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7 寂月楔子~26(完)+番外，47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7 寂月楔子~26(完)+番外，4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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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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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19-11-17

鮮花(167)

10樓發表於: 2006-05-10 15: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八)
　　
　　
三日之後，闍城依約派出維特前來血堡，這回，派的是氣勢軒昂的高頭大馬，用的是莊重高雅的華貴馬車，遵循王者之禮，依禮相邀。
　　
西蒙此一舉動，可說震驚所有聽聞消息的人們，沉寂好一陣子的八卦流言再次洶湧流竄，內容無不關於這既前任闍皇與血堡之主之後，闍城與血堡再次浮現的微妙關係。
　　　　
雖然，來到闍城不是頭一遭，茶理王總感覺這地方怎麼瞧怎麼陰暗，怎麼看怎麼不舒服，兒時是如此，現在仍是如此。
　　
闍城，一座連月光都透不進的城堡。

氣派非凡的幽深廳廊前方，深色大理石拼舖成一條冰冷長道，尊貴王座上頭，微傾倚坐著城堡現任王者，而王者前頭下方，有兩個人正陷入了激烈爭辯。
　　
出聲暗示領頭的維特停下腳步，頭一回，茶理王這般仔細觀察起這座城堡。許是城牆色調關係，整座闍城始終包圍在一股森冷陰暗的氛圍，就連來往奴僕、守門侍衛，一個個也都表情生冷僵硬，看不出喜怒。
　　
也因此，茶理王突是明白每次來到闍城，那股打從心底冒出的違和之感從何而來。闍城不若血堡，它是個由上到下全然建築在闍皇一人身上的城堡，闍皇力量象徵闍城一切，此點可說是毋庸置疑。
　
　　
是故，闍城有的是一呼百諾的王者，階級分明的上下尊卑，嚴格分明的規矩制度，看不完的金銀雕飾將城堡裝飾得奢華高貴，開不完的場場歡宴，是權勢與繁榮的絕佳鐵證。　
　　
放眼望去，宣示服從的貴族大公，臣服忠誠的千百子民，雄偉壯麗的城牆，在在宣告闍城勢力的無遠弗屆，但，真是如此嗎？看來安穩堅固的政權，實則一如架構在冰面上一樣艱險，一座，由闍皇獨力撐起的透明冰牆。
　
　　
相反的，在血堡裡，沒有太多的明文規則，沒有什麼鮮明的階級差距，血堡子民與他們的王者常在同一處用餐，大口喫肉大口飲酒，共同狩獵，共同飲血，入夜後的血堡永遠亮著絕不熄滅的燈火，就算今日王者不在了，子民們一樣能嘗試讓自己過活，安定生存。
　　
　　
再說，簇擁到闍城羽翼之下的嗜血子民，有幾人出自真心順服？倘若當真看仔細了，維繫這座城眾人間的，是否就只有單純崇拜這麼單純？
　　

＃＃

　　
遠端王座，西蒙斜倚端坐，支手撐著下顎的他，冷眼看待腳下臣子上演的一齣鬧劇，廳內光暈雖落了他一身柔亮，仍無法軟化王者分毫冰霜。
　　
他，身為王者，有一種睥睨世間萬物的神態，一雙眼，冷冷，透著深沉不顯真心的冷意，冰冷氣息宛似冬寒飛雪，密不透風地將西蒙緊緊包裹，微勾的唇側不加掩飾地露出一絲輕笑，笑什麼？竟是無人知道。
　　　　
王座前方，禔摩與紅寅為了由誰去為西蒙拿下一座神魔族村落激烈爭吵，針鋒相對，連諷帶刺，爭到音量不斷攀高的兩人，早就忘了身為嗜血貴族該有的禮儀風範。
　　
坐視爭吵，沉默中的王者，就連站在一旁悉心稟報工作的血琴都無法確知，他一字一句的報告，是否都進入了王者耳中？
　
　　
靜默不語的西蒙眼中望著的是什麼？想要得到的，又是什麼？或許，這世間，從來就沒有什麼能夠進入他的雙眼，從來，就沒有什麼值得他悉心留神，只是，如此一來，爭吵不休的兩人在王者面前只有顯得更加渺小。
　　
　　
全闍城的人都知道，冰爵與新臣服闍皇的紅寅日日為了爭寵吵翻了天，為了證明自己才是闍皇面前紅人，為了證明自己擁有成為闍皇生命共體的資格，兩人用盡一切方法吸引西蒙目光，爭搶所有可以建功的機會。

　　
汲汲營營，為的，不過是闍皇興來所至的抬眸一眼，不過是闍皇偶然憶起的一句認同。求得辛苦求得卑微，這般遙不可及的渴望卻叫人甘之如飴，反反覆覆，日日夜夜，分秒敦促兩人使盡心機。
　
　　
孰不知，唇邊含笑的王者可曾看見他們的乞求？他們的傾心付出，可曾讓王者抬起眉梢注意幾分？這樣的追逐，可會有開花結果的一天？
　　
　　
究竟，是什麼樣的魅力，竟是叫人如此癡迷！
　
　　
「一堆傻子。」暗嘆口氣，茶理王端起屬於自己的囂張架子，再次邁開步伐。
　
　　
偌大廳堂，堅硬石材砌成的堡壘迴響足靴單調聲響，忠心的屬下、服從的子民、吃醋爭寵的臣子，王座上的身影看似聆聽卻又疏離，形同一種輕輕拂過卻又立刻遠離的空氣，邊不著際。
　　
　　
這時，王者開口了。
　
　　
「教父，很高興你來。」
　　
非是回答血琴問題，亦非在意禔摩與紅寅的爭論，西蒙注意力越過不休紛爭，定定落向長廳那端的偉岸身影，那端不遜於己的凜冽傲然。　
　　
他的開口，牽引在場所有在場人的反應，唇舌相爭中的兩個人，這也才發現茶理王的到來。
　　
「哈！你都親自到血堡來找吾了，吾總要作個面子給你。」大笑出聲，坦然跨出的步伐強勢而堅定，縷縷隨之揚起的金髮，耀眼的讓廳堂裡其他人全都黯然失色。
　
　　
「親自…」
　　
喃喃覆頌「親自」二字，前一刻針鋒相對的禔摩與紅寅，在反應過來瞬間，有志一同地怒目瞪視緩緩向他們走近的血堡教父。
　　
　　
「血堡教父，自是有資格值得吾這般對待。」

將座前二人的極端反應看在眼裡，西蒙淡淡說了聲，他舉態優雅地由王座上站起，悠然步下石階，如此之動作，再次引來禔、紅兩人不可置信的驚訝。
　　　　
只是，茶理王顯然不覺自己說了什麼值得這兩個傢伙大驚小怪，瞥了眼兩道滿是敵意的視線來源，他笑著對西蒙說道：「好說，西蒙小子，難得你會說出句動聽的話。」
　　　
「大膽無禮！」這廂王者未及多說，護主心切的紅寅搶先發難，拳掌一舞，直接擊向在他眼中看來刺目不已的囂張男子。
　　
若真要說搶護主鋒頭，禔摩斷然不會輸給紅寅，只是他此時注意力全副擺在西蒙乍見茶理王時的微妙轉變，反把一顯忠誠的機會讓給了紅寅。

只不過，揚聲捍衛闍皇，紅寅雙掌卻是未能碰觸對方，只見茶理王身後披風微振，一道無名旋風陡然吹起，搶功的目的尚未達成，紅寅已如斷線風箏被刮得老遠，直直撞上大廳城牆。
　　
「說吧，找吾來何事？」不加理會突來插曲，茶理王好整以暇地看著步下王座之位的西蒙，他的問題，亦是在場眾人的疑問，就連倒在遠處牆邊的紅寅，也拉長了耳朵等待傾聽西蒙答案。
　
「請教父移駕書房一敘。」
連說明的意思都沒有，或許身邊人等，當真在西蒙眼中就如尋常物品沒什麼兩樣，禔摩也好，紅寅也罷，向來都是如此簡單。喚來維特，西蒙沉聲吩咐：「維特，點燈。」
　

「闍皇！不可以！這傢伙居心不明，不能讓他前往書房！」
　
提到書房，就連禔摩都按耐不住地出聲大喊不妥，妒火高張的他，濃烈不滿鮮明掛在臉上，咬牙切齒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表情變化。
　　
書房，那個至今除了維特之外，仍未有人進去過的地方。平日就算任何天大事情，闍皇西蒙與屬下間所有交談都在這座大廳舉行，再怎麼機密的情報討論，都無法穿透厚實的木質門扉，進入那個位於闍皇寢室旁的房間。
　　　　
而今，一個曾經與闍皇大打出手，曾經坦言不肯臣服闍城的叛賊，憑什麼可以進入這個位在闍城內部，象徵王者信任寵信的地方？憑什麼！
　　
　　
「闍皇，千萬不可以…」思即王者對待差距，禔摩鐵青著臉苦苦哀求，不是忠勸，而是哀求。
　　
「禔摩，忠誠不二的屬下與張牙舞爪的廢物，你選一個吧。」
　　
　　
不多說，丟下神情交錯悲憤與不安的禔摩，西蒙翩然離開了大廳，他走得無心走得瀟灑，全然不知在他身後，有兩個靈魂為之重挫，深深沮喪。

　　
　　
＃＃
　　

長廊幽燈，黝闇長廊曲折漸緩向上，維特提燈走在最前頭，而西蒙、茶理王則在其幾步之後，黑暗瀰漫四方，舉目可即的視線裡，只餘一盞燈火搖搖晃晃。
　　
「你養的那兩隻寵物，看起來挺難過的。」
「闍城不需要多話的臣子。」
「這麼嚴苛？吾看他們倒是挺忠心的，連去攻打神魔族那死對頭都搶著要。」
「那是他們該做的工作。」
　
「是嘛！吾倒不覺得搶著找危險鑽，就是忠臣。」聳聳肩，茶理王忽然對走在前頭的維特喊道：「維特，把燈給吾。」
　
「這、這、Mr.教父大人……」握住手中的燈，維特覺得讓這兩人單獨留在一起，不是個多好的提議。

「囉唆什麼！把燈拿來，那個書房吾小時候就不知道去過多少次，別擔心吾會迷路。」
「Mr西蒙大人，這…」明白自己絕對說不贏茶理王，維特轉而向主子求救。
「無所謂。」
「Mr西蒙大人！」
　
顯然西蒙的回答同時讓其餘兩人都感意外，但，維特之所以受重用，便在於他永遠懂得如何謹守自己本分，服侍闍皇是他的責任，至於出聲出主意，那就不是了。

「是，維特告退。」將燈交給一臉笑意的茶理王，維特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可以繼續走了。」平淡語氣，西蒙視線的焦點在那盞昏黃的燈，而非提燈的人。

「呵！已經沒有人在，你也要這麼演得逼真嗎？」倏然轉身，大步靠近，茶理王不著痕跡地將人迫至長廊窗台旁，玩味地笑問。
　
「吾不懂你的意思。」迴避茶理王視線，被限制住的空間有限，西蒙只得撇首將視線落向窗外遠方。

「喔？」揚了揚眉毛，茶理王促狹笑問：「闍皇這般聰穎過人，怎會聽不懂吾這區區血堡之主的尋常話？」
　
略低下頭，提在手中的燈，火焰恰恰照亮兩人間距離，距離之近，近到他可以清晰聞到西蒙身上類似花香的氣息，近到他可以清楚望見一抹短暫停留的紅暈，近到他不自覺地伸指勾起那端正巧緻的下顎。「你不就是以這絕頂智謀奪下如今江山的嘛…」
　

吻，沒有拒絕，也沒有迎合。吻，試探多於迷戀，猜測多於情愛。這個吻，仍叫人亂了幾分心緒。
　

「……」伸手揮開握住自己下顎的大掌，西蒙神色淡漠波瀾不興，未有一絲情緒洩漏在他冷若冰霜的臉上。縱然他辨別不清這叫人暈眩的原因何在，他卻能清楚分割開兩人距離。「吾找你來，只為了闍城利益。」

「…」沉默幾許，茶理王退開幾步，他轉過身，再次提起手中那盞燈，同樣無謂地說道：「好，書房對吧，那地方吾去過好幾回，走吧。」
　　
究竟，那個夜晚，兩個王者在闍城書房談了些什麼，維特不知，在大廳守了整晚的禔摩不知，他們只知道那夜之後，西蒙將東塔頂靠近書房的一間房間撥給了茶理王暫時居住。

茶理王這一停留，便是數十日時光。

　
＃＃
　

清晨，嗜血城堡內鮮少有人行走，夜晚時的荒誕行徑，瘋狂尋樂，到了白日，終將歸於寧靜。
　
緩步走在不會有人醒覺的早晨，像是巡禮一般，西蒙漫步在屬於自己的領土，一屋一磚，一草一木，他眼中的闍城，是他的子民無福觀看的白日景象，最後，他的行進方向轉向了東塔。
　　
輕而易舉地解開門前術法，裡頭情景叫生性嚴謹舉止永遠嚴守分寸的青年王者蹙起了眉頭。
　
一地紙張，東一疊西一疊放得到處都是，許多不曾見過的微小零件，像是被棄置似的散落在房間各個角落，甚至，就連未吃完的餐盤食物也是隨意擱置，裡裡外外，均是一幅與整齊完全搭不上邊的景象。
　　
對嗜血族而言，白日至為重要的銀棺就安放在房裡左側，晝時將至，敞開的棺門裡頭未有人影，空蕩蕩的，不見主人返回。
　
　　
踏步進入明明不小此刻卻顯得擁擠的房間，堆成高高低低書牆的書冊多半從書庫裡搬來，幾幅卷軸與數本泛黃書本，與其古老價值全然不合的被任意堆成一團，終於，西蒙在幾乎被書籍紙張掩埋的大桌那端，尋見一縷熟悉金髮。
　　
「教父，教父。」
繞了一個不小的圈，西蒙終是找著了個縫走至桌旁，見著側趴在狹小空間裡，闔眼沉睡的茶理王。
　
　　
說來奇怪，雖然教父稱號是父皇親頒，但西蒙總覺得喊在自己口中就是多了幾分奇異疏離，陌生的稱號，連自己喊來都不甚順口。
　　
「卡西爾！」喚了聲，一個比較習慣的稱呼。
「嗯…..」低低應了聲，本以為會清醒的茶理王動了動眼皮，便再無動靜。
　
再次推推儼然睡到不省人事的男子，一雙長臂很沒氣質地壓在幾張草圖之上，淺淺呼吸，帶動紙張微微顫動，這些，都起因西蒙在闍城書庫裡發現的幾本古籍。
　　
所有書本都以一種奇特文字寫成，由書上圖畫隱約可以猜測，記載的是一種可以壓抑甚而控制生物力量的器具，若能重現這項器具，不管是對付反抗闍城勢力，或是嗜血族死敵神魔族，都將會是個有利的武器。
　　
可惜的是，問遍了全闍城，竟是無人識得書本內容，思索再三，西蒙想起了曾經看穿血咒文字的茶理王。
　　
　　
看了看上頭畫滿茶理王凌亂筆跡的紙張，一杯未喝完的紅酒還擺在一旁，日時將至，再過不久陽光將會照亮闍城外頭，就算不會對安危造成威脅，但對他們這生來厭惡陽光的種族來說，這個位在窗邊的書桌，不會是個多優良的睡眠選擇。
　
　
想了想，西蒙決定替這個選錯地方入睡的人，換個地方。
　

彎身伸出手臂穿過茶理王右脅，扶住其右臂與另一頭臂膀，輕輕使力，讓對方重量大半靠向自己，慢慢站起身，西蒙將這個比自己多出了一個腦袋高度的男子從書桌前搬起。
　　
以他的力量，要扛起茶理王重量不是什麼太大問題，然而，身高落差仍是叫行走變得麻煩，更遑論要繞過那一堆堆茶理王製造出來的小書山。
　
　　
好不容易走至銀棺前，西蒙側過身子讓茶理王分毫不差地倒入棺中，豈知，就在男子跌入棺中之際，那向來就比尋常人多一截的長腳，竟是不經意地勾著西蒙披風，並連帶著把人向棺內扯去。
　　
就這樣，突來的重心不穩，逼得西蒙趕緊伸手扶住棺木兩側，以防自己一頭栽進銀棺，無法完全停住跌勢的他，險險一頭撞上茶理王胸膛，也因此，他冷不防聽見出自茶理王口中的喃喃低語。
　
「茉莉…姬雅…菲兒…，依莉絲、依莉絲……」
　
名字，許多名字。是誰，這些名字的主人是誰？是誰，讓茶理王在夢中依舊牽掛？
　　
無名火，無名由，情感總如突來狂風，一口氣將人瘋狂掃過。喧囂吵鬧，難以思索，無由怒火捲走腦中所有冷靜理智，帶走所有顧忌堅持，留下一具燃燒沸騰的軀體，一顆碰觸溫度遲疑跳動的心。
　　
　　
握緊的拳頭，緊緊按在銀棺之上，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意識到自己無語瞪視棺上血堡家徽許久，內心那股燥動火苗之時，西蒙重重關上銀棺，轉身走出房門。
　
　　
＃＃
　

睡了長長一覺醒來，睜眼望見一片熟悉的黑暗，推開棺門，面對凌亂不減半分的房間，茶理王驟然感覺有些錯亂。
　　
老實說，他連自個兒昨晚到底有沒有爬回棺木都不太確定，隱隱約約，他只記得昨晚自己好似夢見了離他遠去的妹妹，又好像夢著了西蒙，理了半天，還是分辨不清。
　　
正狐疑著，維特的聲音從房門外傳來。「Mr.教父大人，Mr.西蒙大人有事找您，麻煩請至大廳。」
　　
「知道了。」
　
翻出棺木，些許整理了下，茶理王從一堆紙張中翻出一個白色材質的面具，將面具收在懷裡，準備等會兒一併交給西蒙，好幾日沒回血堡了，說不想念還真有些困難。
　　
隨維特來至大廳，不變的廳堂一如往常的嚴苛冰冷，這時，茶理王發現王座下方，蜷縮了幾名衣衫不整的女子，站在她們身後冷笑站立的，正是幾天前吃了他悶虧的紅寅。

饒富興味地走近，正好奇西蒙找來這些女子有何用意，然而，待茶理王看清女子面容，強烈驚訝震得他萬分愕然，瞠目難言。她們不是誰，皆是與他有過短暫情誼的女子，人類女子。
　　　
　
「先前，吾不知教父喜好人類女子，怠慢了教父，所以花了點時間，把她們找齊。」
「你！」
　

不懂西蒙為何針對這些女子，茶理王又氣又怒地將視線轉至女子們身上，裸露在外的纖長頸子上，兩個殷紅小洞鮮明刺目，一雙雙明眸大眼個個空洞無神，不著焦點地癡望著王座上身影。
　　
失了靈魂的雙眼怎還有生氣？被奪走生命的軀體怎還有生機？被嗜血的人類，除非嗜血者特意留下意識，特意將之化為同族，否則，遭嗜血的人類除了血枯而亡之外，只有淪為行屍走肉的分。眼前，這些女子已是沒了生命，經過獠牙洗禮的她們只是一具傀儡，一具由嗜血族造成的嗜血殭屍。
　

「西蒙！」扭頭，金髮王者忿然不解。
「教父，不開心嗎？」額首微傾，墨色身影含笑以對。
「開心？你在說什麼！」
「普通人類怎配得上嗜血族的血堡教父，吾，只是幫教父代勞。」
「吾從來就不想吸她們！」
「為什麼？難道教父認為嗜血族比不上人類？」
「這不能比較！不一樣！」
　

短短對話，短短距離，茶理王忽覺西蒙距離自己十分遙遠，莫說捉摸不著他的喜樂，更不明白西蒙此舉有任何意義，宣示主宰權威？不，不對，他都答應做出禁錮面具了，西蒙根本沒必要這麼作，那麼，究竟是……
　
「如果教父不喜歡，吾叫紅寅再抓幾個回來。」不痛不癢，闍城王者像是說著幾個不值一提的尋常物品，輕鬆自然。
　

「你！」

咬牙低吼，綿延憤怒鼓譟血族力量在血管裡流竄，正想強迫自己忍下浮動心緒，不意，卻低首望見一名像隻小動物瑟縮角落的年輕女孩，她叫什麼名字？對，茉莉，是茉莉，那雙總是笑著歡迎他的碧綠大眼，悄悄地落下一道淚水。
　　

淚水，短暫，且破碎。
亦，敲碎他心靈底線。
　　　

「闍皇，都是紅寅的過失，」看出兩人之間隱隱浮現的衝突，就算不明白原因，可他紅寅一向不放過任何對自己有利的機會，「可能教父是在不滿意，我們未能找著名單上，那位叫做依莉絲的女子。」
　
「名單…依莉絲…」喃喃輕語，紅寅的聲音可比雷聲在茶理王腦中轟轟作響，他，聽見了小妹妹的名。「你們在說什麼，什麼名單，什麼名單？你們想對依莉絲做什麼？做什麼！」

猛然，強自塵封的重鎖記憶像波濤海水，被帶走的小妹，以為今生再也不會出現的名，焚燒成灰時的痛苦呼喚，混亂時空，悲慟過往，一幕接著一幕在茶理王腦海交錯打轉，那滴淚水，是誰的淚？是依莉絲的嗎？
　　

她哭了，伊莉絲哭了，他最疼愛的妹妹哭了，他最疼愛的妹妹在哪裡？在哪裡？
哭泣害怕的妹妹，傷心驚恐的淚水，陽光下，依莉絲，化成了煙…… 　

　
「你們想對她做什麼，你們想對依莉絲做什麼！」

一聲憤怒嘶吼，蒼藍眼瞳瞬然充紅，漫上血霧的雙眼，看見的不是闍城，不是他來過數回的城堡，這裡，是他以為不可能見著的艱苦折磨，他的小妹妹身後站著擄走她的人，殺了她的人，逼迫她走進陽光的----
　　

「你們殺了依莉絲！」
　

突來驚天一掌，前一刻甫開口說話的紅寅轉眼嘔血飛出，殘破身軀在被擊中當下，失去了雙腿與下半身，漫天血雨中，紅寅宛如一塊不起眼滴著鮮血的肢體殘塊，撞上長廳末端木門後落下。
　
「茶理王，你是在對吾挑釁嗎？」
「挑釁？你說什麼？你在說什麼？！」
　
憤怒雙眸紅透若血，狂亂不受控制的嘶吼難以宣洩怒火，沒有是非對錯，沒有現實理智，除了仇恨別無其他，除了憤怒，還是憤怒，言語無用，覆水難收，茶理王掄起雙掌運起呼嘯掌風，踏步攻向西蒙。
　　
「哼！」
出手格擋本是自我本能，面對理性全無毫無章法可言的攻擊，西蒙不用花費多少時間便決定出手還擊。
　　

一個是陷入過往記憶漩渦難以自拔，另一個則把對方行徑直接歸咎於人類女子的出現，沒有交集的拳腳相向，身為王者的自尊驕傲，錯中錯，亂中亂，紊亂心思逼使雙方戰火越演越烈。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從暗地裡竄出，也不知從何時出現，闇快步上前，一邊閃躲攻擊，一邊企圖阻止彷彿失去理智的主子。只可惜，要阻止茶理王行徑已是困難，要防止這兩人互相傷害，更是難上加難。
　　
　　
不多時，兩名王者的戰場越擴越大，遠遠脫離旁人能力所及範圍，高速移動的身影由地面延伸至半空，驚天動地的真氣轟擊聲響，不停的在廣大廳堂裡轟隆迴盪。
　　

只不過，雷霆萬鈞的掌力拼鬥，迅速引來闍城其他人一陣騷動，禔摩遠比維特還早趕到，匆匆看了眼倒在牆邊喘息的紅寅，送了記嘲諷冷笑給對方，禔摩率先趕至戰場不遠處，滿心關切雖寫在臉上，卻也一樣無能在兩位王者之間爭鬥插上手。
　　
　　
就在兩人戰況愈加糾纏難解，任何一方隨時都有可能為之受傷喪命時，茶理王突然摸著那枚被自己收在懷裡的面具，不多猶豫，毫無停頓，他抓起面具，趁著抬手擋下西蒙攻擊挪移空檔，看準時機，快速把面具往西蒙臉上用力按下！
　
「啊-----！」
　　
驚天哀號，苦楚難當，排山倒海的疼痛立即將西蒙所有知覺淹沒，千萬根細針扎上顏面刺入肌膚，劇烈疼痛難以自抑，一聲痛鳴，西蒙翻身從高處戰場摔落。
　　
　　
這一聲痛入心扉的悲鳴，嚇壞所有在下方圍觀的眾人，驚醒了狂怒瘋狂中的另一人----
　
　　
呆楞失神，緩緩落回地面，漸漸褪去血紅色澤的蒼藍眸子看著許多人衝過自己奔向前去，視線中，他望見西蒙手掩雙頰無力攤倒禔摩臂彎。
　　
　　
「茶理王，你做了什麼！？」
　
他做了什麼？
　
　　
「王！該走了！」此次不比上回，不用思考也能察覺霎時包圍湧上之敵意，顧不得太多顧慮，闇拉起茶理王衣袖，轉身就往長廳出口奔去。
　
　　
「茶理王，你這該死的叛逆，你到底做了什麼！？」
驚駭莫名，感覺懷中王者劇烈顫抖，禔摩驚怒交加。

他，做了什麼？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釀酒場

頂端

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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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冊時間: 2006-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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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7)

11樓發表於: 2006-05-13 19: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九)

有些事，解決不了的時候，必須停下步伐。
有些問題，看不清真相的時候，必須闔上雙眼。
有些人，有些真相，犛不清，弄不明，只好由得自己傷痕累累。

他一直在作夢，夢到許許多多啜泣臉孔，夢到許許多多哀號面容，許多聲音，許多影像，許多過去，沒有未來。

他記得自己是誰，清清楚楚地記得，記得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地位，自己的責任，還有，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無力動彈，意識漂浮，睡夢中的他有些累，他能說累嗎？他不知道。他是一個王，一個王者不能擁有太多。

王者所能做的，只有付出。

過去，他的父皇說他是一個王，一個命定君臨天下的嗜血王者，一個帶領族人前進嶄新未來的王。

他得不停地不停地走，就算每當他回首向後望去，身邊永遠不會有人在，就算他發現自己總睡在一片深紅血潭，他還是會一個人走下去，即便這條路，沒有終點。

王者需要實力證明一切，需要力量維護所有子民，所以，他需要的只有力量，毋庸置疑的力量。子民福祉、種族延續才是最唯一，就算，他的身邊，永遠不會有人在。

只是，錯亂的記憶中，他好像曾經遇見一個人，一個像是火焰一樣帶有暖和溫度的人。

曾經，夜裡他冷到發抖，冷到爐火形同虛設，他總會思念起那樣獨一無二的光芒，有點像只有他看得見的陽光，很耀眼，耀眼到足以把所有晦暗掩蓋。

隱隱約約，他記得自己好似做了些事讓那個人難過；模模糊糊，他好像說了些話讓那個人驚訝。

或許，他不醒來才是一件正確的事？

＃＃

那天，那個闍城再次陷入重大混亂的晚上，闇沒有花太多力氣，便順利帶著主子利用混亂離開闍城。

也非闍城不願派出更多人馬去追茶理王，而是幾乎所有人的焦點，原先都關注在闍皇與茶理王的打鬥之上，加上事出意外，待眾人回神，闍皇狀況的迫切性已遠遠超過他們對茶理王離去的追逐。

禔摩用極快的速度下令封口，並嚴禁任何一個人進出闍城，所有他覺得可疑的份子，全都毫不留情地被揪了出來，送進有個半面牆那麼大的鐵窗牢房，那扇窗，足以讓三分之二的牢房滿溢陽光。

