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09 [赤俏] 未有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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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nwu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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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9-09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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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9 [赤俏] 未有歸期

#清水
#赤羽信之介/俏如來(＆官配們)
#有創角 (友情提示：本文沒有東皇(後)新角色出現)

序幕、

赤羽信之介，死了。

這是劍無極來到東瀛之後接收到的第一個消息，或許，也會是最驚人的一個。

原本，劍無極因為情卻與出於愧疚的逃避心態迴避著與東劍道有關的一切，又因為與西劍流的恩怨及內心無法言說的彆扭而不願尋到西劍流去，故而打算先打聽打聽有關櫻吹雪和月牙嵐的事後再去考慮自己的下一步的，但現在這個猝不及防的消息使劍無極動搖了。更糟的是，即使眼下劍無極再擔心神田與霜，劍無極也到不了西劍流了。

西劍流解散了。

這是接在赤羽已死後第二個讓劍無極不敢置信的訊息。

子夜早已過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無論如何難以入眠的劍無極耐不住心裡的焦躁，拿起逆刃刀走出下榻的旅籠，在微弱燈火似流螢點點、偶爾才能聽見人們幹活聲響的宿場之中漫無目的地隨處亂逛。

已經在人來人往的會龍津周邊晃了幾日，郊內郊外都踏了不下數十次，劍無極仍然沒有探聽到任何有關於櫻吹雪或月牙嵐的有效情報，至於西劍流，解散之事雖然傳遍了大街小巷，後續的情形卻是滴水不露，劍無極不笨，知道這其中必有緣由，只不知安排這些的有心人士是敵是友。

「那隻火雞不可能真的就這樣勘定了吧，講是自廢功力自己送到藤原的面頭前，火雞敢是這款人？俏如來敢有遐邇厲害、會當將一個強強是全黑的人洗腦洗得這麼徹底？就算是那個大智慧出手感覺都不一定做得到了…」

「少爺！你是烈少爺吧？」

正胡思亂想間，久違的聲音與稱呼乍然穿進腦海，劍無極內心一凜，全身霎時像結了凍般僵硬地定在原地；連日來一直刻意地避開東劍道，一半是出於對自己當年的出走內疚，一半則是害怕面對回憶中的物是人非，此外……
想起自己這次回來的理由，劍無極下意識地握緊了繫在腰間的刀。
怎麼說，師承自滅門仇人也不會有多好聽，儘管他本人不介意，可東劍道……半被迫回到這裡的自己，的確尚未做好心理準備……
有些踟躕地轉過身，映入劍無極眼簾的，果不其然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東劍道三師，源義行。

「這不是源桑嗎，真正是好久沒見。看你這麼多年都沒變甚麼模樣，想來過得應該是還不壞！真好真好！」
劍無極眼前的源義行身著乾淨的茶色小袖，白髮白鬍雖然較從前多了不少，但看起來精神不差，故人的姿態讓本來還有心搪塞的劍無極不由得真心欣慰起來，語氣愉快地回著。

「真的是你！少爺、少爺…你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東劍道有救了！」
「甚…等…給我等一下！」
制止住拉著自己就要離開的源叔，劍無極無奈地問：
「你在說啥，會當先解釋給我聽沒？」

甚麼叫狹路相逢，自小便在西劍流的高壓教育下勤練武藝的橫森真功並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再次遇到面前抱怨的兩人，在此時此刻，對他絕對不是件幸運的事。

「哼！那麼大一個西劍流，解散竟然只拿那麼點錢來打發人，真是吝嗇！」
「就是說嘛！咱都盡心盡力那麼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何況是眼看功績和升遷都要到手的時候，說了一句解散就真的解散實在太不負責任了！」

分辨出前頭大聲批評的兩人，以及跟在兩人身邊的一小群熟面孔後，橫森本已決定要在被發現前儘速離開，然而還未舉步，眼前忽然有甚麼一閃而過，隱沒在了那群人身後的樹林裡，武者直覺令橫森立馬繃緊全身，屏息隱藏住自己。

「還有還有，那個赤羽，不知道他是憑啥！一個打了敗仗的傢伙，還不快退位讓有能力的人接手，一道命令就禁止咱再練溘鎢絲，肯定是喪家之犬顏面無光、怕我們勝過他才出此下策！真正有夠卑鄙！」
「還想巴結朝中貴人才是真正卑鄙，幸好大人看不上他，沒有著了他的道，哈哈！」

雖無火光照明，一群練武之人也不感覺摸黑難行，你一句我一句，此起彼落的惡意嘲諷和哄笑縈繞在這群人身側，在月光穿透不了的茂密樹林裡竟顯得有幾分像是跟隨著他們步步前行。雖然厭惡這群從前便常找自己麻煩的人，不過憶及適才所見，橫森還是覺得守著他們較為保險，就算這只是自己過於敏感也無所謂，誰叫他沒辦法絲毫不擔心他們、坦然地轉身就走。

尾隨了一陣，周圍依舊只是尋常樹林的樣子，前方也仍然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腳步聲、惡語聲交互響起，橫森不禁覺得自己真是過於緊張了！或許只是自己眼花了吧…

就在橫森放鬆心情、意欲轉頭離開的剎那，變數突生，一張碩大的白布憑空出現撲向為首的其中一人…橫森心想那應該是白布沒錯吧？白布纏繞住為首之人後開始收緊，在橫森出刀衝至的前後不過眨眼之間，壓縮呈現出一種絕非常人可能存在的人形包裹姿態，眼看著手中的刀終於要觸及那形跡可疑的白，白布卻嘩啦啦一聲鬆開，一具乾枯的屍身滑出，無聲無息掉落在橫森跟前的土地。

原本還未來得及反應的其他人見狀，開始失聲大叫著妖怪，倉皇失措地各自逃開，惴惴不安的橫森無暇細想，收緊拳心，再度提刀向那白布砍去，不想那布卻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般輕巧地閃避開了他的攻擊，襲向不遠處因摔倒而趴在地上緩慢前進的前西劍流同組組員。

可惱！

武者意氣不允許失敗和被小看，橫森咬牙提氣，轉瞬間已站至那名組員和白布之間，一記斜劈，將白布颼颼逼退至數丈之外。
死死盯著那塊凌空舞著的白布，橫森想著自己是否應該要接著攻擊，結論未出，那白布倏地移動、不偏不倚朝他捲來，直覺地揮刀阻擋的橫森尚未覺察，一柄樣式眼熟的刀已經穿過白布，將那如掙扎般不停躁動的巨型白幡釘於樹梢。

「神田……大人？」

在源義行直切重點的描述下，劍無極得知了東劍道目前由他的堂兄風間瞬主事，在西劍流兩年前退出中原、勢力大減以前，便已加入了由當年遭西劍流滅門滅派後的倖存者所發起組成的殘存忍者聯盟。

可是較之殘忍聯盟，有另一件事更加吸引劍無極注意。

按源所言，十年前西劍流進入中原，乃是當時的藤原政執授命之事，也就是說，抓中原人復活炎魔僅是西劍流祭司的趁勢順便為之，西劍流的主要任務依然是打下中原、擴張領土，然而當西劍流在八年後落敗退回東瀛時，藤原政執卻沒有懲處西劍流進攻中原失敗之罪，非但沒有降罪，還破格給了西劍流的高層高級武士的待遇。

