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10 [鱗魚鱗]你往何處去 (正文完更新番外俏如來篇+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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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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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樓發表於: 2021-12-08 21: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引用第38樓蔡惠玲于2021-12-02 01:01發表的 : bX5>qqB]
每星期我最期待的：就是這篇的更新， -- _,;
然後，又開啟新一輪的等待！ iSIj ?.
下週見 kS=OX5

來~每周約會~

頂端

蔡惠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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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樓發表於: 2021-12-08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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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覺得自己是被虐狂，明知一定又會很揪心，可是還是一直狂刷新３６雨，期待再期待，
然後果然不出所料，又是邊看邊落淚的看完第２４章，
為了吃到糖，我還是會繼續等待下一章的更新

頂端

ky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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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

42樓發表於: 2021-12-15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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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7.10 [鱗魚鱗]你往何處去

25. 棄子

　　「棄」的古字字形，是拿一個畚箕、將死去的嬰孩向外丟棄。年少時習字，總覺此舉殘忍無情；中年練字，方知於不得已時捨，但求一個乾淨俐落，更勝不捨時惡苦業多。文字溯源，往往讓人直面不假修飾的真相。廢窯一會，欲星移那句「情報員跟情報員比命運，未免悲傷得可笑」時不時竄出太叔雨耳際。老三以前是多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啊！話說二十年前的九算誰不是認為此事唯有自己能辦成的心高氣傲呢？空有一身本領卻病痛纏身，還要面對國內政府的忌憚壓制，連最得意的『相星九絕』也不能隨意施展，就算鉅子站在他那邊，鉅子也還有很多政治問題需要處理、無法提供多少實質上的支援予情報員，局長與情報員間既是互相支持又是彼此算計的關係，那天老三還真是來勸世的。

　　鉅子的意思是現階段國安局洩密案的調查欲星移不宜露面、藏過欲除之而後快的副局長眼線才是當前首要。太叔雨同意這個做法，這也為什麼他在搭機回仙島前還避開隨行人員一身便裝坐在這家早午餐店裡的原因。手邊的報紙頭條醒目的印刷字仙島部長：樂見雙方關係深化，好像跟他沒關係似的悠閒的喝著咖啡。防疫雖已降級並開放內用，但來客數還未回歸往日水準，兼之平日時段，店裡客人加上太叔雨只有三人，另兩人只顧埋頭對餐點拍照、打開筆電編輯文章，大概是部落客還是雜誌編輯，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幾天政治新聞版面的焦點人物就坐在這個平民化的地方跟他們一起吃早午餐，太叔雨也刻意選擇了店內植栽裝飾牆的轉角一個較隱蔽的位置。

　　他終於等到了他的目標。一個揹著側背包的男子進店，坐到離其中一名女客較近的座位，大白天點了杯冰淇淋蘇打，從側背包中翻出記事本在上頭塗塗寫寫。按照史精忠的說法，這人是專跑政治線的記者，和老三的堂弟有些來往。女客不動聲色的在使用筆電途中，靜悄悄將一支隨身碟放到男子桌上，男子收起隨身碟，連飲料都沒喝完，揹起包包就離店。

　　十五分鐘後，那女客打字打到一個段落，拿著空杯站起身走到櫃檯要求咖啡續杯，回程路過太叔雨身邊時，他嘴角微掀：「盯著欲星移。」

　　走出早午餐店，太叔雨在路上被兩個穿著環保組織背心的年輕女生攔下、笑容甜美的詢問他能否幫忙聯署，他也露出有禮但疏離的笑容說，他得去趕飛機了。

－－－－－－－－－－－－－－－－－－－－

　　六合送史精忠走出總統辦公室，兩人走在總統府鋪了地毯的長廊上，腳步聲和人聲都被地毯和長廊兩旁維多利亞式窗台上掛著的巨大簾幔給吸收，他們輕聲細語，音量只比耳語再稍大一些，但字字句句都聽得很清楚。

　　「才剛有人向總統匯報早報的事，史局長就來了。」六合說。今早政治版記者開了專欄連續報導國安局洩密事件，總統府發言處的電話從一大早便響個不停。

　　「畢竟事涉國安，總統勢必憂心關切，既是如此，更該由我這個國安局長於第一時間親自向總統說明。」史精忠溫溫潤潤的說，與方才面見總統時直指利弊的犀利氣場截然不同。

　　「在下對史局長由衷佩服。」六合說：「既讓總統知曉事件全貌，又能在保住政府顏面下讓總統同意處理副局長，選舉當前，這可是所有政治人物避之唯恐不及的醜聞噩夢。」

　　「早在寇香引捏造假帳戶時，仙島對副局長這個合作對象就已有放棄之意。失去這層合作關係，副局長對總統他們而言就是亟欲撇清關係的過街老鼠，操作得宜的話，還能替下個月的選舉拉高民調。」史精忠淡漠的說。

　　「聽起來，史局長也有來自仙島方面的消息了？」

　　史精忠淡淡一笑：「情報圈很小的。」

　　晨光透過古典花窗映照進來，把牆上的歷任總統肖像映得金燦燦的，淡淡的油彩味穿梭在總統府本身的古蹟建築中是一種歷史的氣味。「在下也調查了一番，洩密事件最開始是由默前局長下令欲星移展開調查，可惜最後證物被有關人士銷毀，緊接著欲星移意外重創失憶，整個案件懸宕至今；不久前國安局還以欲星移叛國為前提下令格殺，甚至一度向上匯報洩密案主謀為逍遙遊和欲星移，直到現在重啟調查才還他們一個清白。在下想問一句，純屬好奇，欲星移在這次事件中是否也扮演了甚麼角色？」

　　「沒扮演甚麼角色。」史精忠悠悠道：「情報員執行任務，往往得出賣自己的人格甚至道德、揹負並不屬於他的罪過。在這樣的環境裡，先生可知曉，清白二字，便是情報員的信仰。」

　　「在下明白了。看來在下也沒必要再問欲星移現在身在何方了。」

　　兩人安靜的又走了一段路。這條走廊實在是太長了。「先生認為，逍遙遊──」

　　「能洗刷洩密汙名已屬萬幸。應該不用在下多說，二十年多前逍遙遊與仙島外交及制裁一事的嚴重性，那是絕對不可以打開的潘朵拉的盒子。」六合正色道。

　　「我明白。」

　　「你是一個很好的局長。」六合說。

　　史精忠輕笑一聲，與六合別過。手下幹員開車來接史精忠一起回局裡，那幹員甚至比史精忠還要年輕，看上去就是剛培訓完沒多久的年輕人。「長官，剛才攔截下一則洩漏的情資，確定是從副局長手下的管道洩漏的，已經直接通報給調查委員會了。」幹員報告。

　　「副局長的偵訊怎麼樣了。」史精忠開口，語氣冷然。

　　「推得一乾二淨。」年輕的幹員答：「副局長提前做了手腳好把罪證往秘書頭上推，秘書認了與弓狐無忌有所接觸，並頂下派人刺殺北冥封宇和欲星移的罪名，還有其他零星幾筆情報買賣，其它再深入的問題他也不知情，沒得給他亂認罪。」

　　「盜賣情報、謀殺情報員和國家公務員，罪證確鑿，再失了執政黨的支持，這回真的可以把副局長好好辦了。多虧六合協助，證物表和口供也送至監察，證物裡面有你替逍遙遊帶回來的錄音檔，逍遙遊和副局長的對話、你學長槍殺逍遙遊的聲音，全都錄下來了。」史精忠的眼睛雖然沒有看向那年輕的幹員，但他的語氣非常誠懇：「謝謝你，願意相信我們。」

　　正在開車中的幹員還不太會隱藏情緒，他臉上表情交雜著傷心和憤怒，他沉默良久。「那是長官交代的最後一個事項。」停紅燈時，幹員說：「我得將它完成。」

　　「身在情報機構，得隨時做好自己回不來的準備，這是逍遙遊給你上的最後一課。」史精忠嚴肅的說：「真的非常謝謝你。還有逍遙遊。」

　　車子開進國安局停車場前，年輕幹員問：「還有其它交辦任務嗎，長官？」

　　史精忠的手機此時響起一則權限警訊，他低頭查看，有人正試圖開啟已被國安局金鑰封鎖的相星九絕程式。他眼神一閃：「盯著欲星移和北冥封宇。」

　　不久前的國安局內，副局長拿著晶片卡在辦公區門口刷了半天刷不進去，他搓搓卡片再次感應，畫面仍然顯示權限不足。他轉頭正想跟祕書抱怨一番，卻見秘書已被幹員架住，還有另兩名幹員來到他身邊，冷冰冰的要求他跟他們走一趟。

　　是哪件事？副局長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快速盤算：早報那篇洩密案系列報導殺得他措手不及，他怎麼會一點消息都沒得到？算了，回頭再處理他在報社的線人，他已經把自己參與盜賣情報的蹤跡轉移到祕書頭上，真要查起來也只能辦他個視人不明、警告降職足以了事；槍殺逍遙遊的是逍遙遊自己變節的手下，更是與他無干，廢棄大樓裡沒有任何監視監聽設備，根本沒有實證能證明逍遙遊死時他也在場。稍微理清頭緒後，副局長安心了些，只要自己是安全的，其它根本無所謂。

　　上層授意重啟國安局洩密案調查後，史精忠組織了一個特別調查委員會，成員由局長親自指派，委員會行動直接向上負責。他就不信史精忠一個毛頭小子能翻出甚麼天，就算史家父子都是政治圈的寵兒，哪比得過他跟隨大老們在政壇上開疆闢土的功勞。

　　他被帶到調查委員會所在的偵訊室過水一圈，很快又被移交送檢，一進到調查程序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大錯特錯，史精忠這次雷霆手腕在副局長的人馬有所動作前搶先動手，首先被提出的就是他不久前送出的最後一筆在交易途中被攔截下來與仙島交易的情報，其它人證物證毫不留情地朝他逼來，連他擅自下令毒殺情報員一事都有不只一人出面作證，報告裡多添了一句副局長指使殺手偽裝醫護人員伺機謀殺監控中的欲星移，委員會和檢方不知如何拿到他所有對外私賣情報的帳戶金流、歷年編列預算的漏洞，至於盜賣情報所得金錢轉匯出去的紀錄更是半筆都沒有提及，他陡然明瞭自己被組織不聲不響的捨棄了，更教他驚愕的是逍遙遊的錄音，他明明收走並銷毀了逍遙遊放在口袋中的錄音器，一眨眼他才醒悟，外交官出身的逍遙遊隱藏錄音器材的地方自然有別於國安局的思維，他哪裡都搜找了，唯獨漏看了逍遙遊永遠平平整整的襯衫硬領。

　　像副局長這種深諳政治的老狐狸，縱使鐵證如山也不會乖乖俯首認罪，能夠死咬到最後一刻才有翻盤的希望。深夜的拘留所，一條黑影悄然而至。「副局長。」兜帽底下的人赫然是逃逸多時的寇香引。

　　若無藏身暗處的間諜出手，寇香引無論如何不可能現在出現在此。副局長雖不喜寇香引辦事不力，但此時見著寇香引卻如即將溺斃之人抓住一節浮木（哪怕浮木可能是爛的都能讓他多撐一刻）。「如何？」他難掩急迫，仙島是他現在最後的退路，早在他整理自己插手洩密的蹤跡時，他就向仙島送出投誠的意願，他打算帶著自己所有情報和人馬投奔信仰。

　　「來自天璇巨門的信息。」寇香引壓低音量說：「仙島衷心歡迎副局長擁抱信仰，但仙島希望副局長再帶一樣東西。」

　　「甚麼東西？」

　　「相星九絕。」寇香引說：「如果副局長能拿到相星九絕，對您而言就是最好的保證書。」

　　副局長腦筋動了起來：相星九絕就他所知只有欲星移有能力完全驅動，沒有執行程式的人空有程式也是徒勞，仙島難道不知道相星九絕嚴苛的執行條件？就當他們不知道好了，只要能順利逃到仙島，多帶一個死物也不算甚麼。「存取相星九絕的密碼金鑰只有局長知道，不管是要布計向史精忠問出密碼還是怎麼樣都需要時間，問他們能否提供多一點協助？」

　　寇香引說：「天璇巨門指示，欲星移可以提供協助。」

　　「欲星移？！」副局長苦笑，天璇巨門這如意算盤打得可真響。「欲星移一定是被局長藏起來了，天璇巨門這指示下的，他們想要的不只是相星九絕、還有欲星移本人吧。」

　　寇香引說：「副局長，既然我們現在找不到欲星移，何不重施故技？」

　　「北冥封宇。」副局長說：「史精忠肯定也暗中派人看著北冥封宇，這兩人現在都不是輕易能動得的目標。」

　　「天璇巨門還有說……」寇香引說出一件令副局長驚異到瞪大眼睛的訊息。

　　「當真？！」副局長聽聞此訊，興奮的在拘留室內來回踱步，天降大禮，他也許能扭轉頹勢。副局長站定腳步，囑託了寇香引幾句，終於鬆了口氣坐下來。史精忠，你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的情報員會搞出這麼一齣，真是百密一疏。

　　史精忠這次在辦副局長的時機掌握得很好，媒體報導、公眾輿論、選舉風向都幫助他速速將此案終結，就算副局長堅決不吐口，他們也要在這兩天內將副局長起訴，副局長身為國家情報工作人員，其罪刑將從重論處。

　　六合再次以總統府代表身分出現：「總統也很關心洩密案的動向。聽說副局長在偵訊途中說出了一件內情，特讓在下來請問史局長。」

　　「請轉告總統，一切都在掌握中，沒有值得讓總統『掛懷』的內情。」史精忠面色波瀾不驚。

　　「總統聽說的是另一件事。」六合說：「據說欲星移與仙島情治機構海外負責人私下接觸，雙方談妥條件、我方情報員將攜帶電腦技術和程式投靠仙島。」

　　「疑犯被逼至絕境，胡亂攀咬企圖混亂調查也是常態。」史精忠淡淡的說，刻意不接續這個話題。

　　「總統以為國安局的圭臬是寧可錯殺、不能錯放，在下也以為是；仙島近來資訊戰影響全球資安，國安局內封存『相星九絕』的硬體日前也遭侵入，加上這則太過完整的『內情』透露的時機，合情合理。」六合說：「在下就直說了，欲星移風波不斷，副局長對欲星移的指控讓總統府十分在意。」

　　「如果不是欲星移駭進銀行主機循線追蹤，我們拿不到這些年來這麼詳盡的盜賣情資帳戶資料。」史精忠說：「若擔心因為副局長一番無從考證的指控而影響到對副局長的起訴，可以把欲星移提供的證據轉到我身上，畢竟當年我也同樣參與了洩密案的調查，轉到其他情報員或幹員身上亦無不可。大局為重。」

　　六合沉吟一陣：「欲星移現在還具備情報員身分對吧，聽聞不久前北冥封宇替欲星移提交退役申請，但在下查了一下，欲星移的名字仍未從國安局除名。史局長此舉是為了保護欲星移吧。」

　　「先生可曾聽過一句話，被自己的國家追殺是一個情報員最好的推薦函。」史精忠悠悠的說：「我們沒人希望事情走到這最後一步。」

　　「史局長，話已至此，何須再故作不明白呢。」六合說：「你我心裡皆清楚，無論欲星移接觸外人之事是真是假，欲星移知道的『內情』都太多了。史局長，大局為重。」

　　「辦不到。」聽懂絃外之音的史精忠悍然拒絕。

　　「總統畢竟是最高三軍統帥──」

　　「請轉告總統，那不是他的情報員。」史精忠俊秀斯文的臉孔此刻散發不容挑戰的氣勢：「是國家的。」

　　六合嘆了一口氣：「在下就知道史局長會這般答覆。情治圈爾虞我詐，猶能一路相信一個情報員，真的是……非常勇敢的行為。」

　　史精忠想了一下，正要開口說甚麼，這些天他一直帶在身邊的那名年輕幹員拿著手機來傳消息：「長官，我們找不到副局長原本放在辦公室保險箱內的舊檔案。」

　　舊檔案。是二十年前發起假動亂以藉機向仙島增兵的機密檔案。陳年舊事對現今國際局勢的影響力還有多少？他在心裡快速估算一下，當政者絕對不願意看到這份文件曝光，假使不幸曝光，主戰國不可免於國際責難和仙島的人道攻勢，輿論將再度指向主要發起假動亂的我國，而其他配合出兵的國家將會順水推舟……。史精忠深吸一口氣：「偵訊室的情況？」

