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07 神滅．第9章，8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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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蕩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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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樓主發表於: 2015-06-04 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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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7 神滅．第9章，8F

之一－

脈動，靜靜自周身血流通過的每一處鼓噪而起；他彷彿沉睡了許久，從那件事之後，便蟄伏在那個人心裡最黑暗的地方。陰暗的、嫉妒的、憎恨著的，難以計數、不該在那人身上出現的負面情緒皆匯聚至他身上，而他始終沉睡，日復一日。

那個人並不是如此聖潔完美，只是七情六慾掩飾得太過巧妙；偶爾他會在夢裡嘲諷地笑著那在私欲與真理的天秤前，枉顧內心的渴望而抉擇大義凜然的人。

『這完美的面具，哪一日才有摘下的可能？你也不過是個人而已。』

面對如同鏡射的另一個自己，所謂的賢人智者只是苦笑地聽著他的嘲諷，並未反駁－－又或者，是反駁過太多次了，因此早已厭倦就這樣的問題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覆。

他便如此日復一日地冷眼覷著那人的所作所為，任由無盡的灰暗層層疊加而起，幾欲將他滅頂。

直到那日到來。

當他感覺到陽光確切地灑在身上，並真實地感受到熱度之時，他已經站在時間城外，拿著自時間城城主手中接過的暫時計。

原來蟄伏的黑暗，總有破繭而出的一天。輕輕地，他勾起一抹微笑，覷著紅塵裡頂著另一張面孔奔走於武林的那個人。

窮盡餘生，也不過是為他人作嫁；三餘無夢生，你同那總是肩負天下的人一般，皆是癡愚而可笑。

之二－

滾滾狼煙蕩天下，紛紛擾擾亂世間。

山間雲霧繚繞、層層疊疊，隱約簫聲穿雲破陽，挾在勁風之中。

一襲藍衣白褂、一頭銀髮三千；一柄古樸簫管，吹響朦朧玄音。悠悠蕩蕩，訴說天下戰亂、吟罷江湖恩仇。

俯望眾生的眼，寒涼剔透，透淨得不帶一絲雜質。

無夢、無夢，最終也只是歸於夢中，回歸到最原始的童蒙；時間暫借，源頭之主仍是動了惻隱心。然而返童之象，又能為這天下掙得幾分喘息之機？不過愚人把戲。

是非黑白，丹華抱一皆不入其中；唯一願，以天下盡付一場夢醒成空後的徹悟，方能一償心中翻湧不斷的自厭自鄙。

誰的身在江湖、誰的心在紅塵？不過只是癡人癡夢，斷了自身念想卻硬要掙得紛紛擾擾平靖後的太平。一切的一切，都太過虛偽得讓人備感索然無味；得不到，那便全毀罷。

畢竟這江湖，也是那人失去大半身為人的情感後，掙得而來的一方短暫寧馨。

神人、神人，世人皆奉其為神、譽其才智天下無雙；然在無數吹捧之下，又有誰看得透那隱於溫文儒雅笑容下的血肉模糊？究其根柢，撕去裝飾完美的表相，那人其實也與世俗凡夫沒什麼不同。

若是不同，那人豈會在乎同脈血緣？若是不同，那人又何以在四下無人時，心念著早已化為塵土的一生摯愛？

人性本就自私，這是亙古不移的真理；卻總是有些自詡衛道之人拿著尖刻的高標放大檢視生而為人的智者賢人。滿嘴仁義道德，始終掩飾不去咄咄言辭後的醜陋。

不過皆是有所求的投機份子，冀望著被推上風頭浪尖的那人為這群無用廢人保住身家性命；卻總在天下太平時，因懼怕己身的不如人而加諸層層仁義道德的鎖於那人身上。

真是可鄙的人生、可憎的人性。

瞧他，不過是揭了幅烽火天榜，便已讓無數人驚懼得醜態百出；這江湖紅塵，談何太平？有心人行有心事，縱然心懷高遠抱負，也不敵權慾薰心。

他不似他，擁有滿腔熱血志在天下太平；他一介出世高人，無立場、無是非，袖手於旁，看這天下紛紛擾擾。即便榜由他出，然一切歸於天意，又與他何干？世人信也不信，從來與他無涉；自招自毀，皆由人自選。

『如此做，你所求究竟為何？』

熟悉的聲音，不容錯辨的淡雅香氣。鷇音子停下吹奏管簫的行止，慢慢迴身睜開不知何時閉上的剔透雙眼，看向已不似他居所的一片白茫。

「吾所為，不過任憑天命翻覆天下。」

『何必？你付出諸多心血，總不該只是為了看這江湖血流成河而袖手旁觀。』

「吾不似他，這武林在妳死後，已對吾無意義。」

如玉清響的聲音微頓，而後帶著些許無奈地低吟。

『吾說過，吾仍活著。』

「不，妳死了，屍骨無存，讓吾連收屍都是一種奢望。」

即使數日前再見，他心緒曾翻湧一時，卻也立刻清醒地明白，那人早已化為黃土一坯，無處埋骨。而今目中所視，不過聖魔元史測試忠心與否罷了。

『吾真的活著。』

「不過是一場幻境魔考，吾不會困縛於此。妳已經死了。」

『原來你只是個懼於面對真相的膽小鬼。』

「鷇音子無懼所有。」

『你的無懼，來自於你對另一個自己的不信任。你只是膽怯於去相信自己真的能，素還真。』

「鷇音子非是素還真，素還真也非是鷇音子。吾不似他，虛偽愚蠢的連自己的七情六慾都放棄；吾不似他，癡人說夢，妄想以一己之力而拯救這早已失衡而人道有缺的武林。」

『分化的魂體靈識，不會因脫離而有所不同。你又何必步向極端？』

聲中有嘆，隱於白茫裡的一縷形影忽明忽滅，將離未離。

「極端嗎？或許。這種種，也不過是因為、」

妳死了，而吾卻還活著。

[ 此帖被滌蕩千古在2017-05-13 15:35重新編輯 ]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原來曾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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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1樓發表於: 2015-06-05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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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氣似沉淵，勢如龍騰，一舉手、一抬足，柔韌裡帶剛強。