此外，如何卸下闍皇臉上面具，成了一項不得張揚卻又首要的工作。只是，不管他們找了多少人來，就是無人看得懂面具是如何依附王者容顏，又是如何阻絕意識、貪婪地吸取他們闍皇的力量。

就這樣，在沒有人研究出面具到底為何物，自然也沒有人敢擅自妄動取下面具的情形下，從未清醒的西蒙，便在臣子主張求助茶理王與自己尋方法解決兩派意見中，一天睡過一天。

＃＃

是夜，輕步來至門前，禔摩看著門上雕飾精細的闍城家徽，忍不住自嘲笑了笑。若非西蒙陷入沉睡，若非他的闍皇此刻狀況不明，否則，他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來到此地，永遠無法踏入他朝思暮想的房間。

即便大不敬，在禔摩內心深處，仍有個渺小不堪的聲音暗暗祈禱，希望他的尊貴王者就此睡去，就這樣，屬於他。

木門方開了條縫，敏銳感官令禔摩迅速察覺內有異狀，視線閃電般朝房間中央望去，床邊，西蒙安睡的大床一旁，那張這幾日來皆由他佔領的座椅上坐了個人，茶理王。

忍住衝出痛罵衝動，禔摩咬牙注視房裡一切，渾身發抖的他，因眼前所見而深感疑惑，只因房中那頭的茶理王動作太過輕柔，那樣自然流洩而出的關注叫人驚愕，叫禔摩無法理解。

那樣的視線，縱使茶理王本身渾不自覺，但在禔摩眼中，卻是這般熟悉清晰，清晰到足以將自己怨妒的心搗成碎屑。曾幾何時，他是這般希望擁有這樣的專一對待？

放軟了眉宇線條，一個飽含暖意的細細凝視，充滿疼惜與悲憫心緒輕易流露，未出口的，點滴皆是歉疚與不捨，那是，放進了感情，倒進了情感的目光。

那是，禔摩夜夜渴望的企求。他總是希望著有那麼一天，西蒙也能這樣專一無二地看著自己，有一天，他的王者會願意賜予他一道這樣獨一專注的對待，除了他禔摩之外，別無他人。

人們總言嗜血族冷漠好殺，指責嗜血族冷血殘酷，可在情愛面前，他們卻是瘋狂、無所顧忌的，為了心中愛戀，一切枷鎖都能轉眼拋去，捨棄的事物中，甚至可以包括自己。至少，禔摩是這般深信。

或許，這不過是隱藏在代代血脈中，那份陷溺愛憎嗔癡的血液在作祟；或許，是悲哀血統迫使他們擺脫不去這樣宿命，嗜血族，生來註定畢生在愛憎中打滾過活的生命。

之於血，他們更需要愛憎，愛越深憎越重，愛之，為其傾盡所有；憎之，不惜玉石俱焚，沒有鮮血，最多換來身軀的蒼老衰敗，強韌生命力一樣能夠苟延殘喘，若沒有情愛呢？那樣處境，禔摩不敢想。

但是，他的王呢？他禔摩忠心侍奉的王呢？他尊貴榮耀的王者，生來本該具有的愛憎哪裡去了？是沒有，還是隱藏？是他禔摩做的不夠多，還是他的王者不願給予？

莫非，正是因為眼前的男人，他的王者才不屑多看他一眼？正是這個刺目不知輕重的傢伙，他的王者心思才不曾停留在他身上？難道，他的敵人不是那個下三爛的紅寅？而是這個造成如今一切混亂的傢伙？

他的王失序過嗎？禔摩思索。
他的王生氣過嗎？禔摩細想。
他的王是冷靜堅定的。
他的王是沉穩驕傲的。
可，為何那天----

當，深深迷戀心中所愛，愛之到了不能沒有不能放棄，愛到連呼吸都必須仰仗對方形影，愛到靈魂皆可為之燒盡，卻依然得不到一絲慰藉的時刻，嫉妒，似乎已經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是，他嫉妒，他深深嫉妒，嫉妒所有親近西蒙的人。
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卻讓他嫉妒到想要殺了對方。

嫉妒這個男人，這個比他先認識西蒙的男人，這個比他更加靠近西蒙的男人。
他恨，他討厭，他厭惡，痛恨咒詛著這個見過另一面西蒙的男人，另一面，另一個西蒙。

他的，王啊！
他的，西蒙。

＃＃

放輕腳步，頎長身影躡手躡腳地溜進窗台，設計精緻卻偏小的窗戶，對生來高人一等的某人來說，躍進臥房，著實費了點功夫。

會這麼小心，除了不想招來成堆守衛注意，便是他直覺西蒙理該是個淺眠的人，怎知，最後所見的情景是連他都走到床邊大椅坐下了，床上的人，卻依舊沉睡。

原來，這就是看著人入睡的感覺，眨眨眼，他目不轉睛地注視床上人睡顏。
沒有言語，沒有衝突，沒有對立，沒有現實，只有平靜。

覆著一張慘白面具，有一瞬間，感覺好似死亡籠罩一般瀰漫莫名恐懼，他是製作的人，自然明白這張面具的威力有多強，帶來的結果有多嚴重，意識斷絕，感官隔離，都還只是他估略猜測的效果。

就因這是他的頭一個實驗品，沒有經過詳細實驗，一個僅照古書上說明，自己依樣畫葫蘆做出來的成品，書上所有威力他都一五一十地將之體現，究竟，帶來的傷害到底有多大，連自己也沒有把握。

若照書上記載，只要習得特殊方法，使用面具者，不僅可以操縱受面具禁錮者的能力，乃至心靈意識皆能左右，但，這是他所想所需要的嗎？哼，開什麼玩笑！他哪時候這麼落魄了？！

然，那聲痛苦至極的悲鳴始終迴盪耳邊，擾得他，驚得他，終日難眠。

為此，他回到血堡後不由輾轉；為此，他時時無不思量為何自己會失了控制；為此，他分秒都在思索，該如何將這不知道是否還能夠挽回的錯誤彌補。

否則，他來這兒做什麼？

伸手，他那殺人多過撫摸的長指輕輕把一縷盤據面具側邊的髮絲撥開，死白面具遮去了西蒙好看的容顏，否則，他橫該會見著一張沉定端秀的睡臉才對。

嘖，果真是失策！

從來，他就一直覺得西蒙的長相一點也不適合當個冷血君王，那張堪稱俊秀的臉孔，理應富有更多樣更生動的表情，而非死板板的像尊不言語的冰雕，只知面無表情地發號施令，冷漠無情地主宰手中一切。
那是王者工作，不是正常人該有的生活，可偏偏，這傢伙又將這個角色扮得十分稱職。

撐起冰冷面孔，在千萬子民面前擺出傲然無雙的王者表徵，一個成功將自己隱藏靈魂深處的絕佳王者，絕對服從，是他對四周人的唯一要求。

只是，這樣的至尊王者，竟又讓他忍不住好奇地想問，剝去表象武裝的西蒙，會是什麼模樣？

禁不住，有些興味所至，指尖從面具上頭緩緩地滑下，緞面似水流倘的沉黑長髮，襯得睡夢中的王者膚色更為皙白，不知道沉睡中的西蒙是否亦有夢？不知，他都夢見了什麼？思量著，坐在椅上的身子越探越近。

指尖，輕輕下探，輕輕的，輕輕的，順著線條優美細長的頸子悠悠而過，隱隱，他感覺得到一股微弱又堅韌的血流在指尖跳動，這時----

「茶理王你做什麼？！」
光看就一肚子氣惱，待茶理王進一步動作剛起，禔摩已是再難忍耐，現出銀杖，從門後直接撞了進來。

「吾？搶劫啊！」略回頭，挑了挑眉，茶理王漾開的笑容毫無掩飾。
「你說什麼！」氣急敗壞，未去思考對方話中含意，禔摩揮舞手中銀杖直接搶上。

不料，茶理王一聲大笑，支手攔腰將西蒙從床上抱起，長臂一攏，輕而易舉地將全無動靜的西蒙連同絲被摟在懷裡，腳下一個縱躍向後退卻，右腳順勢將百斤重的大床踢向禔摩。

變化忽起，心急如焚的禔摩亟欲阻止，偏又擔心利刃會不慎傷即西蒙，別說身為屬下此舉萬萬不可，撇去責任，禔摩又怎願意傷及西蒙分毫？思緒前後，兩相落差，禔摩雖避開迎面飛來的床，手裡銀杖猶是靈活舞動，但，威力明顯減弱許多。

「禔摩小鬼，吾只不過把你家闍皇請去血堡過客幾天，別這麼小氣嘛！」站立窗台附近，狂風吹得茶理王一頭金髮囂狂亂舞，開著玩笑的神態猖狂地不可一世，不把此處當闍皇臥房，不將此地視為闍城，彷彿他此行前來，不過是個尋常普通的邀訪。

「你胡說八道什麼！」氣對方狂妄不羈的態度，更氣自己沒有即時阻止，才讓其有可趁之機。憂急地望著茶理王懷中之人，禔摩覺得眼前的男人根本無法用常理溝通。

「嘖嘖，這麼吝嗇，太小氣成不了大事喔！」雖然懷裡抱了個人，茶理王一邊游刃有餘地閃避銀色鋒芒，嘴上一邊不停歇地賣力說著。

「閉上你的嘴！」打從心底不願多費唇舌，禔摩將手中銀杖舞出一朵朵劍花，只盼能拖住茶理王不斷往窗邊退去的腳步，更盼打鬥聲音引來闍城裡更多的人來。

這時，窗外一道纖瘦人影竄了進來，不由分說，手中兩把銀亮匕首霍霍燦亮便往禔摩舞去。

「小裔？你怎麼跑來了？！」瞪著顯然沒跟自己報備的少年，茶理王語帶驚訝。「你連小闇的兵器都帶來了？！」

「因為老姊說，如果不想讓你繼續在血堡頹廢，就得出來幫你偷人。」完全仿效自家主人的好整以暇，裔翻手格開禔摩劍芒，彎身以腳向對方掃去同時，雙眼不忘向茶理王懷中瞧去。「哇！原來闍皇就是那個神秘人喔！」

「偷人？什麼偷人？！」花不用幾秒，聽懂了小裔嘴裡的話中話，茶理王伸手抓來身旁一只花瓶，擋下禔摩迎面送來的直刺，「還有，你說什麼神秘人？！」

「哎呀！就是讓我們家主子頭昏腦脹天才變白痴的神秘人啊！」嘻嘻一笑，趁禔摩目標換人，裔從懷裡掏出一個約莫半個拳頭大小的紅色彈丸，歪頭一問：「可惜他在睡覺，不曉得他喜不喜歡看煙花？」

話剛說完，裔隨即將手中彈丸猛力向禔摩位置甩去，紅色彈丸在禔摩腳前一吋轟然炸開，瞬間，七彩煙火連同白煙充斥整座房間，煙霧瀰漫中，一大一小的主僕順勢退向窗台，不加猶豫，怎麼來的就怎麼離開，身形瘦小的少年率先向窗台外躍出。

「你這小鬼！」狀似凶狠地白了少年一眼，茶理王又氣又好笑看著少年俐落身影竄離，若不是他現在騰不出手，否則，他鐵定一記爆栗敲下去。這小鬼真是越來越擅作主張，居然把他還在實驗用的小玩意拿來用，要是這一炸，炸出更多問題來怎麼辦？

「王，快點！」

長臂扯過披風將懷中人包個密實，茶理王隨少年之後躍出窗台，修長身影劃過月空，翩然落至一座高聳雕工華麗的女神雕像上，居高凝視遠方黝暗草原，「你在這，那小闇呢？」

「老姊說她在老地方等。」站在神像旁的少年，笑嘻嘻地回答。

老地方？切！什麼老地方，不就是上回他被西蒙一掌轟出跌出闍城主城的地方！

只是怪了，怎麼打從西蒙現世開始，每回他到闍城都在逃跑？！

＃＃

若非逃上了癮，就是跑出了心得。

茶理王一行，不但順利與準備妥當的闇會合，甚而一路暢行無阻地回到血堡，當然，如果不加上沿路被掌風或鐵針擊傷的倒楣鬼，不加上一路被他們破壞的物品與大門，這進出闍城，帶走闍皇之舉，可說傷亡甚少，代價不算太高。

至於，「邀請」事件之後引來的雙方緊張情勢，以及禔摩領軍逼近血堡領地討人等情勢，都已是後話。

＃＃

王者需要愛憎嗎？
要的，因為，王者，都寂寞。

孤而傲，傲而驕，驕而寂，是為寂月。

＃＃

恍恍惚惚，他好似聽見有聲音喚著自己名字，聲音有點熟悉，讓他有點想要親近卻又裹足不前。

他想起，似乎有些因素讓他不能向著聲音行去，有些不能擺脫的枷鎖，讓他必須與這聲音隨時保持距離。然而，他不是在沉睡麼？他不是才剛決定永遠不要醒來的麼？

「西蒙。」
聲音，喊著誰？
誰，喊著誰？
　
「西蒙！」
　
呼喚，帶著劈天氣勢，貫穿黑暗穿過寂寥洪荒，響在寂靜空無的腦海，驟然，原本消失在身體深處的知覺，再次像洪水一般回到身體，排山倒海而來的劇烈痛感，刀割似的撕裂他一切多餘感覺。

「晤¬----」不自覺咬牙出聲，強烈刺痛凶悍佔領腦海裡的每一部分，狂暴蔓延的痛，讓他不禁想要蜷縮起身子，瘋狂顫抖。

「別動別動，吾可是實驗了百來個倒楣傢伙才動手的，亂動會導致失敗！」

聲音，像是響雷一般響在空蕩蕩的腦海，誰，是誰的聲音？為了什麼，他的身體會無法動彈？又為了什麼，他連自己的手腳都感覺不到！

慢慢慢慢睜開眼，被限制的視覺只擁有一方小小光亮，弄不清眼前模糊晃動形影是什麼，更想不起為何如此的他，不由感到一陣慌亂心亂，困坐愁城中，只感覺疼痛由腦際不斷地向四周擴散，身體像是灌了重鉛沉入大海，明明痛苦難當，卻又無可動彈，徒然讓痛覺洶湧地在腦中進進出出。

「別動，別動！現在功敗垂成，可就比死還痛苦了！」

話，顯然沒有太多安撫效果，感覺被自己壓制在手臂下方的身體痛苦扭動，忙著將面具邊緣所有細如牛毛尖針一一除下的茶理王，只得乾脆手腳並用爬上了床，以自己身體重量來牽制這與其身份不合，明顯單薄偏瘦的身軀。

他可沒有忘記先前替眾多實驗品除下面具時，僅因過程稍一不慎，僅因對方挨不住痛苦擅自拔下面具，導致臉凹嘴斜，或是心神全副喪失的慘劇，即便如此，那雙忙碌不停的大手，動作依然明顯放輕放軟許多。

由不得半點大意，茶理王忍不住抱怨起自己幹麼這麼老實地把古籍上的面具完整做出，上百根細針耶！少一根多一根都不成，手腳慢了，待細針與血肉融為一體，就當真回天乏術了！想到這兒，他再次把那個不知道幾千幾百代前寫出這本書的祖宗罵上千百遍。

感覺緊緊貼附在自己臉上的東西正在慢慢剝離，一根根清楚可辨的細針，如同木樁一樣從腦中敲下後又拔起，待痛覺呈倍數在腦際間盤旋，感覺自己整張臉就要被硬生生撕裂開時，陡然，他想起了所有。

想起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想起自己在與茶理王交手，想起自己一時大意被戴上了副面具，一副他親口要求對方重製的面具。

莫怪這聲音這般熟悉，莫怪這氣息這麼熟悉，那麼，他現在人在哪兒？目睹茶理王之舉，禔摩斷不可能讓茶理王進入闍城，所以他在血堡？那麼，茶理王此刻又在對自己做什麼？

緊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再喊出第二聲，由著鮮血順倔強的唇齒緩緩流下，不管此刻還是過往，示弱是他唯一不允許自己有的行為，然，堅強卻也無法抑制痛苦引發淚水，連綿而起的滾滾刺痛，仍疼得他咬牙落下淚來。

「呼，終於！」

拿下最後一根與髮絲相差無幾的細針，茶理王極其小心地將面具輕輕拿起，遍佈細微汗水的臉龐脆弱仿若玻璃，一道鮮明淚痕，滾著點滴晶瑩從顫抖的長睫畔溜下，那被咬到傷痕累累的唇瓣無一完好，醒目紅豔溢過唇側，順姣好下顎一路蜿蜒，劃出一道誘人血色。

脆弱嗎，不，不是，是倔強，倔強的，叫人心疼。

呆了不過幾秒，就著原本姿勢，低下頭吻去那串淚珠，茶理王意有所指地喃喃低語：「你那幾隻寵物狗，若知道吾把你弄成這樣，不帶千軍萬馬殺來血堡才怪。」

「他們不會，」面具雖除，力量仍未恢復，撇過視線，虛弱的王者猶是撐起堅強。「他們不會知道，知道了也不會相信。」

「呵！這麼有自信！」一聲嘆息，含起淚珠沿淚痕輕柔吻下，連同鹹澀液體一同吻進微啟的蒼白薄唇，鮮血的滋味、淚水的滋味、疼惜的，滋味。

有一瞬間，他突然不想去思考什麼嗜血族未來。
有一瞬間，他突然不願去理解血堡主人應該肩負什麼樣的責任。

什麼是愛？這是個千百年來無人能解的問題。
什麼是憎？這是個往往連當事人都弄不清的難題。
天長地久到底有多久，海枯石爛必須等待多長？生命，除了自我放棄，何時才有盡頭？
倘若，擁有了無窮盡的生命，那麼，短短一瞬，會不會變得比較珍貴？

思緒，淹沒在唇齒相依裡，吻，一點一滴地探進陌生的柔軟領域，靈巧舌尖頂開齒間，流連逡巡之際，且又溫柔地將唇上一道道被主人咬傷的痕跡，細細吻過一遍。

睡遍花叢的男人，生平難得小心生澀地對待躺在他懷裡的人，不對，他一樣都很小心，只是，從來不曾這麼的，小心翼翼。

他的吻，像是恣意品嚐又像費力壓抑，探索著偏又藏著猶豫，碰觸當兒卻又裹足不前。

而那未曾明白情慾的青年，只知這靈活在自己口中流竄的溫熱，正如火般在自己心底燃起異樣燥熱，身上每一吋與那雙大手碰觸的皮膚，竟是灼熱得像要融化一般滾燙，乍然，他不知該如何看待自己陌生的生澀反應。

良久。

「抱歉。」撤開吻了許久的唇，茶理王冷不防拋來一句抱歉，突來道歉，也不知為的是哪一樁。

無心計較字裡含意，西蒙決定忽略心中那股翻騰若海的狂潮燥動，轉而嘗試移動自己手腳。也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雙手自始至終都以著不自然的姿勢高舉在頭頂，難以掙動。

「啊！」察覺對方略略上移的視線，茶理王難得面帶尷尬地笑了笑，「最初，吾怕你痛得亂動，會動手去扯面具，所以，只好先把你的手跟床柱綁在一塊兒，等等。」

說著，茶理王雙膝半跪床間，抬起上半身，伸手將綁縛西蒙雙手的布條解開，伴隨他的動作，一頭即腰長髮瀑布似的傾瀉直下，堂而皇之地佔領西蒙眼中所有視線，縷縷燦金，亮晃晃地落了他滿眼光影燦爛。

「吾討厭太陽。」
「吾知道。」動手拆著布條，茶理王出聲應道。
「所以吾要拿下它。」
「這吾也知道，」輕聲應著，瞪了眼好不容易打開的第一個結，他略低下頭，望著西蒙笑問：「可是，這樣不覺得可惜嗎？只有你看得見那顆太陽哪！」

睜著眼，檀口微啟，輕輕咬掖垂落可比耀日絢爛的金絲，紅唇微挑：「不，吾已經有一個了……」

「什麼？」沒聽清最後那句接近低喃的話語，茶理王努力與自己造成的死結奮戰，終於，最後一個死結也在他手中解除。

「所以，應該無所謂…」

「什麼，你剛剛說什----」滿意地將布條扔到一旁，茶理王彎回身子，笑眼又問。

「吾說，」甫鬆開的雙手，由後輕巧攀上身前修長身軀的結實肩頸，摸索著，將手指不甚熟恁地埋入金燦髮間，當他將唇瓣貼上對方之前，只聽細語：「或許，無所謂。」

或許，就這樣什麼都不管會不會比較好？就這樣將一切丟棄會不會比較容易？
不，不可能。他和他，都知道，不可能。

但是，此刻來去流竄兩人之間，若有似無點撥繚繞的是什麼，燥動不安的，又是什麼。
答案，可有？

一個想要睥睨天下摘下灼灼烈日的王，期待，什麼？ >!qtue7B
一個唯我獨尊率性而為的王，等待，什麼？　

茶理王不懂，或許就連西蒙自己也不懂，從來，他就不曾理會自己腦海裡洶湧擺盪的是什麼，胸口作祟吶喊的是什麼，對他而言，沒有任何一件事比得過他的闍城子民，絕對忠誠換來的，是自甘自受的守護。

西蒙不曾懷疑自己的信念，不曾質疑自己的決定，唯獨，唯獨面對這道有如烈日般的視線，他的堅決，似乎成了豔陽下冰雪，岌岌可危。

「晤--」稍嫌粗魯地拉開距離，不熟悉卻輕易嘗試的結果是，多少喘了些。
　
「先說好，抱歉不包括這個。」分開的唇齒近在喘息之間，糾纏的意念，亂了一池妄自堅定的春水，指尖撫過剛被自己稍稍肆虐過的唇，茶理王煞是認真地說道。

「有人要你道歉嗎？」睜著晶亮眸子，微微一笑，以前，他從不覺得茶理王是個會道歉的人，至少，不會這麼頻繁。
　　
「的確沒有，」輕聲，凝望，望不穿那雙深邃血紅，徒然，喟嘆。「吾怕自己會忍耐不住。」

「有人叫你忍耐嗎？」學著眼前男子，挑眉，略，挑釁。
「哈，你最好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
　
探下頭，男人的吻從耳畔重新開始，敏感膚質很快便在努力不懈的吮咬中染上薄紅，艷色緋紅，不一會兒，由耳邊擴散至纖細白嫩的頸，忙碌的雙手，依循本能解開衣帶繩結，停止，已不是理智所能管轄的範疇。

微掀而落的衣衫下，生著一彎漂亮鎖骨，裸露在外的冰雪肌膚，吐露一股無人見識的青澀，沒打算再去問第二次，茶理王探出掌去，指掌撫觸，盡是一片冰涼溫潤，如冰似玉的沁，引得人流連難捨，逗留難捨。

略帶刻意的長指輕揉慢捻，瑩白肌膚泛起櫻紅連綿，不住烙下的吻，一朵朵的，在潔白雪地裡開起艷艷紅梅，目光恣意徘徊之際，恍然驚覺，手底撫摸著的是個如斯細緻的軀體，魅色裡帶了點清麗，一種誘惑人的魅。

怎知，突如其來，凌空響起一聲嘆。

「嘆氣？」懲罰性咬了下，男人意有所指地咕噥發問，手下動作不由加快了些許。
「沒有。」

薄唇微彎，額首輕搖，抑制不了隨之出口的淺淺低吟，成功證明男人達到了目的，睜大一雙濕潤迷濛的眼，初次淪陷慾海波浪，他徒能本能性的攀緊身前厚實臂膀，任由不受控制的狂潮將自己徹底淹沒，喊停？不可能。

只不過，在那短短一瞬，他好似有些了解，了解芸芸眾生千百年來追尋的是什麼，那股虛無飄渺的感覺，風一般鑽過指間，又，再次離開。

何必多想？是故而嘆，嘆一地清冷寥落，嘆一縷隱藏在滔滔情慾深處的清明寂寞。

嘆，為何而嘆。
嘆，因寂寞而嘆。
　
失去了陽光，月華是否仍舊擁有光芒？
若無心沉淪，又何必招惹？
因此，不如就此沉淪，在此將一切忘卻。

如果他有無窮時光可以揮霍，就讓他用往後的漫長歲月，來回憶這一刻。
如果他有悠長時間可以緬懷，就讓他用將來的無盡日夜，來回想這一刻。
就此沉淪，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是故，當緊摟自己的健壯身軀深深埋進自己體內，突來闖進逼得他驚叫出聲時，那樣的疼痛，都迅速淹沒在隨之而來的滅頂歡愉，的確，他是不需要懂，懂得太多，只會失落更多。

所以，什麼都不需要懂，擁有恆長歲月的嗜血族，追逐著的，竟是須臾間的欺人快意，短暫的，瞬間。

縱然，腦海裡的知覺越來越渙散；縱然，他明白自己正在違背自己的驕傲，但，西蒙仍是任由一波波熱浪將自己掩蓋，終是，不復痕跡。

淚水伴隨他的吻，落向縷縷在眼前飄盪的金絲，糾纏的髮絲散落交纏，絲絲綿密地包圍彼此，如同他明白自己終將融化在這片金光燦爛一樣，那光芒，竟是這般的耀眼銘心。

那是，他的陽光。
　

果真，非得放下了一切，才會明白，什麼叫，得到。
即使，它是如此這般的，短暫易逝。

＃＃

瘋狂究竟過了幾回，一夜脫序，計數成了無聊事，縱情所至，慾望本就足以將理智燒盡。

迷迷糊糊中，連眨眼都顯癱軟無力的眼眸，無意識地望向窗外，天邊那輪圓潤的月，早已不知在何時西沉大半，遙遠東方隱約泛起白光，而茶理王這位於血堡最高點的房間，不僅窗簾未拉術法未開，主床旁邊不遠，還是一整片毫無遮蔽的落地窗！

「卡西爾，天快亮了…」推了推額際旁的胸膛，怎知睡意濃厚的男人竟像骨牌一般向一邊倒去。

提起欲振乏力的手臂搖搖身邊人，面對黎明他是無所謂，可在他身旁這睡到不省人事的男子，他就不怎麼肯定他會喜歡了。
　
「卡西爾，天快亮了…」

「嗯？」越接近白日，不受控制的睡意就越加濃烈，茶理王勉力把眼皮撐開條縫，縫隙間，彷彿可見遠方天邊泛起魚肚白。
　
「喔…」也不知到底聽懂了沒有，睡眼惺忪的眸子瞧了瞧遠方，停頓幾秒後，茶理王慢慢從床邊站立起身。

原以為他要將窗簾拉上或將術法開啟，豈料，裸著身子站起的男人，蒼藍色眸子懶懶轉了圈，看看身旁的床，再回頭望望泛出破曉光亮的天際，最後，他彎身將衣衫未著的西蒙連同床單一把半扛在肩上。
　
「卡西爾，你--」別說力氣沒恢復多少，連聲音仍舊沙啞，西蒙只來得及伸手抓牢把自己抬起的臂膀，輕叫了聲。
　
只不過，他的聲音許是沒送進茶理王耳中，健壯雙臂一左一右穿過腰身扶住背脊，將人穩穩扛在肩上，邁步走向自個兒銀棺。
長腳一踢，踢開銀棺上的厚重棺門，只見他右腳一跨，身形一倒，想都沒想，便直直摟著人往棺木倒去。

「喂--」
　　
擺明連抗議聲都自動省略，茶理王右臂把人往自己胸前攏去，整整位子，側過身體把棺門拉上，兀自滿意著眼前狀況：嗯嗯，當初要求把棺木加大製作果然是對的。