　　「副局長自述把檔案帶回家中藏起──」

　　「那還不派人去他家搜索。」

　　「去了，但一無所獲。副局長家中有一個堅固異常的密室，只剩那個密室我們無法進入搜索，除了需要輸入密碼還需副局長的臉部及聲紋辨認。」年輕幹員說：「所以需要局長同意派人押解副局長前去解鎖。」

　　「知道了，多派點人在旁邊盯著。」

－－－－－－－－－－－－－－－－－－－－

　　北冥封宇循著鈍鈍的輕微聲響找到窩在書房地上的欲星移。欲星移背靠著書架坐在木質地板上，對著牆壁單手投接球，北冥封宇聽到的鈍鈍的聲響就是彈力球撞擊牆壁和地板所發出的聲音，走近了點看才發現星移是閉著眼睛在投接球的，動作行雲流水毫無滯礙，他一邊玩球一邊閉眼沉思，北冥封宇猶豫了一下本要安靜地離去，欲星移出了聲：「封宇。」那球便轉了方向朝他飛來，讓北冥封宇一手抓住。

　　北冥封宇拿著球挨在欲星移身旁坐下，欲星移睜開眼看著他，嘴邊帶著淺淺的笑：「外面天氣如何？」

　　「比昨天冷。」北冥封宇手中的彈力球在掌心打轉著：「市場人超多，多到以為是不是在做活動滿三百送一把蔥。」

　　欲星移笑道：「可能因為昨天本土病例終於『嘉玲』了吧！我們也真的好久沒去市場了。有沒有看到甚麼新鮮貨？」

　　「太久沒去了，看到甚麼都新鮮。」北冥封宇說：「我買了鱸魚請老闆幫忙去骨，等等煮魚湯。」

　　「好啊。」欲星移安閑的笑，一眼瞧見北冥封宇肩頸僵硬不自覺聳肩的角度，傾身拉開書桌抽屜拿出精油滾珠瓶為他塗抹，一邊握拳用指節揉上對方肩頭：「給你揉揉。」

　　欲星移很會抓痛點，滑壓點按，北冥封宇揪緊的筋肉一條一條鬆開，他發出肩頸背得到舒緩後的輕鬆哼聲，雙手低低撫上欲星移的腰側：「別累著了，你今天怎麼這麼早起？外套也沒穿，不冷嗎？」

　　「我感覺今天挺好的。」欲星移說：「難得乾冷的天氣，呼吸起來有點像在歐洲。」

　　氣象播報剛好有一波入冬以來首發寒流，氣溫驟降超過十度，極端的天氣變化對神經調節能力是一大考驗，北冥封宇這幾天格外留心欲星移的身體狀況，這次復發病勢比之六年前反覆，上回病情剛好轉些星移就跑去廢窯和同門鬥智、搞得回家又多躺了好幾天；欲星移對身體不適抱持著佛系的態度，還真的在連日低溫來襲中穩定住自己的自律神經，這讓北冥封宇稍微相信了點欲星移本人自稱的久病成良醫。

　　「你喜歡歐洲呀？」他微笑的說，都不知道自己的笑容裡帶著點苦。這是他們第一次聊起關於欲星移隱藏的過去。

　　「好歹學位都拿了不是。」欲星移的指關節順著封宇肩上一條肌理梳開收尾，看著他眉眼彎彎：「去煮湯？」

　　上次他們一起站在廚房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欲星移整理一下北冥封宇剛買回來的食材翻出兩大包怎麼看都不止兩人份的鱸魚片，北冥封宇即時解釋：「冬季大特價嘛……。」

　　「啊，那家店偶爾會有這種發神經的促銷活動。」欲星移把現在不用的食材分門別類收到冰箱裡，北冥封宇已經先燒了一鍋水在熬魚骨湯了。

　　「上次寫的那張食譜還留著嗎。」欲星移口吻輕鬆的說道。

　　「嗯，我好好收著呢。」北冥封宇一邊撈掉魚骨湯上滾出來的浮沫，溫和的語氣一字不落的複述出食譜上的文字：「『川燙前要先把魚鰓和魚骨間的血塊洗乾淨、才不會有腥味』……一碗好喝的湯真的很需要功夫。」男人的眉目間滿含溫情，專注在眼前那鍋湯的背影寧靜而安定。

　　「聽說從前應徵廚師必考煮湯和煮白米飯呢！」

　　他笑了：「你到旁邊坐著吧，我來就好。」

　　北冥封宇撒了點鹽在魚片上好提出魚肉的甜味，倒油熱鍋（胡麻油醇郁的香氣飄在廚房的空氣中），魚皮向下開始煎魚片，剛放下去才一分鐘就拿著木鏟要把魚肉翻面，欲星移從後頭抱住北冥封宇，右手覆上右手一起拿著木鏟，好聽的嗓音靠在臉龐邊揚起笑意說：「還沒呢！」魚皮繼續煎，北冥封宇微微偏過頭和欲星移交換一個淺淺的吻，欲星移豎起耳朵捕捉到魚皮煎好瞬間的聲音，兩隻右手拿著木鏟將魚片起鍋，每一片魚皮都泛著恰到好處的迷人金黃色澤，煎好的魚片放入剛才熬好的魚骨湯中一滾，再丟幾片九層塔葉子蓋上鍋蓋悶一下，鮮美的鱸魚湯就完成了。

　　喝完湯，欲星移用多買的九層塔自製青醬。九層塔太不耐放了，一碰到水氣就變黑變爛，又不可能為了煮湯只買五片葉子，索性一買一大把開發其它用途。他們每次都會這樣做。

　　「封宇，」欲星移往食物調理機內徐徐倒入橄欖油與打碎的九層塔葉子和在一起，再加入松子和起司粉一起攪拌。「你有甚麼事要告訴我嗎？」

　　「沒有呀。」北冥封宇幫忙把打好的青醬裝填至玻璃罐放進冰箱，藉著整理冰箱背對著星移想掩飾他的不安：「西線無戰事。」

　　「哦？」欲星移的語氣帶著笑，透過鏡片看著他的目光卻很犀利：「我以為你要跟我說多了幾個人尾隨你去逛市場，連你買甚麼都要過問呢。」

　　北冥封宇沉默一下，除了這些，他還在市場巧遇國安局長。他知道甚麼都瞞不過欲星移，星移永遠都知道自己眼下的處境、永遠都不允許發生脫離自己掌控的情況，他優雅、從容、情勢愈緊張其控制欲傾向愈明顯。北冥封宇關上冰箱門，迴過身正撞見欲星移帶著淺笑又了然於胸的眼神，他用雙手輕輕把星移鼻樑上的眼鏡取下，拉著星移的手一起到客廳沙發坐下。「局裡有流言，關於你的忠誠。」北冥封宇慢慢的說：「那些高層──副局長這次雖然不可能再次成功脫罪，但出自他口中對你的詆毀仍是──」

　　「我知道，他們聽進去了。」欲星移淡淡的說：「史精忠跟你談過了吧，高層難為啊。」

　　「我到剛才才知道，原來我幫你送出的退職申請一直都壓在史精忠那裡沒有通過。他這是甚麼意思？」北冥封宇原先還壓抑著音量，愈說情緒愈激動。

　　「高層難為。」欲星移重複一次，臉上毫無意外的神情。

　　「他說讓你保有情報員的身分對你也是一種保障。」北冥封宇壓抑著憤怒轉述方才史精忠跟他說的：「『師叔腦袋裡的機密太多，他們不放心就這樣讓師叔退役』。國安局要想盯住一個人有無數種方法，為什麼一定要你繼續做情報員、而且隨時可能接下他們派出的危險任務，這是他們要借刀殺人嗎──」北冥封宇握著欲星移的雙手，低頭深呼吸一陣才抬頭：「星移，我真的看不懂，史精忠……國安局長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次換欲星移沉默一下，他反手握住北冥封宇的雙手，溫和的開口：「在你回來前，鉅子有先聯繫我。他問我要不要再去歐洲拿一個學位。我答應了。」

　　「我不答應！」北冥封宇又激動起來：「你自己一定也很清楚，你的身體不允許你再加重任何負擔了。」

　　「情報員在很多時候得以便宜行事，他們要想借刀殺人，欲星移一條命也沒這麼容易交代在此。」欲星移緩緩道：「你想過為什麼就在這當口、我與仙島人員會面的事會被叼出來？我是答應了老八一件事，但具體是甚麼我們誰也沒說死，我們也不可能自己再去嚷嚷廢窯那天與會的還有誰；指控出自副局長之口，副局長又與仙島往來多年，若非他狗急跳牆，此事惟有可能是做為雙面諜的老八有意洩露出去的。對自己有益無損的事，九算都會做。」

　　「可是現在副局長是怎麼和仙島取得聯繫的？」北冥封宇語音剛落，瞬即恍然大悟：「國內還有其他仙島的間諜？」

　　「也許他們平時潛藏得夠深、一時難以發覺，要說這六年內沒有其他間諜潛伏進來是不可能的，若是查到了正好一併拔除。」老八讓他陷入通敵的疑雲中伺機謀取好處，他藉機拔除老八在國內的間諜網，如此算是扯平了。欲星移悠悠的說：「我們要扳倒副局長尤須人證物證愈多愈好、尚有可能不成功，可是要移除掉一個諜報員僅需一條耳語、一則口信、一點懷疑。史精忠已是國安局長都還要用『他們』來偷渡他自己的不放心，肯讓我再度派赴歐洲已是最好的安排。估計去那兒也不會真讓我插手甚麼事。」

　　欲星移話鋒一轉就把話題轉回來了。北冥封宇說：「我跟你一起去。」

　　「神經病，你去幹嘛？」欲星移正要伸手去碰北冥封宇的臉，忽然覺得胸口一滯、微彎下身喘息片刻，北冥封宇立刻上前扶住欲星移、撫著他的背脊替他順氣。欲星移緩過來，說話底氣沒有方才那麼足了：「他們會就近監控你的一舉一動，拆開你所有的信件包裹，你不能有一刻失聯。記不記得我們去沖繩那次？我們的行李神秘的消失24小時後憑空在旅館房間出現、裡面被翻得一團糟，你還說甚麼是有人拿錯行李，你真的想一輩子都過這種生活嗎？」　

　　那是北冥封宇在星移身體康復後特意安排的一次小旅行，他當時會那樣說是為了安撫還不知道自己情報員身分的欲星移，北冥封宇豈會不知他們的行李發生了甚麼事？當然現在的欲星移也是知道的，他也知道為什麼封宇會那樣說，北冥封宇一直是個很溫柔的人。

　　實際上無論是欲星移還是北冥封宇，無論他們在國內還是國外、是在一起還是分開，他們內心都清楚這樣的未來是必然會發生的。欲星移還要再說些甚麼，但覺全身一個脫力，身上不適有些蠢蠢欲動，可能天氣還是太冷了，頭痛也意思意思的來參一腳，封宇……，他眼前畫面逐漸縮小、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喊出聲，北冥封宇已經先扶著他在沙發上躺下，拉過披在扶手上的毯子蓋在他身上，趴在沙發邊輕柔的按著他的腦袋：「休息一下，你可以把眼睛閉起來。」

　　欲星移依言閉上眼睛休息一陣，不多時又張開眼，拉過北冥封宇的手揣在胸前。「封宇，這件事聽我的。」星移低聲說，他用柔順的語氣拜託封宇：「你甚麼都不要說、甚麼都不要做，讓我一個人走……攜家帶眷的叛變嫌疑就更大了──」

　　「噓──先別說啦。」北冥封宇柔聲道：「我們說好休息時不想這些複雜的事的。」

　　欲星移乖乖閉上嘴，北冥封宇一手讓星移捉著、另一手順著星移的頭髮，兩人一起歪在沙發邊歇息了大半時辰，封宇說：「星移，你一定忘了，跟情報員一起生活我可是經驗豐富呢。」

　　然後他足足欣賞了一向巧言善辯的戀人難得說不出話的一分鐘。北冥封宇把臉埋進欲星移頸窩旁，低聲說：「星移，聽我的。」

　　「……」欲星移還抱著北冥封宇的一隻手，他的頭又暈又痛，遲疑了一下，再次讓理智暫退一步，他拉起封宇的手、輕吻在掌心：「我帶你去我寫論文的那家咖啡館。」

　　「一言為定。」

　　假裝他們可以自己決定似的，但他們不管。他們安靜的依偎在一塊兒，直到北冥封宇的手機響起，北冥封宇接起電話，臉上表情瞬間凝結，他看向星移──

　　「副局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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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樓發表於: 2021-12-15 21:3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引用第41樓蔡惠玲于2021-12-08 23:41發表的 : w?Cqe N
我真覺得自己是被虐狂，明知一定又會很揪心，可是還是一直狂刷新３６雨，期待再期待， d.3-@^P
然後果然不出所料，又是邊看邊落淚的看完第２４章， \f5$L`
為了吃到糖，我還是會繼續等待下一章的更新 F/IXqj

我也想吃糖！糖還在鍋裡，努力寫就是為了否極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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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

44樓發表於: 2021-12-22 21: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26. 茫茫

　　「妳還在追蹤報紙上的洩密案系列報導啊？」蜃虹蜺把剛從超商買的熱咖啡放在車頂，靠在車邊鬆泛筋骨，拉著口罩打了一個哈欠，不可否認這把年紀還要長時間開車追蹤目標實在太累人了。

　　「臉書都被洗版了。大選倒數一百二十天，謠言滿天飛。」錦煙霞一手拿咖啡一手划手機，眼下也是一片疲憊：「『涉嫌洩密的國安局副局長在被起訴前身亡，現場還有另一具屍體據查證為國安局早前叛變的幹員寇香引，調查結果顯示副局長透過寇香引牽線、打算一同叛逃海外，研判途中兩人發生糾紛，在爭鬥過程中同歸於盡』。眼看就差一步！國安局副局長竟然在起訴前逃逸、還在逃逸中身亡……到底為什麼會發生讓他回自己家拿證物的事情啊？不是都已經派人盯著他一起回去了嗎？！」

　　「他肯定早就留了一手，既然他是國安局副局長，在外頭安排人手對他不過小菜一碟。」蜃虹蜺見怪不怪的說。

　　「我聽夢虯孫說，洩密案好像還有內情，但他的記者朋友被施壓不能報導，似乎還有不少高官也牽連在內，欲前輩他們也捲入其中……這該不會是滅口吧？！」

　　「滅妳的口啦！小心亂講話。」蜃虹蜺警告性的哎一聲。

　　錦煙霞嘆口氣：「北冥處長被國安局借調去支援，雖然現在處長回來接手黑幫查緝，但你有沒有覺得處長好像還在繼續幫國安局做事？處長沒有來調查局的隔天就會帶回來一大堆情報，指揮行動好像也跟從前不太一樣了。」