羅浮山上風雲湧，鷇音子指掌輕動，袍袖翻風，身前九口異鼎順著他步伐起落而翻揚的掌勢如同紙糊一般，輕易騰起、墜下。

絲絲裊裊白煙隨著他瞬移身形，漸次自緊闔的頂蓋中鑽孔而出。

銀色長髮隨山風而動，隨著藥香漸濃，踏於塵上的足尖輕點勾畫，隱隱太極八卦圖順著紋理相應而生。

時值天雷陣陣、山音渺渺，平舉於身側的雙臂如柔軟蛇身輕動，傾刻匯聚無數氣流於身前攏成一團燦燦金光。

而後收掌微合，輕推胸前金芒，分擊於九鼎之上。

隆隆響鳴數聲後，鼎蓋無氣自動，噴飛而出，不過眨眼，數顆深褐丹藥已自爐鼎中飛出，落於那身藍衣白褂的道者指掌之間。

濃馥藥香充盈鼻間，道者隨即運息輕輕吐納，將方才蓄勁力道卸至全身四肢百骸，運使周身氣流運轉三十六周天後，方將藥丹收納入懷。

眼睫輕顫數下後，本為煉丹而闔起的眸光再度顯現，甫抬頭，便是那正姿態端莊坐於石臺上靜靜凝視著他，一襲紅衣紅裙的烏髮女子。

恍恍惚惚，他似猶見數十年甚至百多年前，那安坐於亭台樓閣間，指撥輕弦、仰頭自信微笑看著由太黃君帶領著前來的那人。絳色唇瓣微抿，眉目間俱是靈動聰慧，帶著些許初生之犢不畏虎般的傲氣。那是他一生所遇，最美麗的流光。

而後腦中尖銳響鳴，餘下一片哀哀淒厲，是那折翼蝴蝶血濺漫天的孤單無助。一坯黃土，埋葬多少故人？又埋葬了誰僅餘的溫熱心跳？

眸光霎冷，彷彿那瞬刻失神不過是一場幻夢。

他怎會忘？眼前種種，不過是點魂之主一次又一次的蓄意考驗？他無懼於聖魔元史之力，只是疏懶於與其應對糾纏。既是擺脫不了，那便好整以暇坐視。無論何人何事何物，皆無可撼動他如堅石的心腸。

忠於聖嬰主的鬼荒地獄變無法，眼前的幻境幽魂亦無法。

心思已定，鷇音子輕撣衣袍，抬腿越過那今日異常沉寂安靜，僅僅張眼凝望著他的虛影，盤腿坐於另側石臺上，閉眼打坐。任流風呼嘯吹拂、任微息輕嘆，皆無所動、無所為。

端坐一側的人，深深凝望了他一眼後，指尖輕抓著裙側垂掛而下的流蘇，唇畔帶著淺淺澀笑。

曾有前輩與她所言，天雷既響，必有生靈遭劫。

時值天佛原鄉遭逢劫難，欲界忘塵緣率領正四幡與魔化後的佛劍分說屠戮無數僧侶。

智體魔佛波旬迷達壓陣，無數僧眾為護天佛原鄉而戰死佛門淨地。

不染塵世之地染血，伴隨熊熊火光襲捲而來，俱是焦臭難聞。

曾經以天下為己任、周旋於無數權謀之間，只為這不平江湖求得瞬刻安寧的人；而今卻是冷眼觀視一條又一條無辜性命死於他精密盤算的計策裡。

兵不刃血，他僅需揭榜而起，便足以動天下。

「你盡知天命，卻袖手旁觀，任由生靈塗炭，那知與不知又有何差異？」

她知他的個性，就算機關算盡、引得人為他出生入死，其後原由也不過想護這天下太平；無數枯骨葬於前，他就算慟心也是強撐著走過一次又一次陰謀算計。每個同行的人皆是心甘情願，為這渺渺的微弱希望。

因而縱然孤守一方山地，她也不曾怨；能得一生情付，她終是無悔。天下若定，他才能稍稍放下肩上重擔，讓他們的孩兒活得平安。

而今，究竟是誰的錯？

「知天命者，自該順應命數。生死必然，又何須吾救？」

日前佛鑄裳瓔珞亦曾如此言道，他又以為如何？世人甘於爭名逐利、道魔佛互斥而為，視對方如寇讎，那也僅是凡人即便修行持戒，卻仍自甘墮落沉淪，又與他何干？既是命數，就應順其自然而生。

「你不過是心死而已。」

「此言差矣。吾既無心，又何來心死？」

無心、無心，他生來無心，只因一切皆拋。他的心，早已被人生生剜刨而去，葬送在這茫茫天地之間。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原來曾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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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蕩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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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2樓發表於: 2015-06-25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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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葉落影動，浮雲半掩下的竹林沙沙作響，山嵐吹過，捲起無數響聲遠颺而去。

石桌、石椅，映襯桌上縱橫交錯的棋盤與棋子；一方正托盤上，正載著泥紅小火爐與烹茶煮水的陶壺，絲縷白煙自半吋大小的壺口飄出，隱帶茶香。偶有幾片轉黃的竹葉落在棋子上，也被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指輕拂而去。

石棋輕擊在石盤上的聲音清脆響亮，偶爾夾雜幾聲指節輕敲石桌的微音，除此之外俱是一片寧靜。

相對而坐的奕棋者皆是無語。然一者專心沉浸在棋盤之上；一者看似低頭思索棋路，實則魂已半神遊天外。

一身白色僧袈、絲縷銀白色髮絲垂落頰側，清俊端嚴的佛者似有所感，微抬眼望向那正手按石棋卻半步未進的人，抿唇微笑。

「棋心未定。」

聲音清亮高亢，不聞絲毫惱怒，只是無盡包容。對座出了神的奕棋者被這短短三字喚回神智後，秀麗臉龐上顯出淺淺赧色。一頭如瀑黑髮披垂身後，有幾綹纏綁成結，以一朵振翅形狀的鮮紅色蝶簪綰住。