「睡覺。」闔上眼，大白天的，本來就該睡覺。
「但--」眨眨眼，微側的身子大半倚靠在男人胸前，黑暗中，血髓眸子僅見幾縷金光在黝闇中亮起光芒。

眼皮連撐開縫隙的打算都沒有，動動身體，將更多空間撥給西蒙，橫過手臂將人圈住後，茶理王口中的話只剩下一個單字。

「睡。」
「……。」
　
闔上棺門的棺木中暗且近乎無光，綹綹流洩金髮絲在黑暗中暈出微微幽光，彷彿夏日林間透縫而過的暖芒，動了動空間不多的手指，握了一把髮絲在手中，不知為何，他有些想笑。

隔著棺木，西蒙可以清楚感覺陽光漸次照耀房間，就算此時他想移動些許，茶理王手腳也已像鉗子一般扣著自己，沒得選擇，他索性將自己縮進對方胸前一方小小空間。
　　
仔細想想，這似乎是他繼承闍皇之位擁有自主意識以來，首次在白天入眠，過去的每一個晝日，見著陽光的每一時分，無不都在提醒他的身份地位，他的特異突出，所以，他睡不著。

白日，不成眠，因為，他是唯一能夠行走在日光之下的王。
夜晚，怎成眠，因為，他是眾望所歸眾人所慕的嗜血王者。
　
現在，他是誰？他想當的又是誰。
沒有答案的問題，他不願多想。

畢竟，此時此刻，他的耳畔沒有哭聲、沒有哀號，唯有一個沉穩安定的心跳。

一個，催促他安穩入睡的心跳。

那就，睡吧。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釀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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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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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7)

12樓發表於: 2006-05-16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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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溫溫的，暖暖的，一股不曾間斷的溫暖從腳下冒上來，暖和的叫人全身放鬆，任何事都不需思量。

慵慵懶懶，綿綿柔柔，輕輕軟軟，感覺身體舒適到連睜眼都嫌浪費，不自覺地動動手腳，他往身旁那股溫暖靠了靠。

背倚浴池，茶理王有些氣又些好笑地看著趴在自個兒胸口的西蒙，嘖，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是睡昏了嗎？怎麼還這麼不安分？

一臉無奈地撇頭看了眼冒著迷濛水煙的熱池，也不知是哪個傢伙的主意，平穩水面上頭灑了層紅豔玫瑰花瓣，氤氳熱氣一蒸，濃濃花香瀰漫封閉空間，加之溫香軟玉在懷，他實在不怎麼確定自己定力能夠高明到哪裡去。

古訓有言，過度忍耐會傷身，可是，如果過度放縱咧？

光裸的肩，墨色瀲灩漾染了水色泛著薄薄流光，輕闔的眸，緊貼的肢體，平靜睡顏貼著胸膛淺淺呼吸，長臂由後摟著光滑細緻可比溫玉初雪的瘦緻軀體，豁然感覺將西蒙捧在懷裡，就好像摟著一尊精雕卻又危險易碎的水晶娃娃。
不折腰，寧破碎。

不知是否是感覺到了烈日耀陽般的凝視，沾了幾點水珠的長睫顫了顫，掙了幾下，徐徐刷開，柔柔一笑，血色眉眼笑開滿池明艷麗色。

「醒了？」任由池水一波波打上，挑開險些糾結的眉，和天生本能激烈交戰的男子低首問。
　
「嗯。」說是說，西蒙似乎沒有移動的意思，一雙手好奇地在水面下摸索，動著動著，竟讓面容線條嚴正的血堡王者變了臉色。

「還玩？！」倏然放大的冰色蒼藍，瞪視始作俑者的目光裡，帶了點不怎麼具威力的微薄威脅。

眨眨眼，無辜雙眼定睛睛瞧著茶理王，瀲瀲瞳眸浮起朦朧水光，彷彿當真是無心之舉，望進那汪燃起火苗的澄澄蔚藍，真的是無心啊……

世間有很多事，不是道歉就能夠理清楚，不是言語就能明白道明白。糾葛來自人心，命運轉折，總往往不允許人們多想，唯一掌握在彼此手中的，唯有短短現在。

誰愛誰，誰恨誰，誰利用了誰，誰背叛了誰，這些，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渴望的背後，根本不需要理智作基礎，寂寞深處，不過期待一絲陪伴，探起頭，自主吻上的唇柔軟而靈巧，這些慾望情事，一日之前他或許不懂，可，他一向是個很優秀的學生。

有些刻意的，欲走還休的唇纏綿而下，徘徊男子頸間幾許，竟張牙在澎湃血脈上頭狠狠咬了一下，幾點圓潤血珠，從頸側小洞圓滾滾地冒出，微薄刺痛，彎了男人些許飛揚劍眉。

「賠償。」舔了舔牙，指指自己的臉，西蒙理所當然地笑著。「不然，太不公平。」

「嘖。」瞪著眼前他幾乎快要不認識的西蒙，茶理王不禁懷疑是自己太成功，還是過於失敗，才讓懷裡的容顏氣質換了又換，變若流雲。

見對方好似失神，藏著笑意，在自己製造出小洞流連不去的唇齒，竟又是一口囓咬，牙尖劃開皮膚，滾出一顆顆瀲灩紅珠，滾呀滾地，沿頸子線條圓碌碌滑落，跌進溫熱水面，點出一弧緋豔，描繪出一幅蜿蜒絕紅。

甜膩血味混入花香，濃濃烈烈馥馥郁郁，豔豔血色襯著鮮紅花瓣，水波擺蕩間滿是難以漠視的情慾色彩，香氣，無孔不入地刺激即將失控的感官，波波水流流竄在交纏的肢體間，呼吸變得急促，心跳陡然增快，擁著人的長臂乍然拉緊，「你，在玩火。」

「嗯，吾知道。」輕笑，不以為意。
他是不在意，玩火又如何？天底下有什麼是他西蒙不能玩的？

攀附肩頸的藕臂微微使力，蹭了蹭，迫使兩人距離更加貼近，很快的，他那邪魅已極的笑，迅速淹沒在被急速拉近的唇齒相依，緊摟自己延腰臀摩挲而下的指掌，輕而易舉地挑起發人遐想的本能顫慄。

的確，不用，太在意，否則，只會換來失去。

最後，待茶理王把再度精疲力竭的西蒙從水中撈出，兼之自己多了點比入浴前更多暈眩，已不知是多少時間之後的事了。

回轉房裡，茶理王將人端端整整地擺進一張軟墊大椅，走近床邊，拿起僕役送來的新衣，轉身走回之時，他的步伐在房裡那排落地窗前停止。

「外頭，你的寵物來接你了。」

透過搖晃帘布隙縫，隱約可見血堡下方壁壘分明的對峙景況，距離城門不過幾尺，黑壓壓的闍城子民將血堡城門包圍得密不通風，為首者，銀色傲然，蒼白凜凜，禔摩，冰爵禔摩。

「呵，這讓吾不禁想知道，吾到底是怎麼到血堡的。」輕聲笑出，披著浴袍自茶理王手中取走衣裝，走至窗邊細看的西蒙饒是興味地說著。

「不就光明正大請走的，」睨了眼腳下劍拔弩張的對立，茶理王輕蔑輕哼，「是你那隻寵物太大驚小怪。」

將腳下兩方對立的迫切真實丟下，目光追隨自窗邊離去的沉暗身影，藏起語中杳然期待，茶理王笑而輕問：「那麼，你的選擇是什麼？」

窗外，等待著的，是忠心不二的臣民。
窗子這頭，可有什麼在等待？西蒙不確定，也不願多去假想，若言選擇，該選擇的又是什麼？

著裝中的雙手輕微顫抖，短暫無言的沉默，叫茶理王彷彿見著冰雪重封中裂了一抹隙縫，這是意味西蒙曾經猶豫了嗎？搶在西蒙說話前開口，茶理王伸臂拍開身前那排落地窗，燦然一笑。

「回去吧，若你繼續待在這兒，吾可是會很煩惱的。」

＃＃

翹首張望，揪心難忘，乍見兩道身影出現高堡彼端，看在眼中萬分刺眼的距離，讓禔摩無由想要闔眸逃避。

妒火中燒尚且無以宣洩，憂急心思頓時被滿滿怨妒佔據，他不懂，為什麼他的王身畔會站著茶理王；他不懂，為什麼他的王與那該死的叛逆會有說有笑？他更不懂，他的王怎能這樣笑，他的王，怎能對著外人展顏，怎麼能？！

當兩名王者由空緩降，那一前一後不過半步的距離，眸光顧盼自成翩翩神采，衣袍成舞，英氣勃發，王者天成之威儀，一舉一動，無不叫在場眾人心折臣服。

對立兩端，兩方臣民見著彼此尊敬之王者，先是驚嘆後是驚訝，王者間不見任何反目跡象的熟識舉態，引來眾人議論紛紛，渴盼得到解答的眼光，在觸及王者掃來視線同時，紛紛怯懦地落下。

烈，烈如耀日。冰，冰若冷月。
視線很燙，燙到足以將靈魂燒穿。視線很冷，冷到能將靈魂凍結。

「禔摩參見闍皇。」硬生生將自己情緒吞下，禔摩未曾忘卻忠心臣子該有之禮節。
「吾不記得曾經派這麼多人到血堡。」語音冰然，不見禔摩眼中那道鮮明挫敗，西蒙如斯說道。

「闍皇，茶理王不僅誤傷了您，還一再擅入闍城，甚至將您…將您「請」走，屬下擔心……」艱難地選擇詞彙，禔摩感覺自己彷彿置身冰窖，背上掌心皆冒出了層冷汗。

「意思是，你，懷疑本皇的能力？」輕輕一笑，眸冷，語冷，冷冷。

「闍皇！禔摩絕無此意，吾--」慌然抬首，禔摩咬唇承接西蒙冷若寒霜的注視，一心護主，不料自己憂心前來的結果，卻是換得西蒙冷然以對出言斥責，甚至，還得忍受旁人竊竊私語，看著那張自己心思懸念卻淡漠冷酷的容顏，禔摩找不著任何詞彙來為自己辯駁，喪氣低頭。

「紅寅，所以，你也來了。」丟下禔摩，王者在人群中見著一道熟悉的紅色身影，聽不出喜怒的音調，反更叫旁人心驚。

「闍皇明察，屬下不敢像某人自認闍城要員，就妄自動用闍城兵力，」見西蒙對禔摩之舉未表贊同，紅寅樂得把自作主張的罪名送給對方，當然，他不會忘記落井下石，自我邀功，「紅寅是完成了闍皇日前交辦之事，特地前來稟報。」

「說來聽。」
「可是，闍皇。」看了眼茶理王，紅寅意有所指地頓了頓。
「紅寅，切莫有了例子，還不知進退。」

聞言心中悚然一震，紅寅快速收拾臉上驚駭，朗聲開口說道：「距離闍城十里的神魔聚落，近日將因神魔族自身祭典，致使聚落中大半人口都返回神魔族發源之地，因此，若闍皇要拿下此聚落，後日將是最好時機。」

刻意停下幾秒，偷瞧了眼面無表情的闍皇，紅寅放開膽子繼續又言：「雖然，當日闍皇將探查與攻打任務分別交待吾與冰爵大人，但是，若冰爵大人不願意，紅寅自願擔任此任務。」謙恭彎身，自忖成功扮演忠臣角色的紅寅，不著痕跡地打心底微笑。

「禔摩。」依舊是不帶喜怒，王者喚了聲猶跪在地的屬下。

「為闍皇奉獻心力是禔摩的工作，但是，說不定教父會願意利用此機會，來證明自己對闍城並無叛心。」切齒慢言，禔摩恨恨瞪視距離自己不過三步的茶理王，此時此刻，他只想讓這礙眼的男人從視線中消失，從他的王者身邊消失，除此之外，他什麼可以都不管！

「教父？」意外禔摩未如往常攬下立功良機，紅寅視線跟著轉向血堡王者。

「吾？」不意兩人戰火居然燒到自個兒這頭，始終保持沉默的茶理王劍眉一軒，略感意外。

「沒錯，」滿腔恨火，沸沸洋洋，什麼功勞爭寵盡皆拋至腦後，禔摩單膝跪地持續說道：「倘若你當真不與闍城為敵，當真沒有顛覆吾族之心，那麼，就去替吾皇將聚落取下！」

「……。」不置一詞，闍城王者無雙容貌上不興半點波瀾，不開口，表示將決定權送出。

有問題不解決，不是他的習慣。挑釁丟上門，不接，那他就不叫血堡之主，管他最大利益者到底是誰！

「可以。」哈哈一笑，笑顏一如燦燦金髮燦爛奪目，茶理王二話不說接下了挑戰。

＃＃

達達馬蹄，疾馳返回闍城的馬車載著闍城王者，被允許登上馬車同行的，不是紅寅也非禔摩，而是血琴希恩。

「血琴，你似乎有話要說。」收回注視窗外的眸，西蒙轉而看向顯得有些侷促不安的忠心屬下。

「這、」唯一被點名隨侍登上馬車，希恩將之視為極大殊榮，他謹慎選擇起自己該有之措辭。「屬下只是不明白，為何闍皇答應由茶理王代替冰爵前去討伐神魔，若他與神魔一族勾結……」

「他不會，」沉若深潭，血髓瞳眸幽幽穿過重重迷霧黑暗，凝視一道埋藏記憶中的耀眼光芒。「他比吾還驕傲。」

「可是--」
「你不相信本皇？」
　
「不，血琴不敢。」禔摩的例子猶在眼前，血琴希恩極早之前就已學會：在王者面前，少言，才是正確。

明白希恩不會多問，這也是他選上車的頭一個原因，西蒙開啟另一個更重要的因素。「吾交待你的工作可辦妥了？」

「是，日前闍皇要求屬下尋找的對象，已經有了目標。」
「說下去。」
「是，符合典籍記載資格，且具有神魔血統的女子有……」

仔細聆聽血琴說明這幾日來的尋找內容，描述與古籍上記載相互吻合的女子，擁有光明力量的血統，乃鎔鑄邪魔與神聖的至要關鍵，一股絕無僅有的至極力量，是啊，力量，他需要的是能把陽光奪下的力量。

略顯顛簸的道路，兩旁林木仿似鬼魂森羅林立，遙而遠望，平坦蒼茫的地平線那端，一輪月，一輪冷寂單一的月，冷冷懸掛。

見不著陽光的月，寂寞嗎？

＃＃

在血堡，沒有人會去質疑王者的任何決定，之前不會，此刻不會，就算，他們一點兒也弄不明白。

若依照紅寅說法，他已將通往神魔聚落的路線安排妥當，甚至將討伐估量計畫好，剩下來的工作，便是將人員調離大半的神魔聚落拿下，以作為闍成擴張勢力的下一個據點。

一個僅留老弱的聚落，一個最接近闍城勢力的村子，一個，垂手可得的戰果。

自古，嗜血族與神魔一族就是天生的死對頭，嗜血一族以吸取鮮血換取生命，神魔歷代就以殲滅嗜血族群為己任，人人將嗜血族視為顛覆自然倫常的異類。

千百年來，神魔族所使用的各式兵刃，一直是嗜血族最為頭疼的對象，一把把在烈焰中焠煉，由陽光日日曝曬加持的兵器，一把把，莫說能將較弱小的嗜血族一擊斃命，就連一般嗜血貴族都得小心提防。

心臟，與陽光，是嗜血一族畢生提防的兩個弱點。

思量再三，茶理王遣出探子前去再次搜查數回，以確定這座隱藏在山谷峽道終端的村子，在這個屬於神魔族祭典大日的日子，的確清空了村落大半居民，四年一次的重大祭典使聚落接近一座空城。

這夜，他所帶的人不多，一來，不想讓血堡實力成為虛空；二來，王者不想把此事與血堡事務兜在一塊兒討論。

闇本是茶理王隨身護衛，帶著她出門本就理所當然，反是本來照例應該留守血堡的少年，用盡一切方法死纏爛打，甚至不惜偷跟隊伍出發，血堡之主狠狠送上一記拳頭之後終於宣告投降，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就算，他覺得這不會是趟多麼辛苦的征服。

依循紅寅給予之路觀圖，加上先前已派人探查，不費吹灰之力，血堡一行人於夜色剛濃星光初昇時分，即已來到的目標地幾里之外。

「必須再找人去探探。」看了看瀰漫路途上的濃霧，茶理王輕聲言道。

「我去！」早就躍躍欲試的少年自告奮用，從以前到現在，他多半只有留守血堡的份，這回，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光明正大出門，怎能不找機會顯顯身手？

「不行。」寡言依舊，胞姊簡明否決提議。

「耶，老姐，妳也知道妳是王的貼身護衛，所以，妳不能離開王身邊。」輕舞著右手食指，裔煞有其事地說著：「所以，唯一能去的人選是我。」

「你沒有經驗。」單句，依舊否決。

「經驗是用累積的！」甚是不服氣地回話，同是一體雙生的姊弟，前後差距也不過幾秒，沒道理姊姊是個身經百戰的護衛，而他只能當個端盤倒茶的小弟吧？

然，對於其姊萬年不變的堅定性格，裔是比誰都要清楚，更重要的是，他懂得一物剋一物的道理。於是，放棄說服胞姊，裔轉身望向茶理王：「沒有嘗試，怎麼累積經驗，王啊，您說對吧？」

「這個嘛…」沉吟幾許，視線裡，滿是裔那雙閃閃發亮填滿懇求與期待的大眼，又一次，茶理王宣告放棄。只不過，此時他尚且不知，自己這時候的決定，竟逼使自己與愛臣面臨一個痛徹心扉的結局。

「去，小心一點，」沒好氣地笑看興致勃勃的少年，茶理王敲了敲少年額頭，細細叮囑：「不准打鬥，不准逞強，不准擅自行動，遇到麻煩立刻通知、立刻跑，聽到沒有！」

「是！」

誇張行禮稱是，少年一溜煙地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了蹤影，那對澄綠眸子深處，耀耀閃爍著可比星子的飛揚光芒，飛揚燦爛。

＃＃

闇夜。

少年身影在夜林間穿梭，他將自己不著痕跡地隱藏在茂密林葉陰蔭，無聲出手擊殺了幾名守衛，少年一路暢行，順利來到距離聚落不遠的山岩高台。

「好安靜。」喃喃輕語，雖是夜晚，裔仍對眼前可說空無一人的情景感到困惑，遠遠望去，家家戶戶雖點起了燈火，屋簷冉冉飄送炊煙，可街道上毫無半人行走的景象，依然叫人倍感疑慮。

「真詭異。」
依照闍城那頭給的消息，此村莊今夜該是沒有半個青壯年駐守，為確保無誤，裔決定先沿村莊外圍查探一番清楚後，再返回稟報。

逡巡幾回，裔尋得一偏僻小路通往村落，放輕腳步，提高警覺的他，繃緊了每一吋神經，小心行走在嗜血族大敵的村落。
　
驟然，敏銳感官逼使少年停下腳步，就在他所處位子不遠處，有個瘦小單薄的小小身影瑟縮。

心頭一驚，瞪大雙眼，那是一個小孩兒，一個被五花大綁栓在一根酒旗桿旁的小孩，一個與他同族的孩子。

陷阱？

蒼白肌膚，雪色髮絲，女孩兒瘦弱的肢體在風中劇烈顫抖，襤褸衣衫下方隱約繡著一個家徽，即便殘破，裔仍可分辨出那是冰爵家系的徽章，莫非是俘虜？

陰影在女孩兒四周拉起屬於死亡的晦暗，慘白肌膚不見血色，就算周遭無人看守，裔心裡猶是清楚明白，如果自己就此撒手不管，等待天明，女孩兒會有什麼樣灰飛煙滅的下場，又甚者，女孩兒根本捱不到天亮。

俘虜？陷阱？雙眸游移，隱身暗處，裔不住張望，猶豫著該選擇漠視，還是出手相救。

咬了咬唇，陷入天人交戰的少年想起自己與血堡王者的相遇，那年，他與姊姊的族人殺害了王的小妹妹，縱使當年他們年紀尚小，縱使大人間的征伐與他們無關，但是，在滔天怒火復仇咆嘯中阻止一切，讓他們免於被送入黎明火焰命運的，卻是失去了妹妹的王。

「你們還想殺多少個小孩！」垂著血淚的王者，這般說了。

所以，姊姊常說，他們的命是王救的，他們的性命不屬於自己而屬於血堡，就因為他們奪走了王最珍愛的人，所以，他們必須用上數倍的光陰與生命來償還，直至，性命終止。

若，他就此丟下眼前的女孩兒，若當年，王沒有忍下喪妹之痛，他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陽光，烈焰焚身，魂飛魄散。

「可惡！」
縱身輕躍，裔身影落至女孩兒身邊，就在他雙手碰觸驚懼的女孩肩頭當兒，一枝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身後射來，彎身閃過，倏然瞠目，陷阱！

不及喘息，十數枝羽箭接連疾至，迅速用力扯斷綁縛女孩兒身上繩索，裔單手抽出靴旁匕首，分毫不差地一一擋下羽箭，右手環住女孩兒腰身，足點急退。

陷阱！是陷阱。
理該無人的神魔村落，居然還能擺出陷阱？！

「別讓他跑了！」

追捕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數十把火燄晃晃把黑暗的村莊照亮，懷裡女孩兒極盡微薄的氣息叫人心痛，裔一邊回首抵擋緊追之羽箭，一邊著急尋找任何可衝出險境的出口。

此時，突來一柄長槍破空飛至，悍然插入裔足邊大地，轟隆聲響，塵沙揚天，一名身形中等，生著一副剛正容貌的男子從黑夜中走出。「停步，你不會想嘗試誅魔銀槍在身上穿出大洞的滋味。」

威脅赫赫，追兵洶湧，心知神魔族以剷除所有嗜血族為畢生志業，自然不認為神魔族心中會有一絲對己之憐憫，裔的腳步哪願停下，猛一轉身，接連幾個縱躍，加速奔向村莊連外的唯一一條通路。

少年一心抽退，後方卻聞驚天一聲爆炸巨響，一道銀色閃光在少年腳後炸開，銀色槍刃以些微距離劃開少年小腿，轟得地面劇烈搖晃，碎岩毀石間，裔抱著女孩兒被震波捲起，飛脫幾尺之後，重重滾落塵埃。

接著，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踏步衝上，一把攫住少年持刀左手，重掌將其手中匕首一掌打落。

壯碩的男人手臂肌肉噴張厚實，大掌一如巨鉗般握住少年纖細手腕，幾乎是被活生生舉起的身軀無以掙扎使力，莫名的，連嗜血力量都使用不上的裔，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孩兒氣息漸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摔落腳邊。

「卑鄙！」

「哈！這話從你們這種專幹下流之事，嗜殺飲血的種族口中說出，真是可笑的可以！」身材可比一頭巨熊，男人隻手提起少年，另一手隨意提著一柄長刀，刀尖直抵裔的咽喉。

「無恥！」

「哼！嗜血族殺生嗜血，將無辜百姓化成嗜血殭屍，就算用點手段有何不可！」嗤鼻一笑，男人眼中滿是輕蔑，「就好比，用過的誘餌，就沒有存在價值---」

話剛盡，動作起，男人手臂一振，狠戾刀鋒脫手飛出，刀尖穿過女孩兒胸膛直釘大地，連聲哀號的機會都沒有，少年看著前一刻自己摟在懷中的女孩兒，瞬間化成一縷不復痕跡的輕煙。

死亡，死去的嗜血族沒有歸處，不老的種族一旦死去，就連靈魂，都不復存在。

「你這混帳！」奮力扭動身體，波濤憤怒沖激著少年吼叫出聲，負傷腿際，流著些許鮮血。

恨，怒視男人的少年恨到渾身發抖，從來不識仇恨滋味這般痛苦，什麼叫殘忍？什麼叫兇惡？少年不懂亦不明白，可他知道，此刻的他，還有一件遠比憤怒更為重要的事情該做。

理該近乎空城的神魔村落，卻準備了一個請君入甕的陷阱。

唯一自由的右手暗自摸向腰間暗袋，裡頭裝有從茶理王房裡「借」來的彈丸煙火，他必須通知王通知姊姊，告訴他們此地不是待宰的村落，而是不折不扣的陷阱。

怎知，站立幾步之外，那名手持銀槍的男子早一步發現他的企圖，搶先出聲提醒。

「他的右手。」
「死小鬼！」痛罵一聲，男人翻手抓住少年右手，用力一折，竟應聲將裔的右手活活折斷。
「啊！」

「哼！原來還是會痛的啊！」將人用力甩在地上，雙手環胸，居高臨下欣賞少年痛極蜷曲的模樣，高壯男子笑容猙獰，「別傻了，怎會讓你有通知的機會！」

「晤--」咬緊牙關，裔無心理會陣陣電光般竄及全身損筋折骨的痛，眸斂拳握，短暫數秒喘息，少年猝然急跳而起，朝著男人身體直直撞去。

未提防少年居然還有行動能力，男人渾然不及防備，裔左手動作如電趁隙奪下男子腰間短刀，不顧由陽光淬鍊的神魔兵器握在手中如同燒鐵，奪下短刀剎那，未殺仇敵，裔反是往自己大腿猛力刺去！

「死小鬼，你幹什麼！」

驚疑對方速度之快，奪刀動刀僅在轉瞬，明白自己在危險中繞了一圈，男子惱羞成怒轟然出掌，一掌將裔纖瘦身子轟向幾尺外土牆，劇烈撞擊，引來一聲猛烈巨響，軟落倒地的軀體跌進塵埃，腿上汩汩湧出之鮮血，很快便在少年身邊圈擁出一汪血紅。

燒灼的手掌皮開肉綻，親手造成的傷口淒厲彎長，男人方才一掌，轟得裔意識渙散，五臟翻騰。

「被發現想玩自盡？來人啊！把他吊起來，等著當誘餌！」走至牆邊，踩上少年淌血傷處，引來一聲難忍痛嚎，蹲下身，高壯男子轉了轉仍舊陷在皮肉中的刀，狠厲一笑：「哼哼，只要那個人傳來的消息無誤，今晚一定還有大魚上鉤！」

「你無須這麼欺凌他。」開口的，是始終持槍立定一旁的剛正男子，方整眉宇間，隱約可見對眼前情景的不滿憐憫。

「哼！你給我聽好，長老只要你負責協助我，沒要你多嘴！」對於同伴的勸阻絲毫不感認同，男人反是譏諷地對方才幫助自己的男子說道：「別忘了你還有個背叛族人的妹妹。」

「她沒有。」不動如山，男子沉聲回應。

「是嗎？」不置可否，輕挑地聳聳肩，男人注意力全然被腳下的俘虜所吸引，而不是古老的同族糾紛。

讓開位子，看著少年被兩名壯漢拎起，同樣在陽光下曬足七七四十九個時辰的牛皮繩，前前後後將之結實捆綁，仍在氣惱狀態的他，不忘在對方被拉離眼前時，甩了少年一巴掌。

「你給我好好待著！夜晚還很長，終會讓我等到該釣的大魚！真要怪，就怪誰叫你生在一個討人厭惡的種族，一群不知信義專出內賊的種族！」

感覺血流不斷從體內流失，被神魔兵刃所傷的傷口不肯輕易癒合，濃稠液體一如少年心中懊悔緩緩滾落，灼燒般的痛楚由傷處蔓延，空氣中，滿是濃濃腥味。

少年沒有哭，沒有求饒，被高高吊起的身子就像風中燭火搖搖晃晃，咬著牙，他一點一滴把生命流失的痛苦慢慢吞下。

沒有煙花，他一樣有辦法通知王，通知姊姊，告知他們此地凶險，告訴他們快快離開。

因為，因為他們是一體雙生的欒生子，他們自小註定分享彼此情感彼此感覺，彼此，生命。

他們是被分割成兩半的靈魂，他們是緊繫相依的生命共同體，不管是苦還是痛，他們都，一起分享。
他的傷，他的懊悔，一定，有人知道。
　
一定。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釀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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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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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啊！」強烈痛楚傳來瞬間，凝視夜色的闇悶哼跪地。
　　「怎麼了？」聽出異狀，站立幾步之前，茶理王回首出聲詢問。
　
　　「裔，裔出事。」未用疑惑語氣，身為靈魂兩端的彼此，痛入骨髓的痛感根本不需要驗證。
　　
　　「莫非是陷阱？」彎起燦眉，望向神魔聚落方向的眉宇多了幾分思量，轉身面對與他一同等待的屬下，茶理王開口宣佈道：「情況有異，你們先回去。」
　　
　　「王！」幾名心腹不知發生何事，亦不明白王者為何要他們離開，全都待在原地一臉錯愕。
　　「回去找雷迪，把情況告訴他，他會知道怎麼辦。」不容置疑，茶理王神色嚴肅地交代。
　　
　　「可是--」臨危而退？倍感困惑，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望著彼此猶豫不決。
　　「有意見？」端起威脅架子，茶理王斜睨了眼，挑眉問道。
　　
　　「不！屬下不敢！」連聲否認，彎身行禮，受不了王者可把人剝皮啃骨的瞪視，幾名心腹諾諾稱是，隨即往血堡方向直奔。
　
　　「您不需要為了避免危險將他們遣回。」看著幾道身影迅速消失在濛濛夜色，裔若有所思地看著王者背影。
　　「哈！吾是怕有了突發狀況，這群傻傢伙會礙手礙腳。」搖搖手，血堡王者明快否決少女話中言論。
　　
　　「是麼…」心底藏了點笑，深知王者脾性，闇以著自己方能聽到的音量自語著。