這太不合理了！

身為東劍道主及首師之子，劍無極自然是知道東劍道和西劍流多年相爭的過往的。
東劍道自創道以來，便標榜武者當以劍為尊，視鑽研劍術為習武者最重要的使命以及其尊嚴維繫之道，因此，對於習武卻不視傳承劍術為主要義務，以暗殺維生並居人之下為人所養的西劍流忍者非常的鄙視厭惡。這種欲除之而後快的針對，在西劍流祭司開始使用傳說中西劍流初代流主所傳之禁術，靈忍人數大增，並開始廣收各色人馬勢力急速擴大後更為加劇。
東劍道百年來多次進攻西劍流，希望能儘早將這個邪惡無格的組織消滅，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誰想得到西劍流後來竟會因藤原一族的算盤，從不入流的民間武裝組織一躍而升成為了天臣堪用的朝中勢力，最後，還藉著平亂的名義趁機滅了東劍道這個派門？

當然，西劍流與藤原一族只不過是其心各異、互相利用又相互提防的關係。藤原家送出連庶子也算不上的赤羽信之介為質，而西劍流雖從此聲名大噪卻是惡名大於威名，並且除了物質的賞賜之外，並無獲得任何實權。

既然如此，為何兩年前藤原政執沒有除掉西劍流反而還加以撫卹？

若說是為了赤羽，劍無極是不會信的。

必定還有理由，但是，是甚麼理由？為何明明是防西劍流，卻又在刻意打壓後留以苟活？

「本想著西劍流已不成氣候，應該將重心放在復興東劍道上了，但不知瞬是怎麼想的，竟然還跟殘忍那群人有牽扯，甚至與中原賊寇往來……都是那個女人的錯！不過現在好了！你回來了！咱可以不必再忍受瞬的胡來了！」
源義行越說越開心，拉了劍無極又是要走。

「等一下源桑，你的意思是，東劍道內部、並不安穩？」

『我本以為你不會回來，卻沒想到事情反而是因你的回歸而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作法雖同，原因及要對付的對象卻是不同。』
面對天宮伊織的質疑，赤羽這麼答道。過去西劍流可能面臨的是各門各派前來尋仇復譽的紛亂，然而當前狀況卻已沒有那麼簡單，今非昔比……

一年前，赤羽和天宮立下約定，若是一年後自己沒有活著回來，天宮便以流主身分解散西劍流──

『這麼做的風險有多大，你不會不清楚，竟然這麼選擇……這樣決定的你，還是當初那個說誓要成為西劍流之刃的你嗎？』
『當然，我仍願自己能是護住西劍流的利刃…伊織，我知道這樣對不住你，正是因為麻煩，我才只能仰賴你了。』
『多餘的話就免了……反正，你們想做的事，我從未能成功阻止，你們三個都是。』

一連串重而短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中斷了盤桓在赤羽信之介腦中的回憶──三個月前，甫回到故土的赤羽馬上感受到了朝中局勢變動給西劍流帶來的衝擊，前任政執藤原忠信病故，家譜上的嫡長子繼位，而很明顯地，這位帶著三把火上任的新官，挑動了各方原本因為各種原因而維持著表面平衡、按兵不動的勢力。

最蠢蠢欲動的，大概就是當年因藤原家和西劍流的共謀跌下神壇的織田家，這一代的年輕將魁吧。

而在赤羽不在的這段期間，突然出現在織田將魁左右的那個陌生人──頭銜參謀、自稱淺見卻不可能是淺見一族之人的面生人，格外令赤羽疑心。

「你真的是很超過，本殿貴為天延，還是你的救命恩人，為甚麼要像這樣被你使來喚去？」

這裡是日暉天府日出京外一間破敗的小寺廟，年久失修的樑柱門屏加上茂盛生長的野花野草，使寺廟的原貌變得難以辨識，看不出是內殿還是外殿的腐木地板上，赤羽信之介斂眉正座。

雖然口中抱怨，一身華衣的少年手腳卻沒停過，他迅速地在這塊既無擺設也無人氣的地方點起燭火，而後轉回赤羽身前，甩了甩袖子席地坐下，熟練俐落的動作，使這稚嫩的少年竟也顯出了一點灑脫的味道。赤羽信之介莞爾，少年的步伐早他脫口而出的怨言一步向赤羽表明了他的怒氣沖沖，卻也在同時又一次向赤羽展示出了他的審時度勢、能屈能伸。

「因為殿下是可造之材。」
赤羽神色自若地答道，語氣分明就像少年只是個隨處可見、再普通不過的晚輩。

「本殿早說了不拜你這個師傅，你怎麼還不死心？」
自持尊貴的少年瞪著圓亮的雙眸，口氣不屑也不甘。

「吾說過了，時候到了，殿下自然會做出對您最好最有利的選擇。」
說是使喚，然明明如果少年不去，赤羽也無奈他何；傲骨的少年言行中流露出的堅定意志和才華實屬難得，因此，赤羽無法坐視。

「好像你料事如神一樣，要不是本殿，你現在想必還在你好姪兒為你準備的地牢裡餵蛇蚋吧。」
「正因如此，赤羽才想投桃報李。殿下是可造之材，若無一處地盤讓您一展長才，未免太過可惜了。」

想像得到少年臉上的神氣表情，赤羽順勢投以溫言，希望能夠說動少年。

「你一個沒上藤原家譜的外室之子，朝政沒你的事情，西劍流又已解散，你是能拿出甚麼給本店做地盤？」
少年翻了個白眼不以為意地反問，風塵沾染上少年配色講究的直衣，像是整件華服都暗了一個顏色，恰與少年精緻的容貌和高高在上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對比。

「殿下這麼說，便是同意了赤羽的提議。」
「喂！我沒有這麼說！你可以不要一邊用敬語一邊挖洞給本殿跳嗎？欺負小孩你不會感到羞恥嗎？」
還未行過元服禮的少年天延氣急敗壞地怒視著眼前對自己的跳腳無動於衷的赤羽，看不到就贏了嗎？太可惡了！

「德昭殿下是天子之弟，身分非凡，又聰慧機敏，怎可隨意以孩童身分自輕？赤羽斗膽請殿下慎言。」
起身朝日暉德昭一伏，赤羽的語氣十足認真，不過，對已經和赤羽相處了超過兩個月的少年來說，這僅僅是另外一個試探。

斷垣廢墟之內，相對而坐的日暮領天延殿下日暉德昭與前西劍流軍師赤羽信之介，這實在是荒唐至極！誠然，當年西劍流假意答應助日暉一族奪回天子權位，卻暗中與藤原內大臣家族聯手架空織田將魁、軟禁天子仁時宮下一事，年齡尚幼的赤羽不在其中，然而日暉一族現今處境的推手──天臣身分的藤原家及西劍流──赤羽卻都不脫干係。德昭暗想，或許，自己真的不該如此魯莽……

「你真的很煩，本殿真的找錯對象合作了！」
要是早知道在這局面中看似最好操弄的赤羽會反過來制住自己，日暉德昭寧願多等些時日，也不會傻到選擇跑去救人繼而反被拿住。

難怪，赤羽被他救出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欲速則不達，殿下太心急了。

待劍無極和源義行都明瞭了彼此現在的狀況後，劍無極抬頭看了看未明的天色，下定決心。

「走吧。」
「真的嗎？烈少爺，你願意跟我回去復興咱的東劍道？」源義行吃驚地問，在知道烈少爺和始少爺都在中原遇到好人生活過得不錯之後，原本心心念念希望有人能剋住風間瞬的源反倒後悔起自己適才的莽撞。