　　「你是指調查方式和人員配置？」蜃虹蜺說：「確實不是處長從前的風格，但這樣的指揮模式也沒有不好。情報也許是欲星移還是國安局長給他的吧，反正有助於我們查案就好。」

　　「不知道處長和欲前輩他們現在究竟如何了，我真擔心他們。這幾天又沒看到處長了。」

　　「處長身邊還有一個怪物一樣的欲星移，應該沒事。」蜃虹蜺道。　

　　「但不是說欲前輩現在身體很不好。」錦煙霞道：「問硯寒清他也不願意多講。」

　　「硯寒清這小子嘴巴跟蚌殼一樣，你愈逼他、他閉得愈緊，他覺得能講的時候自然會講的。」

　　錦煙霞想了一下，問：「你覺得我們要不要打個電話給處長？確認他們是否安好？」

　　蜃虹蜺也想了一下：「我覺得不要，打過去搞不好影響他們做事。跟國安局共事的守則就是只有他們打來找你、沒有你主動打去找他們。」

　　正說著，蜃虹蜺連接到車上的手機號碼響起來電鈴聲，蜃虹蜺一邊開車，一邊把頭靠向儀板表「喂？」一聲接起電話，電話另一頭說話的正是他們剛才還唸叨著的人，人聲透過車上喇叭放大有些失真。

　　“蜃虹蜺，你現在在哪裡？”北冥封宇的聲音在車內環繞。

　　「現在開到ＯＯ大道了，錦煙霞也在一起。」蜃虹蜺說：「處長，要去接你嗎。」

　　簡短的通話後，蜃虹蜺打了方向燈左轉，又往前開了十分鐘，在一個隱密的巷子邊接北冥封宇上車。

　　「先繼續開，不要停。」北冥封宇指示，在後座打開筆電。

　　「處長！」錦煙霞從副駕回過頭：「你們都還好嗎？欲前輩沒有一起嗎？」

　　北冥封宇的模樣看來也是累了許久，他簡短地說：「都好。追蹤黑幫分子的事如何了？根據情報，他今天會和交易對象接頭。」

　　「真不敢相信交易對象居然是之前國安局副局長的遺孀。」錦煙霞說：「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不是巧合。那名黑幫分子是間諜，副局長的遺孀被列為國安局洩密案證人之一，但又與那名間諜互動密切，怕是被策反了。」北冥封宇敲打著鍵盤，頭也不抬的說出一則調查局內其他人都不知道的隱情：「她不久前還以接到恐嚇信為由向國安局要求人手保護。」才剛說完電腦訊息就馬上跳出副局長遺孀失蹤的消息。

　　「處長，這是我們可以處理的嗎？！」

　　「我們自己心裡有數就好，調查局以掃蕩黑幫的名義出手，抓到人後就是國安局的事了。」北冥封宇看看時間，沉著道：「蜃虹蜺，等一下麻煩你先把車開到市區，我會下車一會兒。」

　　「咦，我們不是要去追蹤──」錦煙霞疑惑道。

　　「是的，但沿途還有一件事可以做。」

　　一直聽北冥封宇和錦煙霞對話都默默不插話的蜃虹蜺忽然聲音低沉的開口：「處長，以前這句話都是欲星移在說的。」

　　北冥封宇愣了一下，蜃虹蜺的下一句緊接而來：「欲星移的情況已經這麼糟了嗎？」

　　北冥封宇的嘴巴抿成堅毅的一條線。蜃虹蜺透過後照鏡看著北冥封宇，他的上司沉默了好一會兒，吐了一口長長的氣，說：「星移會好起來的，只是需要靜養。」

　　「欲星移知道處長正在這麼做嗎？」蜃虹蜺單刀直入的問。

　　錦煙霞瞬間會意，猛地轉頭：「處長，您是瞞著欲前輩出來的？！」

　　北冥封宇深呼吸，坦白道：「是。我瞞著星移替他做了國安局的任務。」

　　「任務內容是甚麼？」蜃虹蜺繼續問，他的口吻正經嚴肅，好像要執行這個任務的人是他一樣。

　　「抱歉，我不能說得很清楚。」北冥封宇從剛才上車都是像機器人般摒除一切情感的冷靜，此刻提起欲星移，他才終於出現一絲絲人類的情緒：「洩密案還沒真正結束。我希望星移能好好休養。」

　　「處長，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懂的。」錦煙霞道，把頭轉回面向前方：「處長，心裡難過的話……這裡沒有別人。」

　　北冥封宇內心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感激，為了他還有能相信的人而感激。「會沒事的。」他的聲音有點沙啞，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說給誰聽：「一定會沒事的。」說完他又馬上回復機器人精準的自持，繼續檢視筆電裡的資料。

　　到了指定地點北冥封宇下車，蜃虹蜺的車子沿著大馬路上的車流繼續往前開，車子繞行街區一圈沒花多久時間回到原地，再次把北冥封宇接上車，蜃虹蜺和錦煙霞都沒看到北冥封宇剛才去了哪裡、又是從哪裡出現的。

　　蜃虹蜺瞄了後座的北冥封宇一眼，他們跟隨已久的老上司方才還處變不驚的指示他們怎麼行車繞掉臨檢：「處長，你都快變情報員了。」

　　北冥封宇利用筆電的觸控式面板操控滑鼠，淡淡一笑：「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

　　錦煙霞猶豫了一下，問：「處長，欲前輩有沒有想過……嗯……退下來？」

　　「他退不下來。」北冥封宇說：「他們不放過他，他也不放過自己。」

　　手機忽然嘖嘖震動起來，螢幕上顯示著欲星移的來電號碼，北冥封宇猶豫一下，接起來快速的說：「星移，我沒事，你在家等我。」說完就狠心把電話掛掉、不給對方任何開口的機會。

　　「說起來，處長你是怎麼瞞過欲星移的？」蜃虹蜺聽北冥封宇掛掉電話，忍不住問：「欲星移精得跟甚麼似的，一張嘴又犀利──」

　　北冥封宇還沒回答，換蜃虹蜺的電話響起，蜃虹蜺咕噥一句可能是黑幫案有甚麼新進度、再次把頭貼近儀板表喊了一聲「喂？」，電話接起後對方沒有馬上說話，只隱隱聽到沉重的呼吸聲，蜃虹蜺又「喂？」了一次，對方終於開口：

　　“……北冥封宇，你居然給我下藥，還把我的筆電拿走。”欲星移的聲音非常疲憊，像勉力提起精神說話那樣有氣無力，但車內三人都能聽出他氣虛的聲音底下蘊藏的不悅，而那不悅其實與自己被下藥無關。

　　「不舒服就躺回去，你起碼得睡到明天早上八點，現在太早起了。」後座的北冥封宇再自然不過的接話，而前座兩人甚至還來不及反應為什麼欲星移知道要打電話到這裡找人。

　　電話裡傳來一陣物品落地的硄啷聲，應該是欲星移嘗試起身但腳軟碰倒了什麼東西，隨即對方的電話被推得很遠，他們猶能聽到自電話另一頭傳來壓抑的反胃聲。“封宇……”欲星移沙啞又虛弱的聲音再度傳來：“任務已經改派給別人了，你不用去了。”

　　「任務一件不二派，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北冥封宇硬起心腸沉著道，但緊接著聽到星移踉蹌的碰撞聲終是心疼：「星移，你先好好養病好不好。」

　　“國安局有幾個殺手都失聯了，那不是你能處理的事。”

　　「我會小心。」

　　這不是你小不小心的問題。欲星移很想這麼大吼，但他沒力氣。“蜃虹蜺，你送他回來……”他的頭又痛起來了，忍著一波一波逐漸增強的疼痛，他說了句重話：“如果你還當我們是兄弟的話。”

　　「星移！」

　　「處長，您該回去陪著欲前輩。」錦煙霞按捺不住出聲：「現在讓欲前輩獨自一人在家我覺得反而危險，抱歉欲前輩，你現在感覺是隨便路邊一個小混混都能把你揍歪。」

　　欲星移發出幾聲啞啞的氣音，他應該是要笑但是沒有聲音出來：“謝啦，錦煙霞──”欲星移的聲音倏地中斷，取而代之的是正在忍耐疼痛的輕哼。

　　「星移！」北冥封宇猛地直起上半身趴到駕駛座和副駕的中間，好像這樣做可以更靠近對方一些，他著急道：「星移，你怎麼樣？」

　　“只是有點頭痛。”對方的手機喀嗒一聲落地，痛苦的呻吟細細傳來。“有人………”欲星移強忍痛楚從牙關間迸出這幾個字：“你千萬、別回來……”

　　「欲星移！兄弟，我們馬上就回去了！」蜃虹蜺大叫，無視雙黃線直接迴轉飆車。

　　通訊被切斷了。北冥封宇的臉色煞白，慌忙用自己的手機回撥星移的電話卻打不進去，蜃虹蜺連闖幾個紅燈開回住宅區，北冥封宇衝回自家，一眼瞧見大門虛掩，血跡從門內滴到安全梯，馬上掏出槍、警戒的開門入內，蜃虹蜺和錦煙霞臉色一變，也拔槍戒備。

　　屋內有打鬥過的狼藉，傢俱被撞得東倒西歪，紙張書本散落一地，客廳牆壁上有彈孔，彈孔下方有血跡拖過一路到門外，赤足的血腳印和沾了血的運動鞋鞋印凌亂交錯，北冥封宇快步上樓到臥室，臥室地板橫著一具陌生人的屍首，星移不在，整間屋子裡都沒有星移的蹤影。北冥封宇強自按下慌亂快速檢查一下環境：星移的手機落在床下，備用的槍枝不見了。

　　北冥封宇回到樓下和另外兩人會合，蜃虹蜺在靠近廚房處找到另一個受傷暫時暈厥過去的殺手，正用槍指著。北冥封宇殺氣騰騰揪起那人後領猛地把他的上半身往後拉成一個詭異的弧度、一腳踩上那人腰骨，厲聲問：「誰派你們來的？欲星移呢？」

　　「不……不知道……」那人被踩著腰骨動都不敢動，被強迫仰著上半身拉扯到喉部連說話發聲都很困難，他的嘴角冒著帶血的泡泡。

　　「想清楚再回答。」北冥封宇腳上略一施力，那人馬上發出淒慘的叫聲，北冥封宇充耳不聞，冷酷的再問：「誰付你們錢？你們要甚麼？」

　　「……帳目！」那人尖叫：「完整的電匯帳目！我只知道這麼多，我發誓！我的腰要斷了！」

　　「誰告訴你們來這裡找帳目？」

　　「我不能說……」

　　「王八蛋！」北冥封宇怒吼，腳上又多施一分力，那人叫得更淒厲了。「你就等著下半輩子半身不遂吧！」

　　「我說！我說！」那人尖叫著說出了一個名字，哀求道：「我真的只知道這些，求你放過我！」

　　北冥封宇把那人的臉往地上用力一撞，那人再度暈過去、臉下流出一攤血。北冥封宇繞過錦煙霞和蜃虹蜺身邊回到客廳，他逼自己去檢視嵌在牆上的子彈和濺在牆上又拖過地板那道長長的血跡：「這是……星移開的槍。他一定是先殺了上樓去的殺手，再將第二個人擊昏，最後開槍擊中客廳的第三個人、踩過對方的血才留下的腳印。」他慢慢蹲下身，方才的戾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大口喘著氣，一方面慶幸欲星移應該沒有在打鬥中受重傷、一方面止不住憂心，自責與憤怒在他胸口左衝右撞。星移，你在哪──。

　　「處長，他剛剛說的甚麼帳目？」錦煙霞小心翼翼的問，他和蜃虹蜺都是第一次看見北冥封宇暴戾的這一面，暴戾過後又回復到他們平時所熟知的溫和的處長：「這些人是誰？他說的那個名字、不就是政黨──」

　　「錦煙霞！」蜃虹蜺低喝讓她住嘴。「處長，欲星移到底捲入了甚麼麻煩，就是洩密案的隱情對吧。」

　　「星移知道太多了……」北冥封宇喃喃道：「他們留不得他……」

　　「知道甚麼？」

　　北冥封宇的手機再度響起，他在鈴響第一秒立刻接起，連螢幕顯示也沒看：「星移？」

　　“處長，是我。”撥電話的是史精忠：“我們找到副局長的遺孀了，她已經被殺了。”

　　「誰管她！有人殺進家裡，星移不見了！」北冥封宇忍著沒有尖叫出來。

　　“處長？”史精忠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欲師叔在這裡。是他發現了她的屍體。”

－－－－－－－－－－－－－－－－－－－－

　　凡事有表必有裡，國安局內因副局長而起那些流言指控也隨著副局長神秘身亡而平息，欲星移難得能平靜下來好好調養。這幾天新一波變種病毒疫情又起，星移在家休養外邊發生甚麼事總是與他無關，國安局長指示在欲星移的身體穩定到可以坐長途飛機前暫緩調派。北冥封宇短暫回歸調查局，心境起了不少變化。

　　「處長，要喝咖啡嗎？一起訂外送。」錦煙霞有感而發：「好久沒像這樣大家一起工作了。處長，你以後還是會留在調查局吧？不會一直被國安局借調吧？！」

　　「處長真是厲害，還可以借調國安局協助洩密案！當初連局長都說國家安全處少了處長您坐鎮指揮，好像哪裡不對勁，找誰當職務代理人都不長久。」一直很崇拜北冥處長的學弟這般說。

　　「處長和欲前輩都在，再加上夢虯孫，真的好久沒聚在一起了，找個時間大家一起吃飯！」

　　北冥封宇只是笑笑，他有很多事不能告訴他們。早在多年以前他就已經獨自揹負了欲星移生死的秘密而活。他想起他在國安局長辦公室簽下的保密協議。
　　『你認真思考過了？』局長清冷的目光審視著他。
　　『我是認真的。』
　　『你知道這意味著你要放棄甚麼嗎？』
　　『我知道。』他在好幾份保密協議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調查局的同僚是可信任的組員，工作是他熟悉的黑白與犯罪事實，這樣「踏實」的工作環境真是久違了。他們都沒有變，變的是他自己。

　　他在午休時一個人走上天臺，像從前習慣的那樣雙手抱胸、將胳臂擱在欄杆上俯瞰城市，與一旁跟上來抽菸的蜃虹蜺喃喃說他過一陣子還會借調國安局，這次的借調會很久。蜃虹蜺呼出一口菸，道：「是為了欲星移吧。」北冥封宇靜靜不做回應，蜃虹蜺也不細問，只輕描淡寫的說：「不管你們在哪，都是我蜃虹蜺的兄弟。」

　　思緒飄盪，某次會面史精忠拿出一個隨身碟交給北冥封宇，音量壓得很低、卻很清楚的說：『相星九絕所有的資料都在這裡，你把這交給師叔吧。』
　　北冥封宇有些訝異的接過隨身碟，不解的看向史精忠：『我以為這是國安機密。』
　　『你交給師叔，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史精忠頓了頓：『師叔派赴外地，手邊不能沒有自己用順手的工具。』
　　『這是以你個人的立場還是國安局長的立場說的話？』
　　『不管哪個立場我都會說一樣的話。』史精忠說：『師叔應該沒跟你提過吧，關於他自己對相星九絕的看法，還有他為什麼成為九算。』
　　北冥封宇沉默一陣：『沒有。關於過去，他幾乎沒有提到。但我感覺……星移是不是不太喜歡相星九絕？』
　　史精忠裝作沒聽見似的轉移了話題。

　　他那時不該接過那支隨身碟的。

　　欲星移這幾天整理家裡，斷捨離了一批東西。他從北冥封宇手中接過相星九絕的隨身碟時幾乎是看也不看的隨手就丟到正堆滿東西的書桌，直到深夜才一個人溜下床，在客廳用筆電開了資料夾，放著螢幕在黑暗中閃著藍光，自己抱著膝蓋窩在電腦前一動也不動。北冥封宇站在客廳連接臥室的樓梯頂端默默望著下方的星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那個人影看起來不那麼孤獨與絕望。

　　北冥封宇一級一級走下階梯，跟欲星移一起雙手抱膝、靠著沙發坐在筆電前。欲星移沒戴眼鏡，往他的身上靠了靠：「怎麼還沒睡。」

　　「你不在，睡不著。」北冥封宇輕聲說。「怎麼可以摸黑看電腦？」

　　「別開燈。我把眼睛閉起來，反正沒要做事。」停頓了很久，欲星移說：「黑暗中……比較安靜。」

　　但他們都沒把眼睛閉上。北冥封宇看著筆電螢幕上的文件檔標題，勾起一點久遠的印象：「我記得這是你高中時的科展題目？還代表學校參加資訊競賽的？」

　　「嗯。」欲星移一動也不動：「這是相星九絕的雛形。」

　　說完這句就沒有下文了。北冥封宇陪他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拉著他回房睡覺。一躺回床上，北冥封宇便翻身壓上來，十指緊扣、安靜的吮吻。深沉的夜裡，連呻喘都很壓抑。