「抱歉。」

「無妨，既是興罷，留下殘棋也是一種趣味。」

本已抬起欲執棋的手輕輕放下，原披垂於肩的拂塵跟著微動，已半握在骨節分明的指間。

「願意說嗎？」

眼前人鳳目修眉，望向對座之人的深褐色眸光裡滿是了然，卻仍是淺聲問了這麼句話來。

面對眼前神色端嚴認真的佛者，一身赤衣烏髮的人微抿了抿唇，而後輕淺嘆了口氣。

「接連數次勸導未果，吾已不知如何做。」

眉雖仍蹙，卻也如實道出自己心中憂慮。

「鷇音子否？」

「他心懷忿忿，行事乖張無度，難以臆測；吾雖已親身前往，猶無效果。他執意揭天榜，卻袖手旁觀任由戰火延續。佛鄉血河漂杵，武林動亂紛紛，皆入他眼卻不入他心，吾不知如何做。或許過去，當吾作下決定時，便已錯走一步。」

「他在，妳在，只要有心，時間總會解決一切。他之不信，在於過往深刻於心；他不似『他』，總在心中藏了三分。個性中的執著偏頗，也算是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只怕他猶當一切皆是幻境魔考，不願信、不想信；吾雖有心，卻又懼於世事瞬息萬變。何況更有聖魔元史傍身，吾一己之力，恐有未逮。前輩仍未有自紅塵脫身之想，是猶在尋找答案嗎？」

「三番四次歷受魔身魔考之試煉，答案自在心中；然而紅塵劫行，歷險如浴火，或許更能探得佛道之理。不過是以另一種形態證吾之道，應吾天命。是與非、聖僧與行者，又有何差別？」

波旬亂世、聖魔擾天；隱在其中的陰謀奸宄、風雲煙雪之謎，尚待釐清之時。不入局，便無法可尋。

「再者，茫茫世路崎嶇難行，妳與他，相繫相生。他之惡，肇因在妳；他之善，關鍵亦是妳。若真有疑惑，不如前往時間城一行，或許有助解破眼前迷局。」

「吾若前往，『他』便不能再處之安然。白蓮身雖已復，但失了二魂猶在城外；若心緒波動太過，恐有魂飛魄散之危。屆時恐怕連時間城主也無力回天。」

憶及尚在拖磨日晷之人，本就微蹙的眉尖更是擰緊了起來。雖是偶有聲息傳來，然未見著人，總是心下難定。不過眼前尚存難題待她一解，況且那人定也不樂意見她為此事現於江湖。

「那麼，妳之決定？」

「總有辦法的不是？」

婉轉一笑，眉間雖仍帶淺憂，一席淺談卻已定了心；只要不放棄，總有一天能癒合那人心裡的缺口。

藥香濃馥，揉在煙嵐之中，丹華抱一靜靜盤坐在石台之上，聽來人足音輕淺，微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步香塵特來一會鷇音子先生。」

來人近在身前，濃郁香味散在鼻端，隱隱讓人覺得有絲不耐。

睜眼而身不動，目光靜望眼前笑容可掬卻魅態橫生的成熟女子。妖嬈身段中自有豐滿風情，最是引人心動；然而他非凡夫，縱使風情無限，在他眼中不過一副皮囊之相。

「步香塵、策夢侯，只是一面雙生；多言無益，直說來意便是。」

拂塵輕動，橫開來人欲近之距，鷇音子言罷，便直望眼前來者。

「聽聞鷇音子先生通曉過去未來，那能否猜得出吾之來意？」

媚眼如絲，眼波流轉間，風情自現；一雙閱人無數的眼，正上下打量眼前這對她投懷送抱之舉不動如山之人。心中不由起了心思想見這人動搖神色，於是媚笑更甚。

「妳只不過為求解決妖心之苦而來。若想解決妖心之痛，便該向源頭追尋；妖界自有妳尋求的答案。」

面對眼前女子刻意展現的媚態，鷇音子連眉眼也絲毫未動；即便那人聽罷他所言而傾身側靠胸懷，他亦只是微低頭，看著那張線條姣好的側臉，微勾了勾唇。

「夫人，可敢與鷇音子一賭？」

「喔？賭什麼？」

正自感受枕下厚實胸膛而眸光閃過一抹欲捕捉獵物的興味之光，步香塵此刻連聲音都帶了絲慵懶。

「賭妳在三次呼息後，便會離開。夫人若贏，鷇音子任妳宰割。」

「好！一言為定。」

滿懷自信昂揚，閃爍眸光中俱是定要羅網眼前人為裙下臣；然而半刻過後，本是勝卷在握的人卻倏忽變了臉色地腹痛如絞。顧不及追究那人臉上似笑非笑，只得神色倉惶而奔，退得狼狽。

目送那紅衣華服的雍容之色遠遁而去，他忽而憶起似乎也曾有這麼一個人，自他眼前匆匆而去，即使他追隨而上，卻總迷失在那林影交錯縱橫的荒山之中；聲聲吶喊，卻尋不得那人蹤跡，只餘滿地沾染黃沙的片片血跡，如她身上豔色紅衣。

振翅而飛的蝶，卻因他而撲火焚成一堆灰燼，再不留半絲念想。

頭部頓覺一陣椎心之痛，他微蹙眉閉眼抬手輕按；而後再睜眼之時，卻見遠處立於重重林蔭下，靜靜望著他的女子。

之五－

光陰如流，悄然遠逝；隨著日晷緩緩轉運之下，時如指間砂，握不住、看亦不分明。

一襲白衣，本該束冠的白髮披散，一縷煢光迷濛，在寂靜空間裡持續轉動著負載時光運行的工具，一張張熟悉或不熟悉的臉孔，自奔流而去的光陰中消散。

「情是因，心是鎖；過往是因，陰陽之隔是果。是紅塵未脫，是情緣執著；是天魔襲心，是顛狂引火。」

散髮遮掩下的薄唇微微開闔，似笑非笑地低吟，聲中有嘆，語中有意；微微飄散的白髮裡隱約可見眉間一點硃砂，襯和似有若無的盈鼻清香。

終是沉寂復靜，只餘日晷緩動，埋在時光的長河中。

軟香紅帳迎風飄揚，靡麗氣息自帳內斜倚榻上的豔紅身影散發開來，皎白如玉的指尖透過輕紗隱約可見正覆在微微起伏的胸腹之間，頻蹙的眉尖帶了點點冷汗。一旁手持淡紫薄絹、面覆輕紗的黑髮女子正細心為榻上女子一再拭去不斷冒出的細汗。