　　既是如此，她該高興王者相信自己的能力呢？還是對眼前混沌不明的狀況感到緊張？按下對胞弟遭遇深感不安的心情，血堡王者在少女心中，憑空又多了一條口是心非、死愛面子的評價。
　　
　　不再多言，兩人隨即行動，絕倫身影在暗夜林間穿梭，一路上，兩人推敲了幾種可能情況，以及諸多得以應變的方法，最差情況，至多就是丟下此行真正目的，將裔找出後帶走。
　　
　　關於那個闍城任務？哎，不重要！
　
　　然而，諸多考量，諸多想法，在視線雙雙觸及那被高高懸吊在旗桿之上，一身血色淋淋的熟悉生影，冷靜，謀略，俱在颯颯寒風中化為烏有。
　
　　　
＃＃
　
　
　　深沉夜晚，疾疾馬車，維特駕車由闍城疾馳而出，這夜，闍城王者乘車離開了闍城。
　
　　根據典籍，他需要一名生辰符合條件的神魔女子，一個擁有神魔血統又能滋養嗜血血脈的肉體，一名，能夠為他產下兼具雙方優勢子嗣的女人。
　
　　闇夜彼端，懷抱卑微可笑的愛情夢想，一處偏僻少人零散而居的神魔村落裡，一名娉婷女子倚門等待，纖細身軀靜立門邊，在等待。

　　特意打扮過的容顏宛若一朵開在深夜的幽香蓓蕾，柔順長髮解開了辮子輕巧地垂落兩肩，開低胸的棉質連身長裙，不僅完美無瑕地包裹女子的有致身軀，更恰如其分露出她修長的白皙纖頸，這晚，女子將自己祭品似的奉獻。
　　
　　哪怕這可能是場荒謬的試驗，哪怕這將是場夢幻成空的賭局，哪怕對方來自族人死敵的族群。即便肚中懷了胎兒，即使她將邁入不得見日的生命，為了愛，女子亦是無怨無悔。
　　
　　燃盡一切，豁盡所有，撲火的蛾，追求的，是什麼？
　　一段，沒有未來的，愛情。

＃＃

　　
　　「看來，不是紅寅的情報有誤，就是這本是神魔策劃好的陷阱。」隱身林蔭之後，觀察了看似毫無人煙的空曠村落，茶理王輕聲說道。
　　
　　若說前一次是陷阱，那麼，眼前這個，便挑明了是個以逸待勞的格局。如此一來，裔的四周必然埋有重兵，想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尋得一個靠近少年而不被發現的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

　　但是，倘若捕魚的人等不到魚兒上鉤，那麼，身為餌食的裔可還有活命機會？深知神魔族不將嗜血一族當作生命看待，裔的下場，茶理王不作第二假想。
　　
　　若不現身，就算不待天明，裔也會在凌虐中喪命，那把插在少年腿上的短刀，想必就是造成雙胞胎靈魂兩端同感痛楚的元兇，於是，幾番思量，茶理王給了闇四個字：見機行事。
　　
　　拾起地上一枚小石，茶理王運勁其上，指尖一彈，石子化成利器嗤的一聲劃過夜空，應聲削斷吊起少年的繩索，同一時間，火光熊熊，人聲洋洋，數不清的呼嘯羽箭從天而降！
　　
　　不知從何冒出的火把照亮整座村落，未待箭雨降臨，拔地而起的身影飄然若鷹，晃晃火光，映照一高大一纖瘦的形影於空輕盈迴旋，悠然落地。
　　
　　「哈哈哈！我還以為嗜血族都是喜歡躲躲藏藏的鼠輩。」推開人牆，放聲吆喝的，正是那名身形高人一等，可比頭巨熊的男子。
　　
　　「呵！有此想法，只能說，你這黃口小兒見識不夠多。」不把快速將己重重包圍的人海陣仗放在眼裡，血堡王者一派悠閒地地微笑以對。
　　
　　「閉上你的嘴！」明白嗜血族的年齡與外表決無絕對關聯，遭譏諷的似熊男子罵了聲，摸摸下巴，上下打量眼前英偉男子幾番，最後，彷彿發現大事一般驚呼道：「嘖嘖嘖，果真是大魚！血堡教父哪！」
　　
　　一句血堡教父，立刻引來在場人議論紛紛，當年血堡血洗反對勢力的威名猶在，神魔一族死在血堡王者手下更是不計其數，剎那間，驚懼與復仇兩種極端情緒，錯縱交織在沉沉深夜。

　　「少主人，根據消息，來的不是應該是冰爵家系的人嗎？」一名作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蹙眉湊上男子耳邊提醒。

　　「哈！那又如何，和堂堂血堡主人相比，冰爵又算得了什麼！」不以為意，似熊男子眼中燃起熊熊戰意。
　
　　「哼，既然知道吾是誰，小鬼頭們！還不快快跪地認錯。」明知情勢凶險，人數大大落於下風的王者，嘴上一樣不饒人。

　　「要說大話也只有這時候！」大手一揮，數十名手持銀槍的兵士立即衝上，將兩人團團包圍。
　　「抓時間救人！」低聲吩咐，茶理王猝然抓起闇的衣領，長臂一振，手上氣勁穩穩將人送出人牆之外。
　　
　　「一個都不能放過！」不意茶理王突來之舉，似熊男子著急地對屬下發號施令。
　　「是！」

　　「血堡教父，領教！」
　　天外響起一聲賜教，一柄有別尋常長槍的燦亮銀槍，捲風乍現。

　　躍入人牆內的男子凜凜站立，神色嚴厲態度謹慎，擺開架式，不由分說，右手抄起槍身，幾個舞動，舞出朵朵槍花冷冷冽冽，直擊王者胸前跳動。
　　　　
　　反觀茶理王，笑意猶掛唇邊，不急不徐，既不搶攻也不搶快，掌起掌落，將自己周身守得密不通風。
　　
　　搶攻無效，持槍男子槍上攻勢改變，銀槍速度再次催快，錯落鋒芒舞出一張步步進逼的大網，意在牽制後再奪命，可那茶理王仍是一臉輕鬆，遊刃有餘地遊走槍影閃閃之間。
　
　　「怎麼，你們神魔族就這麼一點人嗎？」輕描淡寫，好似在眼前幾吋揮灑的槍尖，只是一枝娃兒用的毛筆，茶理王自在寫意地說道。
　　　
　　「哼！沒用的傢伙，我來！」不耐刺激，似熊男子提起那把約有尋常半個人高的大刀，搶進兩人戰圈。
　　　
　　說是加入，實則是將持槍男子推出戰圈，不屑與他人同時出手，男子大刀劈下即是凶悍毒辣的一擊，旁人見狀，除了最先包圍的幾名持槍士兵，其餘人等無不紛紛避開數尺。
　　　
　　
　　槍之靈動，刀之霸悍。

　　
　　似熊男子以著不遜其外表的怪力，運轉長刀直劈橫砍，兇猛刀光道道劈山裂地，血堡王者斂神注視，當下足尖驟點，拉開兩人距離，揚臂振袖以暴制暴，用不下於對方的力量，將刀光悍然擋下。

　　幾招過去，茶理王看準對手因身材過於高壯以致行動不夠靈活的弱點，改而出手攻其下盤，加之嗜血族先天的速度優勢，巧勁略施，很快便逼得男子左支右絀，敗象連連。
　　
　　「這招當給你個教訓。」迴身避開揮擊，茶理王長腿攻向對方腰際，趁似熊男子慌忙回身之際，轟然一掌，將男子轟開直有丈遠。
　　　
　　見少主人出現危機，冒著事後可能被怪罪的危險，那名作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急忙出聲提醒：「銀槍隊！你們在發什麼呆，還不幫忙！」
　　
　　一語驚醒夢中人，顧不得什麼不以多欺少的江湖道義，數把銀槍以及呆愣住的士兵立即擺開陣勢，彌天蓋地地朝茶理王直撲。
　　　
　　再觀另一方，被王者執出人牆快步搶近弟弟的闇同樣遇上攔阻，捨去平日慣用之鐵針，自靴中抽一把銀亮匕首，靈活巧妙不以力量取勝的打法，令接連湧上的神魔士兵，同樣無法傷及分毫。
　　　　
　　就在兩端爭鬥呈現僵局，兩邊戰場越拉越開之時，一名被茶理王擊倒踉蹌滾落一旁的神魔士兵，恨恨搶過一把同伴的弓箭，張弓戾笑：「哼！這麼得意是吧！吾先殺了你那無用的屬下再說！」
　　

＃＃
　
　　人聲呼嘯、激烈拼鬥聲響，一聲聲喚醒陷入深沉昏厥中的少年，一睜眼，裔即見兩道心中最為掛念的人影在波濤人海中奮戰。

　　怎會如此？他不是已經示警了嗎？可為何，為何王與姊姊會在這裡？！
　　心思轉折，恍然大悟，洶湧自責安撫不了重挫心思，錯了，他大大錯了！

　　他該知道王不會丟下自己，他該知道胞姊永遠追隨王的腳步，最初，最初他就不該跟來，不該逞強，不該！
　　
　　就在此時，掉落高台之上的裔，發現戰場邊緣有一人搶過了弓箭，正張弓作勢向自己射來，他努力掙扎卻是無法讓自己身體移動半分，縱使吊起自己的繩索已斷，行動仍舊沒有得到自由，這將他牢牢五花大綁的繩索像是陷入了皮肉，毫無縫隙。
　　是故，雙腳同樣被緊緊捆綁的裔，除了在木台子上勉力掙動外，別無他法。
　
　　不能，他不能開口呼救，若他一開口，陷入激戰中的王與姊姊必會分心，必會陷入更加艱險的危機，所以，他不能開口。
　　要死，也不能拖累他們。要死，也不能成為他們的包袱。

　　看著數枝疾飛而來的羽箭，短短一瞬，時間竟如年月一般久長，他幾乎可以看見閃耀森冷光芒的箭鏃，他幾乎可以數清有多少枝箭，少年翠綠色眸子燒上一層恐懼，戰慄恐懼當兒，又多了幾分面臨生死的了悟，
　　
　　風，停。
　　聲音，停。
　　心跳，停。
　　
　　時間，好似也跟著停止運轉，下一刻--
　
　　「姊！」
　　
　　尖聲驚叫，洶湧痛楚化作一聲淒厲悲鳴，最後一刻，一道身影搶入緊擁弟弟滾地閃避；一枝箭，穿入搶先擋在裔面前的闇背心，直沒尾羽。
　　錯，又錯，他忘了他們是一體同生的雙生子，他忘了連那區區肉體都能彼此感應了，又遑論是生死交關的凌遲掙扎？
　　
　　嘩！
　　
　　溫熱液體迎面濺了少年滿頭滿臉，他的視線滿滿的被一股恐怖血紅佔據，血的顏色他不陌生，但，這卻是闇的鮮血，不休不止的鮮血，惡夢似的奪去少年所有呼吸，偏偏此時，驚慌已極的大眼卻又望見幾步之外，一名神魔男子運起了雙掌，作勢往他們此處轟來。
　　
　　「王！」
　　再也顧不了太多，放聲吶喊，發自靈魂深處之悲喊，切切穿過人群，越過被拉開有丈遠的戰場，直直送入激戰中的王者耳中。
　　
　　「什麼？！」
　
　　聞聲回頭，聽聲音也知開口那端情況危急，不顧驟然回首的自己背後空門大開，雷霆一掌運轉急起，掌勁赫赫，掌風滔滔，排山倒海的一掌龍吟虎嘯席捲大地，將隔絕雙方之間的人群一掃而空。

　　就在掌風脫手同時，茶理王背後數十枝凶狠羽箭如雨狂降，不及格擋，箭雨狂風暴雨悍然襲至，只聽箭聲呼嘯中，數量龐大的羽箭無差別落下，當中，有為數不少沒入了王者後背、腿際。
　　　
　　「晤--」

　　未回頭，彷彿未覺自身中箭累累，茶理王眼中所見的，是闇重傷倒在裔面前，少年悲苦哭泣的腥紅景象。「你們這群混蛋！」
　　
　　一聲怒吼，憤恨難休，是一人獨對千軍的豪氣，是無懼生死挑戰的狂傲，王者血氣翻騰怒然回身，空手抓住一把把包圍自己的銀槍槍柄，奮力一奪，竟將七、八柄銀槍盡數搶下。
　　
　　身形一矮，腳下橫掃，強烈腿勁捲動鼓鼓真氣向外斜掃，手中銀槍順勢向四方猛力執去，待身邊空間一現，茶理王縱身急竄，電光火石奔至似熊男人面前，怒目一瞪，翻掌貼住似熊男人胸膛，目不及瞬，重掌轟出！
　　　
　　「呃啊！」
　　
　　震天慘號，茶理王身影出現眼前不過瞬間，似熊男人尚處驚愕不及眨眼，眼睜睜看著自己胸口出現一個大洞，肢體殘缺的痛苦未及湧上，龐大身軀已經瞠目倒地。
　　
　　「首領死了！首領死了！」見為首者瞬間慘死，包圍茶理王的陣式又被突破，神魔族士兵瞬間陷入恐慌。

　　「鎮定一點！」高聲吶喊，最先與茶理王交鋒的持槍男子出聲大吼，未能救下同伴已是過錯，此刻，手中銀槍招式再無遲疑，槍尖一劃，炫目鋒芒流星趕月一般急閃攻至。
　　　
　　站立無命屍首旁，一身傷口鮮血縱橫漫流，朵朵血花爭相綻在王者腳邊土地之上，越是危急，泛紅瞳眸中，越發冷靜透明，定定看著對手銀槍鋒芒如蛇吐信，茶理王再提真氣，將之灌注在身上那數十羽箭中，轉眼，先前被用來傷人的羽箭，轉而化為他的工具，大吼一聲，無視此舉將使傷勢更為嚴重，真氣併發血雨漫天，受無形氣勁牽引的羽箭，高速射向四方眾多神魔士兵。
　　
　　「可惡！」
　　哀號迭起，併射箭雨來勁剛猛，就連武藝較為高超的持槍男子亦需橫槍格擋，趁隙，茶理王再發一掌，轟向一棟矮小平房。
　　　
　　磚土不敵王者凌厲一掌，牆頃屋毀，塵沙瀰漫，崩壞屋舍連同壓毀一旁大樹，一時之間，視覺不明加上敵人能力過於駭人，驚恐氣氛快速渲染，讓整個場面變得紛亂不安，而混亂，正是茶理王所要的結果。
　　
　　緊握此一空檔，血堡王者發足急躍，高大身影飛快掠至雙胞胎身邊，一手一個，發勁跺地踏碎木製高台，足尖點起毀損木材逼退進逼而來的人馬，腳下一點，借勢抽退。

　　
＃＃

　　
　　「女人，妳知道妳要奉獻什麼嗎？」
　　「闍皇，蝴蝶衣的一切，都屬於闍皇所有。」
　
　　「就算要妳背棄族群？」
　　「血統，不能阻饒蝴蝶衣追隨您的腳步。」
　
　　「那麼，妳肚中的孩子呢？」
　　「亦是相同。」
　
　
＃＃
　
　　頂著身上數不清的箭傷，污血連同新舊傷痕，將衣衫染成黑紅一片，茶理王將雙胞胎一個扛在肩上一個攬在腰間，一路馬不停蹄地匆匆疾行。
　　神魔兵器製造出的傷口非同一般，像他這樣仗恃能力率性而為，沒有一命嗚呼已是萬幸。

　　「這樣下去，就算不被發現，尋血跡也找得到。」喃喃低語，看了眼前後綿延的黑暗森林，小徑上點滴紅豔形同一條指引的明燈，不必躲藏，蹤跡自明。
　　思忖片刻，茶理王強自禔氣，身形陡昇丈高，躍上樹梢，於林木頂端朝著歸路方向飛縱急掠。
　
　　就算嗜血族擁有不會年老的身體，卻不代表他們擁有毫無弱點的生命，耀眼陽光是一例，神魔針對嗜血族弱點打造的兵器是一例，傷重不飲鮮血會加劇衰弱的身體，則是不可漠視的嚴重致命傷。
　　
　　持續提氣急奔，不得時間休喘，無以確實發揮修復能力的肉體，在穿出廣大林木躍下高聳枝頭的瞬間，氣血再難平息，紛亂真氣連同內臟瘀血一股腦兒地從腹間湧上，落地同時，逼使王者不禁一口鮮血嘔出，鬆開雙手屈膝跪地。
　　
　　「王！」摔跌在地，滾了幾圈，裔驚喊出聲。
　　
只見茶理王抬膝半跪，一頭金燦長髮佈滿大片斑斑血豔，被髮瀑遮掩的面容隱晦不明，與他擁有相同容貌的姊姊，無聲無息地攤在王者懷中，那枝代他穿入胞姊胸膛的羽箭，便在成片腥紅慘慘中閃著惡毒光芒。
　　
　　擺擺手，無言說明自己不礙事，大手一抹，茶理王順勢抹去唇邊血痕，挺挺背脊，緩言：「該走了。」
　
　　正欲站立起身，本是昏厥中的闇不知哪來的力量，猛然伸手扯住王者披肩，硬將半立起身的茶理王又扯了回來。
　　
　　急抽口氣，血流不斷溢出唇邊，確確實實的錐心之痛，想要掩飾也掩飾不來，緊挨心脈的箭頭清晰冰冷地叫人無法忽視，呼吸來去，少女是如此清楚感覺自己死期靠近。
　　
　　「王！闇，闇不願死在神魔之手…」低語，懇求。
　　「說什麼傻話！誰准妳死了！」怒吼，憤怒斥責。
　
　　「王，箭，插在心臟。」
　　身為當事人，闇一字一字說出血淋淋的事實，天底下有哪種生物心臟受挫了還能存活？就算是不老的嗜血族，也不可能。
　
　　「那又如何！」低聲又吼，一夜波折，王者只覺自己快要接近歇斯底里的瘋狂，分不清是怒是狂的眸紅了眼。
　
　　「血堡，闇回不去，也不能拖累王。」
　　鮮血汩汩直落，氣若游絲的少女將話說得清清楚楚，連累，是她怎樣也不願造成的結果。
　　
　　捧著羸弱顫抖的身軀，王者聽得懂愛將口中話意，更明白這樣的要求，對於即將消散湮滅的靈魂來說有多麼重要，可，那代表著什麼？代表他又必須親手，親手--
　　
　　「王--」
　　一口鮮血湧出，沸騰鮮血溢滿牢牢撐住自己頭顱的大掌，闇明白自己的要求有多過份，亦明白面冷心熱的王者於人前後總有多大差距，可就因為嗜血族不老不死，就因為他們背離了生老倫常，所以，嗜血族畢生在意的不是怎麼生，而是，怎麼死。
　　　　
　　死，有許多種。　
　　死，有很多因素，有很多結果。
　　死在何時，死在何地，死於、何因。
　　
　　「如果王不願意，那闇自己--」是啊，她的要求太殘忍，既然殘忍，何不自己動手？
　　「……」無聲，無言，淚垂頰。
　
　　一把握住顫巍巍遲緩移動的纖手，讓滿眼鮮紅染滿蒼穹蔚藍的雙眼，定睜睜地看著這雙總在身後替自己善後的手，這手，曾經為自己料理無數個意外簍子；這手，曾經明快解決無數暗地出現的仇敵，而今，這手還要因為他的懦弱而殺了自己？
　　
　　「不，」輕輕放下那雙彷彿從血池中捧出的手，摟住腿上虛弱單薄的身子，沾染悲傷情緒頹喪垂落，金色髮絲縷縷絲絲盡是悽悽血紅，王者冰涼的唇輕輕吻著少女漸次冰冷的額。

　　「這不是妳的工作，這不是妳的工作。」
　　　
　　明知期待終將成空，明知永生再難重逢，可那莫名卑微的渴求，依舊滔滔滾滾地湧出口，輕聲言，細交代，錐心語，切切提，王者叮嚀著：「小闇，別走太遠，血堡等妳。」
　　
　　　
　　停住呼吸，大掌顫顫繞至少女背心，長指握住那枝奪命羽箭，斂眸，揪心，咬牙，拔箭！
　　　　
　　「！」
　　　
　　箭尖抽離心臟轉瞬，闇一雙碧翠蒼蒼的眸子陡然放大，模糊視線中，有她終生遵奉的王者，有她，心念難以割捨的胞弟，那點滴消散晶瑩的是什麼？是王者的淚嗎？
　　
　　「王，麻煩您照顧裔。」
　　用上最後一絲力量，少女即將消逝的容顏上，漾開一抹滿足的笑。
　　這是她的王，不悔侍奉的王，想想，她本是奪走這男人心愛妹妹兇手的族人哪！
　　曾幾何時，她得以擁有王者這樣的照顧；曾幾何時，她終能從殺害罪名中得到救贖？這樣無私的原諒，她，還能奢求什麼？
　
　　相較其他嗜血同族，其實，她是幸福的了，不是？
　
　　「謝謝。」
　　
　　煙塵，死後還歸天地的身軀只餘一縷隨風而逝的煙塵，魂魄散離之時，天地間，人世裡，關於闇的一切，僅餘一件她長年穿著的衣，如斯，而已。
　　
　　「姊！」
　　感覺心頭一塊肉被硬生生庖去，裔哭號一聲仆倒在地，就在他手腳並用嘗試靠近，極盼碰著胞姊衣袖，一個突來重擊，讓少年瞬間陷入昏迷。
　
　　一掌將少年擊昏，茶理王扯下自己披風將闇留下的衣物裹起，不語面容可比冰岩般嚴峻，犀利深沉的冰藍眼中，不再參有分毫情感分維，他將少年扛在肩上，邁步驟行。
　　
　　神魔族，不可能對這任何一名嗜血族手下留情，此刻，他已經失去了一個，決不會，再失去另外一個。

　　
＃＃
　　
　　「自今晚開始，妳將不再屬於神魔一族。」
　　「蝴蝶衣欣喜接受這樣的命運。」
　
相同月夜，奉獻式的效忠在月光下宣示，背離神魔血緣，女子選擇投入黑暗擁抱。　

　　「表現得宜，妳將得到妳心中所想要的。」
　　「闍皇，蝴蝶衣從不敢有所奢想。」
　
　　「扮演好妳的角色，該屬於妳的，終將歸妳所有。」
　　「闍皇的交代，蝴蝶衣明白。」
　
　　「呵！吾允妳喚吾之名諱。」　
　　「啊！」淚水，溢過歡欣的眸，迷戀似的呼喚，牽引此生無悔追隨。「…吾皇…西蒙。」
　
　　
＃＃
　
　　一夜將過，東方將明。
　　
　　遙遙天邊亮起薄光，一夜追逐，一夜逼殺，耗費過多時間的血堡王者帶著少年，被潮水般接連出現的追兵逼至一處懸崖。
　　站立深不見底的懸崖邊緣，仔細姑量窮追不捨的追兵尚有多遠距離，時間與空間，生存與犧牲，他必須做出選擇。
　
　　這時，王者目光看向一處距離懸崖幾丈遠的茂密矮林，心略定，思索片刻，茶理王提氣縱向密林。
　　　
　　接連縱躍，竄至矮林深處，王者抬手一掌，在林間土地轟出一個大洞，將少年小心地放入坑洞，以指在為刃劃開自身手腕，茶理王輕聲喚醒少年。
　　
　　「快，喝下去，這麼一點，不會傷害你的身體。」
　　
　　乍然甦醒，意外出現的鮮血甜蜜，殘忍地撩起本能深處的濃濃飢渴，裔驚駭地睜大了眼，試圖抗拒腹中劇烈飢餓。「不、不、不行，王，你已經受傷…」
　
　　「嘖，傻小孩，快喝！」習慣性地敲了對方一記，茶理王扳開少年下顎，將淌血手腕直接按上少年唇邊，硬逼著對方將鮮血嚥下。「反正都流這麼多了，流掉也是浪費！」　
　
　　也不管自己的話有沒有邏輯，強迫少年飲下自己鮮血，茶理王隻手未停地繼續碎碎念著，「吾答應過的事情，絕不可能食言，難不成你要害吾背信忘義….」
　　
　　「姊姊…」王者飽含力量的血液徐徐漫過喉間，感受生命力量微薄流動，少年腦海浮現出逝去的胞姊身影。
　　
　　「對，想著闇，想著你答應過她的事。」說起逝去愛將，茶理王唇邊浮現一抹苦澀，然而時間容不得他多想，轉而正色道：「聽好，待會兒吾會將你盡可能的埋起來，因為吾會留下一點呼吸空隙，所以你得藏好氣息，別讓神魔那批人發現。」
　　　
　　「……！」唇上依然壓著王者鐵腕，經過一夜折騰，渾身傷痕綁縛未解的少年無力動彈，只能瞪大了眼，劇烈搖著頭。
　
　　「乖，顧好自己就對，你得平安無事才行。」將闇那用披風包好的衣物放進少年手中，順勢茶理王以指為刃削斷自己一綹長髮。「若吾沒有回去，封閉血堡，真有解決不了的狀況，帶著這束頭髮去找西蒙，他應該不至於落井下石…」
　　
　　收回手腕，茶理王將髮束塞進裔的指間，整了整少年凌亂髮絲，將那把人捆得實緊的繩索扯鬆扯斷些許，「這繩子到了夜晚，你該就有能力掙脫，那之前就好好休息。」

　　「王……」惶恐呼喚，連繩索都不願解開，那麼，他的王要去哪兒？

不予裔再多開口機會，茶理王提指在少年身上幾個助氣運行的穴位疾點，包括，睡穴。
　　
　　「王…」軟弱無力，意識逐漸模糊的少年軟軟喊了聲，屈服本能的身體很快背叛了意志，裔徒能看著沙土慢慢覆蓋自己，「那、那王你呢？」
　
　　「笨！王者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粲然一笑，縱使一身大小傷口，縱使渾身凌亂不堪，混亂中，猶見血堡之主不變的驕傲自信。
　　
　　企圖掙扎，無能為之，意志與本能劇烈對抗的濛濛目光裡，少年隱約見著王者寬大背後那片萬丈耀眼，炫爛光輝燦爛的好似王者笑容，朗朗炫炫煦煦耀耀，仿若要少年放心的保證。
　　
　　那是，少年闔眼前的最後景象。
　　相信嗎？他，闔上眼。
　
　
＃＃
　　　　