　　休養一段時間，欲星移的健康狀況總是反反覆覆。欲星移茫茫然的，把書籤夾進剛還在閱讀的書中。那一頁他已經看了三天。他仍有在做一些國安局需要他做的事，包含洩密案的後續調查、和其它一些不方便說的任務。
　　『但你是怎麼查的──』北冥封宇猛然醒悟：『相星九絕……這才是史精忠把程式交給你的目的？！』
　　『我必須把這些事做完。』

　　他希望星移能從「我必須」變成「我想要」，悲哀的是，他自己正漸漸從「我希望」轉變為「我必須」。星移淺眠，他更搶在星移被半夜響起的電話吵醒前把訊息從枕邊人那兒攔截下來。北冥封宇開始會打電話給一些特定的人、傳遞某些特定的訊息、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某些地方，調查局的日常工作是他最好的掩護。星移更換手機解鎖密碼，他們開啟了一場諷刺的諜對諜。

　　「『前國安局副局長遺孀與黑幫分子有所牽扯……該黑幫分子日前因犯下幫中忌諱遭老大處決……亦不排除金錢或情感糾紛』。」史精忠朗讀出報上刊載內容，對北冥封宇說：「師叔也在現場的事沒有走漏半點風聲，夢虯孫那個記者朋友很上道，你那兩個調查局的屬下在離開前也都簽了保密條款。」

　　「蜃虹蜺和錦煙霞可以相信。」北冥封宇說。

　　他們還原了事情經過，欲星移那天擊殺侵入家中的殺手後拖著身體追上另一個殺手一直追到副局長遺孀和黑幫間諜的陳屍地點，國安局長適時發揮他職權上的影響力把這件事蓋下來。北冥封宇趕到現場時，欲星移雖然臉色奇差，但還能坐在路邊長椅上和史精忠交談分析，一看到北冥封宇現身彷彿神經突然放鬆、直接當著所有人的面跌下長椅暈過去；去了趟醫院，醫生反倒很訝異欲星移在自律神經失調發作的當下沒有馬上倒地反而能支撐那麼久。

　　「現場是被布置成黑幫處決的樣子。」北冥封宇帶點防衛的啟口：「我查了襲擊星移的人。一個是國安局失聯的殺手，另外兩個則是調查局正在追查的黑幫份子，他們供稱得到『大人物』的承諾，只要殺了欲星移並取回電匯帳目就能把案底勾銷，我要知道這起事件究竟是誰主導的？」

　　「我就知道北冥處長身為調查官一定能比其他人更快看出其中問題。」史精忠嘆口氣：「處長，闖進你家唯一的活口也送交法辦了，就讓它過去吧，這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黑幫不歸國安局管。」

　　「但歸調查局管。」

　　「你沒收到息事寧人的命令嗎。」史精忠說：「不要說你們調查局，警政署那邊也是一樣，報紙上寫的就是一般大眾該知道的。」

　　「我們不是一般大眾，是情治調查單位。」北冥封宇質問：「令尊肯定也看出其中不尋常，高風亮節的史君子也同意息事寧人？」

　　「……我現在忽然很想離職。」史精忠說：「欲師叔怎麼說？」

　　「他說『你以為誰能叫得動黑幫出手殺人』。」北冥封宇面無表情的說。

　　史精忠擺出一副「看吧」的表情。「處長，那幾個老頭子也是慌了，才腦筋不清楚對師叔出手──」

　　北冥封宇打斷他：「逼人太甚叫做『也是慌了』？史精忠你到底在幫哪邊？！」

　　「這不是在選邊站。」史精忠道：「除了兩個本應被判間諜罪的人死了以外沒有任何人傷亡，處長，就到此為止，如果你不想聽我說的，那就聽師叔的話吧！」

　　北冥封宇長吁一口氣，妥協似的換個問題：「你要找的那些檔案都找到了？」

　　「我後來請欲師叔用相星九絕強行開了副局長家中的密室，該回收的都回收了。」

　　「我就知道那次星移叫我先出去是有問題的。」

　　「甚麼都不知道在這個圈子裡還是比較幸福的。對了，處長，今天找你來還有另一件事。」史精忠悠悠從會客的沙發上站起身，從辦公桌上拿來另一份文件遞到北冥封宇面前：「這是經過評估後，局裡希望你另外簽署的一份文件。負責人告訴我，您當時對這份文件內容表達嚴重抗議。」

　　史精忠的用辭經過修飾，北冥封宇寒著臉：「你們竟然叫我貼身監視星移的一舉一動定期跟你們回報，我不是為了給你們當間諜才要求跟星移一起出去的！」

　　「局裡對派赴情報員有嚴格規定，處長自己也是情治相關人員，對這套作業系統不陌生才是。」史精忠說：「處長就把這份文件當作行禮如儀、每次抽審都要抽到的ISO文管，要回報甚麼由你自己決定，只是如果不簽署這份文件，按規定處長便不能和欲師叔一起出去。」

　　「我不能簽。」北冥封宇斷然道：「不管你怎麼說，只要簽了我感覺我就是背叛星移了。」

　　史精忠點點頭：「我完全理解。其實這份文件也是後來才被要求加簽的，處長在處理闖進您家中的黑道時手段太兇狠，局裡認定您和欲師叔都是不可掉以輕心的人物，才希望能多加一重保障。」

　　「原來在情治圈也有防衛過當這回事。」北冥封宇忍不住出言譏刺。

　　「處長，以我的輩分說這句話有點奇怪，簽名和道歉可以解決的事都不算甚麼事，你要跟局裡回報你和欲師叔一個禮拜有九天都在床上這個報告結果我也是會簽核通過。」

　　北冥封宇瞪著史精忠：「你們真是有病。」

　　史精忠連表明他一人無能為力的態度都省下了：「這本來就是一個有病的世界。」

　　欲星移同在現場的事雖沒有在報章媒體上走漏半點風聲，但國安局卻基於某些電腦化的巧合而有了新的藉口對欲星移叫囂著可笑的懷疑。「審問他所有的生活細節，他玩弄著不只我們、也是你們的秘密。」上頭發話：「讓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來問他話，就算局長站在他那邊也是一樣。」

　　於是欲星移便在局裡接受了幾天調查，過程平和沒有暴力，把關著道德紀律的督導在場加上史局長捍衛著欲星移，這場調查真真正正只能走個形式，欲星移在調查結束後還能悠閒的坐在家裡等北冥封宇下班回家。

　　「真想讓你現場聽聽史精忠說的：『這房間裡每個人看起來都比他可疑！提不出不在場證明就是在說謊、提得出證明肯定是造假、忍辱負重的都是為了另一邊在工作，連自家政府都不相信自己的情報員還談甚麼國家安全？！你們要不要統統問google大神海峽的對面有幾顆飛彈對著我們就好、搞不好還能看到那個網頁貼心地標示了飛彈佈署實際位置，這樣也不需要設甚麼國安局讓你們整天疑神疑鬼浪費時間』！」欲星移坐在餐桌邊喝石榴汁談笑風生，完全不似前些天北冥封宇衝到案發現場接回來那個奄奄一息的病人。

　　北冥封宇對石榴汁有一個特殊的記憶點。好幾年前欲星移還在調查局時的一個清晨──那段時空恍若隔世，他起床後在餐桌邊找到正在喝石榴汁加威士忌的欲星移。威士忌酒瓶看來空了不少，欲星移晶亮的眼眸衝著他笑，北冥封宇卻知道欲星移平時是不喝酒的，只有在做了惡夢的隔天。
　　『星移，怎麼了。』
　　欲星移又喝了一杯。『夢到從前的事。』他講得含糊。
　　他忘了自己當時說了甚麼，似乎嘮嘮叨叨說了不少，只記得星移笑笑的瞅著他、有故作瀟灑的武裝。『別問了封宇，你再問我就直接在這裡……』他象徵威脅性的咬了他一口：『讓你沒力氣說話。』
　　他被帶著石榴甜味和濃醇酒香的吻弄得暈頭轉向。沒力氣說話。

　　北冥封宇被床邊細碎的動靜驚醒，星移冷汗直流，抓著自己的胸口、身體蜷縮得很緊，是發夢魘了。北冥封宇把他搖醒，欲星移睜開眼，茶晶色的雙眸渾渾沌沌的望著他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

　　現在星移就在喝石榴汁，他推給自己的那一杯顏色看來不太一樣。「我幫你摻了點威士忌。」星移解釋：「陪我喝一杯吧。你也很需要來點有勁道的。」

　　「家裡怎麼會有威士忌？」北冥封宇問。星移長年調養身體，家裡很久沒出現過烈酒、咖啡這類刺激性飲食。

　　「我從鉅子辦公室拿的。」欲星移輕快的說，舉起石榴汁和他碰了碰杯，仰頭很快喝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你還好嗎？」北冥封宇的胃皺在一起，他仔細看著星移，試圖辨認出他輕快的面皮下隱藏的情緒。

　　「我很好啊。」欲星移說，像想到了甚麼：「我之前不是報名了一個二十世紀音樂史的專題研討會嗎，今天主辦單位寄信通知因應疫情改成線上會議了。」

　　「線上也好，大家不用舟車勞頓。」北冥封宇說。腦子裡想道所以星移那個時間點會留在家裡，但也可能離開到外頭任何有網路連線的地方。

　　欲星移掩著嘴咳嗽了兩聲，北冥封宇蹙起眉頭：「著涼了？早上看你趴在餐桌邊睡，手臂摸起來都涼了。」

　　清晨北冥封宇迷迷糊糊的翻身去摟床畔的人卻撲個空，他猛地警醒過來，急忙下樓，看到欲星移戴著耳機趴在餐桌上睡。他愣愣地看著伏在餐桌上睡著的人，這個情境頻繁發生、這個結果如出一轍，北冥封宇每次都會在睜眼沒見著欲星移時陷入一陣恐慌，又在找到欲星移時回歸平靜。星移晚上睡不好，現在能睡就讓他多睡一會兒吧。他給星移披上外套，拿下耳機，塞進自己耳裡。有時是古典樂，有時甚麼都沒有。

　　他痛恨自己開始不斷去想當他不在時、星移都在做甚麼？星移在想甚麼？星移這個動作背後的意涵是甚麼？監視他，回報給我們他的一舉一動……。這句有毒的話在腦海裡紮了根，他無論做甚麼事都無法不往那方面去想，日常生活的交流已不再單純，原本的關心和細心變質為刺探和分析，如果他想跟眼前這個人交流那必定是出於愛，北冥封宇不是為了要出賣誰才對這人付出愛意。

　　他感覺自己耳尖發燙，臉頰也是，低頭一瞥桌上酒瓶裡的威士忌已喝掉大半。

　　「封宇，」欲星移又給他倒了一杯酒，沉靜的看著他：「誰都不能逼你做任何你不願做的事。」

　　「誰都不能逼你做任何你不願做的事。」他慢慢說，說得一字不差，但他並不是在鸚鵡式重複。「你做的那些──『選擇性的情報透露』──如果出錯了，會是誰承擔責任？」

　　欲星移望著他，平靜的說：「我。」

　　「那你為什麼要做！」他大喊起來：「因為是任務、因為是機密、因為你必須？！」

　　欲星移不語，臉上浮現一抹憂傷的微笑。

　　他倏地傾身上前捧住星移的臉，過大的動作讓他一下撞到桌角，他卻沒有任何痛覺。「不要說『你必須』……」他喃喃：「說『你想要』……」

　　「你喝醉了。」欲星移低聲說。

　　他癡癡望著星移平靜的雙眸。「星移，星移……」他啞著嗓子，眼角發紅，熱燙的頰邊滑過的水珠也是滾燙的。「你別忘了自己是誰……」

　　欲星移微微垂下眼眸，舉起北冥封宇的酒杯，在被阻止前將殘酒一飲而盡。他緊緊抱住北冥封宇，嫻熟而極富技巧的吻著眼前正在落淚的人。「抱我，封宇。」熟悉的酒香和石榴香在唇齒間交融，欲星移的聲音遠遠近近，癡纏又陌生，像蠱毒又像慰藉：「我想要你、我愛你……」

　　那晚北冥封宇睡得很沉。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長到他以為在夢裡才是醒著的，但最重要的是，夢裡的欲星移健康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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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y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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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45樓發表於: 2021-12-23 08: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这章看得太心痛了，好苦好苦……
心疼他们两个，王想保护鱼的心但事实确实鱼一直在受伤，真的好痛，老师写得好好。接下来鱼是不是又离开了

頂端

ky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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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

46樓發表於: 2021-12-29 21: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7.10 [鱗魚鱗]你往何處去

27. 極圈

　　欲星移從沒跟北冥封宇討論過自己的夢境，半夜醒來後再次睡下是重複同樣的夢魘，索性不睡了，也不吵醒封宇，一個人下樓坐在餐桌邊戴上耳機，有時會伏著桌子睡去，有時會一路坐到天明。若他早上清醒著就會先弄早餐，開朗的和北冥封宇說些雜事；在家整理東西累了就休息一會兒、看看書，等北冥封宇下班，兩人又可以天南地北的聊。這樣平靜的生活誰看得出他是國安局最頂尖的情報員？

　　國安局有國安局的任務，九算也有九算自己的事。情報的世界永不安眠，他必須盡可能在隨時保持警惕的時日裡小心控制工作量和所需的精神強度，避免出現當病況惡化時會有的憂鬱狀態和大腦理解及決斷能力大幅下降的情形。他操控相星九絕干擾網路、確保線路無法被追蹤，在掩護下送出情報。收信人很快回傳了文字訊息：〝你應該分兩、三次給我的，這些東西太好，會害我直接當上情報局長的！〞

　　他打字：〝如果你想當總理我也不反對。〞但是幽蘭孤芳君應該會反對。

　　很多年前在仙島，太叔雨就與他提議：『我們可以互相幫忙，在這個充滿控罪和耳語的世界，我們的結盟才真正牢不可破，等我們掌握權勢，我們可以一腳把那些混帳白癡加三級的王八蛋踢開！』太叔雨說：『這寒冷的極圈一踏進來再想踏出去就難了，我們都是逃避過一次的人，這次別逃避了，改變它吧。』
　　他用被刑求過後乾澀沙啞的聲音說，我沒有逃避，而且雙面的人生太累了。

　　正如太叔雨說的，既然都在鬼門關前轉過好幾圈了，他再堅持忠貞反倒顯得很愚蠢，史精忠也這樣認為。太叔雨當然不可能對他給的情報照單全收、以防他這個行為背後有國安局長的授意，而這邊收到的情報也需要審慎查證，等他之後派赴外地他還是會繼續這份情報交換的工作。他們一直以來所受到的訓練都是如何守密，而洩密是另一門高超的技藝。極圈內築牆，牆裡牆外，到頭來誰在站牆裡、誰站在牆外已無人分得清。他們從來不在牆的同一側。

　　〝最近休養得如何？還在寫程式嗎？〞這是藏在關心下赤裸裸的試探了。當然太叔雨沒指望這樣就能問出真正的答案，從這個角度看，也許同修間關心的成分還是比較多。

　　〝忙著收拾家裡。〞他回。

　　〝聽說那群胖到沒下巴的傢伙審問你了？〞

　　〝『當你手上的刀沒刺向任何人時、那把刀就會被別人拿走』。〞他回了一句希臘神話裡唸起來頗有哲理的話。沒有問對方怎麼知道。

　　〝問他們有沒有信仰吧！〞

　　這句話還真好用。欲星移看著螢幕上最後顯示的這行字想道。

　　啟動中的相星九絕畫面停留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洋動態圖，無意間走過的人會以為這是某個高級的螢幕保護程式。他用相星九絕做過很多事，太多秘密隱藏在這片由電子位元構成的深海裡，這片海洋在他手下驚濤駭浪。海能夠消失嗎？不能。沒有海洋就沒有生命。有了生命就會有物競天擇。人類無知的想要征服一切，有一天海會反撲，海既是生命的起源，也是生命的盡頭