「姐姐，妳不是前往羅浮山？怎會弄得一身狼狽回來？從妳回來至今，已經連上了數趟茅廁；偏偏妳又不讓吾去尋個大夫來看看。再這般難受下去，姐姐的容色可會清減不少，妹妹看了心疼。」

女音柔婉低迴，拭汗的動作始終不停。

「哼，這全拜鷇音子所賜。他不知在丹爐中作了何種手腳，竟以賭矇騙吾吸入那味道特殊的藥煙，以致腹疼如絞，明擺著克制吾的功體。還是妹妹好，姐姐再難受，有月影服侍著，怎麼說也舒心多了。」

眉尖仍是輕蹙，然而稍嫌蒼白的豔麗面孔卻因始終伴隨身側的女子而添了些許笑意。

兩人說話間，一名女侍步履輕踏而來，立在紗帳前三步之遙，垂手恭敬稟著：「夫人，有一名孩童自稱四智武童，特來春宵幽夢樓拜訪夫人。」

「孩童？幽夢樓雖歡迎男客拜訪，卻從未有稚齡兒來訪；這小娃兒倒是好生趣味。小抱琴，這名孩童可有說來意為何？」

聽聞此言，步香塵有了探究的心思；只見她以臂支撐微抬上半身，問著那正垂首等她應和的女侍。

「那名孩童只說：『吾為夫人身上病症而來。』」

「喔？讓他進入，吾倒想看看一名孩童究竟有何能為。」

隨幽夢樓之主的吩咐，一名騎著孔明車、身量不及大人腰高的小娃兒來訪未及片刻，便被迎入春宵幽夢樓中。

倚樹而坐，縱是隨興之態，紅衣烏髮的女子坐姿仍是端莊嫺靜；她烏眸半垂，靜靜聆聽太極台上隱約傳來的對話聲，輕抿的紅唇辨不出思緒為何。

「在更強大的力量之前，你不過是如滄海一粟。」

聲線穩重持平，向來面色淡然的鷇音子即使面對手持戰鐮、眉目間俱是詭譎之息的黑袍男子，也始終無懼。

「喔？那你是擋在吾面前的高山，吾必須殺掉你越過這個阻礙囉？」

甫自圈雨井脫身而出便已屠殺數人的祆撒舞司、同時也是讓黃羽客每每提及便顫慄不休的暴雨心奴望著眼前始終穩如泰山盤坐於太極台上的男人，聲調微微揚起，手中戰鐮已有微抬之勢。

「羅浮山地界，誰也不能以武犯禁；而且相信這非是你來此之意。鷇音子無意與你周旋，不問來者，鷇音子皆會實言而答。所以直說來意吧，省下這無端試探。」

面對來人身上眨間間便凝聚而起的濃厚殺氣，鷇音子神色不動，只是淺淡提醒著對方直道來意。

「爽快。吾要瞭解最光陰之事。」

最光陰，他生平最恨之人。

「最光陰之事牽涉凋亡禁決，這便要從初代說起。而當初的凋亡禁決僅有五人存活；如今最後一名生者便在月影軒。你若想瞭解，可自行前往一探。」

「最後一名生者？鷇音子，你這話說得可是十分微妙。」

「鷇音子皆是實言而答，信與不信，聽者自有判斷。」

「真好，吾會前往查探。相信往後咱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臨去前，暴雨心奴興味地掃了鷇音子一眼，留下一筆餘波蕩漾。鷇音子卻僅是輕笑數聲，而後低低應道。「死神找不到的人？不過是另一名聖魔元史所無法掌握的異數。」

欲界已現、煙都野心漸露，本是隱藏背後的勢力也漸現檯面；勢微的正道、虎視眈眈的各方勢力，也只是棋盤上縱橫交錯的落子而已。

拂塵半掃，置於膝前的微小丹爐本還飄散的白煙瞬息收入爐中；鷇音子起身跨下石台，正欲踏步上前往裂缺峰煉丹而去，身後響起的腳步聲卻讓他微頓了頓。

回身，不意外地迎上一雙澄澈到彷彿能映出他內心所思的黑瞳。那日步香塵落慌而逃，他本是慶幸惱人之事遠去；卻不曾想，那先前已困擾他十數日的夢魘竟再度回歸。縱使那人形貌舉止皆與人相差彷彿，假的始終是假的，永遠成不了真。

烏髮女子不言，只是靜靜望著眼前那仍對她有著強烈不信任的人，良久，她輕嘆一聲，低吟。

「情是囹圄，恩是囹圄，困心常在，著眼青山亦紅塵。」

「心是累苦，身是累苦，無處得自由，唯棄塵忘念，方能闊眼見青山。」

出於直覺回應後，鷇音子這才回神蹙眉望著眼前女子，神色有絲不快。這曾是他與地獄變言談所及之話，而今復又提起，真是無端讓人生厭。

「你曾說你無心，但你卻知心會累、身會疲，為何勸得了別人卻始終放不過自己？你讓步香塵殺上妖界、你又助大宗師逼得地獄變退無可退；而今，又換成最光陰了嗎？你總說吾是你的夢魘，那你又何曾真正看清過在你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鷇音子無義務回答妳的任何問題。」

