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04 【枫樱】春信（双性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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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5)

樓主發表於: 2020-08-04 22:3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04 【枫樱】春信（双性生子）

此篇是《落红殇》的后续，从破处到怀孕，枫樱夫夫水到渠成，妙哉。
想看孕车的请直上2F
双性生子，雷的快跑！

（一）

“略城之事，准。”
三公会议之上，咒世主冷眼旁听公侯二人争执许久，沉声道。
见王已点头，事无转圜，太息公语气一滞，而后颔首应声，称了句“是”。
这是今日最后的议题，现下进军苦境一事正由条不紊地进行，身为佛狱之王，咒世主自是诸事缠身。会议才刚结束，他便一挥衣袖，在公和侯的恭送下化作黑羽离去。
“凯旋侯，既然王允诺了你，就拿出点看家的本事，别让我等失望啊。”
咒世主才离去，凯旋侯还未来得及直起身来松一口气，便听对面之人笑声道。
太息公经年不改浓妆艳服，妩媚眉眼中却尽藏杀机算计。凯旋侯明白，对方倒也未必就真想将自己处之而后快，只是于苦境一事他二人各施所长，一方得意，另一方便必然要有些失意了。
“不劳太息公费心，我心中自有定夺。”
凯旋侯点头示意，看似礼数周全，倨傲的眼神和笔挺的脊梁却显出主人的骄傲来。太息公盯着他瞧了片刻，不知何故突然笑了一声，施施然地走近到凯旋侯面前，将他周身打量了一番。
那目光说是审度，却更似玩味，轻佻地将凯旋侯扫了一圈后，太息公倏地抬起一只手，用指侧刮了刮对面人微抬的下巴。
“太息公，请自重！”
被这突如其来地动作一惊，凯旋侯忙偏过头，向后退了几步，蹙眉厉声道。
谁知太息公笑声更大，她瞧着凯旋侯这幅仔兔受惊的模样，捻了捻指尖，方才那细腻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上头一样。
“小拂樱，才几月不见，姐姐我瞧着你似乎比以往圆润不少呀？看来苦境果然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啊。”
凯旋侯面色不改，漠然道：
“有劳太息公如此挂念了。”
太息公也不恼被这样敷衍，反倒是眸光一凛，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开口道：
“说起来……你与那楔子上次在略城宴席相遇，也是几月前的事情了吧？”对方一挥袖，说：
“我听回来的探子说，你二人仇人相见，可是在屋中‘厮杀’了一夜呢……拂樱啊拂樱，怪姐姐我提醒的晚，你和那楔子，可莫要弄出什么人命才好呀！”
太息公眼神戏谑地看了一眼凯旋侯的腰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若说方才的凯旋侯还没有什么表示，此时太息公的话一出口，便让凯旋侯原就如雪白皙的脸庞又冷了几分，只见他下意识曲了曲一向直挺的腰，语气已经十分不耐烦，说：
“楔子之事一直由我全权负责，太息公就不必多问了，我还有事，失陪了。”
说罢，凯旋侯振袍负手，转身朝大殿外走去。
不知为何，一向同凯旋侯针锋相对的太息公今日却莫名的淡定，她甚至笑着目送着的对方走远，直至那道高挑的身影将要隐没在殿门外幽暗的甬道间，才用似是漫不经心地语调，说：
“凯旋侯，最后提醒你一句，”那声音陡然变得锐利，恢复了太息公一贯强悍阴狠的样子。
“在佛狱，与敌人私通当以死谢罪。”
“你好自为之。”
说完，一阵暗红邪火取代了太息公原本的位置，火灭光熄后，太息公以不见其踪，唯余那犀利言辞，似仍在殿内回荡。
行至殿门口的凯旋侯驻足良久，终于还是抬起手来，在自己小腹上抚了抚。
他毫不意外，太息公能料的自己与枫岫有私，但她今日如此挑衅试探，想必是为他一直以来的身份传闻。
当年佛狱还是四魌中真正的不毛之地，民生寥落，当时的佛狱之王为佛狱社稷，以禁断之法令佛狱中的男子亦可承孕。其后佛狱子息延绵，这支受禁断之法影响的血脉融进了佛狱后代中，使得佛狱成为四魌界中唯一会出现双身人的国度。