　　『誰都不能逼你做任何你不願做的事』。如果還能選擇自己最後死在哪裡已經太幸福。他記得封宇捧著他的臉在哭。封宇的擁抱又憐惜又絕望，卻溫柔的寧可一個人承受這份絕望也不肯多加諸半分於他。

　　外派日期近在眼前，他打定主意，他不會帶北冥封宇一起出去，北冥封宇應該留在這裡，這裡安全、溫暖而明亮。檯面上說是要去歐洲，但誰知道真正派赴的地點又會是哪裡呢？他打電話給史精忠，尚未說明來意，鉅子已先嘆氣：「我會幫忙把處長看顧好，師叔請放心。」他謝過鉅子。翻出一本小記事本，打開內頁已寫滿不少食譜，都是封宇愛吃又容易居家烹調的菜色。欲星移往後翻到空白頁，振筆疾書。寫罷，他將記事本裝進信封、封口，信封上已寫好北冥封宇的名字，他只要在離開家前把信放到信箱裡就好了。他把信封放到自己那件外出大衣的內口袋，掩了掩大衣衣襟把信封遮住。

　　他把該做的事都做了之後，筆電關機，鑽進浴室，扭開水流，站在蓮蓬頭下閉著眼沖水。沖了很久，他在水流下低頭朝向地面、敏銳的睜開眼，封宇回來了。他俐落的穿上衣服，把頭髮擦至半乾便踏出浴室，微笑的迎接封宇。

　　北冥封宇買外帶便當回來當晚餐，換上家居服後先摟了摟欲星移（這是他最近開始的習慣）、兩人才坐下來吃晚餐。他態度極其自然的告訴封宇他會早一步先到歐洲處理事情，具體出發日再等上面確定下來。「我們如果同時出去的話會太惹眼。」欲星移一邊撕下日式餐盒的封條膠帶一邊說：「上面的人其實也很健忘，也許過不了多久沒事了我們就能回來了。」

　　「我喜歡那個聲音。」北冥封宇說。

　　「撕膠帶的聲音？」

　　「你說『我們』的聲音。」

　　欲星移笑了起來，把撕下來的膠帶揉成一團黏在便當蓋上，眉眼彎彎的看著北冥封宇：「真是的，我怎麼沒能早一點說這兩個字呢！」

　　「現在開始說也很好。」北冥封宇伸出手，覆在欲星移手背上摩娑，溫柔的說：「我們還有很長的日子呢。說這些其實也是需要練習的。」

　　「哦？」欲星移訝異的抬起眉頭。

　　「『我們』、『我覺得』、『我想要』。」北冥封宇舉例。

　　欲星移笑了笑：「那我再說一個你也會喜歡的聲音，等我們回來，我就退役吧。」

　　「……再說一次。」

　　「等事情過去就甚麼都好了，到時我就可以退役了。」

　　「……再一次。」

　　欲星移探出另一隻手，用雙手包覆住北冥封宇的手掌，柔和的說：「我真的希望能一直和你過平靜的日子。」

　　北冥封宇也伸出另一隻手，和欲星移四手交疊：「你如果現在就丟下一切退役我會更高興。」

　　晚飯後學習力過人的欲星移提出要求。「我想看你寫鋼筆字。」他的笑容很和煦：「你有多久沒好好寫字了？那麼漂亮的字，讓人看了很舒服。」

　　「那我寫給你看。」

　　北冥封宇從書房抽屜拿出鋼筆和去年生日時欲星移送他的那瓶墨水，旋轉式吸墨器吸飽了墨水卡準鋼筆筆頭、再把筆身組合起來，在白紙上橫豎畫了幾圈讓墨水均勻出墨。欲星移專注的看著北冥封宇做這些事，像要把每一幕每一個細節都刻進腦海裡。和組裝槍支不同的優雅，封宇組裝鋼筆的手勢真的很美。

　　「要寫些甚麼呢。」封宇想了想，偏過頭說：「星移，唸首詩吧，你文科比我好。」

　　欲星移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靠在封宇的左肩慢慢唸了首詩，北冥封宇一邊聽一邊寫，重新熟悉鋼筆的重量和筆鋒，字跡愈寫愈流暢。星移挑選的這款墨色很有味道，北冥封宇摸著剛乾掉不久的字讚嘆墨韻，興致一來自己多寫兩行，又挑出幾個字重寫幾遍，再一次偏頭看到星移靠在他肩頭靜靜地睡著了。

　　北冥封宇感到內心平靜溫馨，只需要這麼簡單的小事就能讓他心滿意足。他托著星移的頭讓他枕在自己大腿上，一手輕撫星移的頭髮和肩膀以及手臂。星移放在桌上的手機有來電震動，北冥封宇快手快腳地拎起電話轉成靜音，星移沒被吵醒，接著又換自己的手機來了電話。

　　他迅速接起電話，壓低聲音：「史精忠？」

　　“師叔還好嗎，我剛打他的電話。”

　　「睡著了。有甚麼事嗎？」

　　“對不起處長，請您幫我把師叔叫起來，十萬火急。”

　　「跟我講也是一樣，讓星移休息。」

　　“我要師叔把聯絡站和他自己電腦內的東西全部刪掉，你現在就把他給我叫起來！”史精忠的聲音有壓抑過的咆哮。

　　欲星移不知何時醒來，抬手把正壓在北冥封宇耳邊的手機接過：「鉅子。」五秒後掛掉電話，欲星移迅速移動到客廳打開自己的筆電，手速飛快開啟程式鍵入指令開始駭進情報站電腦。

　　北冥封宇還來不及問發生何事，他的手機又有來電，這次是蜃虹蜺：「處長，你看新聞了嗎？！剛才競選造勢現場發生槍擊案，總統受傷送醫了，你趕快回來局裡！」

　　欲星移專注在自己的筆電上，頭也不回的說：「你去吧，我這邊沒這麼快處理好。」

　　「槍擊案，史精忠下令把聯絡站淨空，太巧了。」北冥封宇深吸一口氣，看著欲星移：「這兩件事情有關聯。」

　　欲星移沒空說話，他坐在筆電前的身子一晃、險些輸錯指令，他重新穩住，程式層層進入情報系統開始破解。進度在跑的時候，欲星移往後靠在沙發上稍作休息，臉色比方才吃晚餐時又白了幾分。「封宇，你是處長，你得回局裡。」他說：「我沒事。」

　　「看起來不像沒事。」北冥封宇把自己的手機推開，完全沒有要出門處理工作的意思，攘外必先安內，他望著欲星移說：「星移，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甚麼危險的事？」

　　「沒甚麼危險的事，只是事情發展有點出乎意料……」欲星移很用力的用指節敲打著自己的眉心，他看起來就像是被一則過大的訊息量砸中而快要當機的電腦，他臉上摻雜著困惑、迷惘、手足無措。

　　「聯絡站建立不易，不會輕易下令捨棄。」能讓一向從容的欲星移露出這番措手不及的神情必定是滔天大事，北冥封宇阻住欲星移近乎自殘的敲打自己腦袋的動作，心頭飄過不祥的預感：「我知道你們有很多事情需要保密，你只需要告訴我該怎麼做，讓我有心理準備可以陪你應對接下來的變化。史精忠剛才跟你說甚麼了？」

　　「沒事，封宇……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得把這搞定……我沒料到這個結果……」欲星移心不在焉的回應，一邊從桌子底下的藥箱摸出止痛藥吃了一顆。

　　欲星移自我要求嚴格，若非萬不得已是絕對不碰止痛藥鎮定劑之類藥物，他恍惚吃藥的動作讓北冥封宇感到害怕。「星移，你現在這樣沒辦法做高強度的工作。」北冥封宇試圖與他溝通：「你需要讓大腦休息。」

　　「有沒有辦法是我說了算。」說這話的星移有種急躁感、挾帶著拚命要把眼前之事完成的氣勢。進度條跑完，欲星移馬上繼續執行銷毀工作，破解金鑰刪除全部程式及記憶體，直到螢幕上顯示「清除完畢」的視窗。確認淨空完成後，欲星移如釋重負的喘了口大氣，把臉埋進手掌中，發顫著做了幾個深呼吸。「封宇，你該回局裡了。」他的臉還埋在手裡，說完便不再說話。

　　北冥封宇看著他，緩緩起身換上外出服，出門前星移還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北冥封宇抓過欲星移的圍巾和大衣強拉著他穿上：「你跟我一起出門。」

　　「北冥封宇你幹甚麼──」

　　「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家。」北冥封宇的手勁不小，他不由分說捉著欲星移的臂膀穿過大衣袖口時看到了大衣內口袋露出的一截信封頭，他記得他昨天剛把乾洗好的大衣拿回來時還沒有這個信封。北冥封宇在欲星移察覺到不對前眼疾手快的搶先拿出那個信封，看到信封上星移的字跡端端正正寫著自己的名字，他瞬間感到一陣暈眩，不顧阻攔一把撕開封口、拿出裡面的東西，才翻了一下就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怒吼：「欲星移！！」

　　「不是！封宇，你聽我解釋──」

　　「解釋甚麼！你竟然──你又要把我一個人丟下──說甚麼太惹眼、你要先過去處理事情、我會信你的鬼話──」

　　「不會的封宇，這件事不會發生了，情況已經不一樣了──」

　　「你果然要丟下我獨自離開──」

　　「我不走！史精忠為了槍擊案會提行政辭職，他說他通過了我的退職申請，現在又把聯絡站關掉，從今以後我與他們不相干，封宇，我不會離開了！」

　　欲星移最後一句話終於成功讓北冥封宇冷靜下來，北冥封宇頹然跪倒在地，欲星移跟著慢慢蹲下身，北冥封宇手上還抓著撕破的信封和記事本，他握緊拳頭捶在蹲在他面前的欲星移身上、又怕傷了對方而收了力氣，手指抓著欲星移的衣襟，他還陷在被拋下的情緒中，抬起頭直視欲星移，眼裡布滿血絲，一頓一頓的問：「為什麼？」

　　欲星移平時清亮的嗓音此刻在喉間卡得很緊，他慢慢的說：「極圈太冷了。」

　　「你總是這樣……你想過我還能承受幾次你的離開嗎？！」北冥封宇帶著哭腔控訴。

　　拳頭捶在欲星移身上，北冥封宇的悲傷讓欲星移更加難受。「封宇，我──」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北冥封宇大叫：「與其說對不起，為什麼還是要做這種事？！你總是毫無預警地消失，尚賢宮爆炸後也是這樣，如果我沒發現你昏倒你打算繼續當寄鯤鵬多久？欲星移，到底要怎樣你才會聽懂？你根本不在意我說了甚麼話是不是？！」

　　欲星移默默任北冥封宇抓著他的衣襟、哭吼著搖晃他的身體，他輕輕扳開北冥封宇握緊到快要痙攣的手指，將他拳頭裡死捏著的信封和記事本取過來擱到一旁桌上，沉默的拍撫北冥封宇因激動而高聳僵直的後背。北冥封宇的手機再度響起，響了好幾聲後北冥封宇終於接起來，過了幾秒才用強自鎮定的語氣說：「我馬上到，讓硯寒清先檢查現場和周邊所有監視系統。」

　　掛掉電話後北冥封宇依然沒有要出門的動作，他還揪著欲星移的衣襟，剛才情緒過於激動，現在稍微平靜下來還在喘氣。「史精忠提行政辭職……」北冥封宇冷靜下來的腦袋開始消化剛才欲星移講的話：「所以……你自由了？再也不用回到極圈受凍了？」

　　欲星移望著北冥封宇，點了頭，還沒完全抬起頭，他馬上被北冥封宇緊緊摟住。「太好了……星移……」封宇摟著他，手掌扣著他的後頸和後腦杓把他按進自己懷裡，啜泣自耳邊傳來。

　　他回擁住北冥封宇，欲星移自身感受到的不真實感強烈到令人慌亂，九算不排沒有退路的局，但情報員的最終結局終究只有一種，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就這樣突然解除那道契約，而且他還留在封宇身邊、他們誰也沒離開誰。

　　「……你好像該出門了？蜃虹蜺應該要開始奪命連環叩了。」欲星移吶吶的說，咬字音節飄忽，他找回理智，但不真實感依然揮之不去，再仔細拆解，真正困擾他的是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鉅子怎麼可能會讓槍擊案發生？」

　　「別想了，星移，那已經不關你的事了。」北冥封宇大聲的宣佈。

　　國家元首遭逢槍擊的新聞鬧了一陣子，史精忠以維安不利負起行政責任請辭獲准，國安局長一職由國防部後備司令部司令上任，整個速度和過程流暢到像是早已預演過好幾回。

　　這天是星期六，北冥封宇臨時回局裡一趟，下午回家時看到家裡來了意想不到的訪客，夢虯孫站在客廳中央瞪著近十年未見的堂哥，咬牙切齒、怒氣衝天，而欲星移儘管有些虛弱，看來依然一副安閒。

　　「欲星移！！！」不知道他們方才講到了甚麼讓夢虯孫抓狂的大吼大叫。

　　「我在這裡，不用叫這麼大聲。」欲星移看北冥封宇回來，從沙發上起身迎接，接過封宇剛脫下來的大衣掛在玄關邊衣帽架。

　　「夢虯孫來了。」北冥封宇摟了摟欲星移，接著招呼夢虯孫：「最近還好嗎？從你離職後就沒再碰過面了。」

　　「如果臭墨魚沒興風作浪會更好！」夢虯孫怒吼：「為什連這件事都能跟你扯上關係！你能不能專心開槍臥底拆炸彈就好──」

　　「你一定對我的工作有所誤解。」欲星移一派淡然的說：「而且我已經退役了。」

　　「退役不代表你做過的事會一筆勾銷！」夢虯孫咆哮：「你做那些事之前有真的想過後果嗎？！你只是恃才傲物的自認沒有你做不到的事！」

　　「欠缺考慮也好，恃才傲物也罷，你想問我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抱歉無法給你你想要的答案。」欲星移平平淡淡地說。

　　「欲星移！！」

　　「夢虯孫。」北冥封宇發了話：「別在人家家裡大吵大鬧。有話坐下來說。」

　　「坐不住了，我走了。」夢虯孫臨走前惡狠狠瞪了欲星移一眼，從包裡拿出一杯手搖飲店的四季春很快的放到桌上、很快地衝出門外。

　　「剛才講到大選我不會去投票要拉低投票率夢虯孫就炸了。」欲星移笑著搖搖頭，把東倒西歪的飲料扶正：「封宇你喝嗎，難得夢虯孫還記得我從前愛喝茶。」

　　「等等喝吧。」北冥封宇仔細觀察欲星移今天的狀態，由於強烈大陸冷氣團南下帶來的沙塵暴，這幾天又冷空氣品質又不好，欲星移的病症又發起來了。「夢虯孫今天怎麼突然來了？」

　　「路過，上來坐坐。」欲星移裹著針織外套慢慢晃進廚房，從冰箱拿出食材要準備晚餐，封宇連忙跟進打算接手，欲星移朝他笑笑：「沒事的，最近就算發作，症狀也愈來愈輕了，再說我需要轉移一下注意力。」

　　他們從冷凍庫翻出鱸魚片退冰，加上胡蘿蔔絲和鴻禧菇做成炊飯。電子鍋在運轉的時候，兩人並肩坐在餐桌邊說話。

　　「總統槍擊案的犯人還沒找到。」北冥封宇說：「搜查了幾天也沒有明確的物證，聽說上面原本把曾為頂尖射手的凰后和你列為懷疑對象，但凰后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而你的視力和體能又已經因病受到影響，所以你們的嫌疑很快就排除了。」