不願再糾纏於此，鷇音子拂塵輕掃，舉步便欲越過那人而去。

「荒山野居、白首之約、無端災殃；鷇音子，你是否還記得吾說過，為子取名續緣皆因此事由始至終，吾無悔？」

之六－

荒煙蔓草、渺無人蹤；這是一處誰也不會踏上的深山野地，僅有一幢小屋孤伶伶地立在密集的林木野草之間。破敗不堪的木門與早已破了的紙窗，在在俱是歲月流逝的痕跡。

驀地，一道太極光影掠過青天，緩緩降落在破舊小屋前三丈遠處。一身白衣藍袍，在勁風疾吹之下，向身側吹捲而去；來人卻僅是立於屋前，靜若死水的深眸藉著仰頭的舉動，定定凝視著眼前這幢已不知幾百年無人居住的空屋。

銀髮三千，漫過無波無緒的面孔，來人不曾動；偶有數隻山中野鼠、野兔跳過他的腳側，他也不曾稍移目光寸許。在那雙平靜的眸光深處，隱隱搖曳著一抹藏得極深的思緒。

這屋，曾經也有個心靈手巧的女主人；早已毀棄的半邊容貌雖讓她喪失了些許自信，但終究是骨子裡深深刻畫著傲氣的才女。即使容貌再也不如當年豔冠群芳，但一身才氣仍是在的。

獨身一人在此活著，久而久之也不再是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事事皆有人服侍的小姐。失去逼人的容貌，卻更添數分溫婉的她，偶爾仰頭尋釁般地朝他笑著時，依稀還有著當年睥睨所有往來騷人墨客的驕傲在。

他每回前來皆是匆匆而至、急急而去，就連次數也是少得可憐。然而她從不曾對他抱怨過一聲。她總說：『以為早已失去了的，此刻能再緊握於手中，已是彌足珍貴，吾不會再奢求更多。只有你完成心中理想時，才能心無罣礙地留在這裡。所以，去吧，吾會一直都在。』

當時如此說著這番話的她，婉轉輕笑，縱然樣貌已毀，她卻遠比當年一身紅衣紅裙、端坐琴台後俯視所有往來訪客的模樣更加耀眼。

曾幾何時，那個說著她會一直都在的人，卻在某一日不見了。只餘下那失了主人餘溫的毫筆、濺了幾滴墨汁的硯台、宣紙。最終留給他的，是一灘早已看不出骨肉的血水。

她說她不怨、她說她會一直都在。那麼、她呢？她在哪裡？那個會因他偶爾悄悄造訪而綻放柔麗微笑的人去了哪裡？那個會與他論證典籍文章、分析武林局勢的聰明女子在哪裡？那個連前輩也多所信賴的堅強女子，她又去了哪裡？

漫山遍野，他一遍遍地問著，最終留給他的只是山谷裡不斷迴響的質問。

她死了，死在萬魔天指之手、死在為他們孩子換血的過程中。那曾經是他與前輩費盡心思想出來的袪除魔氣之法，最終卻成為推她走向死亡的鐮刀。

如果那人不是那般優柔寡斷、如果那個人不是把天下靖平視為己任、如果那個人能夠早點為他們早已魔氣纏身的孩子進行換血，那麼她就不需要犧牲。她會一直都在。她死了，荒野孤墳，裡頭卻什麼其實什麼也沒有，僅有她曾經穿過的衣服。

她就這麼成為一灘再也分辨不出血肉的腥紅、遺留在他心裡最深處成了一道誰也碰觸不得的枷。

她死了，所以這個武林、這個江湖，又有什麼存在的理由？聖魔元史要的，不過與他殊途同歸。

荒郊野地，幼小瘦弱的孩童正努力踩著三輪孔明車，衣上滾邊獸毛襯得他一張圓圓小臉更顯可愛；眉間是少見的漩眉與硃砂。

他一邊穿林而過，一邊哼哼唱唱地吟著旁人聽不分明的童謠。落地枝葉被車輪輾過，時不時發出嘎吱聲，讓本該一片安靜的林野多了些此起彼落的聲響。

就在他又繞過一株大約有三人環抱粗的樹木時，前方娉婷而立，含笑以對的人影卻讓他微張了嘴，詫異地瞪著；圓潤而帶點肉感的臉上俱是掩不住的難以置信。

「妳怎麼、妳怎麼！誰讓妳出來的！」

短暫驚詫過後，孩童用力踩著孔明車，火速奔至那正站在樹蔭下明顯正等著他的人面前，又氣又急地問著。

來人溫婉一笑，伸手輕拍了拍小男孩臉上、身上沾上的葉片；隨即自袖袋裡抽出一方白絹，細細為他擦試著沾塵的灰臉。

「吾問妳呢。」

得不到回應，孩童急得揮開她擦臉的手，跳下車來雙手叉腰地仰視那比他高了大半截的紅衣身影。圓潤的臉頰此刻正鼓鼓地表達出他的不滿。

「解鈴還需繫鈴人，他之心結由吾而起，自當由吾而解。吾明你不欲吾現身江湖的理由，但事關他解不開的夢魘，自該由局中人給予當頭棒喝。幻境魔考、真實紅塵，皆是他該清醒面對的一切。『他』不欲言、你也守口如瓶，只是加深他的心結而已。終歸一體，何須如此。」