凯旋侯是被佛狱一退隐武将养大的孤儿，出身无人知晓，武将临死前将已经八岁的凯旋侯托付给当时还是侯爷的咒世主，从那之后他便效忠于侯府上，更是无人会探究他真正的出身。
即使隔了紧缠的一圈布带，凯旋侯也能觉出掌心下那很快便要掩饰不住的凸起。他不由苦笑，太息公为压制他试图寻找他的把柄，甚至一直怀疑他乃双身之人。若是让对方知道，身为双身人的他不但与佛狱的心头大患真正意义上的私通，甚至腹中已有了对方的骨肉，想来他定要落个身死魂消的下场不可。
“枫岫……”
凯旋侯不由恨声低唤了一声将自己置身于如此险境的罪魁祸首，同时又自责在略城那等龙潭虎穴不该如此失了警惕，轻易着了贼人奸计，这才让枫岫有机可乘。
没人能料想到只是一响贪欢，便珠胎暗结，原该一碗药汁送走这个不能被人祝福的孩子，只是……
墨绿的身影融进了无边晦暗的甬道，似有一声轻叹，散进了潮湿冰冷的空气中。
略城那一日的情浓，说是遭计饮恨，但真正被那人拥吻珍爱，与那人水乳交融时，心底又何尝不是欣喜？
凯旋侯又怎会不知晓，佛狱需要的他，应该是一个冷血无情，不为任何人，任何情感所左右的刀兵战士。而绝不是一个身在三公尊位，却甘愿为敌人育子的叛徒。
只是这一次，他却狠不下心。
不管是对腹中的孩子，还是那个给予他这个孩子的男人。

枫岫未曾料到，再见拂樱，对方会以一副如此狼狈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春夜深寂，风中还留着一丝冬日里的凉，寒瑟山房的院门被来人粗暴地敲开，之后，便是闻讯而来的枫岫见眼前情景，面色一变。
“凯旋侯？”
以枫岫在苦境的威望，前来寒光一舍拜访的人无一不是在门外等候。这世上唯有一人能在深夜里敲开枫岫后宅寒瑟山房的大门，便是那个，将苦境一举推入更为深渊之处的佛狱悍将— —凯旋侯。
“主人，这……”
为凯旋侯开门的乃是枫岫仆从鄙剑师，当年主人留下的规矩，任由他这位至交好友出入后宅，即使后来二人翻脸也未曾收回。鄙剑师虽不齿凯旋侯所为，却也还是将人给放了进来。
谁知道那人一进来，没走两步便跪坐在了院里的青石砖上，双手撑地，低着头气息粗喘，不多时便见他面前的那块石砖上积起了一小滩暗红的血液。
“鄙剑师，请你速去请天不孤大夫来，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枫岫见这情形，多余的问话立时咽了回去，他连忙吩咐了鄙剑师，待对方化光而去后，这才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凯旋侯身前蹲下身子，忙道：
“拂樱，还好么？”
他一只手搭在对方后背上，还未来得及奇怪对方今日为何披了一件如此厚重的斗篷，便被掌心下战栗的身躯，和沁透厚厚布料的冷汗惊到了。
凯旋侯重归佛狱至今已有大半年的光景，正道几番与其交手下来，也对其实力有了大概的认识。不同其在苦境时以招式沉柔见长，回归佛狱的凯旋侯于武学上更为霸道精通，其招式之所以攻多于守，除了原本就深厚的功体外，更多还是依赖于凯旋侯过硬的身体素质。
正因如此，现下的凯旋侯必是受了什么足以致命的伤才会如此虚弱，枫岫纵然再同对方立场相对，却也绝不想要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死去。
尤其是，略城那一次之后，枫岫已然看清，让他二人不死不休的，只是各自不同的立场，而非是因无情。
“枫……岫……”
抚在后心上的手掌源源传出一股暖流进到自己身体，拂樱这才从刚才的剧痛中缓了过来，他试着撑起了身体，仰着脸，看向对方，低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兜帽之下，是枫岫熟悉又陌生的容颜，佛狱的凯旋侯明明同苦境的拂樱斋主生着同样的一张脸，却就是又哪里是不一样的。
只是今夜，这张被冷汗湿透，如水涤玉般的脸，蓦地让枫岫心头一紧。那双眼睛显然是已尽力竭，而有些许的迷蒙，左眼下那一道墨色黥纹此刻不觉凌厉，只觉凄凄。鲜血红了那张有些发白的口，为对方的双唇添了几分色，也让凯旋侯此人多了几分拂樱斋主身上未曾显过的妖冶媚色。
“拂樱，为何伤重至此？佛狱的人呢？你的下属们呢？”
然而再好的颜色枫岫此刻也无心欣赏，他将人往怀里揽了揽，一只手隔着兜帽按在对方的后颈上，全然一副痛心而维护的模样。
却听见怀里的凯旋侯有气无力地说：
“他让我太累了……越来越累，我实在，实在撑不下去了，才来寻你……”
枫岫听得一头雾水，又发现对方不知何故始终双手抱在身前，故意将二人隔开似的。不由有些心急，说：