　　「不是沒有明確的物證，而是沒有物證可以給你們。」欲星移舒服的歪在北冥封宇身上，悠悠道：「這案子不會有甚麼明確的結果。除了操縱選民意志之外，這原本就只是一個要逼史精忠下台的把戲而已，新任國安局長是執政黨的忠心黨員，把國安機構看做自家政權的錦衣衛，歷史果真是不斷重演。」

　　「幸好你已經退下來了。」北冥封宇不無感慨。猶豫了一下，終是忍不住問：「夢虯孫剛才跟你說的……究竟是甚麼事？」

　　「就是太年輕時犯下的錯。」欲星移難得乾脆的回答了他：「他要指責我恃才傲物也是沒說錯。」

　　「是『相星九絕』嗎。」北冥封宇一手環抱著欲星移的肩，輕聲道：「夢虯孫對你的瞭解最多也就到相星九絕而已，但對於相星九絕，我們知道的也很有限……我是不是不該知道太多比較好？」最後一個問句他問得溫柔，帶點徵詢的意味。儘管星移已經退出情治圈，但相星九絕程式仍牽涉到不少國安局內部作業，欲星移縱使知道些甚麼也不能說，要是他們不小心聽到了甚麼，最好也要當作沒聽到。

　　「是啊，不要知道太多比較好。」欲星移慢慢的說完，復歸沉默。

　　看看電子鍋面板顯示烹調倒數五分鐘，欲星移回到流理檯前，把退冰好的虱目魚丸對半切，煮了兩碗海帶芽魚丸湯，大湯勺在鍋裡攪動讓海帶芽展開時，封宇從後頭輕輕扶上他的腰靠近他。「星移，我說一下我的想法，你聽聽看，說錯了盡管罵我。」北冥封宇停頓一下，收到欲星移的默許後，他說：「雖然你不喜歡相星九絕，但那畢竟是你花了心血研發出來的程式──」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相星九絕？」欲星移猝然道。

　　「放棄研發、堅持不把最終式程式碼完成，加上之前你從史精忠那兒拿到程式的態度，誰都看得出來；六合逼你回去時，即使你當時失憶，但你自己也感覺到從前的你對這份工作的厭惡吧？」北冥封宇猶豫一下，還是繼續說出了下一句：「你拿回相星九絕後……就開始做惡夢了。」

　　欲星移沉默下來，手上攪動湯鍋的動作不由得停了。「程式本身沒有錯，而是使用的人錯了。」

　　「是因為這樣才決定加入止戈流計畫成為九算嗎？」北冥封宇慢慢的說：「因為不想要這個程式落入無法掌控的人手裡？所以讓相星九絕一直是未完成狀態，希望它永遠沒有真正派上用場的一天？」

　　星移沒有說話。北冥封宇安靜地摟著他一會兒，說：「星移，謝謝你。」接到欲星移投來疑惑的目光，他笑了笑，繼續說：「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記不記得你剛進來調查局的時候，我們正在偵辦一起透過匿名網域竊取大量個資的案件，因為資訊能力落差一直無法有所進展；你瞭解情況後過幾天就帶了一套程式來，叫我甚麼都別問，你用那套程式幫我們突破難關，逆向追蹤到犯人的IP讓案件順利解決。『啊！真是了不起的程式！』那就是我對相星九絕的印象。」封宇接過欲星移手上停止許久未有動作的湯杓放下，瓦斯爐關火。「星移，你總是能讓人驚嘆，這點從我們讀書時我就知道了。」

　　欲星移嘆口氣道：「我覺得你只是想為我說點好話。」

　　「我說的是事實，你自己也說了，程式本身沒有錯、端看使用的人是誰。」北冥封宇注視著他說。

　　欲星移嘴角微微翹了一下沒說話，晚餐上桌，他們聊了一下時事（星移笑稱總統大選是四年一次的大型綜藝秀）和近期上映的院線片（他們想看的片子類型都差不多），就寢前，欲星移突然抱住北冥封宇，低下頭抵在對方頸窩。「謝謝你，封宇。」他小小聲的說。

　　北冥封宇回擁住他。聽著星移熟睡後勻淨的呼吸聲，他想到：星移還是沒有告訴他夢虯孫到底來跟他說了甚麼。

－－－－－－－－－－－－－－－－－－－－

　　無官一身輕，倒是未必。北冥封宇盯著眼前理論上已是閒人一個的史精忠默默想道。今日一會，他謝史精忠在卸職前火速通過了星移的退役申請。

　　「之前和師叔交換了連續劇片單，空窗期剛好來追劇，聽說追劇可以放鬆大腦。」史精忠說：「師叔以後有甚麼打算嗎？」

　　「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吧。」北冥封宇道：「你呢？」

　　史精忠的面容和語調都很和煦，不同於以往上班時穿著西裝，此刻一身素淨休閒服的史精忠看起來就像打哪來的學生，桌上再擺本哲學史更讓他整個人充滿書卷氣，完全不會讓人聯想到這個年輕人不久前還是在風雲詭譎的情治圈內握有大權的國安局長。「我在地門被洗腦前，唔，就是人家常說的人生走馬燈吧，我看到了我的師尊。」史精忠雖是平和的敘述，神情看來卻很複雜：「正確來說，我看到了師尊死前的最後一幕。師尊說，我這一次做得很好。」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我可以很輕鬆的和處長您說起這些事。史精忠靦腆的笑容裡泛著苦澀。「尚賢宮所授不只身為情報員應具備的所有技能，同修之間也抱持著共同的目標，希望能透過情報的運用、天下止戈。」

　　「『止戈流計畫』既已中止，無論是『鉅子』還是『九算』，往後都將不復存在了吧。」

　　「也許吧。無論是這個計畫本身或是九算執行的任務都很吃經費。」史精忠用長長的不鏽鋼茶匙攪動眼前那杯凍檸茶，不經意般提起：「如果二十年前的師叔他們知道了這樣的結果，不知道還會不會爭著做鉅子、做國安局長。」

　　「星移也曾經想要做鉅子嗎？」

　　史精忠笑笑：「年輕時總是充滿理想與抱負，何況是縱橫天下的墨家十傑呢？」

　　北冥封宇不禁莞爾：「令尊看你這般，不知會是驕傲多些、還是心疼多些。」

　　「止戈流計畫是個宏大的理想，但在理想背後要付出的犧牲太多了。」史精忠悠悠道：「『情報的意義在於提前阻止戰爭』……這個問題你拿去問現任局長，他肯定不會給你這樣的答案。」

　　北冥封宇敏銳的察知這才是史精忠今日所欲談論的主題，不同的主事者對於情報處理的方針一定會有所不同。「新局長是個怎麼樣的人？」

　　「『狂熱的軍事主義者，老三和她不對盤，她接任國安局長後是不會放過老三的』。軍長是這麼說的。」史精忠喝了口飲料：「泰玥皇錦是政戰學院出身，和她丈夫都曾在海外服役。自從她丈夫某次因情報失誤而死在任務途中便對情報體制抱持強烈不信任，認為情報員等只是一群沒有節操的騙徒，甫上任就大幅限縮情報人員的權限。也不知道上頭是怎麼想的，竟讓她來國安局。」

　　北冥封宇大感意外：「他們以前共事過？我以為星移一直都在國安局。」

　　「相星九絕最早是國安局和國防部共同合作的軍武計畫的產物，現任國安局長是當時的團隊負責人之一兼執行者。二十餘年前對仙島的國際制裁後，國防預算來到新高，對擬定這份計畫的人而言，破解密碼、潛入主機防火牆等只是相星九絕的附加功能，他們真正想要的是可以用作戰爭武器的最終式。處長，您見識過相星九絕，在相星九絕研發過程中，國防部已秘密在幾場小規模軍事行動中運用此程式，證明了相星九絕在戰場上『成效頗豐』。」

　　「星移絕對不樂見這個發展。」北冥封宇脫口。

　　「嗯……我不是當事人，我也不便評論過去的事。」

　　北冥封宇愣了一下，二十年過去了，人的理念和所謂「大義」是會改變的。他很快沉澱好心緒，點頭示意史精忠繼續說下去。

　　「當時政府把相星九絕移往正在進行反恐戰爭的中亞主戰場，並要求師叔一同前往戰地對程式做及時調整。對年輕的欲師叔而言，這是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設計出的程式如何化為殺人兵器、再把所有人的良心一寸寸剝落掉的過程。根據紀錄，欲師叔曾向局裡數度提出抗議，但政策無法改變。」史精忠悠悠道：「一直到某一次行動中，在情報來源不明的狀況下軍方仍堅持出動相星九絕，最後毀了一整座村莊，死者都是平民。」

　　「天啊。」北冥封宇喃喃道，摀住臉。他有股衝動想現在就衝回家緊緊抱住星移。

　　「這也是師叔加入止戈流計畫的契機。」史精忠頓了頓，說：「處長，您將失憶的欲師叔接回家之前，師尊除了讓您在保密協議上簽名，一定也有讓您知道一些師叔當時的情況。」瞧北冥封宇因心疼而蹙眉不語，史精忠又道：「相星九絕涵蓋的層面遠超過你我所想像，僅僅是初階的相星九絕就能在多項國安計畫中被提起，由此可見，能驅動完整相星九絕的師叔對國安局來說是多麼不容忽視的存在。」

　　北冥封宇沉吟片刻，道：「你當初能以國安局長的權力強行送件通過星移的退役申請，卻沒有連帶將相星九絕即刻銷毀，假設你的立場不是想繼續利用相星九絕達成某些目的，便是國安局還有現正進行中的計畫是使用到相星九絕，而且是個你沒辦法倉促間下令終止的計畫，如你所說的『涵蓋範圍之廣』。」

　　史精忠哎呀一聲：「跟處長說話真的要很小心。不過處長請放心，凡事只要一改朝換代，再有甚麼計畫也都走入歷史了。」

　　「我對國安局的計畫沒興趣，我只問你，憑你擔任國安局長的經驗，星移還沒有真正脫離危險對不對？」北冥封宇沉聲問。

　　「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嗎。」

　　「國安局還有沒有發生其它的洩密事件？」北冥封宇雙手交握，傾身向前：「夢虯孫不久前來拜訪過，他對星移說『為什連這件事都能跟你扯上關係』，但星移沒說具體是指哪件事。」

　　「應該是指這個吧。」史精忠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網路新聞直播，主播身後的看板條列式列出一周國內外大事：即將召開的反恐峰會、聯合國發出對難民問題的聲明、國內反戰團體發起集會遊行、大選綁公投……，現在正開始播報一則關於政府透過與社群媒體的幕後交易取得用戶個資的新聞。「喔，這個也是。雖說『你們』一般人認為國安局最擅長的就是藏在暗處的非法行動，但利用踩在法律邊緣的手段取得情報也是一種做法。永遠都要留一條路給自己，真不愧是欲師叔。」他覷了一眼北冥封宇的臉色：「我猜處長現在心裡的那句話應該跟夢虯孫大吼的那句是一樣的。這條新聞是由企業離職員工在夢虯孫的政黨協助下開記者會爆料，只有片面之詞欠缺實證，不至於構成甚麼真正的影響，至於新聞到底真正報出了多少又是另一回事；就算日後一個萬一國安局想推卸責任，反正計劃書上簽的不是欲師叔的名字。」

　　「還有呢？」北冥封宇沉著的問。

　　「還有甚麼？」史精忠反問。

　　「用合法掩飾非法，不也是你們國安局最擅長的？你們在底下幹了甚麼，用的還是相星九絕。」

　　「不是『我們』，是『他們』！」史精忠的手機忽然響起鬧鈴聲，北冥封宇原以為這是另一個約會還是甚麼定時吃藥之類的提醒，史精忠一臉不好意思地把鬧鈴關掉：「手遊的限時任務。」

　　……這哪有半點前國安局長的樣子。史精忠興致勃勃的把手遊畫面開給他看，畫面裡一個小小的愛斯基摩人跑來跑去搬冰磚蓋冰屋，蓋好冰屋後就能進去裡面烤火，火堆上有熊肉串烤，地上還有熊皮床褥。「極圈真的太冷了。」史精忠說：「總是要進來取暖一下，才能再出去狩獵。」

　　和史精忠分開後，北冥封宇接到了欲星移的手機訊息，星移問他晚上有沒有要加班。他回覆會準時下班，星移打電話過來：“晚上要不要出門走走？”

　　「唔，確實好久沒出門了，你可以嗎？氣象說今晚還有一波寒流，愈晚愈冷。」

　　那頭欲星移發出輕鬆的笑聲：“我感覺這天氣冷得很舒服。一起出門吧？”

　　他說好，心頭頓時愉悅起來。

　　他要把星移一直留在這溫暖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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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樓發表於: 2021-12-29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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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45樓chenyun于2021-12-23 08:53發表的 : 7]U"Z*
这章看得太心痛了，好苦好苦…… L"E7#}
心疼他们两个，王想保护鱼的心但事实确实鱼一直在受伤，真的好痛，老师写得好好。接下来鱼是不是又离开了 ;kFDMuuO

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離開，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彼此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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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樓發表於: 2022-01-05 21: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28.    墜途

　　新任國安局長查閱檔案，頭也不抬：「所以，要怎麼做才能讓欲星移重回國安局？」

　　常務看了看新局長，冷峻的唇角在她爬過歲月的臉上尖利的像一把刀，暗紅色的口脂就是刀口滴著的血。前後任局長由文官變武官，沙場打滾過的新局長更是出名的不擇手段也要取得戰果，關於她玩弄權勢上位的耳語一直沒斷過。常務語調平板的回復：「局長，欲星移已經退役了。局裡的退役人員在離開前都會簽下終止服務同意書，裡面第十八條明文：當國安局有令，負終生奉行之義務。」

　　「前任史局長不但強行通過欲星移的退役申請，連終止服務同意書都沒讓他簽，還批給他一大筆退休金和精神撫卹，只留下一堆爛攤子給我們。」泰玥皇錦撫過上好的木質桌面，案上擺著她亡夫的照片：「前一陣子的風波中，我敢說你們一定把所有能挖得到的檔案都看遍了，更別說黑瞳引爆的導彈危機那時，大家都親眼見識到了相星九絕的威力，那是令所有政權都垂涎的完美的相星九絕最終式，這不禁讓人重新思考國家安全究竟是甚麼。」

　　「相星九絕確實威力驚人，連國安局的監聽計畫都使用相星九絕。」常務看看行事曆，提醒道：「局長，相星九絕需每個月由局長重新輸入密碼金鑰以確認執行，如果定期更換金鑰的系統要求沒有完成的話程式將會自動鎖定──」

　　「我知道，局長交接時有提到這件事。一份完整程式的驅動需要兩份金鑰，前端監聽追蹤功能的金鑰由國安局長保管，後端各種變形則把控在程式設計者手裡──我敢說這個設定是後來才加上去的──竟然把最重要的金鑰管理權和程式存取權批給欲星移，這根本等於除了欲星移以外沒有第二個人有權開啟並使用完整的相星九絕，而我們屆時將被迫更換程式、永遠告別相星九絕，史精忠不知道在想甚麼，他還有沒有半點國安意識。」

　　「資訊部門正在嘗試破解金鑰，時間早晚而已。」

　　國安局長推過桌上一份資訊主管剛呈上來熱騰騰的紙本報告：「你有四十五年的時間慢慢等。」看常務瞪大眼，她冷哼一聲，又問：「欲星移退役後在幹嘛？」

　　「一直在休養，他很少出門，也沒跟其他人聯絡，北冥封宇是他生活中唯一的相處對象，欲星移若是去看醫生北冥封宇定會陪同。」

　　「欲星移就算病到快死了都比局裡那一票傻子能幹。」泰玥皇錦整個身體陷進那張黑色大皮椅：「一套無人能出其右的程式，如果再繼續發展，將會成為國安以及國防上的一大王牌。反恐是近二十年內國際間的重要議題，剛才國會研擬通過重新啟動以相星九絕最終式為中心施行全面監聽和鞏固國防的『隱神計畫』，那才是相星九絕真正的價值，而進行這個計畫需要欲星移。」