「妳也認為吾錯了嗎？但，他是果實的另一半；更是受聖魔元史點魂所生，吾實在難以相信他的本心。」

緊緊按住紅衣人影輕撥著額前髮的修長指尖，孩童此刻正以著與其外表截然不同的沉重皺眉而道。

「他是眾多執念與怨忿產生的靈魂，承載所有黑暗的另一面，行止間自然激烈許多。還記得『他』當年曾對巧慧之星說過：『情實難已，義無反顧。』；歸根結柢，不過情之所引。」

「但是…」

還想出聲勸退的人卻反被那人俯下身子輕捏臉頰的動作而瞬間呆滯。

「不必擔心，他不會傷吾。倒是你如今模樣，一直在想咱們的兒子肯定像你最多，沒想到卻是這般相像。難得能見你幼童模樣，讓吾有些個想念行醫四方的孩子了。」

見她瞇眼懷念的模樣，孩童有些彆扭地悄聲說著：「對不起。」

沒來由的三個字，她卻瞬間明白這句話的背後意義。因為背負得太多、於是虧欠也多，無論是對她還是對遠在異鄉的遊子；但也正如同她對鷇音子說過，此生此世，她無悔。

煙雲渺渺，碧瓦朱簷、曲折迴廊在群峰之間串接起各處宮殿居室；盞盞燃燈之籠十里綿延，半罩在薄白霧氣中，若隱若現，更添幾分迷離。

驀地，一陣勁風疾走，吹散霧白煙嵐水氣，此番異常，令得獨坐冷窗功名內苑裡的古陵逝煙眉頭輕蹙，正待呼喚來人一探來者，只聞風聲獵獵、破空穿雲之聲隨半開薄紙窗外一片藍褂迎風翻揚的衣角而來。

身揹奇榜、正邪成謎的武林新起異人，此時此刻正立於木拉門前，揚聲而道。

「丹華抱一．鷇音子，特來一會煙都之主．古陵逝煙。」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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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5-08-02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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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七－

暗夜沉沉，雲翳中，電閃雷鳴。陣陣悶響震動天地四周。

高崖上，一道藍衣身影迎風而立；疾風吹動袍袖，銀髮三千掩住無情無緒的面孔；一雙眼，定定注視著遠方劈電而下的百妖之地。

「唯有聖嬰主亡，地獄變才能專心撰寫天機懺。」

沉沉聲動，伴隨遠方雷鳴更響。

妖界一夕變，為解妖心之苦，步香塵計奪妖界，誘使失去過往記憶的梵天、閻達為其奪取妖脈；釋閻摩力困花君未果，反使其殞落在尋不到回家之路的茫茫旅途上。

後有夜笑之計，逼使聖嬰主命危一瞬，地獄變為護聖主脫身，倉惶奔逃。鬼手之力雖強勢無匹，卻也不敵閻達、梵天等人助陣之力。

浴血而戰，終於破開一道微小生路；然而螳螂捕蟬、雀趁其後。為報愛徒之仇，古陵逝煙早已佈下天羅地網。前有妖界血戰，後有丹宮攔路一雪師兄之仇。

鬼手之力縱使驍勇善戰，終是雙拳難敵四手威。

縱是如此，地獄變始終不肯放下背上之人，縱使千瘡百孔，亦要護住妖界之主微弱命火。

絕式出，地獄變以己身之傷擊飛宮無后，再度揹著聖嬰主急急而奔。

然而身後煙都大宗師率眾追趕不休；臨至斷崖，前無路、後有虎，生路盡絕。

「除了地獄，你們已是無路了。」

緩步而來，是煙都大宗師淡冷如冰的話語；藏在那雙晦色眸光下，是絕不容情的勢在必得。

「古陵逝煙！」

「感受夠了死前的恐懼，現在該是你為吾徒償命之時！」

百代昆吾，沉色如墨，未出鞘的劍，是尚未盡洩的怒火。

「哈哈哈！就算鬼荒生路已盡，你也報不了仇！地獄變要你含恨！這就是妖界、鬼荒的精神！」

一聲悲喝，縱身一躍；縱然生無路，遺體也不容敵人輕侮！

「生要挫骨，死要鞭屍！就算你死，古陵也絕不輕放！」

三更夜盡，閻王不留無命人；地獄變與聖嬰主縱使僥倖脫出死關，然而天陽閣上又是一場鏖戰。

羅浮山上，丹爐之香再起；曾因四智武童之計而因聖魔元史成眾矢之的，丹華抱一確實被擾數日。然而羅浮地界不容以武犯禁，隨著接連數人犯武而傷，久而久之，也就無人敢再親上羅浮山興師問罪。

九鼎連環，在亂石巨岩間排列而成，分化陰陽兩端，自成太極之象。巧勁柔剛，隨推掌舉足之間挪移；半分勁、擊向爐鼎側，數道煙氣噴薄而出，伴隨濃濃藥香。

鷇音子彷若專注於眼前九鼎煉丹之中，不聞漸漸逼近的輕微細響。待九鼎相繼冒出騰騰白霧，方才收手而立，拂塵輕攘。

「大宗師親上羅浮山，想必有要事商談。」

「是你救了地獄變。」

「故交一場，總是不忍看她命喪黃泉。」

「先生曾向天下人說自己無立場，不知今日是否依然？」

「吾之立場從未改變。吾亦知曉你今日前來是為殺地獄變。這樣吧，吾眼前有九口鼎，地獄變正在其中一鼎中養傷，你只能發出一招，一招過後，生死無仇。」

「生死無仇？」

冷眉微挑，古陵逝煙輕輕吐出鷇音子所提要求。

「是。」

黯色眸光沉沉注視眼前盤坐於石台上的銀髮修道人，古陵逝眼眉目未動；須臾，雙掌輕擊。

「先生好提議。那古陵便允君一諾！」

煙都之主指掌輕撫，眉眼雖是沉定，然而眼底一抹流光急閃而過，意味深長地看向始終穩穩盤坐於石台上的修道者，隨後轉身立於九鼎之前。

指凝鋒銳，一息直擊連環九鼎，一眼探出九鼎之機。隨後，眼沉、心冷，霎時昆吾劍出。

「煙塵一望怒偃月！」

劍鋒銳勁、劍氣橫掃，鏗然數響，丹鼎受劍氣擾動，白煙瞬間瀰漫眼前。待得煙塵消散，古陵逝煙指鋒一畫，掌中劍傾刻消散。

「打擾先生了。」

輕頷首，古陵逝煙淡聲而道，隨即轉身循來路緩步而去。

鷇音子身形未動，僅是垂眸望向交交疊於身前的雙掌十指，唇角微挑，目光微冷。

不過略施小計，便將一切翻覆，這世間，也僅是如此而已。

正當鷇音子沉思之際，步履聲聲再響，卻是輕巧僅有少許內力的足音。

抬頭一望，已消失多日的人正靜靜站在石台之前，望向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往那般柔婉而堅毅，反帶點讓人感到厭煩的指責意味。