“是谁？拂樱，你在说谁？有谁能如此伤你！”
他无法将这样的拂樱当做劲敌凯旋侯，这一刻的疾言厉色，也只是一个男人痛所爱被伤的本能罢了。
谁知怀中人却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似在得意一样，挣脱了他的怀抱，摇晃着直起了身来，之后，将一直藏在斗篷下，已然圆凸撑起衣衫的小腹露了出来。
“拂樱，你— —”
枫岫双目猛地圆睁，不可置信地看向凯旋侯，一时失语了一样。
“都怪你，让我有了他……”过往总是明亮的双眸此时变得有些涣散，凯旋侯身躯摇晃，神情却像是找到可以放心依靠的港湾，朝前倾去。
“拂樱！”
枫岫连忙上前，将人接进怀里，心中一时翻涌起许多情绪来，悲喜交错。而靠在他怀里的人却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低低道：
“我真的很累了，枫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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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5)

1樓發表於: 2020-08-04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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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同枫岫认识多年，天不孤这还是第一回进到寒瑟山房里来。
枫岫在苦境素有贤名，寒光一舍这些年来亦是门庭若市。然而来人却都知晓，枫岫主人的后宅从不欢迎任何宾客踏足。
谁能料想，初次踏入这“禁地”，就叫他发现了枫岫主人天大的秘密。
正是夜色最深重的时候，被鄙剑师从梦中惊扰起来的天不孤此刻却全无半点不虞，只因为今夜在这寒瑟山房内的所见所闻，若是说出去给江湖里那些仰慕枫岫主人的人听，只怕是要惊碎无数人的春心了。
“同先生认识多年，奴倒是头一回见先生如此不重仪表，失魂落魄的模样。”
天不孤隔着一层床帐，并不能看清帐中人的相貌，但他即为苦境首屈一指的名医，自然上手一探便见分晓。因此施施然地收回切脉的手，同坐在一旁，满脸焦心的枫岫调侃道。
枫岫自然是顾不上什么衣冠齐整，他现在一颗心全然悬在那人身上，身上穿的还是入睡前的一件寝衫，若不是仆从给他拿了件外衣，又替简单他束了发，只怕他真的要披头散发地出现在天不孤面前了。
“大夫莫要打趣我了，敢问大夫，人没事吧？”
枫岫苦笑，却无法掩饰自己的忧虑，急急问道。
这样慌张的枫岫主人另天不孤觉得有趣，对方明明拥有将生死置之度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超然气度，却没成想也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于是他故意说：
“先生是问的大人，还是……小人呀。”
见对方明显僵了一下，天不孤心中暗笑，却很快听到对方用郑重地语气沉声说：
“可是碰上了大夫也棘手的问题？若是如此，还请大夫切以大人安危为先！”
枫岫话音才落，天不孤便绷不住地笑了起来，见对方这幅模样，枫岫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言行多么失态，一时间，那张素来善辩的口中竟说不出半个字儿来了。
“原来先生也有这样凡夫俗子的时候，且放心，母体虽有创，但大人和胎儿都并无大碍。只是母体近来劳损过多，胎儿月份又大了，这才惊惧易伤。安心养上几月，便也无虞了。”
说完，天不孤将药方递给了枫岫，看对方接过去后，连声道谢的样子，哪里还是谪仙似的枫岫主人，只是个渴望妻儿平安的父亲罢了。
不过刚才探脉，却也让天不孤瞧出点端倪来，于是在枫岫亲自送人出去时，二人行至院落里，天不孤驻步，看向身旁的枫岫。
“先生的这位藏娇，是个双身人吧？”
他并没用夫人称呼对方，而是意有所指地对枫岫沉吟道。
“是，大夫医术果然高明。”
意料之外的，枫岫丝毫不加遮掩，直截了当道。
四境内外，无奇不有，然而这样阴阳失序，乾坤失调的情况，却并不常见。
“奴曾闻，佛乡众佛皆生双相，更有天人阴阳俱在一体。传闻四魌界的火宅佛狱乃上古魔佛修行地，若有类同，倒也不令人惊讶了。”