　　「但早在默蒼離還是局長時就否決掉了這個議題，到史精忠接任時依然拒絕再與國防部繼續合作『隱神計畫』，並把原先存於國防部的部分相星九絕程式回收。」

　　「此一時彼一時。說到這個，坐過大位的人不可能默不作聲淡出，史精忠一定還在籌謀著甚麼，他可是為了奪權可以無情處置他的師尊叛國的人。九算既然直接對局長負責，欲星移和史精忠同屬一派，那欲星移有可能忠心耿耿到退役後繼續聽從史精忠的驅使嗎？還是他的退役也是史精忠算計的一部分？」

　　「欲星移手上除了有相星九絕，還有前副局長情報盜賣後與政黨內部的金錢流動證據。他沒有帶著相星九絕遠走也沒有將對政府不利的資料公諸於世，也許正說明他真的只是想離開過上平靜日子而已。他最後在局裡做的健康檢查顯示他的身體狀況已經不適合再繼續執行任務了。」

　　「我們都知道九算不是一般的情報員，尤其欲星移根本就是會走路的官方機密大全，上面曾幾次想滅他的口都沒辦法，既留不得他卻又除不了他，加上北冥封宇又是調查局處長──」泰玥皇錦撫撫自己年過半百仍舊細緻如少女的下頷，若有所思：「也許突破點還在北冥封宇身上。」

　　「局長，容我提醒一句，先前國安局叛變幹員陷害北冥封宇害他被追殺一事，北冥封宇可是有收到總部正式道歉函的。」

　　「他有他的方法，我們也有我們的做法。北冥封宇和欲星移的關係大家都看在眼裡，只要事情牽涉到欲星移，北冥封宇就不會坐視不管；反過來說，如果北冥封宇出事，欲星移勢必會出手。」

　　「我們有必要非把欲星移帶回來不可嗎？我是說，我們有必要為了把欲星移帶回來『而』做出這些事嗎？」

　　「時代在進步，就算這個世界或這個政府選擇了優雅的禮儀和文明的社交方式，那也不代表我們必須用同樣仁慈的方式對待我們的敵人。」

　　「這會不會太……鐵石心腸？」

　　「哦？怎麼，你也開始有信仰了嗎？最近好像在流行這句話對吧。戰爭問題亟待解決，國安局電腦如果不是因為有相星九絕保護，現在外頭被攻擊被竊取的是商業及科技技術，下次保不定就是你我的人頭了，必須確保欲星移和相星九絕留在國內、為我們所用。」

　　「我們可以再提一個全新的計畫，一個執行條件不用那麼嚴苛的計畫。『隱神計畫』需要完整的相星九絕程式，相星九絕需要欲星移，把如此重要的國安計畫押在一個人身上會不會太──」

　　「現在我才是國安局長，甚麼是國家安全我說了算。」

－－－－－－－－－－－－－－－－－－－－

　　北冥封宇與欲星移坐在餐廳裡愜意的邊吃邊聊。疫情趨緩，餐廳開放內用，欲星移躍躍欲試拉著北冥封宇當勇者來內用，兩個人坐四個人的座位，桌上架了兩片防疫用的透明隔板，他們無視隔板功能的透過隔板間空隙說話。

　　「雖然喜歡自己煮飯，但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欲星移笑嘻嘻的說。他整理家裡翻出一張快到期的餐飲優惠券，很合理的邀北冥封宇一起來把券用掉。

　　「吃完你就又能分析出人家主廚醬汁是甚麼了。」他們的主餐點了煙燻羊小排，一份薄荷醬一份橙汁醬。店裡播放的爵士樂輕柔曼妙，讓人想相擁著起舞。「我明明記得我有這張CD的。」北冥封宇說：「可是怎麼找都找不到。」

　　「家裡都要被你翻過來了，你確定你有？不是作夢夢到的？」欲星移狡黠的反問。

　　「有！不然你那一年來我家煮熱紅酒我們聽的是甚麼！」

　　美味的餐點和美好的音樂能讓人忘卻煩惱，北冥封宇將白天膠著的工作和又被國安局秘密請去談話的不快暫放一旁，此刻全心為星移的身體復原到能與常人一樣活動一整天而高興。

　　「我看到一份兼任的教師缺，想去應徵看看。」欲星移說。

　　「其實你可以再多休息一陣子的。」北冥封宇說：「看你前段時間病著又瘦了，得花時間養胖回來。」

　　「養套殺？」欲星移開玩笑：「這樣脫離社會太久了，不好不好！」

　　「是教甚麼的？」

　　「基礎德文，是音樂系大學部的選修課，重點會擺在德文歌曲……」

　　欲星移開了話匣子聊起自己對德文歌曲的經驗，融合之前教授音樂史的部分，北冥封宇衷心認為這會是一堂很精采的課，開始羨慕起可能會坐在講台下的學生，怎麼他們從前都沒碰過這樣精采的老師。

　　「我們排個國內小旅行吧！」北冥封宇聊到：「找個地方好好渡假，我寫鋼筆字、你看書聽音樂，我們可以在清晨和黃昏時散步到當地市集看看新鮮土產。」

　　「像我們在沖繩？」欲星移含笑：「我永遠都會歡迎渡假計畫，這次想去哪裡？我們來找資料！」

　　北冥封宇朝著他笑得很溫暖，他忍不住伸手越過透明隔板想去拉欲星移的手，欲星移啊一聲，說剛吃完羊小排手上沾了油，要先去洗手。連離座去洗手間都那麼從容。

　　在欲星移離座期間，北冥封宇想到白天在國安局的密談。新的國安局長上任後，以往他除了史精忠以外還見過的幾個職員都被撤換了。新局長和常務一見到他不免先客套一番，客套完話題便試探性的說局裡有些電腦程式上的小問題希望能請欲星移協助，北冥封宇客氣但堅定的表達國安局一定能找到其他厲害的電腦高手或更符合局裡需求的程式運行，稍後會談急轉直下要求北冥封宇為了大局協助提供相星九絕的金鑰和研發資料，北冥封宇雖然沒聽欲星移提起過金鑰甚麼的，但他仍一口回絕，他嚴正並帶有些許不悅地重申欲星移已退出情治圈，他們無意、也不願再次涉足其中。

　　等等回家和星移說一下這件事。北冥封宇剛這樣想著，忽然聽到餐廳內其他客人跟服務生的交談，說有人在男廁昏倒了，他的心猛地提起來，匆匆起身往洗手間的方向去，洗手間門口並沒有像他以為的會擠一堆看熱鬧的人，他推開門，進到空蕩蕩的洗手間內。「星移？」他的尾音還來不及落下，毫無防備的北冥封宇就被人從後頸插了一劑麻醉針、不省人事的帶走了，沒有驚動到餐廳裡的任何人。

　　欲星移剛才去洗手時看到他們所在樓層的廁所外擺著清理中的告示牌，所以他又往上走了一層樓。洗好手離開洗手間時，他接到一通沒有來電顯示的電話，他站在樓梯邊不出聲接起電話，通話時間很短、內容令人震驚──你在中亞鑄下的錯，用你最愛的人來償還。

　　他腳跟一錯、衝回樓下，他和封宇的座位上空無一人，封宇的餐巾掉落在地，外套、包包等物件都還留在椅背上，他抓了正要來替水杯添水的服務生問：「原先坐在這裡的人呢？」

　　「他剛才往洗手間去了。」服務生說。

　　欲星移眼光一垂，掃過服務生胸前襯衫口袋微微鼓起，迅捷如電地探出手從中抽出一卷鈔票：「誰讓你這麼說的？」

　　「一個穿黑衣的客人……」服務生的手腕被欲星移以巧勁制住、疼得眼眶泛淚：「您的朋友真的往洗手間去了，那位穿黑衣的客人說他們正在拍短片，交代他離店前會來跟我們說一句話，請我們只要當下附和他一下就好而不要有後續其它動作……」

  「他說了甚麼？」

  「他說『有人在男廁昏倒了』。您的朋友在聽到這句話後忽然臉色一變、急急忙忙起身往洗手間去了……可以放開我嗎，我的手好痛。」

　　再繼續細問黑衣人的樣貌行蹤，服務生便全然不知了。欲星移放開他，收拾好物品離開，離開前他再去洗手間看了一下，自然甚麼痕跡都沒有，他試著撥北冥封宇的手機，打不通。

　　你在中亞鑄下的錯……。那個聲音他沒有印象。中亞的經歷閃過他眼前，他定定神，沒有在大馬路上直接跪倒，骨子裡的情報員身分復甦，他的眼神轉趨無情。中亞的行動知情者不多，現在還在崗位上的人更少，除非有人把這件事透露出去，是誰想到要用這則醜事大作文章？他回到家先把東西放下，再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寫論文時最常翻閱的目錄學課本，按著其中暗語用手機撥號。

　　第一通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喂？”

　　「狐步。」欲星移沉聲叫出號碼持有者在行動中的代號。

　　“你是誰？”那人的聲音瞬間透出警戒。

　　「ＸＸ年，中亞。你不用管我是誰。」

　　“這口吻，你該不會是查理那渾小子吧？！”

　　「就算是好了，多年過去誰記得那麼多代號。」欲星移接下查理的代號，問：「你最近沒欠下甚麼債務吧？」

　　“債務？沒有沒有，已經傾家蕩產了，不敢賭了。”

　　「真的嗎？賭性堅強的人說他不敢賭，怎麼聽怎麼可疑。」

　　“你骰子投得比我好，不能體會這種連輸的感覺。”

　　「少來，我又不是甚麼賭神。我是要問你，最近有沒有人拿當年中亞的事來問你？」

　　“怎麼可能！那件事當年就應該被上面蓋掉了──”

　　「顯然沒有蓋得很乾淨。」

　　“該死，你被威脅了嗎？但我們都只是聽命行事而已，軍人能有甚麼資格反抗？！”

　　「真要追究起來誰管你是不是聽命行事。你當真沒跟任何人提起？」

　　“我想忘掉都來不及還會主動提起？！”

　　欲星移掛掉電話，撥出第二通：「查理，最近有風聲。」

　　對方沉默很久才出聲：“我不叫查理。”

　　「你當年叫查理，記得嗎？ＸＸ年，中亞。」欲星移不動聲色的施壓。

　　“你是誰？為什麼要找我？”

　　「我剛才找過狐步，他很擔心你。」

　　“我大概知道你是誰了，回聲。”對方乾笑幾聲：“你總是拿狐步當藉口。”

　　「瞞不過你。我和狐步都接到了警告，他們說要把當年的事抖出來。」

　　“抖出來便抖出來吧，孤僻一人的退休老兵還能多扛甚麼責任呢？”

　　「你忘了那個被發現是前納粹的退休老兵在家裡遭鄰居折磨至死的故事？」欲星移步步進逼：「何況當年指揮官是依照你所提供的情報下令發動攻擊的，她一路高枕無憂，只有我們徬徨無助，你敢說你從沒這樣想過？沒有人這樣跟你表達過同仇敵愾？」

　　“她本來就是個沒有良心的瘋子，跟她死了丈夫一點屁關係都沒有。我阻止過她那份情報的正確性。”

　　「我們都相信你，查理。你覺得這件事抖出來，誰受害最深？誰受益最大？」

　　“那還用問，受害最深的肯定還是我們。至於受益？我真想不到有誰能在這件事中受益。”他頓了頓：“但若是要找極力避免這件事曝光的人，除了指揮官以外就是祖魯吧，他一直戰功彪炳，後來也升至高位了，這件事抖出來對誰都沒好處──等等，三角洲！”

　　「三角洲？」

　　“沒錯，三角洲，你記得吧，那個戰前特地從國內飛到中亞的毛頭小子，和指揮官一起待在戰情室的，仔細想想他最有可能洩漏秘密，出於良心的苛責或憤怒吧，行動結束後他還和指揮官大打一架、整個人都瘋了。”

　　第三通電話，是一個小女生接起來：“你好？”

　　「嗨，能幫我把電話給妳爸爸嗎？」他用非常柔和的嗓音說。

　　依稀聽到小女孩童稚的聲音喊爸爸又有人要找你了，電話轉手：“喂？”

　　「回聲。」欲星移一反適才的溫柔，語氣冷硬、簡短的說了這兩個字，憑對對方的印象他簡直能看到那男人緊張的用手摀住話筒，噓聲叫女兒一邊去。

　　“你要甚麼？你答應過不會再來煩我的！”那人壓低音量仍掩飾不了內心的緊繃。

　　「這反應像是被勒索過幾次，我是第幾個？」

　　“甚麼第幾個、我聽不懂。”

　　「那你仔細聽好，你被利用了。」

　　“我怎麼被利用了？！”

　　「細細回想，你哪一步覺得事有蹊蹺？這件事永遠不可能結束。」

　　“你他媽的到底是誰？！從剛才開始一直講些莫名其妙的話──”

　　「『沙丘裡的眼鏡蛇』，這是你當年在篝火邊送給我的外號，記得嗎，回聲，第二天我們就發動攻擊了。」

　　“查理！”對方忍著差點尖叫，又克制的繼續壓低音量：“你到底在想甚麼！回國後我們說好再也不聯絡的！”

　　「非常時期，我不得不聯絡你。你把事情告訴我，也許我還能幫你。」

　　“告訴你又能怎麼樣！你不是上級、你沒有權力也沒有責任為我們做任何事──”

　　「你寧可相信那些虛無的空口承諾也不相信一起水裡來火裡去的戰友？」欲星移頓了頓，算好對方的反應時間，再加推一把：「想想你自己該怎麼做才能『真正的』保住你的生活和家人，你為了開那家小雜貨店把所有退休俸都投進去了吧，你女兒還那麼小，你怎麼捨得她擔驚受怕？」

　　半晌，電話那頭傳來悶悶的苦笑：“情報官果然永遠都是情報官，查理，你既然甚麼都知道了，又何必來問我？”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我們這麼努力想開始新的人生，卻被某個狗娘養的雜碎任意糟蹋。」

　　“好久沒聽你講這句話了。查理，那些人不好對付。”對方被說到點子上，開始掏心掏肺：“我不知道他是誰，家裡突然出現陌生電話，他威脅要舉報我逃漏稅的事，又寄了好多我女兒在街區活動的照片過來，如果我不把當年的真相告訴他，他就要把我的家人殺掉。”

　　「你還記得他身上有甚麼特徵？口音呢？」

　　“他一直都只有用電話聯絡，也沒甚麼特殊口音……對了，他自稱『罪者』。”

　　他記下這點。「好，回聲，我需要知道你確實跟他講了甚麼，以及你還有沒有以任何形式跟別人提過這件事。」

　　“我全部都講了……我沒有再跟別人提過這件事，這太可怕了，我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

　　「你連指揮官在戰場上用了某個電腦程式的事也講了？」

　　“我講了，查理，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我當時真的很害怕，我需要給他一個罪魁禍首，我說如果不是指揮官硬要下令、如果沒有那套程式、村莊就不會被屠殺殆盡……”

　　「天啊，你知道這是洩露軍事機密的大罪嗎？！」

　　“我能有甚麼辦法？！事過境遷，我也只是一個市井間討生活的小人物，誰還會去想哪樁事是機密？！指揮官洋洋得意吹噓的嘴臉你也看到了，那婊子巴不得把所有功勞往自己身上攬。”

　　「你記不記得那時有一個從國內來的年輕人，就是在那時揍了指揮官？」

　　“有有有，三角洲嘛。不過我一直想不透為什麼上頭會派一個看起來還在唸書的小鬼過來，但他那一拳真是他媽的太帶種了。”