「是你指點步香塵入妖界解妖心之危？」

「是。」

「是你讓古陵逝煙與步香塵聯手，攻上天陽閣殺聖嬰主與地獄變？」

「是、又如何？」

「為什麼？」

「聖嬰主未亡，地獄變又怎能專心撰寫天機懺？妖界覆滅只是早晚之事，吾不過順水推舟讓此事提早浮上檯面。」

面無表情地與眼前人四目相對，鷇音子語調清冷地說著，彷彿不在乎任何事般。

聞言，清麗秀雅的臉龐上，本是靈動慧黠的黑眸輕輕闔上，眼睫微顫，而後揚手。

「啪！」

一聲脆響，破開早已在心裡腐爛的傷口，霎時，羅浮丹境上一片窒人的沉默。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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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ghtr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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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4樓發表於: 2015-08-03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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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素風阿!!好喜歡瞉音子!!!寫的好棒阿!!期待兩人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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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5樓發表於: 2015-08-15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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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4樓(nightriver) 的帖子

謝謝您的回文。
確實是素風。
故事主軸會從鷇音子本身的角度來側面描寫。
身為素還真的一魂，筆者覺得這個角色挺有意思的。（笑）
不過由於後續劇情有改編，因此會跟正劇有很大的出入，在此先行說明。

另，筆者寫文很慢…因此更新會很緩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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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6樓發表於: 2015-09-21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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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八－

枝葉搖曳，光影錯落，映照在官道上一處設置在樹蔭下的茶棚裡。

一身藍褂白衣、一柄拂塵披肩，鷇音子隱去自身修為，靜靜坐在人群裡，默然飲著略帶澀味的茶水。細碎光線照射在他身上，帶著幾分暖意。

一碟乾果、一壺淡茶，他未語，沉默中顯得深邃的眼神映著線條分明的五官。執杯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略略施力，指間的陶杯穩然不動；茶入喉，滾過舌間滑落，卻流不進他心裡。

其實一個幾乎稱不上懂武的女子打在臉上的力道並無法傷他分毫，但他卻意外地覺得那巴掌，不止印在他臉上，也打在他荒蕪的心裡，讓他隱隱作痛。

那夜，面對那雙帶著隱約怒氣與失望的幽深黑眸，鷇音子第一次感覺到心裡隱約泛起說不清、道不明的苦味。

『今日之前，吾以為鷇音子與他，沒什麼不同；今日之後，吾終於看清你與他並不一樣。你用自責、自厭困住了自己、困住了別人，也怨了這江湖；所以你不願相信眼前所見，只相信記憶中曾經發生的一切。」

『吾曾言，鷇音子是個膽小鬼；因而你不信早已死去的人如今仍舊好端端站在你面前；鷇音子，跌倒了不願站起來的人一直是你。吾以為吾看得通透，以為只要時時在你面前，你便能想開；然而吾此時此刻才真正明白，你始終不若他堅強。』

『於你今時今日之為，吾無話可說。然而來日方長，你若意欲傾覆天下，吾便敢憑一己之力與你力爭。風采鈴縱然不才，總也有那麼幾分能耐周旋；信與不信，你不妨拭目以待。』

墨色雙眸裡的熠熠神彩與印象中十里燈火綿延下那人驕傲的神色重疊了起來，讓他恍惚覺得是否時光倒流到那日初見。

他曾說她的恭維太過虛偽，難得不留情面的批判一介女流；或許當時便已明白她是他避不過的劫。而後論武談策，知交漸深，她終成他一生心甘情願背負的桎梏。

大洪山中的荒亂無措、稚子啼哭的茫然無助，那人矇著臉，數次救她與危難之間；雖然咫尺之遙，卻恍若天涯之隔。見與不見，在那烽火連天的混亂年代裡，沒有意義。

時光與顛沛流離未曾磨損她的傲氣，只是讓那曾經手無寸鐵之力的嬌弱女子變得益發堅強。寂寂山林裡的生活並未讓她凋零，只在偶爾匆匆見面的時刻囑咐他江湖路上諸般小心。

曾經他以為早已從指間無聲無息死去的人，而今那卻揚著眉對他撂下戰帖。

真邪？非邪？若為真，當日那肆流的濃稠紅液又是誰的血？若為非，這場幻境魔考的意義究竟在哪裡？

陡覺己身心緒漸亂，鷇音子倏然回神，只見眼前杯裡半透明的黃澄液體已然泛起涼意，乾脆舉杯一飲而盡。

冷茶入喉，有些燒灼也帶著更深的苦味，卻讓他混亂的思緒漸漸沉澱；無論真偽為何，當前要務，便是盡速讓天機讖現世。天書若出，他方知未來之路。

雲山之下，一抹小小身影正焦急地四處張望，直到步伐輕輕，踩著滿地枯葉而來時，那張佈滿焦灼的小臉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妳去哪兒了？」

眼見林道盡頭那抹緩步而來的紅衣麗影，四智武童小跑步地上前拉著她的手，有些抱怨地問著。

「去見該見的人、去做該做的事。」

由著那人拉著她的手略帶惱意地問著，女子輕笑著回應他所提出的問題。

「妳打了他？」

瞥見那雙細緻雙手間有抹淡紅，四智武童有些了然地仰頭看著同樣俯身望著他的人。

「他耽溺其中已久，該自虛幻的夢裡清醒了。」

人有三魂七魄，本該是一體同心，卻因她而陡生變數。脫軌的一魂如今獨立而出意欲因她的生死而傾覆天下，她又怎能眼睜睜看著那人半生奔波而好不容易穩下的世局脫出常軌？再者現今局勢重重艱險，若再添他此一變數，生靈如何脫出此劫？