天不孤虽未提那人姓名，却已然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枫岫听后不言，今夜种种起伏，令他有些心力交瘁，此时听到天不孤的这番话，他一时竟连反驳遮掩的话也懒得出口了。
却是天不孤秀眉一扬，冲枫岫一笑，说：
“我原以为先生该是个明白人，却不想，也会糊涂至此。”
枫岫这次并没有再沉默，颔了颔首，神情坦荡道：
“大夫实在高看了，枫岫再如何，也终究是这尘世中人，不能免俗。更何况天下母亲孕子无不辛苦，这份苦既因枫岫起，便合该由枫岫负责到底才对。”
天不孤闻言一揖，叹声说：
“是奴失言了，先生实乃真丈夫也。”
“大夫赞谬。”

枫岫回到屋内时，灯烛已有些暗了。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抬手拨开了床帐，露出了帐中正熟睡的人。
比起方才满面苦楚的模样，现在睡得恬然的人显然是卸了防备，一副身在心安处的模样。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枫岫看对方即使熟睡，意识也不忘地将双手护在小腹周围的动作，心尖微烫。
他顺着坐在床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拂樱的脸颊。他二人年岁本差的不大，却因为拂樱生得面嫩，过去二人相交时，他总忍不住要戏弄对方。
他甚至曾对拂樱言，好友莫非是另辟蹊径，以这样副惹人怜的样子来麻痹敌人的神经不成。
记得当时拂樱被他恼的要追着打他，哪里知道一语成谶，最后被拂樱的温柔麻痹的人，竟就是他自己。
眼下，兀自沉睡的人不同于白日里嚣张狠戾的凯旋侯，而更像是他熟悉的拂樱，无辜，而又惹人怜爱。
摩挲着对方脸颊的手轻滑下，落在拂樱叠放在腹间的双手上。枫岫将对方的十指握在掌心里，一同盖在了棉被下鼓起的小包上。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略城那如同诀别抵死般的缠绵后，命运竟会送他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他当然知道同代表佛狱的凯旋侯哪怕再有多余一丝一毫的牵扯，都是大错特错。但那时撞见的拂樱遭人暗算，受药所累而深陷情欲中，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就此放过。
那时的他，是抱着今生再无此夜的念头同拂樱欢好，然而仅仅过去半年，那一夜种下的果，便猛砸在了枫岫的面前。
拂樱有了他二人的孩子，并且愿意诞下。
枫岫何尝不知以对方在佛狱的立场，此事是多么的险象环生，而拂樱大可自行决定孩子的去留，却偏偏，贵为佛狱三公的凯旋侯不但选择留下了这个孩子，并且在这个时候前来投奔。
这其中无论哪件，都足以教枫岫动容了。
掌下圆鼓鼓的凸起倏忽一震，猛地拉回了枫岫的思绪，睡梦中的人似乎因为这强烈的胎动而感到不适，却因为身体太过疲乏只是蹙了蹙眉，轻咛了一声。
然而切实感觉到那股初生力量的枫岫，却是难掩欣喜，俯下身抹开拂樱汗湿的额发，珍而重之地吻在拂樱光滑的额间。
“拂樱，我好高兴啊。”
他低声喃喃道，却不是为了得到回答，而是那若狂的喜悦，让他必得倒出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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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08-04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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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0-08-04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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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春夏之交，苦境连日来明显较几月前热了起来。