　　日落西沉，天地一片靜謐，哀悼似的殘紅一抹一抹地從天際褪去，痛苦的，難捨的於天幕一方撕扯出道道垂死爪痕。
　

　　憑窗遙視遠方漸次湧上之夜色，闍城王者回想著那日所見之神魔女子，淡色長髮柔順襯著一雙如水款款的明眸，身富神魔血統卻又嚮往著一段愛情，一份炙熱纏綿的甜蜜。
　
　　這，可是與禔摩等人相同的渴望？渴望成為某人心中唯一，渴望擁有某人全心獨一的注視，所以說到底，人人皆是一樣，不管神魔還是嗜血，之於情之於愛，都是一樣。
　
　　這個某人是誰？又該是誰？賜予他們情愛渴望，賦予他們愛憎遐想的，理該是誰？
　　呵！這幾日，禔摩正為了他接連去見蝴蝶衣而大發雷霆呢！
　
　　一直，禔摩都是枚相當好用的棋子，待人冷酷卻為愛癡狂，極好使喚卻又不難安撫，雖有高貴深具傳統的嗜血家族背景，偏又有著相似人類執迷的深深瘋狂。瘋狂，足以毀滅所有，甚至自己。

　　其實，禔摩不是沒有脾氣，相反的，禔摩反應強烈喜怒鮮明，一舉一動彷彿都因王者言行而運轉，醋勁之大，大到放任自己成為王者手中棋子無能遁逃，只因太執著也太恐懼，恐懼有朝一日會失去王者注視，執著成為王者背後的專屬唯一，所以，禔摩永遠得不到自由。
　
　　還有什麼，比愛戀上自己的棋更好用？追得上嗎？若不能，就畢生為吾所用吧！
　
　　淺淺一笑，想起方才夜晚降臨時分，那場禔摩因他可能迎娶蝴蝶衣----喔對，那名神魔女子的名字，為了這個極有可能發生的結果大吵大鬧，甚而將會客大廳破壞大半的景象，比之這點，紅寅就比禔摩聰明許多。

　　那雙看似臣服的眉眼，實則暗藏更多不著痕跡的心機，相較在自己面前總是掩飾不了情緒的禔摩，紅寅可說陰沉許多，但，那又何妨？待蝴蝶衣進到闍城，這齣可笑的鬧劇又會如何轉折？
　
　　一幕幕，宛若一場刺激又多變的戲劇，將一個個為情愛顛倒癡狂的靈魂看在眼裡，很諷刺很有趣的不是？只要有用，他到不怎麼介意讓自己擄獲眾人的籌碼，而這些遊戲，就權充是他等待蝴蝶衣腹中孩子出生的娛樂，他要的，只有那個鎔鑄邪魔與光明血統的孩子，以及，隱藏傳說古籍中的至尊力量。
　　
　　冰冷笑容刻鏤在漆暗夜晚，一如這座長年不透陽光的城堡，王者內心自認無須半點光芒照耀，他是這場遊戲的掌控者，棋子走向，由他決定。

　　此時，迴廊彼端響起腳步聲響，超乎常人的敏銳感官迅速告知王者，門外來者乃是希恩。
　
　　「闍皇。」
　　「進來。」
　
　　獲得許可入室，希恩恭敬行禮，以著不帶高低頻率的聲音，一字一句稟告剛送進闍城的消息。

　　「恭喜闍皇，消息來報，血堡的行動無故曝光，茶理王死了。」
　　「！」倏然回首，不動聲色寒霜容顏下，澎湃心緒紛紛滔滔顛顛倒倒，他聽見自己說：「再說一次。」
　
　　「探子回報，茶理王身亡。」
　　
　　身，亡。
　　王者，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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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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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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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06-05-16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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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死了？那個人死了。
死了？心裡的那個人，死了。

身亡，誰身亡？誰、身亡？

轟然巨響，不絕縈繞，轟得腦中鬧哄哄一片後霎然寂靜，視線中的景象赫然變成模糊，呼吸驟然變得凌亂，從天而降的消息，一字字在西蒙腦海中炸開併現，聽得見血琴壓抑音調的道賀，看得出部下略帶不解的困惑，可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幾個字，清清楚楚烙在心頭，單字背後代表的意義他突然不想理解，身亡，代表什麼？死去，又是什麼？死去，代表著失去嗎？

「恭喜闍皇，如今血堡之主已死，闍城正好可以趁隙接收其勢力，並擇日將血堡拿下。」頓了頓，希恩忠心敘述心中想法，略低首的他，未及察覺闍皇鐵青容顏難言一語的些微變化。「雖然此結局起因於紅寅的情報有誤，但就實際結果來看，反倒間接給了吾輩一個極好的機會，讓吾輩得以趁機將血堡拿下，遽聞茶理王尚且無子，血族血統可說斷絕，如此一來，血堡可說已是闍皇您的囊中物。」

原來，原來是這樣。深深企圖吸得一絲空氣，西蒙聽得懂希恩的話，可是，他不懂自己為何滿心痛苦？

倘若茶理王的死對闍城而言是件喜事，那麼，他是否應該開心，應該面帶微笑滿心歡喜？
開心？開心是什麼樣的感覺？難道，他必須開心，難道，他必須展開笑容？
可為什麼，他，笑不出來？

眼簾搧了又搧，身體各個部份像是被利刃切割過似的零零落落，一個消息，將他的冷靜自恃毀得支離破碎，他，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該有什麼樣的正確反應。

從來，他似乎不曾想過，想過茶理王可能會死，想過有一天，那道光芒會離自己遠去；想過有一天，就算沐浴烈焰陽光，他依舊感覺不到絲毫溫暖。
所以，他，失去了嗎？

死亡之於嗜血族太過遙遠，衰老威脅靠得太遠，遠到讓人以為能夠掌握一切，遠到以為除了陽光之外，他，什麼都不需要畏懼。

死亡太遠、太遠，遠到，他從來不曾想過，想過他曾經得到什麼，又可能失去什麼。
所以，他，失去了嗎？

西蒙看得出離去的希恩眼中帶有疑惑，更理得清闍城與血堡之間的利害關係，一來一往，一進一退，這些，他都懂，可為什麼，他就是無法說服自己接受？他在恐懼。
恐懼，他的失去。

當真不明白，不明白自己該有什麼樣反應，該有什麼樣的表情，是喜，還是悲？是哭，還是笑？到底，這種錯綜複雜到逼人窒息的感覺是什麼？

過去，他曾經同時面對許多族人死亡，他曾經感受父皇消逝時的悲哀楚楚，可是，這回不同，哪裡不同？他不明白。
他，失去了什麼？

書房裡的光線很亮，西蒙眼前卻是一片沉沉黑暗，血髓眸子感受不著半點光亮，分毫希望。踉蹌推開窗門，他躍出窗外，放任將自己跌進堡外天地圍擁而起的無垠黑暗。

死，什麼叫做死？

＃＃

「什麼！你說王失蹤？！」

那夜，被茶理王遣回的幾人，在返回血堡時就已天明，捱到夜晚眾人返回原地，早已不見王者蹤跡，即便冒險接近神魔聚落，看見的，也盡是一幅大戰過後的殘破景象。

不見血堡之主，分散尋找的眾人，最後在一條通往血堡方向的小徑上，發現踽踽而行的裔。

遲了一個夜晚一個白日，少年拖著疲憊身心返回血堡，在他陷入沉睡的那個早晨，王者血液一點一滴修復了他身體大半傷痕，唯一無法修復的，獨有一身無法抹滅的心傷。

一字一句，沒有規避沒有隱瞞，隨族人返回血堡，裔一五一十地將自己所知道的經過全盤說出，說至胞姊為救他負傷，說至王者親手讓姊姊離開世間，說至王者留下自己獨自離開。情緒幾近崩潰的少年，再難忍耐，哽咽痛哭。

「點了我的穴道，王，王就離開了….」

斷斷續續，被眾人圍繞的少年雙眼死死盯視地板紋路，簌簌顫抖的身軀咬牙承受十餘道視線注視，大顆淚水傾訴不盡內心懊悔，創傷滿佈，心傷難醫，明知得不到原諒的心，徒能在深處痛苦吶喊：快，快罵我，狠狠懲罰我！

緩步上前，歷經三任王者，在血堡堪稱長老的雷迪揮手甩了少年一個耳光。「這是要你清醒，有資格責罰你的人不在，要處罰，只能等王回來。現在，吾輩誰都沒有悲傷的權利。」

「為什麼？為什麼不處罰！為什麼！為什麼！」

悲憫看了眼哭泣跪地的少年，或許，對裔來說，嚴苛懲處正是少年所迫切需要的，但，責罰嚴懲追溯責任，確實並非此刻血堡最重要的工作。

轉過身，面對幾名齊聚大廳的血堡要員，雷迪思索片刻，沉聲道：「血堡傳承，必生異像，由這幾日天象，我們可以確信王還活著。」再吸了口氣，見在場眾人無一反駁，緩了些許面臉上緊繃，雷迪繼續言道：「所以，不管外界謠傳什麼，我們都不需要理會，我們的王只有一個人，吾輩要做的，是守護好血堡，等王回歸。」

遙遠窗外，寂寂梅樹，冽冽寒風，嗚咽低低。

血堡大廳外頭，一棵與周遭氣氛截然不同的幽幽梅樹上，搖曳枝葉間，有個模糊難辨鎔鑄於夜的影，似血凝聚的眸光，定定望著厚重窗格內的一縷金燦，一把，緊握少年手中搖曳生光的金絲。

城堡裡的人們討論什麼他聽不清楚，但他看得見那綹在深沉夜裡閃爍光彩的金髮，看得見失去了主人的髮線，在燈火下，流洩著何等難以言喻的悽絕色調，最終，維繫冷靜的最後一分堅持應聲斷裂。

他，扭頭離開。

＃＃

輕推開窗，一如昔日主人的習性，這窗，向來不關。

雖然位於高處，主人不在的房間相當冰冷，總是駐守門外不遠的護衛不在，喜愛在此駐足逗留眺望的王者不在，冷清氣氛冰凍著整座連月光都透不進的房。

慢慢走進，西蒙長指悠悠撫過佈滿灰塵的家具，視線慢而緩地環視房間，最後，停在那副被遺忘在房裡一角的銀棺。

拉開棺門，飛揚起的煙塵有些嗆鼻，空蕩無溫的空間，無由叫他想起那一夜荒唐。銀棺雖在人影卻杳，莫非，當如血琴所說，茶理王已不知死在天地間的哪個角落？
他的陽光，化成了煙嗎……

或許，最好方法，是去找著那個不知名的神魔族查證；或許，他該走一趟出事的地點；或許，他該把紅寅找來問明白。他該去嗎？他該相信什麼？莫名的，向來堅定無懼的意志有些抗拒探查真相。

一腳跨進銀棺，西蒙在棺中躺下，闔上棺門，輕輕呼吸。空氣中，他似乎還嗅得到卡西爾的氣味，闔上眼，他似乎還看得見那道炫爛耀眼的光芒，但，事實卻是，那個曾經伴他入眠的心跳並不在。

不管他是否曾經想過，不管他是否願意相信，不管，他是否將在未來任何一個深夜晝日輾轉反側，那個心跳，已經不在。

這夜，西蒙再次夜不成眠，不管，他的心思，到底留在了哪裡。

不管白天黑夜，他只能懷抱不再溫暖的陽光，吞下寂寞。

＃＃

幾日過去，血堡之主仍舊不見蹤影，雖不見血堡有任何人出現澄清一切謠言，卻也越來越多人相信，血堡之主不是下落不明，而是早已身亡。

畢竟，「死要見屍」這項法則，對於嗜血族來說，根本一點也不適用。

種種紛擾，唯一值得血堡眾人慶幸的是，礙於先前血堡與闍城模糊不清的關係，就算真有野心勃勃的貴族大公覬覦血堡，也多因這層顧慮不敢輕易妄動。

只是，另一個謠言也隨之甚囂塵上，便是血堡本就是闍城的最大敵手，而血堡之主的喪生，實則出自闍皇西蒙策劃之下。

不論這些蜚短流長如何沸沸洋洋，血堡裡頭的人們一概充耳不聞，每個夜裡，人們一心一意尋找他們跟隨過的王者，他們的王。
除了茶理王，誰也不能踏上血堡王座，誰也，不能。

懷抱相同信念，揣著王者留下來的一綹髮絲，裔日夜不曾忘卻茶理王給予他最後保證似的笑容，他相信他的王者，永遠。

那夜過後，少年心中起了波瀾萬丈的變化，他不再哭不再笑，不再嬉鬧不再發怒，最後，他連話都不說，不管醒著還是睡著，他只有一件事情要做。

沒有嗜血族，找不到自己的王。

＃＃

事實上，那夜之後，產生劇烈變化的，不只是血堡，還有闍城。

不出幾日，闍城對待所有種族的態度有了天差地遠的改變，這樣的改變，摧毀了世人對嗜血族最後一絲期待。

王者下令，從此以殺制殺，以血腥剷除所有橫擋闍城之前的反對勢力，不管嗜血同族、人類，還是神魔。

除了殺，還是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遇鬼殺鬼，遇魔殺魔，不分對象不看種族，一切只有降，或死。
　
「告訴他們，如果不希望親人回去，就馬上歸降闍城。」某日，斜倚闍城王座，看著腳下一個個被綁縛送來跟前的俘虜，西蒙淡漠地說。

為此，領命而去的紅寅欣喜若狂，西蒙的乍然轉變，看在紅寅眼中，竟有種期盼終於成真的極度喜悅。

以前的王者不是不夠殘忍，只是不夠狠絕；不是不夠冷酷，只是不夠絕對。此時的西蒙，有種拋卻一切枷鎖的狠勁，有種無視天下法則毀滅世間的執著。
什麼血緣，什麼族群，什麼勢力考量，什麼價值評斷通通不重要，面對阻撓，只有毀滅。

而這些，大大滿足了嗜殺好虐的紅寅，大大符合他對闍城王者的想妄。所謂遲疑，根本不需要有，之於悲憐，那只是懦弱者用來活命的藉口。

紅寅心目中的王者，理該狠，理該殘，更該絕，那雙眸子容不下世間萬物，索性將之除盡，那種驕傲到容不下半點卑微，傲骨嶙峋的自信，從不曾將世間人視為平等，如此一來，待他紅寅有朝一日毀去這樣一個絕然驕傲之時，又將是何等暢快？

在那之前，他可以努力忍耐，他可以好好的與禔摩玩遊戲，只要，每天都有玩弄不盡的生靈就好。

最初，芸芸人群不懂來自闍城王者話中的威脅代表何意，直到那些被嗜血族帶走又被放回的親人返家，待他們沉浸重逢喜悅之時，惡夢，才真正開始。

王者利用人類的怯懦摧毀他們，利用那根本無用的親情牽繫，將早已嗜血化的人類放回親人身旁，讓這些無知之輩陷入進退不得的困境，以子之矛毀子之盾，征服的最佳手段，就是讓敵人變成與己相同。

於是，看似幸運被放回的人們，一個個全都在嗜血獠牙下，化身成為闍城的忠誠子民，闍城王者絕無二心的部屬。
日日夜夜，耐不住本能飢渴，遏止不了的吸血慾望，滔滔滾滾慫恿血液中的絕對臣服，逼使肉體為生存而嗜血獵殺。

被嗜血化的人們心中不再擁有半點人性，嗜血噬血，殺生為血，屈服血之渴望的靈魂，僅聽闍城王者呼喚。

不需要多久，吸血子民人數宛若天上繁星，多到不可勝數，多到令人聞之色變。

抵禦不了闍城勢力擴張，原以為能在白日獲得短暫喘息的人們，這點微小希望，在得知闍城有位無懼陽光的王者瞬間為之幻滅，縱然陽光猶在，嗜血獠牙已如無邊無際的烏雲籠罩大地。

逼著與自己親人對抗，諸多人類被迫在性命與親情之間做出抉擇，任何下不了手的，被迫面對親人兇殘不帶人性的變化。

就這樣，一個個人類村莊迅速淪陷，運氣好一點的，當場死在嗜血族獠牙下；再差一些的，當場化為吸血子民中最低等的嗜血殭屍；最慘的，便是被擄回闍城，關在暗無天日的牢裡，成為嗜血貴族的玩樂工具，成為嗜血族群隨性所至的杯中佳餚。

淒厲哀號，一聲聲響遍世間每一角落，絕望哀鳴，在在加深世人對神魔一族的深切懇託，然而，面對西蒙無懼陽光以至優勢大失的神魔族，亦是陷入了步步艱險的處境。

那一日，傾盡全村力量，雖傷得西蒙些許，卻也付出了全村性命以償，瞠目憤恨看著傲立豔陽之下，漠視鮮血流淌頰上的邪魅王者，全村最後一名神魔男子悲苦難平地嘶吼：「怪物！怪物！你這個怪物！」

倏然飄身欺進，長指狠戾攫住對方咽喉，闍城王者笑開一彎邪冷的笑：「錯，你看見的，是全天下最尊貴美麗的生物。」

沒有人明白，闍城何以驟然改變了立場，沒有人知道，這一場形同怒火宣洩般的殺戮由何而來，除了逃，除了躲，無人知曉該如何作，如何止住王者毀滅式的憤怒。

甚至，連對待昔日死敵的神魔俘虜，闍城亦表現得更加殘虐。時而將垂死俘虜高高懸吊城門之外，時而將凌虐己近斷氣卻又嗜血化的俘虜丟回神魔村莊，有更多，是在半死不活之際，被送入了位於闍城深處的實驗場所。

伴隨勢力日漸擴大，為了他那終有一日必將執行的奪日之舉，西蒙需要能力更加卓越，心智卻無須太過高明的棋子，為此，他需要許許多多的實驗品。
既然如此，擁有對抗嗜血力量的神魔一族，豈非是個極佳的實驗對象？

已無人性情感可言的殘忍，毋庸置疑的凶狠殘暴，不曾猶豫的暴戾殘酷在大地掀起血禍，死亡連同無主屍骸連天喧囂。殭屍橫行，擄掠姦殺，多少人類村莊在哭喊與懇求中滅亡，多少人們在悲鳴中送入自此無得見到日光的冰冷城牆，蒼茫大地，寥寥荒野，人跡杳渺，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僅留嗜血意識的嗜血殭屍，逡巡流連死亡界限。

不用太久，闍城威名若野火熊熊燃遍天地，絕對優勢堪堪抹去世人最後一絲企盼，烈烈向眾生宣告，闍城王者，將驕傲的，狂傲的，睥睨的把世間一切踩在腳下。

他不能回頭，早在最初，他就沒有回頭餘地。

既然，他的陽光不復存在；既然，他的陽光已然消逝。
那麼，世間何須還需日照？世間何須還存希望？

就拿這世間一切來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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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06-05-28 19:1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天氣有些悶熱，時序到了陽光普照的季節，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遠處風雨欲來的濕熱之氣。

提起採藥竹簍，女子小心走在這她避居已久的幽深山谷，縱然在此居住已有數年，山谷中變化多端的自然奧秘，仍是她無法全然掌握的。

佇足幾許，不明年代的林木遮去天空大片領域，看了看手上收穫頗豐的竹簍，算算時間，約莫是日正當中的時辰，女子決定先到溪邊將藥草與自己雙手清洗乾淨。

遠遠慢行，由枝葉縫隙間望去，浮泛水光的溪流像極了一條鑲了碎鑽的絲帶，淙淙水聲，平靜安祥低吟著悠然曲韻。

一如往常，女子繞過長滿矮小植物的山丘，沿分不清土地還是蔓草的小徑，漫步在燦爛陽光幾乎照射不透的森林，溪畔旁，林蔭流光，一方小小空間，她看見一名男子，一名像是從天上耀日落下來的男子。

日光，篩過林子，稀稀疏疏地拉起稀薄光暈，迴映水色瀲灩，隱隱約約，她彷彿見著幾縷閃爍奇異金芒的絲線，劃開流水潺潺飄散水間。

不知陽光是否是被那絲線牽引了去，就像道道日光刻意停留，綹綹金線隨波傾瀉蕩漾，為此，她的視線不由隨金色光芒悠悠而動。
　
倒於溪水與土地交界，男子身形半躺微倚大樹，算不上瘦長的深刻五官輪廓，有著一副端整堪稱英俊的容貌，兩道彎長劍眉隨閉闔的眸子柔順平貼，緊閉的眸生著彎長的睫，忍不住，叫人有些好奇那對若扇眼簾下，生著一對什麼樣色彩的瞳眸。

男子身上的衣著破損部份極多，說嚴重點，幾乎接近損壞處處衣衫襤褸，看似披風的布團可憐兮兮的壓在男子身下，殘破衣著不知為了什麼，卻無損男子予人之強烈光彩，他的四周好似有片光，一片叫人離不眼的光，叫人無法忽略其身上魅力的光。
　
落葉，一葉葉從上方乘風飄下，錯落生長在此超過千百年的巨木，茂密林葉搭棚子似的生長綿延成蔭，幾條藤蔓輕巧地攀爬樹根深泥，陪襯青綠色的苔蘚地毯一般鋪陳林間各個角落。
呼呼風來，吹動葉片悄悄葉葉停在男子身上，幾條藤蔓不曉在何時爬過了男子手臂手腕，鑽過他的一雙長腿，努力向四方大地蔓延。

　
安靜，林子很安靜，非常安靜，安定的非常安靜。

　
半沉水間，男子小腿以下仍在水面之下，髮絲散亂地洋洋灑灑流倘一地，波光粼粼，水色瀲瀲，理不清是天上豔陽落下光芒，還是那頭金瀑天生擁有的燦爛，光線交錯，織就成紗。

茂密幽林，微風低吟，濺濺溪水，啾啾鳥鳴，光輝與闇夜，巧妙並存，微妙相融。

枯葉斑駁色調，深綠濃苔恣意生長，參天巨木之下，闔眸昏迷中的修長身影，恍然給人一種時光錯置的古老錯覺。原本，昏厥男子是個突然出現的存在；原本，她幾日之前來的時候根本不見此人，偏偏，眼前這幅景象，卻又讓人覺得男子本就存在於此一般古怪，
　

彷彿，他已在這裡存在了許久；彷彿，他才是這裡的住民；彷彿，他本就在此，本就與這蓬勃自然是為一體。

　
更特異的，山谷裡不愛親近人的動物，竟有些許不怕生地在男子身邊徘徊，仔細點瞧，會發現幾隻鳥兒在他肩頭附近輕啼，會望見幾隻兔子在一旁啃起嫩草，甚至，還有頭幼年水鹿縮在男子腰旁安然入睡。
　
很奇異，又很協調。怪異的，好似她這原本的居民才是外來客；協調的，居然從中找不出半點突兀。
不管是人、是物，還是景。

雖然光線算不上充足，男子深色殘破衣衫上大片班班乾涸血跡，仍是清晰地落入女子眼界，昏迷中的男子臉色極白，就連唇色都如雪色般的白，習醫多年，女子直覺判定男子受了重傷。

定心思索山谷頂端的崖上發生何事，自許不再插手閒雜俗事的她，最後放棄思考，轉而放下竹簍，提裙緩步靠近昏迷中的男子。習慣性地伸手探尋對方腕間脈象，但，她雙手卻在碰著男子手腕不到幾秒，迅速又縮了回來。
　　
蹙眉咬唇，略感疑慮地抬頭望向頭頂上方，女子撥開兩人上方一叢枝枒，穿射而入的強烈陽光迎面直下，分毫無差地落兩人一身，這時，燦燦陽光讓昏厥中的男子痛苦地慘吟出聲。
　
衣襟敞開，裸露在外的肌膚在接觸陽光同時冒出了白煙，由微紅轉至深紅，炙烤疼痛令即便失去了意識的男子，仍是痛吟不止，俊顏苦楚。
　
收回右手，放開被撥動的枝葉，女子意外發現那頭本是睡夢中的小水鹿，不曉得在何時已經醒來，正瞪大了雙濕潤大眼憤怒瞧著自己，甚者，連那幾隻白兔，全都瞪著自己滿是敵意。

怎麼，難道嗜血族的力量連動物都能影響嗎？

懼光，鮮明的嗜血族特徵，而她，來自於以剷除嗜血族為畢生己任的，神魔族。

　
＃＃

　
世界在燃燒，大火，沸沸洋洋地在身邊燃燒，火苗竄動。

沒有力氣睜開眼，像座被掏空的殘敗枯井，沉重身軀在熊熊火焰中逐漸槁枯，水分已經消失，就算聽見了火焰燃燒劈啪聲響，他也一樣無能為力。

好渴，沒有力量掙動的身體乾渴得幾乎要裂成碎片，他感覺得到身上每一部份都因枯乾而瀕臨崩解，意識在烈焰中化成虛無，火苗竄燒在支離破碎的骨骸血脈，血，他需要血。
　　
鮮血，濃濃稠稠滔滔滾滾的鮮血，流動甜美的鮮血，唯有血，才能為自己帶來片刻安寧，才能平息快要分崩離析的軀體，才能為接近瘋狂的靈魂帶來慰藉，他，需要，血。

水份被蒸乾，血液不再流動，生命就要停擺，飢渴利爪就要劃破身體，好渴，好渴，好渴。

好渴，好渴！

　
血，血！
　

＃＃

「你醒了嗎？」
聽見聲響，推門而入的女子呼吸一滯，顫抖雙手捧不穩燒燙藥碗，幾步踉蹌，手中藥碗碎了一地。

「血…哪兒有血…」緩緩回頭，自床上坐起身的男子眼神茫然，一雙瞳眸沉沉殷紅。

不自覺向後退卻，緊挨門扉的女子噤聲惶恐，那樣的飢渴眼神她太熟悉，那是來自古老宿敵的嗜血雙眼，渴盼嗜血的眼。
　
短瞬須臾，室內溫度陡然急降，陰森氣息叫人不寒而慄，血色燄燄的眼神炙熱得使人發寒，濃烈鬼氣連同嗜血切切的眼，慢慢盯上突然出現房裡的纖細身影。

深沉顫慄爬上背脊，面對生死的恐懼不言自明，緊咬唇瓣，渾身狂顫，女子只覺自己全身冰冷，想要離開卻又動彈不得。想那時，自己費了一番功夫才將人帶回小屋，怎知自己為何救人的心態都還沒摸清，又豈會料到陌生男子竟是這麼快清醒，而且，還在大白天清醒！
　
「你--」清楚此時對方是連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女子還是抱了一絲希望開口。
　
「血…血…」喃喃自語，懵懵懂懂，無神掃視室內的雙眼乍見女子時分亮起喜悅，「血！」
　
「不！」就連眨眼的機會都沒有。
　
倉皇驚呼，迅雷若電，坐在床上的男子身形一閃，可比猛獸見到獵物，虎狼奔入羊群，頎長身軀矯健地縱身直撲，強勁雙臂攫住身材明顯小自己一號的女子，碰的一聲將人重重按至牆上。

「放手！」高聲尖叫，震懾於那雙燃著凶燄的紅瞳，女子慌張地扭動手腳。
　
慌亂間，女子慌然憶起自己曾經學過的術法，轉動勉強可以動彈的手指，正欲唸起咒語結出手印，誰知，指尖咒術手印還不及完成，手腕便被男子用力按在身旁再難掙動。

「啊！」惶恐星眸驚見獠牙湊近自己，被男子全身重量壓制的嬌軀毫無反抗能力，深刻了解牙後所得之悲慘命運，女子徒勞地哭喊停止。
　　
淚水，駭怕地紛然直落，禁錮在鐵腕中的雙手死命掙扎，森冷獠牙緊貼肌膚帶起一股死亡冰冷，一股發自心底的冰涼恐懼，對失去生命的恐懼叫淚水落得更兇，更急。