當初西劍流滅門滅派，大家都以為風間一族已經死絕那時，倖存者曾經就是否要復興東劍道一事起過一番爭執，儘管身是東劍道門人、當以劍藝之傳承為優先考量，可門主一族俱亡，口言復興東劍道者在外人看來便會變得像是奪人名號之流名不正言不順，故而彼時不論是有無異心可謂是人人備感壓力、對此難以決斷。
後來，是大難不死的風間瞬將他們這些門人一個個找著，述說理想及情義，說服他們一同努力，方使本來已經四散各處、開始自己新的生活的他們重新聚集在一起。

既如此，要做，便要做到最好！源義行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風間兄弟和他們這些人是不同的！

說是說開始了新生活，但回到東劍道的大部分人其實都心中有數，對早把東劍道規熟爛於心的他們來講，重新適應早已脫節的社會規範和重拾劍與劍道相比，還是重拾劍與劍道比較輕鬆容易，而風間兄弟和他們——不一樣；已有了自身新的目標和牽絆的兄弟倆，和他們這種人是不可以相提並論的！

再說，就源個人的立場，看著長大的兄弟倆和東劍道的重要性是不分軒輊的，縱使自己確實對東劍道遲遲未能復興一事遺憾，他也捨不得兄弟倆為了自己這點執念放棄過得好好的生活。

風間瞬是風間烈的堂兄，雖非出自本家卻也算得上他們這一輩的族中才俊，又把像源這般莫衷一是宛若亂飛的無頭蒼蠅一般的人們集合了起來，以繼任人的標準來看，確實稱得上是名符其實的了…

「復興甚麼的現在講嘛尚早，你還是先帶我回去，待我看過我那個十幾年不見的堂兄，知道他是在沒閒些甚麼後再做決定嘛不會尚晚。」

『你好似不太歡喜。』
從祭司眼前退下後，月牙淚趁著出任務前的些微空檔抓緊機會問宮本總司。

『我不懂，義父這樣做真的對嗎？讓屬下為了爭取功績互相告發，連父子、兄弟都會反目，這對西劍流真的是好的嗎？』

『祭司會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而且會這樣的人你不鼓勵他也會這樣做，祭司只是利用這點而已，你別把你的正義隨便加諸在其他人身上。』恰巧聽見二人對話的赤羽信之介按捺不住地插口。
對這個祭司養子，赤羽其實很看不過眼，平常時一副遊戲人間的模樣，不把自己超絕的能力當回事，出任務總是漫不經心，對祭司的要求也總是不怎麼看重的樣子……最令赤羽氣不過的是，這個人明明稱得上是西劍流一人之下的存在，卻三不五時出言「檢討」自己容身的西劍流，偏生他還人緣不錯、連好兄弟淚都和他稱兄道弟……

或許是難得的清閒所致，赤羽信之介發現自己近來經常回想，不管是好的回憶或壞的回憶。

在那一次的任務之中，赤羽被總司所救，而對赤羽自己而言，自己更是在那一次的任務中被總司所「教」；那次的任務，讓赤羽自宮本總司處學到了何謂忍者之道，所以，當總司的行為可以說是牴觸了這個忍道之時，赤羽信之介才會不僅只是難以接受，而根本是不能接受。

赤羽始終糾結著總司的「巨變」，直到中原再見，直到西劍流敗陣。

最後，赤羽才終於了解自己誤會了總司，當俏如來站在正氣山莊的一隅，一臉正色地和自己談論西劍流的責任歸屬之時。

赤羽一直以為總司的出走是由於不認同祭司對東劍道趕盡殺絕。赤羽想，東劍道連對當年弱小的西劍流也未曾輕放過，祭司不過是以牙還牙、一報還一報，根本毋須總司如此介懷……

真正把自以為是的正義加諸他人的，是自己。

偏偏，自己到了最終關頭才領略。

不是沒有發覺總司的意圖，不是不想勸阻這個世間僅剩的兄弟，但除了拿伊織一賭外，赤羽想不出其他更可能說服總司停止的理由——那畢竟是，他的原則……
自己的好兄弟為了貫徹原則選擇去死，自己應該要成全，縱然再不願，所以，有心無力的赤羽像甚麼也不知道般，輕巧的道了歉，背過身離開。

重逢又復離，一方堅持而另一方堅定，於是赤羽終於不得不承認了那件自己始終裝傻但其實一直都心知肚明的事：總有淚和伊織從中調和的他們，位居四天王之首與末的兩個人，隔在他們兩人之間的，從來都不是那音訊全無的十幾年。

「解散西劍流是為了保護他們吧？可本殿不懂的是，面對這種腹背受敵的狀況，結合起來的力量不是比較大嗎？」
一樣是天沒亮便跟著赤羽上路，神智尚未清明的德昭邊打著呵欠邊問道。連續多天夜不成寐的日子，讓還在長身體的少年早已感覺體力難支。

「以平常時而論，是這樣沒錯。」
相較於身旁顯得力空氣虛的德昭，負手慢行的赤羽悠哉得彷彿不是在逃亡，而是日常的在夜間散步。

「平常？」
困惑加上睏倦，使德昭咬字不清地反詰。

「對本不齊心卻選擇聚集的群眾，一致且明確的目標只會加深他們的共感，讓他們更加團結。要讓他們對立，激化這些人中間原有的矛盾，又怎可將能凝聚他們向心力的對象送至他們眼前呢？」

赤羽自認不白，也認為自己白不了。

回到西劍流那天和天宮伊織在喚神大殿的對話，在赤羽準備離開，為覲見新的上司做盤算時，因為天宮的一句提醒延續下來。

『信，俏如來不是總司，即使他最像他。』
『我從未搞混過，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幫他，是因為欠他的恩情，而我下這步棋，並不是因為我心慈手軟、企圖手下留情，』
赤羽回頭注視面露詫異的天宮，慎重地說。

『無論是總司還是俏如來，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對西劍流有恩我必償還，有害西劍流的人，我亦必對付。這是我的原則，也是我做事的方式。』

赤羽深信，這是身為屬下的赤羽信之介對養育他們的桐山薰所能做出的最好回報；祭司大人一生守護的西劍流，也是赤羽信之介認定的一生最重要的職責──

既是職責，那便沒有含糊推託的空間與理由。

壹、

傳說，古東瀛之天名為見日，乃神之居所，古東瀛地界，是為見夜，萬物棲身之處。在日暉天，每一個孩子都知道，在最早的時候，東瀛僅有見日一天，是直到御天御產二神以時光區分天地、分別創形創意共造出天下萬靈後，東瀛方才有了天地日夜之隔，而地界自此生氣蓬勃，循環不息；並且，他們也會知道，傳說中由於光陰的久磨，萬靈旁生日漸多雜，地界生態逐漸在那些徒倶靈形而不倶靈意、空有形體卻無益天地輪迴的異靈增生後開始變化，原有靈勢逐漸衰頹，地界生氣每況愈下，而這些「化物」的猖狂作亂震怒了御天御產二神之子御陽，致使怒極的御陽神派出其子日暉神子來到地界平亂，並在功成之後遷居天地交界，守護地上萬物，一代傳過一代。

這個傳說的廣泛，影響至深，以至於即使當年的織田信長可以說是武力滔天、世間無敵，也不願意對冠以日暉一姓的天子一族有所安排。而他的決定顯然也被日後奪權的藤原一族認同並且沿用。畢竟，面對不明就裡的百姓，一手遮天比起翻天實際得多，也容易許多。