拂樱临盆算日子就在这几日了，枫岫为此硬是玩起了失踪，教江湖中人以为他又去做些什么秘密行动。
而拂樱自那日来到寒瑟山房，至今日已有三月多的时间。尽管在他决定来找枫岫前已将任务简单安排给了下属们，但众人终究是没了主心骨，遇上许多事不好做决断。倒是让太息公借机钻了空子，率领着佛狱的贪邪扶木几次在同苦境正道的对局中占了上风。
“太息公的人现正在到处找你，我前日听闻，你那几个留守在各处地气的下属都已经叫她召回了佛狱，换上了她自己的人。”
拂樱出不得门，只能由枫岫向他描述世外现下种种。他二人终究还是立场相对，因此很默契的只是一个在说，一个在听，并没有对当下时局做些什么太多的讨论。
“不管她，”拂樱正捧着个碟子吃点心，真不知方才才在饭桌上吃罢午餐的人哪里来的这样好的胃口。枫岫眼见着拂樱日日吃下这许多东西，肉却没长太多，只显得窄腰前的肚子愈发圆滚起来。
“现在不能和她置气，我得好好把孩子生了再说。”
拂樱的脸上倒真看不出半点介意，他这几月来最常做的就是歪在枫岫的躺椅里晒太阳，吃点心，枫岫坐在他身旁的矮凳上，看他掉了一襟子的点心渣，不由眉头轻蹙。
“拂樱，你可想过……我二人的将来？”
掂量了片刻，枫岫目光移到对面人的脸上，终究还是问道。
拂樱吃东西的动作一僵，却很快又咀嚼起来。他捏起一块奶香的小酥，咬了一口，之后顺手递到了枫岫面前，说：
“这个好吃，你尝尝。”
枫岫没接，也没张嘴，仍旧盯着拂樱，语气有些波动。
“我没开玩笑，拂樱。”
“不吃拉倒。”
拂樱“哼”了一声，将半块小酥塞回自己嘴里，双颊飞快蠕动着，好像十分饥饿一样。
枫岫莫名有些光火，脸上也显出几分愠怒来，却还是压着心头那股气，对拂樱说：
“你这几个月，其实跟你的下属传过信吧？拂樱，你真的有为我们的孩子考虑过么？”
他看见对方垂着头，盯着碟子里所剩无几的点心，怔愣片刻，之后咽下了一口，抬起头来对着自己，说：
“我现在一饿就会心慌，你先让我吃完东西，行么？”
枫岫一时心生烦躁，可他又一向讲究体面，不爱让人看到自己这样负面的情绪。于是便冷着一张脸从凳子上起了身，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屋子里。
院子里日头正好，支在花树下的躺椅四周全是斑斑驳驳的阳光。拂樱仰躺回椅背，盯着上方婆娑的花影，又吃了两口碟子里的点心。
“哪壶不开提哪壶，嘁……”
他小声嘟囔道。

拂樱进屋的时候，枫岫正在案前作画。
见对方眼皮都不抬一下，拂樱暗自腹诽一声，而后走上前，站在枫岫身旁，看他正在画的东西。
那是一副山野风光图，上绘黄发垂髫，阡陌茅屋，经枫岫妙笔勾勒，寥寥线条便跃然纸上。
拂樱眨眨眼睛，偏过头瞧了一眼枫岫，果不其然见对方薄唇微抿，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注模样。
这人可真能装。
拂樱想。
“嘿，这一家三口画的是咱们家么？”
视线里陡然多出一截修长的手指，枫岫不得不停了笔，看着那指头的主人指着画中一处，开心地同自己道。
对方指的地方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是于乡间很常见的景象— —男子在田间劳作完，女子背着孩子来给当家的送饭。
乡下再普通不过的日子，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对枫岫来说，却是他只能在纸间描上几笔的痴心妄想。
“侯爷贵体，岂可与乡野村夫同流。”
枫岫头也不抬，僵硬地说道。
其实这话说完他就后悔了，暗忖自己不该这样沉不住气，出口伤人。
但拂樱方才不清不楚的态度却着实令他心寒，生出几分他二人果真没有夫妻缘分的悲念来。
“唉……”
视线里水葱似的手指收了回去，伴随着它主人一声无奈地叹息。
“枫岫，你这人……真的好别扭。”
他听到对方这样说，心头不由绞的更酸，冷声道：
“枫岫如此，教侯爷见笑— —”
赌气的话还没说完，余光里，身旁那人便凑了上来，在自己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肩头一沉，拂樱带着暗香的发丝擦着他衣领间露出的脖子，将头歪在了他的肩膀上。
身后多出一条手臂环在后腰，枫岫感到对方像是哄孩子那样在自己腰侧拍了拍，然后说：
“好啦，侯爷我纾尊降贵哄哄你，别生气了，好吗？”
“啪”的一声，枫岫手中的笔掉在了半成的画上，溅的留白之上全是细碎的墨点。
“哎呀，好好的一幅画，这……”
