阶上，遥遥地看着某个方向发愣，他身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是少不了酒。

他曾好奇屋中到底有什么，能让妖神将如此回避，所以曾进去看了看。

屋内所有陈设都与那一天一模一样，案头未洗毛笔还搁在笔托上，喝到一半的茶杯胡乱的立在桌角。

他走过去看了看，桌上还有一幅字，应是先帝所留最后的笔墨。

写的是：生来形单，死不影只，与君偕行，行止于此。

他愣了愣，再抬头环顾四周。

心中突地一动，莫名的想法不断的冒上来，遍体生寒。他不断的告诉自己，这里该笑一下的。原来那个酷爱胡作非为的先帝会写出这样文绉绉的东西。

这屋中的摆设，一成不变，好像一转头，那个叱咤风云了一生的修罗帝王，仍会站在那里，对他笑一笑。

胸口猛地剧烈震动，心脏搅得生疼，喉咙犹如被人死死勒住一样喘不过气。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妖神将到底在回避什么。

“好孩子，你会帮我照顾好妖神将的吧。”仿佛是有所预感，在离世前的几天，戮世摩罗总是将他带在身边，絮絮叨叨的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而结尾总会加上这样一句。

“义父。”起先，他会撒着娇，嗔怪的叫一声。

而后次数频繁起来，他会皱着眉，严肃的回答，“义父，你该明白的啊，谁也替代不了你在师尊心中的位置。”

“我知道啊。”明明面容仍旧年轻，可戮世摩罗的神情和目光，无一不透着沧桑。他轻轻咳了两声，抬手轻轻拂过左眼之上的银色眼罩，随后望了望城楼之下，在遥遥望向天边，低低道，“可是……”

“义父。”他急于打断了那令人不安的对话，掐灭心头不安的火苗。看到对方又在宝贝似的摸着那块妖神将自前线送回的眼罩，便似笑非笑的调侃道，“这城楼虽高，也是看不到边疆的啊。”

戮世摩罗挑眉白他一眼，骂了句，“你连我都敢吐槽了？”

他将眼睛一转，忽地一砸手心，道，“我想起来了，之前看到书上有一句诗，叫什么，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台字的尾音还没彻底落下，戮世摩罗的拳头先落下，幸而他有先见之明早早跑远，才免了这一拳。



戮世摩罗来自中原，教习他认字读史的时候，曾以诗集为启蒙。

他念“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他念“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他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当时不解其意，只是觉得，口中念得发苦，而如今再念，却似万刃锥心。

他们最后一次谈话，是晚宴之后。

戮世摩罗先是对他控诉了闼婆尊不让他吃甜食的暴行，而后吩咐了随行的侍卫去准备明晨用的铠甲，最后拉着他坐在窗下。

“你说，我算是一个好帝尊吗？”明明实际年岁已经很大了，偏偏皱眉扁嘴的模样还像个孩子，让人看着心有不忍。

“当然了啊。”他虽然比戮世摩罗小，却在妖神将不在时，承担了劝慰哄人的角色，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字真心说道，“义父你统一了魔世，又并吞了妖界，以人族的身份成为两界共主，这份辉煌前无古人，即便后有来者，也难以超越你。”

“那，我算是一个好父亲吗？”戮世摩罗撑着下颌，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那眼神，却比刚才还要更加严肃。

“当然。”不自觉的，他也更加郑重起来，回答道，“有你为父，有妖神将为师，是我此生大幸。”

戮世摩罗看了他很久，沉金的右目突然泛起了他所读不懂的波澜，沉重却又轻松。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好似陷入了更大的迷茫，然而没多久，又平静了下去。

“谢谢你啊。”戮世摩罗这样说。

“记得一定要帮我照顾妖神将。”他又说。

“你可以告诉他，我会永远留在他身边的。”他最后，补了一句。



落雨点点滴滴坠在青石板的台阶上，溅起细细的水花。

喻此离拭了拭眼角，转过身。网中人仍在看着窗外，慢慢的饮酒，如同方才一样。

“师尊，你是在看什么啊？”他也顺着向窗外看了看，极目所望，除却摇曳的树枝绿叶，再无其他。

“没什么。”网中人合上了双眼，摩挲着掌中的短兵，神情淡然。

许久，沉厚的声音缓缓响起，“这周围的树，是当年吾来到此处栽下的，没想到，都长得这么茂盛了。”

白月坠下，清寂的蓝月之芒洒入屋中，喻此离茫然地注视着夜空，淅淅沥沥的小雨仍在落着，他紧了紧衣衫，忽觉透体冰凉。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