「唔-- 」
　　
一聲悶哼，短瞬遲疑，晶瑩水珠，好似利劍穿過暴亂中的靈魂，血色侵染的眸子倏地閃過一絲清明。
　　
鬆手些許，鮮紅視線深處，熒熒劃過一道剔透晶瑩，淚水，易碎的淚水，紛亂的茫茫記憶。
　
遲緩猶豫，胸膛因重重喘氣劇烈起伏，壓制女子的大掌放鬆些許，僵硬的視線一瞬不眨地直直盯視朵朵繽紛落下的淚花，一朵朵，一朵朵。
　
「哥，為什麼血堡外的人類這麼討厭我們，成為嗜血族不好嗎？」
好？不好？什麼是好，什麼是錯？

「哥，如果嗜血族能夠不吸人血多好，這樣就不會有人討厭我們了。」
討厭，為了什麼討厭？
　
「啊--！！」
　　
飢餓，攪得身體不斷抽搐發冷，不受控制的四肢劇烈顫抖，滔滔不絕的嗜血衝動，一吋吋凌遲著身上每一處細胞、身上每一處傷口，一個個空洞般的傷，一處處等待復原的肉體，只求鮮美血液滋潤餵養。
　

血，他需要鮮血，太需要。但，他能嗎？

　
闔上眼，胸口心臟越跳越快，呼吸越來越急，每一口呼進去的氣體似乎都成了空物，乾澀欲烈的喉嚨，乾渴龜裂到每一道裂痕都是這般清晰可辨，而那甜美濃郁的血液近在咫尺，就在咫尺。

血，他需要血，需要鮮血！
　

「不一樣，人類和嗜血族不一樣！」哪裡不一樣？
「不，來自血堡的王啊，姬雅可以奉侍您，但千萬別讓姬雅成為嗜血子民。」為什麼不？
「見不到太陽？！不要，不要，我不要變成嗜血族！」嗜血族不好麼？　
「哥，如果人類不願意，我們能不能不要吸他們的血？」不，不能。

「不一樣！嗜血族和其他種族都不一樣！」到底，哪裡不一樣？　

若因在意而無法吸血，若因在意而無法漠視那點滴淚水，那麼，究竟該如何生存？
不一樣，到底是哪裡不一樣？為了什麼，必須不一樣？

生存本來只是一種法則，求生，本來只是一種本能，可從何時起，生存變成一種罪惡？

嗜血族與世間萬物到底哪裡不一樣？為什麼他們注定見不著陽光？為什麼他們必須依靠嗜血求生？
嗜血族究竟是得到了祝福得天獨厚？還是，蒙受詛咒必須罪無可恕？
這樣的命運，是幸，還是不幸？
　

「滾開！」
　

猛力將人像娃娃一般甩開，抑止不了的嗜血渴望步步摧毀意識，強烈渴求刀刃似的從腦中穿出，理智和慾望強烈拉鋸，翻來覆去，轉眼就要將這無能身體扯成碎片。

血，他需要血，再沒有鮮血，他會瘋，會瘋掉！
　
或許，對懼光種族來說，面對陽光是個懲罰，卻並非最嚴厲的酷刑。最叫嗜血子民難以承受的，是被迫面對永無鮮血可飲的恐怖飢餓。

除了鮮血，除了人血，世間沒有他物能夠解除這種詛咒般的飢渴，若無鮮血，撲天蓋地的強烈飢餓，將分分秒秒反反覆覆，摧殘任何企圖違背本能的抵抗，不會死，只有折磨。
　
而這樣的折磨，將因嗜血族強韌生命力而沒有終點，因長生不老的力量而不會結束，嗜血族不會餓死，不會渴死，只有無法解脫的痛苦，永遠不得滿足的痛苦。

是故，得不到飽足的嗜血子民不會死亡只會陷入瘋狂，深深沉沉不得解脫的瘋狂，瘋在排山倒海的飢餓渴望，瘋在如刀割腸挖肺刨心挖腦的磨難，瘋在永遠不得饜足的凌虐。
　

血！他需要血！

　
低啞嘶吼，化指成爪，瀕臨瘋狂邊緣的男子一爪劃開自己手臂，揚天灑出的血雨落下大朵血花，舉起手臂，渴求狂飲，唇齒貪婪地讓泉湧血液落入自己乾渴不堪的喉間。

飲鴆止渴，飲鴆止渴。　　
不飲，會渴；不飲，會死，瘋狂而死。
　
是啊，只有鮮血，他需要血來止渴，他需要血液來抑制這種毀人神智的痛苦，否則，他會瘋，他會連自己是誰都將忘卻。所以，他得趕快離開此地，趁著一絲理智尚存，去路邊隨便找個倒楣鬼，找個自己不會心軟不會動搖的倒楣鬼……

飲下自身鮮血，換來腦中短暫的舒緩，憑依一絲微薄清醒，高大的身軀顛顛倒倒走向小屋木門。
　
「不行！」
　
意識到男子所欲為何，想起此刻乃是正午時分烈日當中，女子立刻驚呼出聲，不自覺站起想要阻止，腳步卻又在見著那對充斥血紅色澤雙眼時，退縮了幾步。

「妳--」
瞳孔被慾望佔去大半，幾乎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一道道奔流女子軀體裡的血流，體內生物本能鼓譟咆哮，驅使他的腳步躊躇停滯。
　
血，他需要鮮血，卻也清楚看見女子眼底揮之不去的驚恐，用掉最後一絲理智，他大聲暴吼：「站住！」

意志所剩無多，腦中記憶幕幕若煙，再這樣拖下去，他不只會克制不了自己，還會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他會變成什麼都不知道的嗜血瘋子，一個只知追逐鮮血的嗜血殭屍，於是，發顫雙手再次碰著木門門閂。

掙扎，徘徊，痛苦，智慾兩端爭鬥。點滴全都看在女子清澈眼底，她不明白，不明白這名顯然力量不弱地位不低的嗜血貴族因何猶豫，因何遲疑。

這是她頭一回見著嗜血族面臨嗜血抉擇的劇烈痛苦，更是頭一次知道，原來，世間還有能夠忍受嗜血本能摧殘的嗜血族。
　
她想起被族人驅離的自己，想起曾經一心企盼兩族和平的過往，想起了，從小被認定是背叛者，從小被迫明白何為眾叛親離的自己。

「妳根本只為了自己才替嗜血族說話！」
「去啊！妳一定是巴不得長生不老，才會想要和平！」
「哈！快去投靠妳那可恥的血統，然後等著我們將你們這些敗類殺除乾淨！」
　

她想要長生？不，不想，她從來不曾想過。
可是，為了什麼，此時此刻，她這麼不希望這名與眾不同的男子死去？

　
＃＃

曾經，有一種說法，說那神魔族與嗜血族本是同源，可不知為了什麼因素，兩族成了敵人。

曾經，有一種說法，說神魔族的女子千萬不可愛上死敵，因為，混有兩方血緣的孩子注定沒有將來。

曾經，有一種說法，說鎔鑄兩方血統的孩子，將會擁有兩方血統的優點，成為一等一強者。

曾經，有一種說法，神魔族延續生命是為了愛；嗜血族延續生命，只為了延續。

後來，有一種說法，神魔族的子嗣來自於兩情相悅的情愛；嗜血族的子嗣，來自於致死不休的愛憎。

＃＃
　

當牙穿破纖細頸子，血液如同甘霖降臨咽喉，他興奮地幾乎快要哭泣。鮮血，叫他沒有了思考能力，取而代之的，只有不斷湧入喉間甜美血液給予的激烈狂喜。
　　
嬌柔軀體，溫溫暖意，冰冷的嗜血靈魂豹般攫住自己獵物，獠牙準確無誤地咬穿血管，遵循千年本能，大口吸吮生命所繫的唯一源頭。

飢渴，終得飽嘗。

咬穿一瞬，被迫抬高臉龐的女子終於望見男子那雙眼睛，殷色血紅裡慢慢滲進了點蔚蔚蒼藍，短短時間，她放棄了腦中最後半點掙扎。

沒有掙動，牙，咬得更深；慾望，陷得更重，沉悶空氣中，只聞濃濃血氣，只見一頭貪婪汲取生命的獸。
　
究竟還剩多少理智，早是無以掌握，腦海中來來去去的，除了慾望，只留下一抹恍恍惚惚不甚真切的影，一段段不甚清晰卻又叫苦楚不堪的記憶。

霎時，男子覺得好冷，冷到靈魂似乎都要為之粉碎，他好累，累得只想擁緊身前軀體。莫非是過往失去太多，他才如此害怕，到底，自己在害怕失去什麼？他不知道。

現在，他只需要鮮血，以及，溫暖。
　
「呃--」

止不住發抖，力量漸漸遠離，女子感覺意識越來越模糊，自己會死嗎？她不清楚。
　　
身為神魔與嗜血兩族的混血之女，縱使不曾吸過人血，卻依舊不為神魔族人接受，原因很單純，只因她無法接受神魔族斬草除根式的苦苦逼殺。

她的母親，死在舅父的銀槍之下，就在她的眼前，舅父又以奪走母親的槍，刺穿了自己胸膛。
她從來不曾見過給予自己如此複雜血統的生父，也不明白，這樣的彼此傷害，到底能夠換得什麼？這樣的對立，到底有何意義？

許是看在母親與舅父的份上，她未被族人逼殺，卻也從來不曾被接受，只因她身上流著不被允許的血。
　
自那日起，那個親人一一倒落塵埃的瞬間開始，她發誓，再也不讓任何一條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不管，是人是鬼，是邪是魔。

不吸血，她一樣能夠存活，就如同她能夠在陽光下行走一樣。然而，站立身前的男子不能，在拖送此人回到自己居所的路上，她便已看清遍佈其全身上下的大小傷口，沒有鮮血，的確不成。

所以，這不是早就決定好的結局嗎？
為了一個陌生人送掉性命，到底值不值得？女子此刻無力思考，只知道自己不會後悔，不會。
　
更何況，這是個連動物都願意親近，是個曾經企圖放過自己的奇特男子，不是？

斷斷續續的思律，一次比一次變得淡渺飄忽，身體漸漸沉重的彷彿不屬於自己，忽爾，她感覺緊扣自己的力道沒由來的變輕，莫非是自己大限已到，價值已盡？

朦朦朧朧的視線，徒能瞥見男子俊挺側臉，弄不清對方真意的她，只感覺自己被輕柔地放置到了床上，而無力辨清。

小心的動作，好似捧著轉眼即逝的泡沫，唇邊、胸前、雙臂滿是鮮血的男子眸光變軟，把女子放在床上，看著那道自己製造出的血色紅痕，他，輕輕一笑。
　
修長指尖輕輕一劃，扯斷綁縛女子墨色長髮辮子的繩圈，黑色的髮，像道千年瀑布一般嘩的散開，甩甩頭，眼前的身影，腦海中的模糊形影，悠悠重疊。

誰，是誰，他是誰，眼前的是誰，腦中的，又是誰。
這些，他不知道，望著那道從頸側慢慢滑落的彎彎血流，他，輕輕一笑。
　

他呀，只想順心而為。
　

紅點，一朵朵綻放在淡色衣裝，紅豔豔的，開了滿眼的曼殊砂華，指尖使力，不費吹灰之力扯斷了淺淺起伏胸脯上的那條繩結，厚實大掌，隱隱感覺藏於胸腔之下的軟弱跳動。

心臟，鮮血，生命。
白皙，錯亂，記憶。
　

墨黑色的長髮呀，是誰，是誰，屬於誰？
到底，是誰想著誰，是誰愛著誰，誰，又是誰？

　
一切一切，纏綣思念，一幕一幕，綿綿眷戀。

迷離的現實，似真又假的虛幻，冷然神智蕩然無存，記憶倘如殘灰轉眼煙消雲散，世間事，早在淪陷的最初，什麼，都沒有了答案。

按住身下嬌軀的大掌沒有遲疑，霸道吻上紅唇的薄唇沾染了自己的對方的鮮血，或許，真實與夢境，本就沒有界線，他要的，只有現在。

破碎呻吟輾轉，緋豔綺情交織出一幅炙色迷幻，茫茫視界虛妄，渺渺意識模糊，釐不清的情慾追逐，淪陷在焚燒已盡的散亂意識。

形影糾葛間，獨聽一聲迷離喚嘆。
　

「西蒙。」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釀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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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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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7)

16樓發表於: 2006-05-2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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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光芒直直射入眼中，直覺動了動眼皮，他又繼續睡去。

睡意，很重很深，包裹著叫人連睜眼的慾望都沒有，於是，男子像是散了魂魄似的，再次沉沉重重地睡去。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可能是幾個時辰，又似乎是數個日月，一個晚上，男子在一個月圓飽滿的晚上睜開了雙眼。

蒼藍色的眸子，澄澈的好比晴朗無雲的天，坐立起身，迷惘遲疑的他，有些困惑有些不解，他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不明白，自己是誰。

幸好，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困擾到快要吼出聲時，一直照顧他的女子恰恰走了進來，告訴了他一些事。

女子說，他來到這個地方已經好幾天，帶了一堆傷，並且一直昏迷不醒，不管白天或夜晚，一直沒有清醒。
女子說，她的名字叫做蕾雅，一個人居住，懂得一些醫學之術，所以勉強可以醫治他。

儘管如此，男子還是想不起來關於自己的一切，他是誰，來自哪裡，為何受傷，又為何來到這裡？

於是，一個想不起自己的男子，暫時留在了逃避自己的女子屋裡。

蕾雅告訴他，他應該屬於一種人稱嗜血族的族群，一種在白日沉睡夜裡醒覺的種族，一種必須用鮮血止飢解渴的種族，一種，碰不得陽光的種族。

那天，女子為他準備了一套月牙色的織布長衫，合宜適中的剪裁，恰如其分地襯托男子高挑俊拔的身型，淺色織料，烘托即腰金髮縷縷燦金若光，絲絲飄盪不羈。

環顧自己一身新的衣裝，趣味心起，男子唇邊不覺勾起一抹興味盎然的笑，笑中帶了點嬉鬧，帶了點無畏輕挑，無聲注視女子的視線裡，鑲著一雙深邃澄澈的天藍眸子。

於是，不甚大的屋，軟弱搖晃的燭火，稀薄昏黃裡，憑空亮起一陣炫目光亮，叫一旁的人無可退卻地面對這道光，暈眩在這無可漠視的明燦光芒，勾著心思迷醉的燦爛。

每一天，喔，應該說是每一晚，男子都會幫忙整理蕾雅白日採集回來的藥草，方便她可以在第二天帶到附近的小鎮兜售或是行醫，一夜夜，不曾間斷。

每個夜裡，邊是幫忙邊是回憶，男子時時都在回想，試圖想起關於自己的一切。偏偏，他越努力思索腦袋就越痛，每每總要痛到倒地打滾痛喘不止，蕾雅硬下心腸逼他停止方才罷休。

事實上，除了那找不著方向的回憶，男子每日都會作夢，只可惜等他一覺醒來，夢裡一切，就如烈陽融雪，半點也捉摸不著。

蕾雅曾經告訴他，每一個沉眠的白日，他多半會喚著一個名字，一個不斷反覆的名字：西蒙。

西蒙？初聽二字，男子眨了眨眼，彷彿頭一次聽見似的陌生，又像覆誦了千百回的熟悉，錯綜複雜的表情出現在男子臉上，可他，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雖說是突來訪客，蕾雅對待無名的男子卻是極好，她為他在小屋裡頭搭了一張簡單的床，囑咐他在白天千萬不可外出，甚至，每一天，蕾雅都會為他準備一杯鮮紅血液止渴。

女子從來不說鮮血從何而來，她不說，男子也沒有問，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平和簡單的一如屋外不遠那條潺潺溪水，一場安定祥和無人打擾的美夢。

直到一晚，一個月牙彎彎，懸留沉黑天際一隅的夜晚，安靜凝視黝黑天幕，坐在一塊岩石上的男子突然開口。

「月亮，好寂寞。」望月，憑空嘆。
「月亮？」佇立一旁，不解問。
輕頷首，衷心言。「嗯，月亮看起來好寂寞。」
猶不明白，反是問。「怎麼說？」

「因為--」

因為什麼？月亮怎會寂寞？寂寞啊寂寞，寂寞怎麼形容？寂寞怎麼說明？為什麼他會覺得這彎月，這麼這麼，孤單、寂寞？

一股無形力量，乍然擊中男子腦海，痛吟一聲，他抱著腦袋從岩石上跌了下來。「唔！」

寂寞啊寂寞，什麼是寂寞？什麼樣的感受叫做寂寞？思念一個不知對象的名字算不算寂寞？思憶不起過往種種算不算寂寞？抓不到，碰不著，回首不見他人相伴的剎那須臾，算不算，寂寞？

什麼樣的靈魂，會，寂寞？

「你還好嗎？要不要緊？」將痛苦看在眼裡，蕾雅擔心地問。
「吾…」擺擺手，男子一臉苦楚地搖了搖頭。
　

忘了注意男子用詞轉變，蕾雅急匆匆返回小屋，端來一碗安定心神的藥湯。「喝一些，會舒服點。」

是啊，怎會不寂寞呢？那樣的孤單，是蝕進心腸的啊！接下藥碗，男子大口把藥汁連同心底那股糾纏不適一併吞進肚裡。

清冷洌洌，支影單單，相望遙遙，世事難難，月，怎不寂寞。

＃＃

又過了幾個晚上，男子的話慢慢多了起來，時而說笑時而沉默，開口說著一些邊不著際的話。更多時候，他會望著崇山峻嶺外的遠方，不發一語，定定眺望，連著座下峻岩形如一座剛冷靜默的磐石。

有趣的是，山裡的動物打從男子出現那天起，總會三三兩兩出現在小屋外，不驅趕也不嫌煩，男子也就任著這些鹿呀，兔呀，鳥兒們呀跟前跟後。

甚至有回，蕾雅親眼瞧見男子抱著一隻白兔在屋外大岩上沉睡，險些就要親身面對黎明破曉的驚險畫面時，她終也忍俊不禁，暗自猜想起眼前男子的過往生活。
　　
從那件早就破爛丟棄的服飾隱約猜測，此人理當是個身份不低的嗜血貴族，既是如此，又忍不住叫人好奇，以往照料此人生活起居的僕傭管家們，到底是如何妥善張羅起一切？想來不會太輕鬆吧！

日月更迭，又一個月兒彎彎的夜晚，夜深時分，兩人正在整理白日蕾雅採來之藥草，小屋遠處，一道手持銀色長槍的身影踏月而來。

「蕾雅！」

身上負著傷，拖曳了一條長長血痕的男子走路顛顛倒倒，他有一副雄厚結實的身材，和蕾雅略帶相似的五官面容，僅多幾許嚴謹剛正。

「哥？」
有些遲疑，許久不見親人，蕾雅臉上乍現欣喜，然而，她的喜悅在見著其兄手中那柄誅魔銀槍時，轉瞬化成驚恐。

「不、」

話，永遠來不及說出口，處於敵對兩端的種族天性，亂石一般砸進寧靜深夜，持槍男子甫見那道坐於妹妹身邊的人影，怒火中燒，一聲大喝，銀電長槍捲帶雷電之威脫手即出。

轟！

驚天巨響，銀槍夾帶強烈撞擊激起漫天煙塵，大地震撼塵沙瀰漫中，只見無名男子傲然身影沖天而起，袖袍鼓動狂風直上雲霄，翩然閃過雷霆萬鈞的突來攻擊。　

「哥！別、別動手！」迅速回神，蕾雅高聲喊停。
「哼！」怒顏叱喝，負傷雖重，男子心中不曾忘卻戰敗之恨。「妳以為他是誰？！他是茶理王，他是血堡主人，他是嗜血族的血堡教父！」
「血堡----」

「嘖嘖，沒想到，才一個晚上時間，你這傢伙倒把本教父的名號記得清清楚楚。」
緩緩由空落地，凝聚暗夜深沉的身影囂狂張揚，夜風吹動燦爛金髮熠熠生光，朗朗笑聲，凜凜氣勢，在在彰顯不世王者的狂然霸氣。

的確，傲立滿月銀華下的偉岸男子不是誰，正是嗜血族傳聞身亡已久的教父，血堡之主，茶理王。

「你、你恢復記憶了？」聞聲，瞠眸，錯愕。

夢，最終，只有清醒時候。

＃＃

她知道，這男人不可能屬於自己；她知道，總有一天這場夢會到盡頭，可她就是放不了手，中了不解之毒的心，沒有解藥。

她明白，種族對立是條無法跨越的鴻溝；她明白，即便被嗜咬了鮮血，一樣無法改變任何現狀。

記憶，本就是稀薄牽繫的細線，無法證明什麼，也無法維繫半點事物，只是，不願鬆手的原因，是起因於這男人曾經佔有了自己？亦或是這男人嗜咬了自己？不，不對，都不對。

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個白天，每個夜晚，與他交談變成了一種習慣，目光曾幾何時只有一個方向，習慣，習慣，再也無法克制的可怕習慣，突然闖進她生命的男人，究竟，在何時變成了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縱使，夢裡的他，喊著的永遠是個陌生名字；縱使，她不曾知曉對方真實身份是何來歷；縱使，她得拿自己的血液供給其生命，但，這些都無所謂。

只要，曾經擁有些許吉光片羽，只要，回眸那人依然存在，這樣便已足夠，至少，她曾經這麼天真地以為。

既然如此，為什麼自己會這麼難過？會聽見一聲聲從心底響起碎裂的聲音？她的淚，又因何而起？　　

恨嗎？不，不對。怨嗎，不，不是。如果都不是，那麼，自己在痛苦什麼？
或許，她只是孤單了太久，孤獨了太久，寂寞到害怕一個人過活，寂寞到想找一個人陪，如此而已。

「無賴之徒！」眼見親妹愀然垂首，心中不作多想，男子一步縱前，單手抓起插入土地的兵器，揮擊成電，怒吼成殺。「納命來。」

「手下敗將，別太逞強哪！」悶笑一聲，茶理王長臂振袖成牆，運掌袍舞，從容應戰。

一者是氣急攻心全無顧忌，一者有心退讓嚴守己身，一時間，槍影晃晃包圍肉身呼嘯赫赫，槍來掌往，轉眼兩人已過了數十招，就在兩人打得難分難捨之時，一聲吶喊，硬生生闖入兩人爭鬥。

「停，停止！」跪地一旁，睜著一雙迷霧大眼，蕾雅愴然喊停，「別打了！」

「蕾雅！妳真的成了嗜血族，準備背棄妳的族人，甘心成為那種墮落種族？！」停下攻勢，足下一蹬，拉開雙方距離的男子槍尖直指大地，怒聲喝斥。

「不，不是，不是這樣…」連連搖首，無心成為嗜血族群，亦不願見到兩人廝殺，兄長的厲聲痛責，令心傷的女子啞了聲音。

只是，這樣咄咄逼人的質問，反是引來茶理王一陣大笑：「哈哈哈，愚蠢愚蠢，蠢得荒謬蠢到可笑！」

「你說什麼？！」槍尖竄動，銀電併射，單臂提起銀槍，雙目怒燄炯炯，男子大有準備繼續廝殺之意。

聳肩，抬眉，不以為意，再明顯不過的嗤之以鼻，茶理王好似回敬一樁笑話似地開口：「廢話，兄妹之情跟什麼種族有什麼關係？」

「這是我們兄妹的事，輪不到你這個罪魁禍首插嘴！」
　
「哈！吾是路見不平看不下去，沒想到神魔族盡出一些不開化的死腦袋！」誇張搖頭，茶理王雙臂環胸沒好氣地數落。

「你！」言語受挫，銀槍再舞，男子憶起就在幾個時辰之前，被單單西蒙一人毀滅的村莊，想起被闍城全數屠殺的族人，怒火更熾，憤恨難休。　　　

「哎哎，吾看你都已經身上帶傷了，這樣吧！早早收手，或許，本教父可以看在蕾雅的面子上放你一馬。」好整以暇，血堡教父一邊應敵，一邊好心指著對方胸口說道。

「閉嘴！」

怒聲相應，銀色槍尖掃開茶理王過份輕易應付的拳腳，一道凌厲爪痕從男子左胸橫跨到右腹，猙獰鮮明，汨汨鮮血流淌不止，顯是來到此地之前，早是受傷不輕。「哼，西蒙一人毀我村莊，這筆仗，正好足夠我跟你清算！」

「欸，你這人怎地這麼固執！」再次搖頭，茶理王眉間含笑，一臉無奈。「西蒙那小子可是闍皇！闍城的所作所為，跟吾血堡有什麼關係？」

「廢話少說！為吾的族人償命來！」槍動，人影動。
「嘖，真是頑固的傢伙！」掌翻，塵沙揚。

名字，一個蕾雅不知聽了多少回的名字。

西蒙？西蒙，西蒙是----
盤據那人心中的是誰？佔去那人大半心思的是----原來，每個沉眠時分，每個流連夢中片刻，那人口中喊的，心中想的，竟是----

恢復了記憶，本就難再留下，此時又確知對方心中滿滿皆是他人身影，這樣的心，怎還有自己存在？況且，這個名字代表的不是個尋常人，不是個普通的嗜血族，而是神魔族的大敵，嗜血族的崇高闍皇----
　
　
倒抽一口氣，蕾雅只覺自己渾身宛若掉入冰窖般冰冷，心跳近乎停擺，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洶湧落下。

「唉！」呼呼掌風掩去嘆息，瞥見戰場旁陷入兩難的女子落下淚珠，雖有些不明究理，出自習慣的，茶理王本欲近身前去安慰，無奈銀槍死死纏著自己不放，硬是不留半點空隙。

就在這時，一柄銀亮匕首劃過冷冷夜空，憑空竄入銀槍與肉掌之間，茶理王趁隙送出一掌，間接抽身退開數尺。

「哎呀呀！」忽見故人，茶理王收式微聲輕笑。
「王！」

許是恍若隔世的狂喜，接住迴旋射回的兵刃，少年欣喜地從樹梢躍下，奔至血堡王者身邊，思念之情難以言表，只是，本該有個歡欣擁抱的重逢，卻見穿了一身不甚熟悉服飾的主子，懶懶打著招呼，「嗨，小裔，好久不見！」