“拂樱，”枫岫将环住自己的手臂轻扫了下去，待对方抬起头后，转向了对方，以面对面的姿态看着身旁之人。
“再说一遍，我没有在开玩笑。”
说完，枫岫也没有等待对方再开口，而是转回身，不紧不慢地收拾起了桌案上的残局。
气氛凝滞，二人一时无言。枫岫在心里责怪自己不该招惹为他辛苦孕子的拂樱，一面又恨对方的心狠，总是用这样乖顺的讨好来避重就轻，然后不着痕迹地离开，徒留他自己尝尽苦果。
三个月来看似温情的相处，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枫岫自然也可以沉湎一时，过后清醒。可人就是这样的贪得无厌，从前得不到时，只要沾上一点便心满意足，而今近在眼前了，又开始奢求要天长地久，岁岁如今朝。
总是这样，枫岫想。
命运总是这样对他，让他在最接近希望的时候看到绝望。
“枫岫。”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打破了他纷乱的思绪，有人从身后抓住了他一侧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我这次不想瞒你，也没有骗你。”
对方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隐忍，好像在克制着极大的痛苦一样。
“佛狱不会允许我留下这个孩子，所以，所以我才来找你……”
“我没办法，没办法对佛狱不管不顾，还有那么多可怜的人，等着我们成功的消息……”
“枫岫，你有你的立场，我，我也有我的，你，你不明白么……”
“我们的孩子，我，我……啊……枫岫！我，好痛— —”
陷入自己情绪里的枫岫并未注意自己臂侧的那只手愈发脱力，直到他听见拂樱的呼痛，这才猛地转过了身。
“拂樱！怎么了！拂樱！”
只见方才还插科打诨的拂樱此时软到在地上，整个人极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苍白的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喘着粗气。
枫岫一时吓得什么都忘了，连忙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朝内室而去，一面疾步一面朝外头高喊：
“快！快去把天不孤请来！”
他这时才感觉到有热液从拂樱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打湿了他抱着对方的手掌。枫岫甚至不敢去看那是血还是什么，只能用哀求的语气，哽咽着对怀中双目微阖的拂樱急道：
“拂樱！拂樱……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好，你别—”
“傻瓜……”
拂樱被枫岫吵得不得不又睁开眼睛，可是那从未体验过的剧痛正从身体深处，一点点地要将他撕裂，他只能抬起手来拍了拍枫岫的胸口当做安抚，扯出一个笑来说：
“是孩子，我们的孩子，要，要来了啊……”

再度来到寒瑟山房的天不孤已然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当他入内看到拂樱的样子后，还是没忍住瞥了跪在床边满面颓唐的枫岫一眼，不咸不淡地道：
“这是什么情况？他近来不是被先生好生养着么，怎会突然就发动了？”
枫岫双手握着拂樱的一只手，耳畔全是拂樱哭似的呻吟，简直心乱如麻，悔愧不已。
“是我的错，都怪我，大夫！还请您快些吧！”
打从进屋就忙手忙脚做着准备的天不孤闻言白眼都快翻上了天，其实他刚进来打眼瞧见拂樱的样子便知道并非大碍。但看枫岫主人这幅模样，料想这人应该又是嘴上不饶人，居然跟揣着他孩儿的人过不去，天不孤一时也不知是该说枫岫是痴还是傻了。
“先生啊，您在这里奴可怎么施诊呢？”
天不孤准备就绪，便要来赶人。
“我，我得陪着他，他会害怕的，我……”
枫岫一时语无伦次，哪里还有往日里那个靠辩才而闻名四方的智者模样。
天不孤心说就你家这位，凭一己之力拉的整个苦境共沉沦，还会有害怕的时候？但又听拂樱呼痛，叫的实在可怜，不得不对枫岫道：
“母亲产子必要经这一遭苦难，先生若担心，一旁等候便是，切莫再耽搁时间了。”
枫岫这才回过了神，一面不住地点头，一面依依不舍地松了拂樱的手。
“好，好，都听大夫的！还请大夫务必先护我内子平安！”
这一番先保大后保小的熟悉言论，在天不孤听来只配自己心中一声冷笑。