差別只在，藤原一族本就是天子所出，在出身平民的天侍織田以武力取得無上權力前，便已是掌管朝務的天臣第一大族。

或許對當年下了這個決定的藤原家主說來，他們做的僅僅是回復原狀罷了吧！赤羽信之介低眉垂手，靜立在政執院中等候發落。

『你此番前去中土，可有收穫？』
無視著兩旁高舉果物點心的伺女，臥在軟墊之中的繼位政執藤原信喜一派閒適地逗弄著榻上的籠中玄鳥，狀似散漫地開口。

『中土魔禍已解，看情況東瀛暫時不會受到影響，信喜院下不必掛心。』
赤羽信之介依禮答道。

『東瀛嗎…』
藤原信喜重覆道，雖然語氣平得感覺不出一絲波折，赤羽仍知，其意不善。

『你可知道自己的位置？』藤原信喜連眼角也沒抬一下，不慍不火地問。
『西劍流軍師，赤羽信之介。』
『除此之外？』

籠中的黑文鳥振翅在狹隘的銀籠裡四處飛逃，發出了奇怪的聲響；是鳴管？或者是腦部？

赤羽平靜地回答：
『武士，吾是忠信院下所封的侍。』

『你提到老頭的名字，是希望達到怎樣的效果呢？』
一把將上竄下跳的啞鳥抓住，藤原信喜伸手停在赤羽眼前，稍加施力，血及東西碎裂的聲音便同時從那握著的拳中流洩而出。

『不是所有黑色飛禽都是烏鴉，更不是取了個鳳凰的綽號，卑賤的身分就會高貴起來。』
『卑職從未忘記自己的身分。』赤羽不緊不慢地接口。
『你沒忘的是哪一種身分？做錯了選擇，你的下場不會比這隻鳥好多少。』
將屍體隨手一扔，藤原信喜接過絲帕，仔細地擦拭起他修長潔白、屬於文人的細緻手指。

『卑職會記住院下的指教。』

望著依舊雲淡風輕的赤羽，藤原忍住煩躁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下達第一個指令。

可以的話，藤原希望眼前身著武將服制的這個人從世上永遠消失，此後既礙不了自己的眼也不礙自己的路，然而因著藤原家世代傳承的家訓與兩人間那份聯繫，他不能讓這個人死。這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加可恨的事嗎？

藤原的心思赤羽一清二楚，也因為有這份清楚，這次的覲見對赤羽信之介可說是一趟無論如何都必須成行的轉折關鍵，為了那與可說是這宮廷脊柱的政執院遙望相對的天侍寮──自將魁一職被架空削權之後，絕大多數的將及道師，都可以在這裡被尋找到。

因此，日暉明子終於見到了「他」。

「天還未亮，參謀這是要去哪裡？」

哪怕早就知曉循正常方式就是有這風險，才拉開房門就和名義上的上司打上照面還是令臨淵覺得麻煩；撇了撇嘴，臨淵無言地步出房間。

「參謀這是打算無視本軍的問話？」
看著臨淵腳步如常的踏出房門，面不改色關上身後的門，一舉一動都像自己不在般，織田將魁原就冷肅的面容又寒上了三分，揚聲詰問。

「靖幸大人，現在是私人時間，您沒有問這問題的權力吧？」
「軍人沒有私人時間，本軍當然有權力過問屬下任何時間的去向。」
「喔？原來，我是您的屬下嗎？」

走近織田靖幸，臨淵揚起下巴斜睨著略高自己一個頭的男人，輕笑著問。

「你想出爾反爾？」自體內猛然竄出的冰涼讓織田靖幸想也沒想地，便任尖銳的反問與情緒似暴雨潰堤的流河一般急衝而出；只是，話才出口，織田便馬上後悔了。

「放心吧！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只要你不礙事的話，事情會進行得很順利的。」無意與織田繼續周旋也無意安撫對方，臨淵伸出手拍了拍織田靖幸的臉，滿不在乎地說道，然後，毫不意外地見到了將魁大人臉上有苦不能言的表情。

就是這樣！臨淵滿意地想。越不甘心越好！織田靖幸越不滿、越清楚彼此的差距，所能被自己運用的可能性才越大。

凝視著這個主動找上自己談合作的對象對自己毫不避諱、大步離開的背影，織田的心中漲滿了憤恨的情緒。

都是因為自己太弱，才會需要去倚靠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傢伙！不甘……織田極度不甘，並且，除了不甘心外，那令織田焦慮的不安全感也讓織田將自己陷在了一種無法自拔的深沉自厭裡面。

織田清楚知道自己不能完全信任臨淵，但自己卻又無法不去依賴臨淵，弱點就這麼明明白白的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傢伙瞭如指掌……

愚蠢！可悲！

……曾幾何時，那傢伙已經如此重要？

雪上加霜的是，最令織田感覺到自己可悲的或許是，那個瞭如指掌者的對此心無芥蒂、毫不在意。

退出政執院後，赤羽毫無遲滯地轉往天侍寮，欲一探那個縹緲得彷彿是捏造出來的參謀大人內中虛實。
原已打定主意迂迴，做好拉長時程、即使一次不成也緊咬不放準備的赤羽，不知是否是因為二方的所見略同，竟意外在踏進天侍寮的第一步第一眼，便見到了自己計畫糾纏的目標：舞動著紋有如波漾雲的衣袖、衣襬，款款朝自己走來的「參謀大人」。

面容是陌生的面容，著的是無法辨別官階隸屬的尋常服飾，但，鎖定在自己身上的眸光和見到自己後明顯益發輕靈的腳步，提示了赤羽雙方此時對彼此的想法如出一轍。

試探──

『來此多時，我總算見到了想見者中最想見到的那一個，果然是，不禁一番寒、焉可求得香梅花啊！』

一手執扇一手執笛的參謀大人步伐輕快、面帶微笑來到赤羽的面前，不知是寒暄還是自嘲的說了這麼一句後，氣定神閒地由著赤羽對自己好一番打量。

見來者這般行止，赤羽有禮有節的彎腰一揖，隨後換上一副揶揄顏色，冷笑著丟出一連串與其神態不合的奉承之詞：
『閣下氣度卓爾不群，出類拔萃，想來便是那令世間躁動、得當今將魁青睞，使赤羽信之介久仰大名的參謀大人了。大人如此形貌風姿，能擇將魁大人而棲又為將魁大人所擢，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必定能有一番作為！』

『哈，久仰久仰！一串好似重點很多實則甚麼都沒有說的虛話，除了顯示你很會措詞以外，好像沒有甚麼其他的意義啊！』

搖著扇的面生者對赤羽的冒犯顯得處之泰然，張嘴便只調侃而不問其他，赤羽心下計較，面上卻擺出了不住沉吟的表情。

『大人說笑了。在下赤羽信之介，適才從新任的政執大人處接過指令將要遠行，卑職想下次再來政執院也不知是何時候了，便欲藉此機緣與參謀大人一會，以全赤羽的下屬之禮。』
『你其實不必跟我說這麼多，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你有興趣的事情我都沒有興趣；今日見你，原本只是以為你是……』來者笑著以摺扇指了指赤羽心臟的位置。『沒想到我竟猜錯了！倒有意外之喜！』