　　「你也有提起三角洲的事嗎？」

　　“沒有，一個連定位是甚麼都不清楚的角色該如何向其他人描述這號人物呢？”他答得飛快。

　　「我再確定一次，你提到的是指揮官用了某套電腦程式，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仍下令攻擊、其它戰前戰後的事情都沒提到是嗎？你有沒有被引導著講出部分細節？」

　　對話突然出現一段突兀的空白：“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沒必要對知道當年真相的你說謊。”

　　他沒有錯過對方在回答他之前倒吸的那一口氣：「回聲，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沒學到教訓；軍人必須正直誠實，誠實才能救你一命。」

　　“我沒忘。”

　　「你沒忘會試圖隱瞞你還把秘密告訴給了第二個人？」他冷酷的說：「你以為我們這麼久沒聯絡，為什麼我一下子就能找到你？他們監視著我們，日日夜夜，這場戰爭一直都沒有結束！」

　　“我……我不是故意的……”對方結結巴巴的說著，竟哭了起來：“查理，我的兄弟，活下去真的好難！我女兒還小、老婆幾年前就跑了，我這麼努力守著女兒和那間小雜貨店……我太需要找個人好好傾訴……當天晚上我去酒吧喝一杯，我真的只想喝一杯鎮定一下心情就走的，可是我愈喝愈多，拉著偶然坐在我身邊的一個男人滔滔不絕，我把事情告訴他了，還有三角洲的事。”

　　「他是誰？」

　　“一個記者……他聽我說到一半就拿出名片，問說可不可以採訪我。我拒絕了，我把名片還給他，我不想知道他是誰、我也不想頂著化名出現在報導裡、更不想讓別人知道那說的就是我！”

　　「你沒收下名片，又怎能肯定他真的是記者？」

　　“相信我，我們這種從骯髒戰地出身的人對記者的雷達可敏銳了……”

　　「這是甚麼時候的事？」

　　“幾天還是幾個禮拜前……我真的忘了。我們每天做著重複的事情都只是為了活下去，我只記得那幾天的沙塵暴害我女兒氣喘發作……你剛剛說利用，是甚麼利用？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我會幫你。」他說：「他們把我的家人帶走了。」

　　“甚麼……不，我是說，他們怎麼──噢，我們還能找誰……查理，你也有家人了是嗎──”

　　欲星移沒有等對方驚嘆完就掛掉電話，他闔上目錄學課本，直接在手機上輸入一串號碼，這次接起電話的是個低沉威嚴的男聲：“老三？”

　　「老二，你是我今晚打的最後一通電話。」欲星移開門見山說：「祖魯。」

　　鐵驌求衣的語調波瀾不驚：“三角洲。”

　　稍晚，欲星移再次出門，時間已近午夜，他拐個彎去廢窯，廢蒼生正準備打烊，聽到門推開的聲音正要壞脾氣的把哪個不知趣的客人吼走，一看來人是他很明顯的愣住了，欲星移和廢蒼生四目交對，一字一頓的說：「他被帶走了。」說完便搖搖晃晃坐上吧檯，不待店主發話自己抓過桌上冷水瓶就著口咕都咕都灌水，水潑灑到前襟，順著衣領往胸口流淌。

　　「北冥封宇被帶走了？！為什麼？」廢蒼生的問話難得流露出一絲錯愕。

　　「中亞……」盡管剛才牛飲了那麼多水，欲星移的嗓音還是非常乾啞，他從懷裡摸出自己的手機，動作有些僵硬的放在吧台上：「『你在中亞鑄下的錯，用你最愛的人來償還』……這是我收到的訊息。」

　　廢蒼生粗魯的一把抓過手機，插上傳輸線連接吧檯下方的電腦，那通綁匪的來電是透過預付卡，能追蹤到的機率微乎其微：「北冥封宇的手機定位呢？」

　　「調查局的系統找不到定位。餐廳的監視錄影我看過了，買通服務生的那個人從頭到尾背對監視鏡頭無從辨認。」欲星移說：「對方既然送了警告過來，表示我們還有一點點時間。我必須先冷靜下來。這節骨眼上不能出錯。」

　　廢蒼生蹲下身繼續用電腦，欲星移按著額角閉目沉思半晌，忽道：「中亞那起攻擊事件，我記得村莊裡沒有任何活口。」

　　「我們親手親眼確認過。」廢蒼生暴躁的說：「欲星移，不要為了沒必要的自我厭棄蒙蔽你的判斷力，你是九算！好好想想這件事可能是誰搞出來的！」

　　「那不是沒必要──」

　　「此時此刻就是沒必要！」

　　欲星移深深吐一口氣，放鬆下緊繃的肩頭，再睜眼時眉目冷厲：「有人把當年的事洩露出去。問題是他們要的是甚麼？這跟封宇有甚麼關係？」

　　「恐怕真的跟北冥封宇有很大的關係。」一個中年美婦走進廢窯，態度極其熟絡的坐上欲星移旁邊的座位，朝欲星移和廢蒼生兩人點個頭：「別來無恙，廢蒼生上尉？看來你退伍後的生活過得也是挺有個人風格。」

　　「長官高升了。這次又是藉了哪樁戰役？」廢蒼生冷冷的說：「國安局長光臨這破店不單是為了敘舊吧？」

　　「我帶了情報過來。」新任國安局長泰玥皇錦說：「沒飲料嗎？」

　　「打烊了，刷地板了。」廢蒼生板著臭臉說。

　　國安局長微笑的重複一次：「我帶了情報過來。你們何不聽聽看呢？」

　　「錯誤的情報會帶來錯誤的行動，錯誤的行動會導致錯誤的結果，長官口中的情報實在令人存疑。」廢蒼生道。

　　「這次的情報是由落拓子提供，落拓子你知道吧，和硯寒清合作過的那個專員。」泰玥皇錦很滿意她提出的人名成功說服這兩人的存疑，從手袋裡掏出一張從街上監視器截來的照片推到欲星移面前，照片裡的景色赫然就在欲星移和北冥封宇居住的街道上：「狷螭狂，當年那場中亞戰役中的遺孤，近期在殺手界快速崛起，臉上的刺青是他幼年流落人口黑市時留下的。我們注意到他在前幾天入境，狷螭狂帶走北冥封宇的可能性很高。」

　　「你怎麼知道北冥封宇不見了？」欲星移銳利的目光緊盯局長。

　　「被你騷擾過一輪的老兵同一時間打到國防部退休將領心理輔導專線大崩潰，我能不知道嗎。」泰玥皇錦說：「過往的黑暗侵蝕到家人身上任誰都會失了冷靜，不過那幾個老傢伙應該作夢也想不到打電話給他們的竟是當年那個以下犯上揍了指揮官的三角洲──別激動，激動對身體不好。」

　　「有甚麼原因讓你們認為綁走北冥封宇的人就是狷螭狂？如果狷螭狂現在是拿錢辦事的殺手，那他背後的老闆是誰？就算這次的行動是狷螭狂出於個人意志而實行的復仇計畫，那應該要衝著妳這個當年的指揮官、現今的國安局長來才對。」廢蒼生說。

　　「狷螭狂是圈內罕見有強烈愛國主義的殺手，他這次行動的背後恐怕正是中亞政府。前陣子各國都在中亞撤僑，那時爆發的數起自殺式恐攻你們看新聞也知道了吧──沒有？好吧，最近新聞都被總統大選攻佔了，但依你們的背景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事兒。中亞的戰亂持續得太久了，自從我們當年大獲全勝的戰役結束後，中亞地區一直有反對駐軍的地下組織和戰敗軍餘黨著了魔似的要尋找這個傳說中的毀滅性武器，當地政變後，『相星九絕』依然是他們的目標，特別是發展出這套殺人程式的程式設計師，那群手拿彎刀的傢伙恨不得把他抓來血祭。狷螭狂知道當年代號三角洲就是設計這套程式的人，但並沒有查到三角洲的真實身分，既然調查局曾在數起案件中使用相星九絕，那麼身為主管的北冥封宇與三角洲有關的可能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只要再透過北冥封宇的人際資料便能輕易掌握三角洲就是欲星移的事實。」局長看了欲星移一眼：「你應該也聽我們的老戰友講了，威脅他吐露當年真相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狷螭狂，不管中亞戰爭的檔案再怎麼掩蓋，狷螭狂都已經掌握了情報。我們分析狷螭狂截至目前為止的事蹟，他的做法就是找到源頭、不死不休，這也是他聲名鵲起的主因。」

　　「所以你們口中的這個狷螭狂，除了願意為祖國達成目標而不擇手段、他本身就已經對與當年戰爭有關的人恨之入骨？」

　　「既然他已經知道我就是三角洲，直接針對我就好了，幹嘛還要綁走北冥封宇？！我們一起就在那間餐廳裡！」

　　「九算之名震動情治圈，他能從你身邊把人帶走、最後再與你正面對決取你性命，不失為抬高自己身價的好方式，此舉還彰顯出他志在必得的狂傲態度，這是對我們的挑釁。」泰玥皇錦慢條斯理道：「不可否認，三角洲你的確因為北冥封宇被綁架而心緒大亂。狷螭狂隨時會找上你，出於憎恨，他很有可能對北冥封宇施加傷害洩恨並藉此給你壓力。」

　　「所以他現在在哪裡。」欲星移冷酷的問。

　　「狷螭狂從昨天開始下落不明，一直到今晚你和北冥封宇用餐的餐廳外街道監視器才拍到他驚鴻一瞥的身影，然後再度失去蹤跡。」

　　「狗屁，一個境外殺手不只躲過全面監聽，還直奔目的把人擄走？！小學生都看得出有問題！」廢蒼生不以為然。

　　泰玥皇錦大大的嘆氣：「外人總把國安局看得太過神通廣大，一旦出了紕漏就跳著腳互相指責、不然就是開始疑神疑鬼每個環節，我們也只是領公務員薪水按時繳稅的普通人。」

　　「給我狷螭狂全部的資料。」欲星移開口。

　　「抱歉，三角洲──哎、老習慣改不了口，你無權插手此事。我只是看在你是北冥封宇家屬的份上告訴你一些你可以知道的事。」泰玥皇錦道：「說句比較難聽的，你已經不是國安局的情報員、還能知道這些已經是越線，何況就算你現在仍在役，你的身體狀況難道足以讓你對付狷螭狂嗎？」

　　欲星移冷笑：「你看不起我。」

　　「我們讓事實說話吧。」

　　泰玥皇錦手一揚，拋出一柄手槍，欲星移一把接過，她下巴微抬、朝釘在牆邊柱子上的飛鏢盤示意；欲星移舉起槍，鏡片後的雙眼瞇起，他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努力想看清飛鏢盤而瞇眼的動作讓眉頭緊皺，他用左手用力托住右手想止住顫抖勉強開了一槍，歪歪的射中最外圍的低分格，欲星移嘗試再開一槍，這次連盤面都沒打到。

　　「夠了。」廢蒼生低喝，奪過欲星移手上的槍。欲星移的掌心滿是冷汗，他用顫抖的手掩住自己的眼、重重喘息起來。

　　泰玥皇錦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把槍收起：「不只狷螭狂，日後還會有其他年輕的殺手瞄準道上曾經的傳說出手，你一個人無法擋下他們全部，你身邊的人永遠都會處在險境之中。與其想著各個擊破，不如思考你還有甚麼方法可以保護你在乎的人。」說完，泰玥皇錦狀若親密的伸掌搭上欲星移的肩，推心置腹道：「三角洲，你的問題就是太容易因無謂的情感和道德心理作祟而錯失良機，我看得出你根本沒有準備好重回戰場。喔，另外，我們替你準備了臨時的安全公寓，即刻生效。」

　　「我必須找回北冥封宇。」欲星移咬著牙說：「妳不能把我關起來。」

　　「北冥封宇已經被綁架，而你一直都是他們的目標，我們是在保護你。你應該待在某個安全的地方靜靜心。給你一個忠告，不要輕舉妄動，為了北冥封宇的安全。」

　　留下這句話和一封裝在國安局信封裡的通知書，泰玥皇錦就走了。欲星移拆開信封，裡頭公事公辦的書寫格式載明了安全公寓的地址和規定，他不能攜帶任何可以用作通訊及上網的個人電子設備或養寵物，未經通報核可不得外出或有第三人進入該物業。美其名曰保護實則為監視。

　　他深呼吸，手從臉上拿開，目光如電。廢蒼生道：「現在你有甚麼打算？」

　　「破綻太多了。」欲星移雙手交握：「她說的這番話、退休老兵的反應、狷螭狂的背景……故意跑來透露足夠令人聯想的線索，又在挑起對方情緒後戛然而止進而否定，再埋下話頭誘導對方往他所希望的方向去行事。」他嘿嘿一笑：「她是希望我私自行動多一些呢，還是跟他們合作多一些！」

　　「憑你現在這副身體，出去也只是送死。」

　　「就算是送死我也得把封宇帶回來。」

　　「他們就是想逼你重出江湖。」

　　欲星移清清冷冷的說：「事出必有因。狷螭狂必須除掉，我不允許任何人威脅到封宇。」

　　「你知道了些甚麼？」

　　欲星移沒答腔，抬頭看看時鐘，當指針指到12時他算準時機接起剛鈴響第一聲的手機，好像他今晚等的就是這通重要的電話：「老二。」

　　“如你所料。”鐵驌求衣低沉的聲音傳來、在他耳膜上震動：“他們打算重啟『隱神計畫』。”

　　泰玥皇錦步出廢窯，不屑的冷哼一聲，大踏步回到停車的地方坐進後座，她早在進廢窯前讓司機下車去抽菸蹓達了，現在車上除了自己只有另一個在司機離開後悄悄溜上車的黑影。

　　「檔案都記熟了嗎。」泰玥皇錦冷酷的聲音問。

　　「是的，長官。」黑影的聲音出奇年輕。

　　「不對，這不是『狷螭狂』會講的話。」泰玥皇錦冷冷的說。

　　黑影安靜了一會兒，重新開口：「找罪者來，所為何事？」

　　對這個反應感到滿意，泰玥皇錦說：「佈局完畢，記住你在不同場合該有的反應。九算個個自負，對他人毫無信任使他們只相信自己找到的答案，給他們模糊且矛盾的細節，他們就會一步步走進陷阱中而不自知。北冥封宇現在狀況如何？」

　　「麻醉藥還沒退，可以保證即使他醒了也走不了。」『狷螭狂』說完又安靜片刻，變回那個年輕的下屬：「長官，我們為什麼要抓北冥封宇？」

　　「臥寅。」

　　「是的，長官。」

　　「你覺得國家安全是甚麼？」國安局長悠然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年頭會這樣做的人不多了。」

　　年輕的臥寅又安靜片刻，說：「北冥封宇在調查局的風評很好。」

　　「誰管他調查局。」泰玥皇錦似是不耐煩地輕揮左手：「不管北冥封宇今天是聖人還是惡棍，重要的是他是欲星移唯一在乎的人。」

　　「那為什麼我們不直接與欲星移面對面談談？我們找他無須遮遮掩掩，如果他知道我們抓了北冥封宇……」

　　「你哪來這麼多問題？這還怎麼執行任務？」泰玥皇錦冷漠的連兩質問。

　　「對不起，長官，我沒有問題了。」

　　泰玥皇錦毫無溫度的目光掃向坐在一旁的臥寅，即便是在黑暗中，臥寅仍覺一股壓力逼面而來。「你進國安局時日尚短，前後跟過逍遙遊和史精忠，你覺得他們愛國嗎？或者我們談談九算、身敗名裂的前副局長、甚至是你那個變節後動手殺了逍遙遊的學長，他們愛國嗎？」她說：「在絕對的武力面前，情報、外交毫無用武之地，寧可錯殺不能錯放，戰場上是如此，國家安全亦同。」

　　臥寅默不作聲。

　　泰玥皇錦看看儀板表上的時間，司機差不多要回來了。「你下車後，『臥寅』這個名字暫且就要塵封在我這兒了，你要徹底化身成另一個人。你做得到的吧？很好，一切都是為了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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