笑话，苦境头一号的医者若是给人医不出个母子平安的结果，那还有什么脸面再行走江湖？
但未免刺激到面前这位看样子已临近崩溃的老父亲，天不孤还是选择说：
“是，先生，且放心吧。”

入夜，凉风吹散了沉在空气中的暑气，为四周添入一丝清凉。
然而此时的枫岫却似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门外踱步徘徊，脸上写满了焦灼不安。
鄙剑师同弃剑师二人打从凯旋侯来了，便将装聋装瞎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但此时，他二人对视了一眼，比了个手势，看动作大概是“你去”的意思。
终于，最后还是鄙剑师走上前，向着守门门神似的枫岫说：
“主人，是否需要给您拿张椅子来？”
原来枫岫往日在家中鲜少有这样勤快的时候，他一个主人家的站在屋门外，院子里的仆从也跟着紧张兮兮。鄙剑师同弃剑师眼看枫岫耗了这几个时辰下来，实在担忧自家主人情况，这才试图劝说枫岫，让他坐下来歇息片刻，仆从们也好松一口气。
哪知枫岫摆了摆手，压根连话都没回一声便拒绝了鄙剑师的好意。
因为嫌他碍手碍脚，枫岫还是被天不孤请到了屋子外头。约莫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期间除了天不孤带来的使女端水进出，便只能听见拂樱不时从里头传来的叫喊声。
那声音用撕心裂肺来形容也不为过，枫岫隔着一扇门，让这声音催的肝肠寸断，心痛不止。他一会儿在心里怨自己自私，为了一时之欢让拂樱吃这么大的苦头，一会儿又想拂樱本不是个轻易抱病喊痛的性子，这般凄惨现状，不知可是一切都好？
他反复劝自己要相信天不孤的医术，但满脑子的杂乱念头却快要让他崩溃。枫岫竟不知自己曾见江湖大小事，哪怕是血闇沉渊挨了拂樱潜伏百年的一掌都是只觉愤怒，不觉慌乱，现下只是斗室之事，居然教他方寸大乱了。
枫岫不由地在心底里祈祷，祈祷老天爷一定要保他妻儿平安，甚至都忘了，慈光之塔的天舞神司有感天应地只能，这世上本无神明，他原本是最清楚不过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枫岫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失去知觉了。仆从在院落里本点起许多的灯烛，他却还是觉得太黑，太暗，完全没有意识到天边擦亮，是新升的太阳，正散发熹微的光芒。
黎明破晓，万籁复苏，响亮的婴啼如公鸡报晓，昭示着他苦尽甘来的降临。
“恭喜先生，贺喜先生！”
从屋内跑出来的使女擦掉这夜忙出的一头薄汗，连忙向枫岫报喜道：
“恭喜先生喜得麟儿，母子平安！”
“恭喜主人，贺喜主人！”
跟着枫岫熬了一夜的仆从们闻言也纷纷跪地，喜气洋洋地向枫岫道贺。
然而最该欣喜的那个人全仍旧无甚表情，只有双目带着赤红，跨入屋内，毫不在乎那一室浓郁的血腥。
“哎呀先生，小少爷不愧贵人之子，一生下来便有如此多的胎发呢！”
直到走到榻前，他才看见襁褓里那一团婴孩。他听见有其他的使女这样对他说，可奇怪的是，他却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激动。
“枫岫……”
受了一夜折腾的拂樱双唇发白，原本雪润的脸庞满是脱力后的憔悴，被汗水湿透的发成绺的贴在脸颊上，凌乱的显得有些狼狈。
他看着枫岫在自己床前跪下身，又一次握住自己的手，将额头贴在二人交握的十指上。
他看到对方发红的双眼，也在阵阵剧痛中听听到对方不愿离开，最后选择在屋外陪着自己。
自己这一遭吃了不少苦，可枫岫一定更不好过。
“看，儿子……他好丑啊……”
于是他试着转移话题，有气无力地要将枫岫的注意力转移到一旁已经睡着了的小婴儿身上。
然而枫岫仍旧沉默着，像是没听见他的话那样。
“我没事，你别，唉……”
拂樱看到枫岫衣衫下的身躯几不可察的抖了抖，而后便有湿热的液体浸润了他们相交的手指。
就在拂樱被枫岫的举动而震惊，不知该如何安慰时，却听见枫岫哽咽着，低声同他说：
“谢谢你，宝贝，谢谢……”
拂樱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轻轻将二人交握的手拉低，在枫岫的手背上落下一个亲吻。
“不客气，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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