『大人此話何意？』

笑而不答的參謀大人搖了搖頭，把指向赤羽的摺扇收回闔起，從容地從赤羽的身旁滑過，輕捷優雅的動作像極了一隻翱翔天際的飛鳥。

『你要測度我，線索恐怕還不夠多啊！』

『對了，』不過數步之遙，對方忽地回過身來，對赤羽說道：
『吾，淺見臨淵。』

淺見臨淵？
淺見？

赤羽皺眉，對方衣上飾有羽紋，而淺見家紋並非鳥羽，何以來者要對自己這麼說呢？
看著漸行漸遠的臨淵，赤羽陷入長考。

而旁邊的長廊上，日暉明子注視著赤羽──

赤羽信之介。那早已深烙在他心上的名字，他終於、見到了本人。

一想起當時的畫面，日暉明子仍忍不住握緊雙拳，即使手裡的衵扇幾乎變形，他卻若無所覺。

赤羽信之介──

讓自己丟盡顏面又阻礙了自己幸福的罪魁禍首──他不可能忘記！

日暉明子猜測，大概是因為那兩人的思緒都放在了揣度對方上頭，赤羽信之介和那個坐擁參謀之名者方對當時突兀行至的自己皆無任何表示，讓自己得以將兩人的對峙看得清清楚楚──竟被小瞧至此！日暉明子氣得幾乎要將牙齒咬出血來。

定要讓你們也嚐到顏面無光的滋味！日暉明子誓報此仇！

「明子院下。」

低沉的男聲像自屋頂又像從周圍傳了過來，坐在屏風之後的日暉明子臉色不變地啟口：如何？

「已照計劃擒得，院下是否前去一觀？」

俏如來清醒的時候，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正疑惑間，衝入他口鼻的腥味和無法停止的搖晃馬上令他瞭解到自己此時的狀態。

他在一艘漁船之中。

可是，為何呢？對了！修儒呢？
原本是要前往海境，為何自己會在漁船之中醒來？修儒也在嗎？自己目不能視，這情形，是被人挾持？

他無法運行真氣，手腳不能行動自如，眼睛被矇上，嘴巴雖然未被封住，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有誰能、且會在這個時候挾持自己呢？

中苗魔雖因對戰元邪皇而有所耗損，還珠樓人力也大不如前，然而俏如來清楚地知道，在他走出還珠樓時，溫皇和御兵韜都派了人跟在他們身後以確保他們的安危；並且，在臨行前的商討之中，他們三人都一致認為，在暗中針對墨苗的勢力，不會那麼快出手。

那這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前輩與自己都錯算了？還是…除了滅墨者以外，還有其他人的目標是自己？

「你醒啦？」

清脆的童子音在黑暗中毫無預兆地響起，俏如來更加的沒有頭緒了。

「不用擔心，馬上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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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nwu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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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1樓發表於: 2022-09-09 21: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貳、

「現在……是不是不要做多餘的事比較恰當？」橫森真功無奈地看著不放棄搖響牢門的神田京一嘗試著說道。

被關進來已近半宿了，神田仍在試圖呼叫個人來放開他們，橫森雖然有點佩服他的毅力，但他迴盪在大牢內的叫罵聲音卻也吵得橫森腦袋發疼、忍無可忍，猶豫許久，橫森終於決定要僭越身分，動口制止神田浪費力氣的舉動。

「真正是，喊了這麼久也沒人給我們應一聲，該不會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吧？」
「有這個可能。」

看終於停手的神田忿忿不平的走到自己的身側坐下，橫森立即遞上自己的水囊，示意口乾舌燥的神田先喝口水歇歇氣。

「啊、多謝了！你還真是周到。」

灌下一大口水後，神田滿足地呼了口氣，將水囊遞還給橫森。

「是說，我們到底為甚麼會被關在這裡啊？」

不是我們是你。橫森心說。離了西劍流那麼久，像浪人一樣過活的橫森一直都沒遇上甚麼稱得上是危險的事，不想一碰上神田京一，自己就被人襲擊了還被關進西劍流舊址的地下牢房，就是素日裡不愛動腦的橫森也看明白了對方就是衝著西劍流來的，而自己，說是隻大魚被捉時恰巧游至才一同進了漁網的倒楣小魚也不為過。

「對方是如何逮人的也是問題……」橫森皺著眉，斟酌著搭腔。

被捉之前神田和橫森的的確確是清醒的，神田擊殺了那白幡怪物後，上前探察怪物的情況並預備拿回佩刀，而橫森則是確定了除了已死之人外其餘人等都毫髮無傷，下意識地走向還趴在地上起不來身的前組員身邊想幫把手時，猛烈的暈眩忽如暴風襲來搖晃著兩人身形，本來清晰的神識瞬息一空，待二人再有想法，人已經到了距雙井原有萬丈之遙的西劍流舊址。

陡然出現的詭怪之物加上莫名其妙地失去神志、太詭異了。最近的東瀛，著實奇怪。

「是術法吧。以前祭司大人不也常用些奇奇怪怪的法術助我們迎戰嗎？」神田對此事倒是不怎麼關心，身為高層又參與過中苗退魔戰的經歷，讓甚麼奇人異事都見過的神田早將腦中那些原被劃為無法解釋之事全都視作了理所當然。

而閱歷不同使橫森無法同他所想。

西劍流修溘鎢絲提升靈忍實力、以法術助戰或收集情報橫森當然都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覺得這事奇怪！

西劍流因術師助戰而橫掃其他組織門派將近五十年，若也有人深諳此道，何故從前不曾出現？且那在自己眼前悄無聲息奪人性命的妖異存在，聯想到近來行走各處時偶然聽見，時不時會出現在本領各地的恐怖傳聞，更加深了橫森的不安，讓他斷斷不能不去在意。

這兩件事情不知是否有關？

會以這樣的方式來對付西劍流者，是西劍流的叛徒嗎？或者是另有其人？

「啪！」

正想得入神，一個強力撞擊聲猝然震響靜默的牢房，吸引了橫森的注意力。

橫森和神田不約而同地轉頭。

地窖的門被打開，一個穿著華貴的女子正緩緩地走下階梯。

「是你！」
原來安靜的神田忽然跑向牢門，朝女子無狀大喊。

橫森置疑，女子的面容除了雙目皆被掩蓋在開啟的檜扇之後，神田是怎麼認出女子身分的？

「你不是住回日暉城了？哪會出現在這裡？」
「住回日暉城嗎？美其名為擔當替天祈福的聖職，實則被趕到僻靜角落的日暉寶塔寺，徒留衵的頭銜卻不得衵的待遇，原來也算得上是『住回日暉城』嗎？」

即便女子這幾句話是笑著說的，可語氣冰冷堅硬、責難之意充斥在每一個字句之間，女子的回話中飽含了多少怒氣可想而知。

「說！赤羽信之介在哪裡？」
從身後的隨行手中接過一條鞭子，日暉明子一鞭擊向牢門，厲聲地逼問道。

「喂！你是起瘋喔？」

雖在鞭擊落下前跳開了，日暉的行為還是讓神田怒不可遏。

「你的夫婿都死了，不把你送回宮城難道你要軍師大人把你供在西劍流裡喔！祈福甚麼的又不是軍師大人的意思、你這樣就抓住我們實在是真不講道理！」

知道自己被抓的原因和抓自己的人竟是日暉之後，神田真是覺得又冤又嘔，這女人太莫名其妙了，不就幸好他倆是在雙井原就被逮到了？要是這女人再多一點心機、自己搞砸了流主交待的事，那可就真正悲哀了！