「哼！找幫手嗎？」悶聲冷笑，男子踏步逼近，一槍迎面劈下。　　　　

「不要以為自己永遠是贏家！」高速回身，抽出另一柄藏於靴間之匕首，雙刃交錯，少年應聲擋下男子的猛力一擊。

「是你！」初見只覺少年眼熟，此刻幾吋間的距離，立即讓男子想起眼前少年是誰。
「沒錯！別以為一樣的方法可以永遠奏效！」反唇相應，少年毫無退卻。

「小裔啊，別太認真，咱們該回家了。」涼涼地囑咐，讓開空間，茶理王微笑從戰場上退下。
「是！」藏住內心那股喜極而泣的燥動，少年迅速將注意力放在近在眉梢的打鬥。

將麻煩暫時丟給少年料理，茶理王轉而行至女子身邊蹲下，「如果，他們那堆老古板容不下妳，跟吾回血堡，血堡教父絕不會忘了妳的救命恩情。」

「恩情？」
朦朧抬眼，視線裡滿是那張熟悉俊顏，多了幾分自信，多了幾分狂放，這樣的些微變化，逼使淚水奔騰更盛，心碎難休，這樣的改變，不是為了她，不是啊！

破碎語音，埋藏的不是不甘，不是忿怨，而是漫天蓋地的失落，原來啊原來，於眼前男子而言，她所擁有的，不過只有那點救命恩情，建築在恩惠之上的卑微施捨。

「蕾雅…」伸手碰觸顫抖嬌軀，不料，卻被對方一掌揮開。
「你走，你走，離開這裡…」惶惶搖首，哽咽切切。

「蕾雅…」欲言又止，之於眼前這名婉約女子，茶理王有的只有恢復記憶後的微薄印象，而他真正釐清思緒，亦不過是這幾日的事，莫非，他錯過了什麼？

「走！你走！走！」淚水，隨激動心緒紛飛四落，碎了一地剔透晶瑩，疼了王者滿眸不捨。

「若吾只會帶給妳悲傷與淚水，那，吾走。」靜默幾許，藍眸黯然，有恩不報不是他的作風，只是，償還的代價不該是這樣悲哀楚楚的淚水。「但，血堡大門永遠為妳而開。」　

「走！你走，永遠都不要再出現，不要再出現了！」嘶聲吶喊，心碎難縫，放不放手，早就不是自己能夠選擇。

「蕾雅…」
「走！」

這夜，一個月光深深夜風颯颯的夜，嗜血族失蹤已久的血堡教父回到了血堡，再度為即將底定的嗜血族勢力掀起一陣天翻地覆的波瀾。

同夜，遠方，有個女子，為他，碎了心腸。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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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7)

17樓發表於: 2006-05-28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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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回到血堡不過幾個時辰，血堡之主返回的消息已經傳遍大街小巷，隔夜，王者房裡多了一道影。

「你，回來了。」站立房內一隅，闇影與窗外黑夜近乎一體。

「不小心，所以沒死成。」淡然輕言，走進房裡的茶理王拉了張大椅逕自坐下，平淡的，聽不出半點驚訝或是不滿，那神情，平靜的如同房裡不過來了名尋常客人。

站立那端，坐下這頭，王者天枰世事兩端，兩道視線在碰觸瞬間隨即錯開，淡漠的，微訝的，萬般心緒碎裂紛紛，然，孰不知，驕傲王者們，是否知曉彼此內心在方才一瞬間，各自鬆了口氣？

「發生了許多事。」注視著茶理王如同蒙了層陰影的陽剛側臉，西蒙輕言。
「確實。」這段時日，他的身邊的確發生了許多事，而這樣的記憶，叫他刻骨扼腕。
「命運我們無法一手掌握，是你曾經告訴我的。」
「吾是說過，並不代表吾不會後悔。」
「那夜之事，是闍城情報有誤，非是你的責任。」
「追究責任，已經無法挽回什麼，失去的永遠不會回來。」甫歸血堡，茶理王即由雷迪完整詳實的報告中，得知闍城近期天差地遠的變化，這樣的西蒙，這樣的決絕激烈，他不意外，只是覺得太早。

王者，終歸行上孤絕之路，這樣道路最終，可還有人在？

「那麼，你今日來，是為了什麼？」深陷大椅中央的男人沒有起身意思，似無焦點的目光始終未曾看向這名曾在他失蹤日子中，日夜不請自來的訪客。西蒙的到訪他不知情，西蒙的轉變他不清楚，隱晦彼此心緒的靈魂兩端，沒有交集。

來的人理不清自己真正想法，問的人，不知為何自己還需要發問，這場追逐相識，有誰，擁有選擇權利？

「吾，」頓了頓，勾勒在血髓瞳眸中的男人身影有些憔悴，燦金眉宇掩飾不住血堡王者眼中落寞，翹起腿來的修長身影，蒙了層灰。

話，硬生生停在唇邊，長長沉默凍成一股冷硬氛圍，乍然，西蒙發現自己尋不出一句適當話語來開頭，驚覺兩人之間已是沒有了交集，而這個發現，利刃般在心口劃出一道裂痕。

不再開口的主人靜靜看向窗外，沒有記憶中熟悉的意氣飛揚，形影轉折，僅存顯而易見的蕭瑟，有那麼一瞬間，西蒙想要走上前去，想要擁住這靈魂彷彿脫殼的男子，然而，理智阻止了自己這麼作。

他沒有忘記自己今日為了什麼而來，除了一見茶理王，除了一解心中紛亂，除了確定那道光芒未曾離自己遠去----
多麼卑微渺小的希望！不求日夜相見，不求朝夕相處，他只需確信對方仍舊存在----

「吾將迎神魔族的蝴蝶衣為后。」冰冷空間裡，清楚響起碎冰似的話語。
「嗯。」冷硬音調，無關痛癢，應聲冷冷，椅上身影不動如山。

「根據典籍記載，在特定時辰誕生的神魔女子，帶有孕育擁有神族與魔族血統的子嗣之體質。」接續又言，西蒙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急著解釋，他是千萬人之上的闍皇不是？但，他的話停不下來。「若再選適當時辰施以王者血脈，此子極有可能擁有超越兩個種族能力界線，繼承闍城血統…」

「嗯。」茶理王視線仍是落在左前方窗台，窗外，被窗櫺切割過的有限夜色裡，有彎淺微到幾乎快被深夜吞噬的月，寂寞，寂寞啊！

「蝴蝶衣不僅符合典籍記載，且已懷有身孕…」話，開始變得有些急躁，心，漸漸亂了秩序，高高蹙起的眉峰說明闍城王者此刻心情，西蒙不明白為何茶理王因何始終不願正眼注視自己，更不明白，為何單單這個舉動，就讓自己感到這麼不甚舒服，他，到底在意什麼？

「吾懂。」打斷西蒙語句，未移動的視線，未移動的人影，一個懂。

短短兩字，簡簡單單，說盡心底多少酸澀，他懂，他一直什麼都懂。
就因為懂，所以了解阻止無用；就因為懂，所以無法坐視不管。
因為懂，所以選擇忽視自己感受；因為太懂，所以他只懂得拿傷害自己來成就他人所願。
　　

「你從來就只選擇當個稱職王者。」
「卡西爾…」喚出了口，卻不知該如何繼續，幾步之遙，西蒙感覺近在咫尺的男人距離自己萬分遙遠。

驀然想起，乍聽茶理王死訊時分自己心底那股失措驚慌，想起血琴當時析理分明的建議；想起自己在那日之後，逼殺生靈的決裂手段。闍城與血堡間的利害關係，千萬嗜血子民的未來福祉，孰重？何須考慮。

然而，為什麼，眼前的男人在他下定決心時，又有著舉足輕重的力量；為什麼，單單幾個字，就擁有足以撼動他決定的力量？

他，闍皇西蒙，居然在，遲疑。

「你知道那是什麼花？」不動身影，抬起了臂膀長指，定定指向窗台外那一排搖曳的黃色小花。
「吾不知。」眼神順指尖望去，眼中出現朵朵粉黃花朵的西蒙如實以答。

站立起身，茶理王走向窗邊，抬手連根刨起一株開著數朵的花兒，粉嫩花瓣和風輕搖，凝視幾許，他轉身將花兒放入西蒙掌中。

形影定定，相依緊緊，淺黃花兒，若月暈黃。
黃色的花兒，只為了月而綻放，為了陪伴而，綻放。

凝視那雙怔然不解的血髓眸子，冰藍湛湛的視線裡，藏著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執著。伸臂輕攬住對方，血堡王者柔聲輕訴：「這叫月見草，一種只開給月亮看的花朵，有它，月亮應該比較不會寂寞。」

或許，只有天才知道，究竟要忍下多大的渴望，才能放開自己雙手。
或許，只有歲月才明白，究竟要挨下多少孤寂，才能慢慢學會忘記。
或許，只有自己才懂，這樣的選擇，到底，有多磨人心神毀人心緒。
　

吻，像是暴風蹂躪過紅豔冰冷的唇瓣，舌尖敲開貝齒長驅直入，深深的重重的狠狠的毫無停留，一點點一點點，像是無奈像是烙印似地訴說，言語無用，其心幾何，得到與放手，不過短短幾瞬。

他懂，所以，才這麼做。
王者，有王者必須行走的道路。

「卡…」喚聲在吻中消失，一滴淚水滾過頰側落入交纏唇舌，手中捧著花兒的西蒙，僵直地任憑身前男人緊緊摟住自己，強大力道，緊到自己幾近無法呼吸，強悍到幾乎將他最後一絲堅持一併扯斷。

「回去吧。你的歸處不在這。」摟緊身前微顫偏瘦身軀，闔上雙眼，收緊雙臂的男子輕聲說：「你的願望，吾一定會幫你實現。」

＃＃

有記憶以來，他似乎不曾體會什麼叫做溫暖，充其量，他是個身負嗜血子民未來的王者。

過往，他用族人的生命鮮血作為養分，違背天理倫常，成為一名無懼陽光洗禮的嗜血王者，一名絕無僅有的嗜血闍煌。

這樣龐大的犧牲裡有沒有恨意？這樣滔滔湧來的情感鮮血，是否藏有絲毫怨恨？他生於死亡之手醒於毀滅之時，睜眼望見的，只有耀日燃盡族人軀殼靈魂的慘絕畫面，所以，他沒有愛。

這樣換來的生命，怎還會有愛？愛什麼？恨什麼？西蒙不懂，或許，他的愛憎，早在誕生之初就已隨陽光蒸散成煙，他不需要有，他只要力量。

是這陽光奪走了族人自由，是這陽光逼使他的子民畏縮閃躲，是故，他要奪下它，他只需要力量。

獨有自己能夠擁有的陽光，稱不上希望；獨有自己能夠看見的光明無須嚮往無須存在，若天地注定陽光無法眷顧嗜血子民，那，就讓絕對的黑暗來統宰大地。
　　

陽光，無須存在。

奪下世間所有光芒，賜予子民一個無須躲避的世界，才是他該行之路該為之事，為此，他，不能有愛不能有情感，不管是愛是憎，他都不可以擁有。

他要的，只有力量，和，一個滅絕光明的未來。

＃＃

「王，這樣好嗎？」推門而入，少年注視地上王者斜長影子，輕聲問。

「小裔，這世上有太多事，就算不願意還是得做，就算不想，一樣會發生，好壞根本不重要。」話意未盡，到口酸澀停留唇邊，茶理王低首看了看自己雙掌，這雙手，親手結束了小闇性命。

「姊姊，姊姊她很、很感謝王的…」聰穎少年怎會不知王者話中所指，抹滅不去的記憶，如同心跳一般清晰。「所以、所以，做錯事的人是我，不是王！」

扯顏一笑，笑意澀澀，忽略來自少年的急切慰藉，茶理王緩了眉宇緊促，望向幾步之後的裔：「笨小孩，從那天開始，你都還沒有哭過對吧？」

「我--」澀澀然，火辣辣，一句問話，叫恭謹少年瞬時睜大了眼，人世幾番轉折，心思顛覆輾轉，自那夜起的畫面突來湧上心頭，強烈思念排山倒海直沒喉間，直竄雙眸，一滴豆大的淚珠，滾滾盈眶。

「我，我不知道…」喃喃道，茫茫回應。

「笨，沒人告訴你，難過的時候就要哭出來嗎？」寬實大掌拍上少年後腦用力壓下，粗魯的撫弄拍打，沒幾下便弄亂了少年一頭整齊短髮。

「我、我、我…」慌慌遙首，被按下腦袋的少年，奮力想要阻止淚水橫流，誰知道，淚水越是忍耐越是紛湧，怎樣擦也擦抹不去，不消片刻，失控淚珠伴隨失序心跳，一口氣湧出眼眸直直而落。

恍然，少年只覺一股強大力量壓縮胸口緊緊碾踏；恍然，綿綿不絕的淒涼漫上心頭，失去世上唯一親人的苦楚淹過理智，缺了一半的靈魂，抱著空蕩蕩的胸口大聲哭泣。

是，那夜與胞姊離別之後，他從來不曾哭泣，怎知，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夠堅強，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什麼叫哭泣時，他開始哭得無法停止。

莫名的，少年忽然體悟站立自己身邊的王實則有多麼寂寞，乍然明白胞姊因何總說奪走依莉絲小公主生命的他們有多麼不應該。這世間有太多事，總得體悟了失去，才會明白擁有時的自己有多幸福，才會瞭解那樣的生命空洞，有多麼可怕。

失去所愛的嗜血族連來生都不敢企盼，只因煙消雲散的靈魂，根本談不到來世，排不上輪迴。

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拍著自己腦杓的大掌，隱藏之中的力量是這麼強大偏又溫柔，是那麼堅定卻又壓抑，為此，少年哭得更加大聲。

這是他們的血堡王者，永遠站在眾人之前的王者，那厚實肩頭扛起的事物究竟有多沉，沒有一個人能夠為之體會，究竟，王者丟棄過的事物有多少，無人知道。人們只需知道，那是，他們的王便已足夠。

所以，就因為這樣，他的王才不能哭？就因為這樣，他的王眼神才會這麼寂寞？那麼，他的王會不會難過？會不會痛苦？會吧，會吧！

「嗚哇----！」一思及，淚水滾得更兇，哭聲再也不止。
　
既然他的王不能哭，既然他的王不能休息不能示弱，那，那就由他來哭好了，是怯懦也好，是膽小無用也罷，就讓他替不能言不能述說的王，一起，哭。

「傻小子……」看著最後索性拉著自己衣襬放聲大哭的少年，茶理王輕嘆出聲。

少年瘦弱雙肩不住顫抖，悲泣難休，從雷迪的稟告，茶理王早已得知在先前自己失蹤的這段日子裡，這小子是如何不要命地四處尋找，不要命的找。

明明，只是個甫承受喪親之痛的小鬼，偏又逞強地去勉強自己苦苦忍耐，強迫自己扛起一身武裝，去承擔所有加諸自己身上的責任與指責，這樣的身影，跟某人還真有些相像。

倘若世間所有事都能用好壞來選擇，那麼，世間就不會有這麼多矛盾掙扎，他從來不曾仔細想過，究竟自己栽進有多深，到底放了多少情感在這場混沌不解的追逐。

王者需不需要愛憎？一名王者，能屬於任何一個人嗎？
不，不能。這個道理，他懂。
　

既是如此，什麼樣的佔有慾望仍是這般濃烈灼灼？什麼樣的思念慾望會這樣的叫人心思紛亂？
西蒙，從來就不是他一個人的，就像自己，從來，也不曾真正屬於自己一樣。

　
興許，那雙血髓深沈的眸子裡，從來就沒有自己存在。

那雙眼，望著的是一望無盡的江山，是千萬嗜血族群的未來，那雙眼裡有鴻圖偉業，有血族呼喚，有千萬子民福祉，就是，沒有他。

對萬人之上的闍皇而言，他是血堡教父，一個勉強算得上敵人的對象，一枚可堪使用的棋，當下棋者把自己都送上棋盤作為賭注，其他的棋子，還能有多重要？

只是，這樣想的他，會不會太過？這樣認定的自己，會不會比較不容易痛？當他還學不會忽略漠視，學不會如何冷下自己心腸，是否便無法擺脫這如影隨形的磨難？

那，是高懸天上的月啊！碰不得，攀不得。

立於高處的靈魂，焉能乞求，不，寂寞？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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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7)

18樓發表於: 2006-06-22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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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闍皇迎后無疑是驚動闍城上下的大事，亦是嗜血各個貴族大公一表忠誠的大好時機，算計與祝賀，觀望與恭順，眾多心思錯綜複雜地盤據整座雄偉城堡。

經過先前戰役，闍城勢力在遼遠無幅的大地上急速擴張，闍皇聲勢在單人面對神魔族中得到毋庸置疑的證明，加上闍皇所迎女子出自神魔，看在眾多嗜血貴族眼中，這樁迎娶典禮，在兩族漫長鬥爭史中，不啻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蝴蝶衣的到來，昭示著一樁捨棄族群的背離，一場顯而易懂的背叛，一個自願投入暗夜的抉擇。這樣的抉擇，換來嗜血族的大肆慶祝，夜夜笙歌，夜夜狂歡，黑夜族群以最原始的方式慶祝空前勝利。

這夜，高傲王者向子民宣告闍后身份的夜，富麗堂皇的廳堂擠滿了觀禮賓客，奢華舞會上，飲之不盡取之不竭的山珍佳餚，堆滿了見不著盡頭的長桌，奴隸穿梭在趾高氣昂的嗜血貴族間，鮮血，是每個人手中不可或缺的唯一飲品。

坐於大廳最頂王位，冷傲闍皇身邊端靜坐今晚另一名主角，恬靜光輝洋溢在蝴蝶衣清秀靈雅的臉蛋，秀緻容顏一如朵綻放中的鮮花，純淨妍美。

包裹厚重禮服下的身軀纖細且嬌小，粉紅長髮被編成長辮後優雅地盤繞成髻，水汪汪的大眼時而微斂時而含笑，安靜不多言，端莊不踰矩，來自神魔族的女子，恰如其份地扮演著王者交付她的角色。

王座下方，一個個絡繹不絕的賀客，利用祝福言語把整座廳堂妝點得更加不似真實世界，單純為求刺激而起的遊戲，在闍城大廳各個角落上演，這是個屬於黑夜族群的華宴，自是不需要太多約束。

微垂眼簾，斜靠座椅支手撐額，微傾禮帽遮去闍皇些許容貌，淡薄陰影之下，西蒙神色平靜少有言語，他看著腳下子民在狂歡樂聲中歌唱起舞，聽著歌頌讚美的華詞滔滔不絕，這樣瘋狂慶祝的狂喜，他，半點也感受不到，狂歡這類情感因子，早已與他毫無關聯。

屬於王者的無暇面容，沉靜淡漠的不興半點情緒波痕，早是熟知王者行徑，王座下的人們仍舊無礙地歌頌讚美，分毫不受西蒙冷漠影響。

而這樣的波瀾不興，直至一聲血堡教父蒞臨，一聲高分貝通傳，闔眸沉思中的王者，動了動若羽長睫。

長廊那端，遠遠走進同樣桀傲難馴的金髮王者，不稱臣不服膺，無所謂臣民之禮尊卑之儀，來者漠視禮數規矩一路走進，闇黑禮服映襯其一頭囂張不羈的金，飛揚五官彰顯王者不可一世的霸氣，將兩旁竊竊私語的人群視於無物，血堡教父在闍城王座前十來步距離站定。

「血堡恭賀闍皇迎娶闍后。」微微揚起的視線，不卑不亢字字清晰。
「多謝教父。」斜倚王位，闍城王者未動分毫，語氣平穩淡然。

挺直背脊，冰藍色的灼熱視線直盯王座上一身華服的西蒙，掛起一彎看不清真意的笑，茶理王開口讚賞：「闍皇與闍后實乃佳偶天成，血堡敬祝闍皇早獲皇子。」

笑中藏話，話中埋笑，聲音生硬的好似牙縫間磨出來般僵硬而響亮，一字字，清清楚楚地壓過所有聲音送進西蒙耳中。

喧嘩，早在茶理王踏入大廳漸漸緩下，千百條視線盡皆膠著兩名王者身上，所謂光輝彷彿在目光相交瞬間消失了作用，時間忘了流轉，空氣止了腳步，血紅與冰藍，倒映在彼此眼中的，是屬於自己的黑暗。

慾望與想妄，渴望與真心，在命運擺弄之下，總是脆弱的不堪一擊。
　　
睜眼開口，抬眸吞吐，只有折磨彼此的冰冷。

「教父所言字句皆是血堡，那麼，教父呢？」幽幽然，西蒙坐直了身體，薄冷洌唇送出的字句冰冽的嚇人。

「哈！」大笑一聲，聽來似乎在笑西蒙問得多餘，茶理王藏起衣袖中緊握的拳頭，朗聲笑道：「血堡等同本教父，所以，本教父自然祝闍皇心願早日順遂。」

一個很好的答案不是？ bVeTseAG
答的人在笑，聽的人也在笑，在場所有的人，都笑了。

「既是如此，教父何不留下參與晚宴？」再次開口，隱藏在帽緣陰影下的血眸，沉暗的宛如窗外的夜。
「不，」快速拒絕，快得連說話的人都感到驚訝。「血堡諸事眾多，尚須本教父處理。告辭！」

話語剛落，如同到來之時似陣囂張狂風，茶理王完整且疏遠地點頭施禮，在眾目睽睽之下旋身離開闍城，那頭耀眼奪目的金，理所當然地再次奪走不少目光，一甩披風，大步而去。

走得穩健，走得從容，走得無所牽掛，走得讓王座那端驕傲動搖了冷漠，王者天枰，兩端不曾回首。

「你能像他一樣？」看著來去如風的耀耀烈日，隱藏在人群中的紅寅對著站立一旁的禔摩發問。

對於闍皇迎后一事，他與禔摩可說難得有志一同地感到不滿，但紅寅感覺得出來，這股不滿當中，兩人之間其實有著極其鮮明的差距。

他是不悅是不滿，起因他不願相信那名叫蝴蝶衣的女人擁有魅惑西蒙的力量，即便，他確實有幾分期待看見，這名神魔女子會替闍城帶來什麼樣變化。

畢竟，遊戲越多人參與就越有趣，嗜血族擁有的時間太過漫長，不尋點樂趣，生命勢必無趣。

與己心思大不相同，瞥了眼身邊面若寒霜的禔摩，紅寅很懷疑，在多了一個女人之後的闍城，冰爵還能有多大的自制力，維持自己一貫的冰冷作風，擺出凡事無關痛癢的淡漠？這樣的嫉妒，還能壓抑多久？

沉默許久，燃燒妒火早已化成深沉哀愁，人喚冰爵的俊俏面容冷冷看著茶理王來去從容之瀟灑背影，他的心一如他的稱號，是冰的。「吾…………不能。」

要他容忍蝴蝶衣進入闍城他作不到，要他就此離開闍城卻更難辦到，他不是放不開手，而是沒有選擇權利；西蒙的形影不是刻在眼底，而是烙在靈魂深底，他不能沒有他，就算只能遠望影子也好。

追隨那道驕傲冷漠，已是禔摩生命中不可缺乏的一部分，就像空氣，一旦奪走了，所剩下來的，就只是一副枯槁荒蕪的肉體。

所以，他渴望著西蒙專一熱切的注視，盼求著王者心中的獨特唯一。無法說出半點祝賀之詞，無法擺出歡欣喜悅的面容，更作不到茶理王的坦然無謂，他作不到。

血堡教父與闍城皇者，兩名王者間的幾番糾葛他曾經親眼目睹，縱使兩人不說，縱使一切都如平靜湖面無人知曉，淪陷自身情感漩渦的禔摩，仍然敏銳地嗅到一絲粉飾過的不尋常。

是故，那一聲祝賀中，究竟是怨恨多些，還是道別多一些？

「作不到是麼……」喃喃輕語，紅寅血色唇瓣了然微揚，是啊，就因為作不到，所以西蒙眼裡才沒有吾輩。

那雙冷冽犀利的血髓眼中，只看得見與己相提並論的強者，只看得見能夠理解自己的，王者。

西蒙的那雙眼，沒有溫度。

＃＃

這晚，入夜不過幾個時辰，遠方天際捲來滾滾烏雲，轟隆沉雷震震，耀眼雷電由遠而近，怒吼撕扯黑夜寧靜，不多久，滂沱大雨轟然洗禮大地。

遣走了裔，茶理王孤身一人走在荒林小徑，突來大雨，並未阻擾他獨獨而行的腳步，孤身不語。

行步風雨，暴雨隆隆打在林木枝葉岩石砂礫，不時大作的雷聲，忽遠忽近迴響幽暗林間，彷彿，所有世上生物都因忽來兇猛雨勢躲藏匿跡。

雨，很大。
夜，很深。
眼眸裡的色彩，很暗。

驟雨連帶四周空氣變得冰冷，寒氣凝結成細針無孔不入地鑽進四肢百骸，就算恢復力超群的肉體此時也無能施展，雨水很快淋濕金芒燦爛的髮，體溫驟降的軀體，連同黑色衣裝濃縮成一道幾乎看不見的暗。

回憶起先前在闍城裡說的大話，現在想來，根本就是樁可笑的笑話，以前，他從不屑說什麼違心之論、背心之言，如今開了生平首次先例，才發現這樣的體驗，似乎不怎麼愉快。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行徑非常可笑，但他又不願頂著這樣失魂低落的樣子回血堡，向來只知率性而為縱心而走，從來不知自己也有說出口的話，與內心大相違背的時候。

新任闍后相當年輕，清靈靈的氣質活像是個從水裡出生的透明娃娃，粉紅髮絲襯托女子粉嫩臉蛋更加白皙，華貴服飾合宜地烘托蝴蝶衣嫺淑典雅的特質。那雙僅隨西蒙而動的大眼中滿是傾慕，柔順溫婉，樣貌出眾，一舉一動，在在符合人們對闍城之后的假想。

雍容嫻淑，端莊得宜，顧盼流轉間，依稀看得出女子縱然背叛族人，仍舊無減半分的深刻愛戀。

他該稱讚西蒙魅力太過驚人，還是嗤笑神魔族的忠誠太過薄弱，嘴角輕扯，又是一陣藏不住的苦笑。

現在，至少茶理王確信自己在闍城王座前說的大話，有一半不是肺腑之言，曾經說過的字句，就像他此刻呼出來的氣息一樣，凍心似的冷。

許是淋雨淋到恍惚，待他弄清南北方向，看清楚周遭景物，這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又走回了日前落難逗留的山谷，那個他曾經言明不再輕易踏入的地方。

夜裡時分，傾盆雨水沖刷高聳林木，錯落枝枒於陰冷夜色更顯詭譎，抹去臉上滿佈雨水，彎曲小徑盡頭，那棟熟悉的小屋就在幾步之前。

猛然憶起自己曾經有過的承諾，茶理王敲門的拳頭臨空停住，盯視門板，猶豫再三，幾番的思索，叫男子忍不住嘲笑起自己：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居然變得這麼婆婆媽媽？

著實想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離去，只是腳步剛動，原本緊閉的木門倒是意外先打了開，輕輕移動的門扉，綿柔溫暖順勢傾瀉而出，無私擁抱門外濕漉漉的訪客。

「進來吧。」未多問，溫柔開啟門扉的女主人讓開門旁空間。
「嗯。」未遲疑，不請自來的客人頷首跨步。
　
手腳俐落地找出一張布巾交給男子，重新紮起烏黑長髮的女子轉身生火煮茶，趁著空檔，茶理王運功慢慢蒸乾自己一身溼漉，幾番週轉之後，方才睜眼活動活動自己快被凍僵的手腳。

「喝茶。」將熱茶擺在男子手邊桌上，蕾雅選擇了張較遠的矮椅坐下。

平和靜謐的氣氛混合燭光悠悠流動，屋外雨勢，由磅礡漸趨緩和，喧騰雨聲轉成有規律的穩定聲響，燃燒爐火加之桌上紅燭，替寧靜小屋煨出一方暖和舒適。

「抱歉，等雨停吾就離開。」
「無妨，這雨下得突然。」
　
「妳，」開了口，又尷尬地頓了幾許，茶理王斟酌選擇著用詞，「妳那石頭腦哥哥呢？」
聞言淡笑，彷彿已從那日記憶脫離的女子無所滯礙地答道：「兄長已經返回族裡。」

「他沒有再為難妳吧？」徐緩飲盡杯中熱茶，長指靈巧舞弄瓷杯。「為了兩族之間的對立。」
「就像你說過的，有些事情，不是說斬斷就能斬斷。」

「…確實。」輕點頭，對那段短暫失憶時光記憶總是感到模糊的男子又問：「但吾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一名神魔族會願意幫助一個嗜血族？」

「這個答案很重要嗎？」不回應，女子反問。
「……」想了想，茶理王搖搖頭，「不，不重要。」

「既是不重要，那就不需要說明了。」似乎對方反應已在料想之中，蕾雅眼神溫柔中透著堅定。
「但是----」話雖如此，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只不過，蕾雅沒有給王太多深入思索的餘裕。
「被你嗜血之後依舊無懼陽光，只因我本就身負兩族血統，若你要為此內疚，大可不必要。」