一時意氣尚可由他，然而事關未來局勢，她豈容他任性張揚？

「其實……他也沒那麼壞，至少他遵守了與吾的約定讓前輩終於得以應證他自己的路。」

當日求鷇音子時，四智武童雖是相信那人不會拿前輩玩笑，但心中不免還是有著幾分忐忑；然而今日上山，果真已見雲山之主安然立於松林雲霧之間。雖說前輩心中早已有數，但這虛虛實實的佛劫之道，能早日勘悟，總是好的。

「此時倒是會替他說話了。」

側頭輕睨著那還有些許不以為然的人，她當然知曉他尚有餘怒；然而此事他知、她亦知，前輩有心一試，她身為晚輩也無此立場勸阻。

「吾當然知曉他縱然心懷忿忿，卻也不至於拿前輩的佛路為注；況且他也讓一線生修復了烽火關鍵不是嗎？」

「妳連這也知曉？」

「他心有矛盾，吾怎會分辨不出？其實連日相處，他心裡早已相信吾非虛幻，只是固執地不願承認。或許該說，他不相信的，是他自己的另一面；就像你與他，縱然一果同生，卻同樣也不相信他。真不知是該說那人作人失敗還是怎的？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

語聲漸悄而輕嘆，她心知問題在她身上；若非當年因，又豈有今日果？不過是世事輪迴。只願那人經她今日一言，能豁然開朗。即便那人曾言魂落乃是命數之定，至少也不該偏了應行的軌道。也唯有那人，敢以自身性命與天賭。

丹香渺渺，丹華抱一靜坐高臺之上，靜靜回憶地獄變臨去蕭山之時，與他所言之語。

『地獄變在此有一個問題想請教恩公。』

『何事不妨坦言？』

『恩公所走的路，是自己選擇的嗎？恩公不必急著回答吾，待吾運送聖嬰主與釋閻摩的軀體往蕭山之後，再回來聆聽恩公的答案。』

他的路，真是他自己選擇的嗎？又或者如她所言，一開始他便走錯了路？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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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5-09-21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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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滌大筆下的采鈴，看似溫柔婉約又帶有高冷傲骨，
生起氣來也是迫力十足，老素好像還沒被老婆罰過，那一巴掌應該頗痛(笑)
似乎還沒有提到采鈴如何復活，或者一開始便未死？

主軸看似以鷇音子與采鈴為主，鷇就是素的第三魂，那就是素風了，
但覺得采鈴才是故事的主線，采鈴難得當主角啊~
期待後續發展~

[ 此帖被galerians在2015-09-21 16:1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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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17-05-07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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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九－

歲月無聲，古浪今潮亦匆匆；流聲無影無蹤，人、恍惚；影，如風。

銀白光樹頂天立地搖曳生姿，肉眼所及，卻無法碰觸。

人一生的記憶在時間流光中前進、倒退，一往無前或緬懷，皆是指尖沙，留不得、停不得。

光門影影綽綽，似假還真；想尋者，難入；不尋者，機緣巧合。時光長河一去不返，若欲迴溯，便是葬身枯骨亦難求。

步履輕輕，隨風飛揚的衣袖翻覆成夏末裡的一朵盛開蓮影；面容沉靜的烏髮女子靜佇在光樹下仰頭而望，淡掃過脣角的微笑寧靜自若。

本不欲訪，卻終究不得不訪；她向來不做無謂之事，既已立下決定，便該縝密思量。他欲傾覆天下，她便成那阻他前途的唯一一人。

盛載無數時光的巨樹，彷彿察覺來者何人而微微顫動；而後一名藍衣戴帽青年自光影中緩步而出。

女子微笑靜立，由著青年銳利中隱帶探究的目光盯視良久。

顧守時間樹已不知歲月經年，飲歲已看過無數與光陰締約之人；縱稱不上通盤瞭解人性，卻已能在眼見當下知悉七、八分。然而識人無數的他仍讀不懂眼前女子的心思幾何；一如他不懂日晷處拖磨而行的那人。或許便是如此，才更難放下。

「時間城主有令，請隨吾入城。」

「有勞光使。」

靜立的人腰背始終挺直，跟隨在飲歲身後沒入光幕之內。

始終尾隨其後的小小孩童見她跟著那人進了城後，便輕吁口氣轉身離開。

日晷無聲，無數時間記憶皆在拖行過程中逐一自身後飛逝而過；始終低垂著頭的人一步步往前，走過一段又一段屬於他人的歲月。

直至記憶中銘刻於心、沒骨難忘的歲月隨著拖磨之路而起，他終抬頭望向站在陰影下，那一身的朱衣似火。

「妳終究還是來了。」

溫潤如玉的聲似歎似喜，定定凝住的視線中早已流轉過無數流光。

「抱歉，違背了與你的約定。」

「肇因不在妳，失約的人……是吾。」

經年流換，他付出無數代價只為逆轉時空；他欲庇她一世無憂，卻似乎總是累她陷入無數風波泥淖。

靜看無數歲月光影在那身單薄上交錯輕顫，秀麗端雅的面容上不復微笑，微抿著脣一步踏前。

「對吾，你已做得夠好。吾說過，無論前路多艱險，你在，吾便在。」

靜謐恆常，一襲淡影莊重立於天地之間；指間撥弄，無數光陰流轉，他掌握著時間的前進與倒退，也看遍人世無常。

悲喜哀樂於他，不過掌中沙。

然而飲歲不懂。

「城主，時間城一向中立，為何三番四次為他破例？」

為最光陰，他尚可理解；但為那違背時間約束的人？飲歲不懂。

「正因你不懂，所以塵世與你無涉。」

活得太久，他已忘卻七情六欲的滋味、也忘了汲汲追求而不可得的絕望如何形容。然而不經意的探看，卻讓他記憶猶今。

多少人、多少事，為權為名為利，連至親皆可拋；而他違天逆命，背負多少只為以命換命。黃沙漫天，他負著一身是血的她迢迢千里，只為一線生機。

為情，值得否？他嘗問。那人卻僅淡然一笑：『人生在世不過一命，她活著，不過證明自己還活著罷了。』

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又怎麼能夠說服別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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