「吾不管道理，吾只要赤羽信之介的下落，」見神田躲開，日暉明子倒也沒有蠻纏不休，瞅著發怒的神田語調反而柔軟起來：「若想活著離開，就說出來。」

「神經喔！你要知道軍師大人的下落，去找藤原才對啊！他不是發了公告，說軍師大人已經死了？」

神田怒歸怒，卻不會讓自己衝動到丟了前任六部應有的判斷能力，他馬上冷靜下來，既然無武器傍身，那就打嘴仗，看誰比誰有耐心。

「他不在那裡，藤原和他底下那群飯桶，就連人現在是死是活都查不出來。」

「喔，所以他是為了挽回面子才特地發假公告說軍師大人死掉了？也是啦！都萬人之上了關人還會關出問題，這事要是讓別人知影，他這個政執院下就要悲哀了！」

事實上，日暉明子一開始就不認為自己能從他們口中問出些甚麼，之所以要搶先藤原看到他們，不過是介意赤羽信之介到底是死是活，想從他們的反應旁敲側擊出自己的復仇是否還有意義，而神田好整以暇的應對恰好讓日暉認定自己已經得到答案了。

活著就好！只要還活著，其餘的事就沒甚麼值得他操心的了！

「會悲哀的是哪一方可不一定。希望當站在這門外的人是藤原時，你們的嘴巴還是會和現在一樣這麼地硬。」

日暉明子微笑著撂下這句話後，心滿意足的離去了。

初時還以為他是另有花招，戒備了一陣直到確定日暉真的不在以後，神田反倒不爽起來。

「搞甚麼！我都做好準備要陪他耗了，說走就走是怎樣啊？」

橫森本就因日暉的來去如風驚愕不已，現在聽了神田的話更是無言以對；這些人真是奇葩，如果此番能平安地全身而退，這群人他一定要能躲多遠躲多遠……

目送著日暉坐上駕車後，全程跟在日暉身後的隨行陰沉著臉折回西劍流，開始在所有能夠通往地牢的地方布置守衛；這名藤原撥給日暉使喚的殘忍聯盟成員，在沉默著做完了一切後回到地牢的出入口，將自己給融入樑下的陰影當中。

當源義行帶著風間烈回到道館的通報傳遞進來時，源昌也剛巧正在報告一樁買賣最新的談判進度，他看著原本側躺在那女人膝上的風間瞬，在聽見消息時臉上一時變得捉摸不定的表情，看著風間瞬凝固片刻，而後慢慢坐直的身體，不厚道地想，這是維護風度呢，還是故作鎮定呢，說不定，是為穩住自己內心激越不得已才做的舉措呢。

源昌也不喜歡東劍道，從以前便是。但是，父親對東劍道感情深厚，從自己記事以來，父親便多次地向自己訴說前任門主對他們有多好、這樣的知遇之恩有多難得。
他不喜歡東劍道，他也不覺得門主真有多麼好，可是，既然他的父親願意為東劍道死，即使東劍道已經易主也不改其志，那麼身為人子，沒有甚麼立場改變父親意願的他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把自己摻和進來，盡其所能地從旁協助了…
昌也從未和父親提過自己的想法，一絲一毫也沒有，不用說他也知曉，按照父親一貫的性格、理想，自己的選擇只會被叱「沒有出息！」而自小和父親相依為命的他，並不想為了這點無聊的意見不同和父親產生隔閡，一點也不。

沒有等候多久，源義行便帶著風間烈進入房間。
風間瞬立刻站起，一個箭步衝到還在門邊的風間烈前。

「真的是你！你還活著為甚麼沒有回來？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

責備的語氣和關懷備至的表情，一派親厚長者的氣度，若非不合時宜，源昌也還真想拍手讚嘆門主的演技；不過，這一點也不妨礙昌也把自己見識到的虛情假意當笑話說給交情好到能去蹭吃蹭喝的好友一聽。

「你這些年過得如何？為甚麼沒有回來？」將風間烈讓到房間內中坐下，風間瞬端詳著他，問。
「這喔，一時也難以說個清楚。我現在住在中原，這次回來是來找人的。」久未再見的堂兄依然是印象裡假正經的模樣，熟悉自然的感覺使得劍無極內心的忐忑不自覺地消弭不少，他一改剛進門時的莊矜持重，回答問題也像兒時同堂兄說話般嘻嘻哈哈地再沒顧忌。
「找人？始嗎？我們找過他……」
「不是、不是！始現在也在中原，過的還不錯哩！我這次回來跟始沒有關係。」
「是這樣……昌也！」
「在！」靜候在一旁的昌也低頭回應。
「昌也，源叔的兒子，你還記得他吧？現在情報收集主要由他負責，你要找甚麼人，跟他說就好！」風間瞬指著從剛才起就自動閉嘴停止報告的昌也說。
「喔喔！好久不見了吶！那啥……我剛好肚子餓了，不如我們去吃點東西，邊吃邊談？」童年記憶中的熟悉人物又出現了一個，劍無極顯得很興高采烈，主動攬過昌也提議。
「是！」除了說是也沒其他的選擇了吧？昌也不以為然地想道。

共識既成，劍無極也懶得矯情，三個人和風間瞬打過招呼後，便一起退出議事房，獨獨留下尚有事情待辦的風間瞬；思緒已然飛遠的源昌也、滿心歡喜於兄友弟恭的源義行，以及久見故人的劍無極，沒有人察覺到風間瞬在這短短的會面中言行容止出現的細微轉變。沒有人。

濕冷的風拂過五官，蜻蛚鳴聲漸漸稀落，上身靠著赤羽的德昭早已沉沉睡去，感受著萬物的變換，赤羽心知，再不久，天便要亮了…
──要行動只能趁現在。

「看樣子我趕上了！幸好！」
「…閣下怎會在此？」

出人意表的不速之客讓赤羽停下所有動作，將握著捲軸的手移至身後，赤羽忌憚地將德昭護在自己背後，問著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參謀大人。

「你約了我不是嗎？你約了我，卻沒出現在約定好的所在，我沒辦法，只好過來找你了啊！」

笑意盎然地看著赤羽的行動，想像著藤原吃癟的模樣，臨淵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幾分。赤羽信之介保護日暉德昭，這要是讓藤原知悉，不氣瘋才怪！藤原家大概作夢也料不到，對赤羽耳提面命的「知恩圖報」，西劍流受益了，日暉族受益了，就是藤原家半點好處也沒沾到，而且……還可能反受其害。

「赤羽臨時有事不便赴約，唐突了參謀大人，赤羽在此向您賠禮。」

赤羽的確約了臨淵。為了新一次的試探。放消息約人之事，還是自己交給德昭去辦、考驗德昭能耐的一環，然而神田被殘忍捉住的意外，令赤羽暫時無暇去顧及其他。

「不必禮了！你既要去救人，反正我也沒事，不如我們同去吧！」
「你……怎會……？」
「別驚異，在這個世上，除了那件我們不能知道的事外我都知道，同你一樣。」既然赤羽能拿出捲軸意圖使用，臨淵想那麼，赤羽應該知悉彼此確是一樣的。

臨淵的話稱得上是直白，不過對赤羽來說，臨淵這說得極不高明、與其說是暗示毋寧說是只差沒亮出身分的明示，實在難以取信。

「即使如此在下也不好和您一起行動。」
「為甚麼？你要去救人，多一個助力不是很好？」
「因為……吾不能理解緣由。」無法證實臨淵話中真假……赤羽不願亦不能拿自己的要務或者德昭的性命來賭，自德昭放火燒了政執院、選擇和赤羽一道離開日暉宮起，赤羽就已決心要保他到底。
「傻孩子，有責任感和防範心固然正確，但太頂真的話，可是會適得其反的！」臨淵背過身，像個感慨的師長一樣說道。