「呵，妳這麼一說，吾還真是無話反駁哪！」莫可奈何地長嘆一笑，女子將探知的線索封死，茶理王徒能輕聲言道：「吾只希望這樣的相助，不會為妳帶來任何困擾。」

「助你，並未替我招來任何困擾。反而是近來闍城嗜血族對待周遭居民的手段過於殘忍，世人對嗜血族的觀感或許只剩反抗與恐懼。」

「妳的消息沒有錯。」面無表情，茶理王無意否認已經造就的事實。

「傳言，闍皇西蒙想要得到天下最強的力量？」憂慮蹙眉，想像嗜血殭屍滿佈大地，哀鴻日夜不絕的世界，蕾雅心頭不禁打了個顫。

「如果那是他的心願，吾會幫助他。」沒有猶豫，王坦率回答。

暗吸口氣，女子澄淨明亮的眸子試圖看穿與己相處多日的男子心中真意。「就算必須賠上所有生靈福祉？」

沉默注視桌案上搖曳燭火，很想立即回應，茶理王意外發現心中那瞬須臾停頓。「……沒錯。」

「殺戮，不適合你。」不若對方遲疑，蕾雅接續又言。
「喔？」眨眨眼，視線自火苗移開，茶理王饒富興味地抬眉，「怎麼說？」

「你，不是個嗜殺的人。」
「嘿！連本教父都常常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了，」聳肩大笑，茶理王壓根兒沒想過這類正面形容詞彙，居然會出現在自己身上，話中不覺多了幾分嘲諷。「妳怎會知道吾非好殺之人？」

沒有回答，女子目光定格在一隻蜷縮男子腿上的貓兒身上，那是她撿回的一隻貓兒，一隻野性甚高時常獨來獨往的貓兒，的確，她沒有太多證據可以相信茶理王不好殺戮，憑依的，只有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直覺。

然而，她卻又清楚明白，眼前如陽光溫煦燦爛的男子，極有可能為了西蒙的一句話而變得無情殘酷，甚而扭曲改變自己，只為剷除西蒙足前所有阻礙。

冷冷雨夜，夜色兩端，雨重重，心事，重重。

心思轉折，試問，又有幾人能懂。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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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7)

19樓發表於: 2006-06-22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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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若說命運冷酷，冷酷在它的從來不予萬物反悔機會。
若說王者無心，那麼，即便鐵石心腸泯滅人性也就不足為奇。

昨夜迎來蝴蝶衣，這夜闍城皇者已在王座上聽取來自四面八方的情報線索，人微傾，眸半斂，看似不經意的慵懶，實則暗藏掌控全局的精明。

神魔族的動靜，闍城勢力邊境所有族群的動向，服從則收，反抗則滅，已經成了近日闍城對待外來勢力的標準法則，心慈手軟，並非闍城霸業所需要。

撇開族外勢力，嗜血族內部亦非眼前所見這般風平浪靜，迎后之舉雖表面得到支持，檯面下暗藏之反對一方，依然無法叫人全然放心，況且態勢隱晦不明的，還有血堡。

在血統繁複講究歷史血緣的嗜血族中，繁衍子孫的方法不外直系血親與嗜血子民，而血堡，可說是古老血脈的代表象徵，血堡內濃烈血緣更甚外人想像，它一日不服從闍城，等同給予反抗闍城勢力一個希望，前後因果，不可不慎。

耳邊維特仔細詳盡的報告，替西蒙省去不少發問時間，一邊傾聽，一邊思考，是他長久下來養成的習慣。

「目前闍城南邊只剩少部份祆族還在抵抗，希恩的討伐應該近日就能----」闍城管家的話未完，王者目光已隨長廊那端走進的隊伍偏移，走在隊伍最前的，正是血琴希恩。

沉眼細看，血琴身後約莫帶了八九人，除卻希恩身後一人之外，其餘俘虜皆身負特製枷鎖，沉重鐵鍊穿過頸間鐵環，連接雙手雙腳上的銬鎖，逼使每個受鎖的俘虜只能以彎腰接近跪地的姿勢前進。

然而，儘管這些人個個面黃肌瘦身形羸弱，彎身卑微，狀若風中燭火，如斯不起眼的外表，恰好掩飾皮相下的強大力量。

祆族，一個以異識能力聞名的種族，一個從不以兵器取勝的種族。

帶領著絕對勝利，血琴將日前掃蕩祆族部族經過詳一敘述，仗著嗜血族先天體質優勢，輔以聲東擊西之法，當祆族大半壯年被引誘離開族裡，血琴正好將殘存老弱全數手到擒來，事後，再以這些人質逼迫發征討的壯年們一一投降。

銬鎖俘虜手腳頸間的枷鎖，與茶理王先前做出的禁錮面具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抑制銬鎖者異識能力的效果，雖比之面具效果稍差，卻也足夠協助血琴將祆族部眾擒捉大半。

「希恩，依你所言，這次之所以成功，大半要歸功於你身後的男子？」
「是的，闍皇。」恭謹答覆，希恩暗示身後擁有一頭紅豔短髮的男子踏步向前。

「冷豔色見過英明偉大的闍皇大人。」微捲短髮，穿著一襲白衣的男子彎身行禮。

「呵，開口即是華麗讚詞，不愧是勇於出賣自己族人的男人。」不留餘地，雖投靠己方，西蒙語中仍是帶著濃濃諷意。

「稟闍皇，冷豔色只不過略懂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不急不徐，名喚冷豔色的男子坦然面對出賣一詞，沒錯，的確是他將祆族機密要地洩漏給血琴希恩，導致祆族最終一敗塗地。

「既是良禽，又何須擇木？」
「正是良禽，才知朽木無可拯救。」
「自稱良禽，又怎知是真材實料還是譁眾取寵？」
「闍皇如斯英明，怎會看不出良禽與庸才之間的差距？」

「呵呵。」輕輕笑開，聽得出對方言語積極中帶有保留，西蒙不以為意直接下令：「吾記得闍城邊境尚有殘餘祆族，冷豔色，將這班不知悔悟的朽木殺了。」

未漏看開出條件同時，跪伏冷豔色之後幾名祆族人大受打擊的模樣，特別是冷豔色足邊那名渾身青綠色調的青年，更如被雷擊中般顫抖不止，不待答覆，西蒙將注視焦點從皮笑肉不笑的男子身上移開，「在你身旁的，是朽木呢？還是良禽？」

「他們是明白現實，即將雕琢成器的良木。」不動聲色，絲毫不受西蒙命令所擾，冷豔色略略退開一步，「這名青年，乃小弟慘綠色。」

王者眸光倏地犀利，審視目光來回掃視戰敗投降的俘虜。慘綠色，又一個人如其名的祆族人，慘青的膚色看似病入膏肓，但，祆族人的異識能力，本就不能從外表下定論，西蒙玩味地微笑：「看來口舌論戰難不倒你。」

「冷豔色僭越。」恭敬有禮，完美的服膺者。

「完成任務，吾就相信你是個良禽。在那之前，慘綠色與你族人的枷鎖不能卸下，你此行結果，將決定他們日後在闍城過什麼樣的生活。」

「冷豔色，謹遵皇命。」

＃＃

將諸多事務處理完畢，遣去部屬，返回房內正欲休憩的王者，方踏入房門，乍見房內變化，俊顏頓時冷了容色。

「維特，花在何處？」沉聲問起跟隨身後的維特，西蒙音調冷如冬寒霜雪。

「花…？」

抬頭望向西蒙房內唯一一扇窗，空無一物的窗台，讓維特倒吸了口氣。身為闍城管家兼闍皇隨侍，那盆小花是西蒙親手擺上，維特明白西蒙所說的花是什麼，亦約略猜測得出，能受闍皇重視的花可能來自何方。

「這--」冷汗汩汩，驚愕結舌，不再言語等待答案的王者叫維特心生恐懼，能進闍皇房間的不出幾人，除了闍皇，除了自己，還有……闍后？

可闍后沒有理由去移動那盆黃色小花呀？！意外得出的推論，維特不敢輕易說出口，偏偏自己又想不出合理人選，更不想因此背上失職之罪，就在擁有一頭深橘髮色的維特，幾乎要嚇出一頭白髮之時，一個輕柔嗓音打破僵局。

「臣妾參見西蒙大人。」
「嗯。」隨口應道，看著女子款步走近，西蒙注意到一把蝴蝶衣捧在胸前的盛開玫瑰。

「啊！這花是臣妾方才到花園裡去採的。」察覺西蒙注視焦點，以為自己成功吸引王者目光的蝴蝶衣欣喜說著：「紅寅大人告訴臣妾可替闍皇選擇更適合的花卉…」

不發一語，容顏鐵青，西蒙尚未開口，約略猜出發生何事，冒著被斥責的危險，站立一邊的維特趕緊搶著追問：「闍后！那麼，原先擺在窗台上的黃色花朵呢？」

「你說那盆黃色花兒嗎？」眨眨眼，蝴蝶衣笑著回答：「吾將它撤下，先放到床頭邊去了。」一邊說，蝴蝶衣一邊領著維特走至床頭，纖指指向自己端擺花盆的地方。

然而，雕飾精細的櫃子上頭哪兒有花的存在，兩人視線往下，只見幾葉殘破敗葉與破碎花身，連同從花身上分離的花苞，孤零零地散落地板之上，原先種植花兒的盆子，更是破碎的完全看不出原樣。

「怎會？！」蝴蝶衣一聲驚呼，維特幾乎不敢回頭看向從方才一直未開口的西蒙，驚恐寒意如同冰冷生物似的爬上自己，能讓西蒙這般重視的事物不多，這樣的重視，是幸，亦是不幸，他連想都不敢去想。

「Mr.闍皇！維特失職！」轉身立即趴伏跪地，額首幾乎點地的維特話語顫抖。
「維特，退下。」冷冷喝斥，清晰語音，掩飾不了已然變調的冷靜。

「西…西蒙大人。」

雖不明究理，蝴蝶衣依然感覺得出事有蹊蹺，她不明白自己作了什麼錯事，更不明白原先好端端擺在床邊的花兒，怎會只剩下殘枝斷葉？她的遲疑，看在西蒙眼中，竟如畏罪一般卑劣。

「為何？」冷言問。
「我…我只是…」

驚嚇於西蒙冷厲的瞪視，蝴蝶衣努力想要翻出紅寅曾與自己說過，玫瑰之類嬌貴花卉較適合西蒙的話，想要解釋自己不過想妝點房間的心思。「我只是…只是覺得那花太過樸素，不適合西蒙大人…」

「愚蠢！」

一聲愚蠢，血紅色的眼中火光暴燃，狂暴怒火從怒不可抑的王者心中猛然竄起，迅速延燒直搗封閉心靈深處，粉碎的枝葉、凋零的花朵，映入西蒙眼中的，是一幅被刻意毀壞的淒涼圖案，忤逆式的背叛。

驟然，房內溫度陡降，突來寒風吹動房內物品一片凌亂，只見西蒙雙手揚袖一翻，俊雅容顏瞬時為一副修羅面孔取代，強勁氣流高速竄流王者全身，緊蹙高聳的眉間張揚著洶湧怒氣，墨黑髮絲披散亂舞，尖銳指爪，銀亮獠牙，怒燄焚身的王者可比嗜殺夜叉。
　　
退避一角，侍奉至今，維特不曾見過引動嗜血力量至斯的西蒙，更不曾見過因怒火變臉幻化另一型態的王者，心知自己插不上手，卻又不得不替蝴蝶衣的單純哀憐。

「不，不是的，臣妾絕不是有意，臣妾只是…」
一句話，零零碎碎斷成數截，強大恐懼叫蝴蝶衣退步連連，秀眸驚恐睜大----

碰！

不及眨眼，王者袖袍悍然一甩，巨大衝擊直劈無所退避的蝴蝶衣，瘦弱身體不堪抵擋西蒙凶悍力量，當場如斷線傀儡飛過大半房間，重重撞上闍城堅硬石牆！

「Mr.西蒙！」隱約，維特彷彿看見一道黑色怒燄熊熊燃燒在王者四周，近者，非傷即死！

惱怒，滔滔不絕的怒意像是洪水淹沒理智，狠戾如刃的指爪，一把抓起牆邊破敗娃娃似的垂死軀體，大片血紅不斷從蝴蝶衣唇邊湧出，任何人皆看得出來，死亡，不過只是旦夕之事。

鬼魅血眼邪冷睨視苟延殘喘的可憐女子，指掌清楚感覺蝴蝶衣生命的快速流逝，強自按下將之撕裂的慾望，只為女子腹中子重要性的現實。

雖比典籍記載的早了些，若要保蝴蝶衣不死，也只有一個辦法。

冷冷一笑，笑中帶刀，將人體扯近眼前，西蒙的音調裡毫無半點情感，冷峻如冰。「女人！看清楚吾的姿態，這才是汝輩所遵奉的對象。」

於是，暴長的獠牙，一口咬穿渾不設防的軟弱頸子，奔流血液如泉湧入喉間，蝴蝶衣那雙近乎失去生命的身體，在幾番血液流轉中，緩緩流動起另一種屬於黑夜的生命。

生，即死。
死，即生。

＃＃

過了幾個時日，林林總總關於闍城的消息，即便經過刻意掩蓋，仍是分毫不減的傳入了血堡。

落地大窗，燃燃爐火，茶理王站立窗邊聽著裔一則一則轉述蒐集來的消息，英挺眉宇時而寬鬆時而緊促，鬱鬱雙眼中，陰晴難辨。

裔將所有送到血堡的訊息加以過濾整理，除卻嗜血族裡大小勢力，還包含了闍城裡頭，有人企圖策劃叛亂，暗中與神魔族見面的機密。

「根據屬下打探消息，有人目擊自闍城離開的人，擅自前往神魔村落與神魔族長見面。」一則消息方畢，恭謹站立主子幾步後的少年見主子不多言語，斟酌了會兒，裔還是如實把最後一項消息說出：「另外，闍皇在幾日之前將闍后打傷，驅趕至闍城別塔去了。」

「喔？原因？」反問的語中參有鮮明懷疑，打傷？這麼衝動的行徑有可能是西蒙嗎？若說是那個任意善妒的禔摩他倒還相信些。

「根據傳來消息，闍后似乎是做了件大逆不道的錯事，引來闍皇震怒。」
「闍后不知做了什麼引來西蒙大怒？」

「嗯，」點點頭，轉述腦中記憶的裔話語有些不肯定，「有消息說，闍后擅自將闍皇房裡的花毀掉……」

「花？」挑挑眉毛，茶理王能想到的，會出現在闍城裡頭的花只有一種，但，有可能嗎？
「是的，據說是一株種在闍皇房裡窗台上的黃色花卉。」

黃色、花卉？
聞言，金燦劍眉挑得更高，西蒙會為了一株花大發雷霆出手擊傷蝴蝶衣，老實說，他不怎麼相信。但偏偏，他似乎又望見一抹藏在灰白城牆深處的孤單幽影。

寂寞，寂寞到快要失控了嘛？
還是說，這樣的壓抑，本就不該由一個靈魂獨自承受？
白日黑夜，憑窗而望的闍城王者，都看見了什麼呢？

「呵。」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無奈嘆氣，茶理王轉身向裔吩咐：「把有人策劃叛變的消息傳給維特。」
「是。」點頭行禮，裔抬頭便見自家主子頭也不回地推開落地窗，「王！你去哪兒？」

「吾？」一腳踏出窗緣，身為一堡之主的王者不改作風大聲笑笑，「種花！」

＃＃

孤月高懸，圓滿銀亮，有如一盤價值不斐的剔透玉盤，讓有心人掛上了天空。只是，偌大天幕星光黯淡，沉沉夜色裡，獨有一輪冷月駐留。

強迫自己把思緒放在白日發現的一本典籍，西蒙思索研究著書中紀錄的隻字片語，一個擁有至尊力量的武器，一個停留在古老傳說中的湮沒傳聞，力量，他的唯一所需。

艱澀難懂的古老文字，敘述字句不僅斑駁更是難辨，西蒙搜尋腦中所有記憶，只為抓住渺茫可能中的一點真實，名喚邪兵衛的至絕力量。

無奈這本典籍不僅古老，內容更包含了諸多他不曾涉獵的領域，思至心神恍惚，闍城皇者不禁暫時闔眸，放任自己身陷織布大椅。

夜冷深深，一股沒由來的孤立捲動冷風吹到心底，冷意，無法制止地冷到休憩者骨髓深處，勾起陣陣刺骨寒意。

縱使，自己每日被千百句歌頌華詞包圍；縱使，眼前皆是恭敬服從的子民；縱使，他已在多次戰役中證明自己實力；縱使，早已有了無可動搖的尊榮地位，可為何，自己依舊這般冰冷？

黯黯黑夜裡，他看不見自己，只有一抹割過胸口的傷，灼燒著無法掩飾的孤寂。

不肯休止，那份見不著蹤影的孤獨總是不知滿足，一分一毫的，將他生吞活剝慢慢支解，掏出膽怯躲藏的靈魂，一把孤火，熊熊燃盡。

這寂寞，終會慢慢蝕穿心腸揉滅魂魄，遮掩不住，也躲避不了，於是，他只好學著把自己磨成不知血淚的怪物，站在力量權位高處，笑那世人不知解脫的愚昧。

世事，真能如此如意？不明白，就是強悍？

漆黑一片的視覺，沒有帶來半點安定，思律一如風間柳絮風飛飄零，力量在心靈塑造出的牢籠形同廢物，無邊無垠的黑暗從八方綿延湧上，他應該不懼黑暗，卻忍不住咬牙顫抖，無聲空間中，彷彿有股強大力量正拉扯著自己往腳下的無光深淵墜去。

淒厲哀號譜成不絕歌聲，死屍氣味，是自己身上唯一的味道，死骨灰白，鬼魅魍魎，不透光的世界裡，他看得見自己在死靈蕩蕩中坐困愁城，掌控不了，捉摸不著，這些，皆是死在自己手中的生靈萬物啊。

今夜，他，終於要被自己的黑暗所吞噬了嗎？

「喚，喚吾的名。」
喚，喚誰的名？

「記得，你記得的。」
誰，該是誰的名？

抗拒呼救求援心理，再次把心靈築出一道武裝，西蒙明白自己沒有膽怯餘裕，就算這股寒意出自內心也不允許，更甚者，其實他在害怕，害怕一旦將這層層黑暗剝去，他會看見一個怯懦孤冷的自己。

於是，無邊冷寒中，他只能獨身一人走上不見盡頭的王者之路，這路途要的祭品不多，只需王者一人，別無其他。

這夜，他終將被自己心中的黑暗吞噬，無從遁逃，死氣漫漫，無垠無際，直到一股香氣漾起。

隱隱約約，西蒙好似看見一汪朦朧薄亮的光，幽幽暈黃，柔柔糊成綿延黃芒，層層疊疊恰如翻滾流動的金色海浪。

似遠似近，似淡似明。
若即若離，若笑若泣。

光芒迷濛處，是誰站立彼端？
流光轉折處，有人站立彼端。

模糊形影在光輝下參了點金，不曾改變的肢體語言總帶著不受拘束的傲氣，飛揚的髮，被光遮掩的面容，那是片發冷王者曾經含淚沐浴其下的耀眼光彩。

「！」震驚睜眼，視覺所及是房內大片無垠的暗。

花香，淡淡渺渺，輕輕幽幽，融在悄悄灑落的月光中，陪伴月華的香，伴月而行，隨月輕搖。

「卡西爾…」目光無意識追起看不見的香，西蒙起身伸手推開窗----

那兒，有片花，有片花海，有片黃燦燦的搖曳花海，浮動天上銀華耀耀彼端有個影，有個像是搶了金日燦爛的模糊身影。

是真？是假？是夢？是實？
思量何用，夜風吹動衣袖，一個箭步，西蒙翻身一躍直下。

「欸？」

專注凝視方完成種植的花兒，粉嫩花瓣叫金髮男子放柔了俊顏線條，他想起那個總愛拉著自己說花論草的妹妹，想起某個與月亮一樣孤冷寂寞的靈魂，微彎唇角，碰觸花瓣的長指滿是溫柔。

淺淺淡淡，夜風送來月見草清雅香氣，突然一陣風來，當他的視線為避迎面驟風而有所偏移時，見到的，便是一道闇影由遠端高塔直墜而下的場景。

人說，在真正緊急時候，理智冷靜其實無用，知識智慧只是空談。片刻須臾，男子根本忘了這樣高度對西蒙來說構不上任何威脅，忘了西蒙壓根兒不是那種會自我傷害的人，憑依直覺躍起，只為接住由天落下的單薄。

於是，摔入突然出現之鐵臂胸膛的人呆了幾秒，接著了人卻硬受衝擊的人也跟著呆了幾秒，而兩人同時出現的呆滯，在著地時分釀成不可收拾的後果。

重心不穩外加腳步踏錯，長長披風連同濕滑泥土加速直撲大地的速度，掙扎了幾步，大地呼喚勝過茶理王意志，腳跟一滑，身形一歪，即使是擁有世人難以匹敵體能的嗜血王者，一樣前後雙雙倒入大地懷抱。

天上有光，銀月滿滿撒下流洩光輝似水蕩漾；地面有光，花顏款擺粉粉暖黃如星駐足；花間有光，飄散而起的髮，是偷了耀日燦爛的絲線。

金線勾纏墨色長髮纏綿旋繞，月華鎔鑄金光襯起夜色深邃，光與闇，錯錯落落交織出一幅不甚真切的迷濛圖畫。

摔倒花草瞬間，茶理王再次依循直覺想起此地不是血堡而是闍城，他抱著摟著的不是路人甲乙丙而是闍城之皇，當下不作二想，扯起披風，快速遮起胸前人影。

哎，怎麼弄得好似在躲官兵的賊似的？

「當闍皇的都喜歡這麼玩嗎？」半坐起身，把披風拉開條縫，茶理王有些無力地看著披風下笑得似乎有些開心的西蒙。

「……」不說話，血髓眼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笑了笑，僅著一件絲織上衣的軀體伸出藕臂，薄冽冷唇彎出一彎好看弧度，不多停頓，冰冷唇瓣快速貼上張口欲言的唇。

「！」

冰藍眸子深處映著蒼白勝雪的容顏，訝異眉宇折出痛苦的弧，擁抱懷裡的軀體看似積極實在發抖，竄入口中的柔嫩狂亂中帶了迷惘，不對，不該是這樣，不應該。

闔上眼，總是自信飛揚的眸竟有些不忍目睹，他了解自己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也無意去拒絕，只是，他又為了這般舉動後的寂寞而難過，什麼樣的冰冷將人逼迫至斯？

茶理王心知，西蒙此番舉止許是為了排遣寂寞，許是為了不讓自己陷入孤獨的悲慘氛圍，過了這夜，西蒙依舊會繼續扮演他獨一無二的絕對王者，一樣是眾人倚重依賴的闍皇。

世間沒有事物足以橫擋西蒙足前，即便這樣的脆弱可能來自於自己，西蒙一樣不會有分毫猶豫。是故，這樣的擁抱中可存在半點情感成份？還是說，這不過是個覓求體溫的讓步？

「晤！」

輕睜眼，乍見雪色獠牙上一點紅豔，略低首，才知自己頸間被有些不滿有人分心的牙咬了口，因動作滑落大半的襯衫，遮掩不了嗜血族天生便無血色的肌膚，月光下，朦朧得近似透明。

「你啊！」笑嘆口氣，茶理王莫可奈何地輕搖首，有多少人，見得著這樣的西蒙？如此天差地遠的極端相對，兼容極度冷靜與極度任性，這個性，真真不知是誰教的？

視線流連處，盡是惑人不償命的致命吸引，骨感分明的肩頸披垂如雲墨髮幽幽傾瀉，若隱若現之間，更顯夜屬種族獨有的魅惑本質，深刻而致命。

「呵！」
笑得像個討糖得逞的孩子，咬咬自個兒下唇，彎長睫羽狀似不解地搧了搧，那雙血髓殷紅的眸，彷若要掐出水似的沾染了層霧氣。

「嘖嘖，你是當吾太好說話，還是…」長臂由西蒙腰後一把摟起，將那句還是『太寂寞了？』吞下，茶理王明白問了也是無用，索性直接堵住正企圖咬開他第二顆扣子的某闍皇。

「嗯…」
破碎語音粉碎在唇舌追逐的遊戲，扯去早就無所作用的衣衫，厚實大掌沿背線撫摸而下，掌心摩挲纖細肌理，引來始作俑者的不安掙動，雙手微抵，本能地想從長驅直入的指掌中逃脫。

「哎，要專心啊。」將那輕碎呻吟一口含住，空下的另一隻大手牢牢握住西蒙下顎，懲罰似的將瑰麗唇瓣又吻又咬，直至冷唇漸漸透出櫻桃色澤般嬌嬌殷豔，方才罷休。

微喘氣，蒙上情慾色彩的肢體浮現迷人薄紅，儘管深夜時分，冷風刮得天地颯颯嚴冷，縱使身上近無半褸，然而這股延燒四肢百骸的狂熱，卻燒得西蒙連要好好說句話都難。

那雙在自己身上漫遊的大掌，有意無意地撩撥自己的潛藏慾望，理智退守心中底線，宛若浮沉火海的茫茫意識，早已忘了何謂冰冷滋味。

錐心刺骨的冰寒不曉在何時消失了蹤影，他記不起那份空喊無聲空望無影的恐怖感觸，更理不明這種近乎要將自己焚毀有多麼炙熱，當骨節分明的長指探入體內，他只能緊緊摟緊身前人，只能拼了命把這股溫暖扯向自己。

讓，火苗一分一毫地將孤寂吞噬，讓，浪潮般的深沉呼喚催促彼此更加貼近，他的唇，抽不出多餘時間喘息。

吻，明明霸道偏又溫柔至極，綿密的從唇邊狂亂蔓延，捧著摟著抱著，如同最初那般小心翼翼。茶理王不曾忘卻懷中人與自己一樣驕傲，為此，他更加瘋狂地在這副軀體上留下印記。

確實，他曾經想過，如果自己撇開一切直接踹開闍城大門，將一切挑明了說會不會比較容易？

不，會就此接受的，就不會是闍皇西蒙。
所以，會那麼作的，也不會是他茶理王。

只是，他還是自私的，他想。他想永遠將人緊緊鎖在身邊，鎖在血堡。
所以，他該是自私的，他想。他不過利用他的溫柔來取暖，闍城太冷。

散落的衣，交錯的影，併發而落的淚水，融化在清冷空氣裡泠泠響起的低喚，一聲聲，一聲聲，喚著以妖魔為名以冷殘著稱卻有著陽光形影的名；一次次，一次次，在肢體撞擊唇齒囓咬中甘心沉溺。

交纏的十指扣住彼此，枯黃荒葉伴隨花瓣鋪散於地，花影搖曳光芒轉折處，只見片刻須臾間的輕喘，裊裊化成夜間淡渺霧氣。

血髓眸光深深刻鏤冰藍蒼蒼，不退不避的視線，連同沉醉此番雲雨的火熱直焚骨髓，似乎，同在王者天秤上的兩人，正以這般深刻凝視告訴彼此，曾經，他們是這麼地靠近。　　　　

月光柔亮，花兒綻放，風裡繾綣，不問代價。
百般心思，千迴百折。萬種情纏，萬語千言。
縱使如此，王者們卻是，誰，也沒告訴誰，告訴纏綿那端，自己心中的話。

過了今夜，世間，明日怎會有所改變？

原本，他們是這麼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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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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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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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