赤羽臉色一暗，依然沒有任何動作。

「你真是…」見赤羽固執，臨淵臉上的取笑轉變成了一種啞然失笑的表情：
「我就直說好了！你現在武功全廢，我若要害你或他，根本沒必要和你多費口舌，說得再直接一些，
「你手中捲軸的作用我很清楚，你打算拿它做甚麼我也清楚，我之所以出現在這，目的不在捲軸，而是要看你的表現決定留不留你，」

臨淵看了看月亮偏移的程度，「你若表現得好，他自然就會沒事。快點吧！我們快來不及了！」

臨淵的說詞並沒有說服赤羽信之介，但是赤羽也知此時刻不容緩，而確實，因顧此失彼失去重要的人這種錯，終其一生，赤羽都不想要再犯了…

「閣下…有刀劍嗎？」
「不用這麼狠吧？用合口就可以了！」遞給赤羽自己隨身攜帶的雙刃短劍，臨淵心驚於赤羽的果決。
「您誤會了！吾的意思是，要去救人，總不好帶著的是個不識刀劍的仙人。」接過短劍，赤羽微笑得很是禮貌、無辜。
「你…」才說了一個字，臨淵便住口不再言語。

將捲軸拋出的同一時刻，赤羽右手短劍出鞘，利鋒劃過的左臂頓時血如湧泉，而飄浮空中的捲軸隨著那像被捲軸牽引吸附、一滴也沒落到地上的鮮血血量增多越張越大，最後，形成一張寬四丈長六丈的血色巨圖，圖上有山有河有花草石樹。

臨淵瞧著那停止張大的血色圖軸慢慢降下，在圖碰地的那刻，巨圖翻轉，攤平的圖上金光乍現，照得四周亮如白晝，圖軸正中，一塊巨型石方體冉冉上升。

赤羽將德昭抱起，站在石方體前。
須臾，石方體全貌現出，是一道巨大的門。

看著赤羽將德昭抱進已然開啟的石扉，不多時後又再一次出現在光線大熾的門後，臨淵暗忖，這可能不是赤羽第一次進出這裡。

「走吧！」隻身走出的赤羽率先說道。再拖下去就誤了時機了。
「那門……」臨淵拿捏著詞句，「好用，可太好用的東西容易使人依賴，不可不慎哪！」
「沉迷物事總是誤事的開端，時時保持清醒是武將的基本義務，赤羽自然懂得。」雖覺臨淵的提點奇怪，赤羽還是不動聲色點頭答道。
「……」赤羽的態度讓臨淵感覺自己似乎多事了，「天快亮了！我先替你止個血，然後我們即刻前往！」

叁、

「到了！」

那個脆生生的童子音方落下，吵雜沸騰的人聲驟如迅猛的近雷鳴聲一般灌進俏如來的雙耳內，轟得他頭腦發脹，一時之間腦子竟一片空白、全然無法思考。
回過神的時候，他的眼睛感受到亮光，也聽到了人來人往的聲音，一股莫名的外力推動著他起身、邁步前進，而古怪的是，原來明顯的腥味消失不見，更可疑的是，沒有任何味道，沒有土的氣味沒有草的氣味也沒有海洋該有的鹹味。

這裡到底是哪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圍聲量是讓俏如來無法判明周身究竟有多少人的無比喧鬧，他沒有聽見任何正常熙來攘往情況下應該要聽到的腳步聲；推著他前行的力量感覺不到溫度，也無從判別形體……俏如來缺乏堂妹無心那樣的靈感天賦，雖走過一遭魔世，也有幾次與修為高深的術者交手的經驗，親友團中更不乏燕陀龍、梁皇無忌那樣擅使靈力的修者，他依然不能肯定，自己此刻面臨的到底是咒語、法術還是……？

好像走了很久很遠的路，卻又好像是原地踏步，俏如來感覺到的周圍仍是嘈雜但又疏離、狀態虛無空茫的樣子。感受不到風的流動，感受不到生物的吐息，也感覺不出或冷或熱的溫度存在與變化；視線有阻的俏如來掙扎、試著打破現狀，然則他的行動卻除了讓他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不被自己所控制外，對於化解被動沒有一點幫助。正一籌莫展，忽然，一聲聲聽來重逾千鈞的撞擊悶響破空傳來，大到宛如有數十個市集聚合的喧囂人聲立時不存，蕩然消佚於俏如來耳畔，刺骨的冰寒霍地從他的指尖衝進他四肢百骸，撲面的冷風冷雨打得他措手不及…

怎麼了？

眼前屏障倏忽盡去，俏如來一時還不能很適應視野突然大開帶給官感的刺激，無意識地眨了眨雙目後，重回清明的視線與思緒才領著他環顧起自己周邊的一切。

腳下的路是打磨光滑切割平整的一片片等大石板鋪就的寬道，寬道前端各往左、右、正前三個方向延伸，往前的石板終止在前方約十步路距離，與一座由高聳圓柱連貼金木雕樑簷，通體朱紅頂著金色琉璃瓦與橫飛的黑色燕尾，看來肅穆而華麗的山門銜接，山門後方，一塊塊約拇指大小的鵝卵石像地毯般蔓延開來，圍繞在一有著十一重簷歇山式屋頂的尖塔建築物旁。
山門兩旁松柏茂盛，俏如來一眼望去，竟感覺那蒼蒼鬱鬱像護城一般將中間的高塔、石毯包住，而朝左右開展的石板道則如同因那茂密森林引起的漣漪，發散的嵌在外圍。
身後，長不見末的石階向下連綿；伴著從天灑落的絲絲雨滴答答墜落的聲音泠泠響著的，是階梯兩側分別自左右來，點著星斗土丘涓涓下淌的細流。

即便身體很冷，即便是置身全然陌生的環境，但不知是由於耳邊交融和諧的滙流滴答聲、亦或是觸眼所及盡皆令他心曠神怡的古樸清幽，俏如來原本的惶惶不安，居然在這個時候奇異地平靜下來。

「這地方挑得真不是普通的好！陰得沒話說！」

臨淵和赤羽順著那道蜿蜒高聳的土牆一路疾行，直到那簷頂漆黑、曾經掛有書著西劍流三字木牌、如今則散發著頹敗與危險氣息的木造四足門出現，才一同閃身轉進幾步開外的紛紛樹影；舊西劍流的大門外不出所料地，有無法事先知其存在的「守備」在，門前一片不自然的黑，在寂靜的黎明前顯得詭異而可怖。
不過，這份可怖觸動不了身為主要被提防對象的赤羽和臨淵，此外，對早想目睹「傳說中的西劍流」的臨淵而言，形似蟄伏於暗夜的野獸的西劍流舊址實在太撩撥自己的品評欲了。

「在這至陰之地使陰陽咒術，效果不可能不佳，你們那位祭司大人也真是費盡了心思！」

眼前這座風水位置講究，並彰然配合了地理地形建成的龐大孤陵，別說適合化魔了，就是直接做魔臨淵都不覺得有甚麼好意外的，炎魔幻十郎……單就這份執著，便也是當真可怕的了！

「……西劍流內部的所有安排，無論祭殿、主屋、後方的習武場乃至幹部住居的長屋，都依陰陽五行的道理選擇了最合適的建法相輔而成，屋內機關擺設，無一不循八卦術數的生剋法度，為了使在此修習的西劍流忍眾皆能發揮出他們最大的潛力與能力，祭司大人確實是煞費苦心。」
「而你捨棄了這個地方。」

臨淵的語氣十足肯定，不帶一絲遲疑，因此赤羽也沒隱瞞，乾脆地承認了。

「所以，你已經知道溘鎢絲的本質了？怎麼知道的？」
「藤原一族職司天文佐好幾百年，所藏書料非常豐富。說起來，閣下是不是應該要動手了？既然執意同來，想必大人定有甚麼萬全之策才是？」
「萬全之策說不上，不過對付這種沒有靈魂的東西，我確實是專門的。」臨淵笑著拍上赤羽的肩膀，「待在這，馬上就好！」

感覺著臨淵擦身而過帶起的氣流，赤羽背倚樹幹，無聲地數起了數。

不過一到十七的期間，身畔又是一陣軟風。

「好了，不只大門外的，裡面的也一併解決了，我們可以暢通無阻地直接進入地牢。」
「……您不是使用陰陽之術？」從離開到回來不過片刻，其間不曾有任何騷動，赤羽不相信單靠武力能讓臨淵那麼快擺平所有障礙，而就算是使用術法，大範圍施咒也需要更久。
「都說了我是專門的了。」赤羽會在這時追究這個實在出乎臨淵意料，臨淵不覺好笑起來，「自然有我專門的方法，有機會再教你，現在先救出人比較要緊。」

「誰！」

臨淵打開門後，神田的高聲喝問與地下大門撞上牆壁的磕碰聲幾乎同時竄進赤羽耳內，赤羽一反先前的急促，放慢了腳步跟在臨淵身後，亦步亦趨行至關押神田二人的牢籠。

「軍師大人！」

原本和橫森保持著警戒的神田一見到赤羽，登時如看見肉骨頭的小狗一樣眼光發亮地急急衝向牢門：
「你平安無恙！」
「吾沒事，」赤羽彎唇，「你們離這裡遠一點，吾馬上解開施在這牢獄上的咒法。」

赤羽的話神田就沒有不照辦過的，他拉著橫森退至角落，只見赤羽運起靈元、雙掌翻覆，也不知是用了甚麼術法，咒語也沒念，那原先神田怎麼試怎麼搗鼓都紋風不動的牢門便咯啦一聲，無所滯礙地打了開來。
臨淵不可置信地望向赤羽，雖然並不以為聞名遐邇的西劍流軍師赤羽信之介真會做出毫無準備便貿然救人的愚昧之舉，但是解咒……那便表示，現在的赤羽已有了足夠能運使靈力的根基在，也就是說，赤羽之前的武力盡失……是……

「快離開吧。」赤羽讓開一步空出牢門前的位子，等待二人出來。
「可是我們的配刀……」
「吾會……」
「我去拿吧！」打斷赤羽的未竟之言，臨淵主動提議道。
「你是……？」神田疑惑地看了看臨淵，剛才沒怎麼關心這個跟著軍師大人的小嘍囉，現在仔細一觀，神田才覺得看這傢伙衣著行狀，很可能並不是跟班。
詢問地將視線投向赤羽，神田驀然驚呼：「軍師大人你的眼睛……」
「無妨。」略過神田的擔憂，赤羽轉往臨淵：「閣下要替他們二人取回佩刀？」
「是啊，雖然你辨物無礙，但還是我去比較有效率吧？」
「那便勞煩閣下了。」

赤羽朝臨淵一拜，並不推拒地接受了臨淵的自告奮勇；故此，臨淵更加確定了：即使神田沒有被抓，赤羽也已計畫要回到明面、不再躲藏。只是赤羽的功體……

「稍待。」
說完，臨淵化成一團藍色光霧，消失不見。

「你們兩個離開這裡之後分頭行走，暫時不要再見面了。」不去管橫森與神田對臨淵的消失作何感想，赤羽抓緊空隙囑咐了一句。
「啊？」這句話讓才剛抓回自己注意力的神田又愣了一回，神田京一覷了一眼身側的橫森；軍師大人的意思是，橫森並不可信嗎？

與神田的茫然惶惑不同，橫森倒是正中下懷，沒興趣去關注身旁神田究竟是面露驚詫抑或是驚恐，自赤羽出現後便一直默默無言的他此刻終於如釋重負、乖順地對赤羽點頭稱是。

神田猶自驚疑不定，那頭臨淵已帶回了二人的佩刀回到地牢，將橫森的刀還給橫森。

「不是吧！這種情況下也能恍神？」舉著神田的刀在他眼前晃啊晃的，臨淵嘖嘖稱奇：
「西劍流專出奇人啊！你該不會恰好是之中最正常的吧？」
「不重要的問題就不需要問了，天要亮了！」臨淵口中的「你」對臨淵的戲言不置可否、伸手接過屬於神田的三把佩刀，並在神田反應過來以前，抽出一件物什交到神田的手上。
「這是？為何……」神田錯愕地看著手中的逆刃刀，大惑不解。
「你的刀吾另有用處，你先佩帶這個防身。」

神田欲言又止，目光在臨淵和赤羽之間逡巡片刻，末了，終在赤羽拱起的眉心之下，神田京一牙一咬，心不甘情不願地跟在早就迫不及待的橫森真功後頭奪門而出。

待確定了兩人已按吩咐離去後，赤羽回身：
「赤羽信之介不敢耽擱大人行程，感謝閣下今日的援手，若有機會相約再聚如何？」
「逐客令？可我應該不算是個人客才對啊！」嚴陣以待的赤羽身前，臨淵笑得如沐春風：
「你是在意織田靖幸日前下令在會龍津周邊港口埠頭立下關卡、嚴密盤查來自中原的出入境者一事吧？放心，這件事與我無關，而且，也與西劍……」
「住口！」意識到臨淵將會洩漏出甚麼，赤羽立刻發聲截去臨淵的話頭，將神田寶貝的三把刀抵在臨淵的頸項，赤羽的臉色完全沉了下來。

地下牢房至少冷了一倍。

「啊，追的是另一個呢！」臨淵狀似喟嘆地道。「你還不追過去嗎？」
「不說話？還是不相信我啊？」退後讓指著自己的武士刀遠離自己，臨淵的臉上寫著滿滿的饒有興味。
「現在在這和我打起來，不是太莽撞了嗎？」

一片默然。

臨淵正待開口，赤羽忽然手一揚，既而轉身往外奔了出去。

「暫時停止光陰流轉哪！能做到這個程度，必然對自身能力有一定的了解和掌握了吧……」
欣然地點著頭，臨淵瞥了眼赤羽適才瞬間佈下，正綻放著好看的紅色、凡人肉眼不可目睹的光陣，拿出摺扇似是要將其展開。
「再等等吧。」內心千迴百轉，最終，臨淵收起摺扇，慢條斯理地步出空無一人的舊西劍流。

「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此？」

俏如來沿著石板道走了一圈，回到最初見到的山門之前，他很確定自己沒有走過樓階，但步行在石板道的感覺也與適才不同，正沉浸在思慮當中，一個聽來年輕溫厚的男聲傳來，俏如來一驚，連忙往聲音源頭望去。

「過去不曾見過你，你怎麼在這裡淋雨呢？」

發出聲音和氣地望著俏如來的，是一個頭戴斗笠、身著皂色長袍，看來年約四五十歲、慈眉善目的男子；與男子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個頭髮散亂、相貌粗獷，雙手抱著胸，目露兇光似乎在評估著俏如來的壯年男性。那壯年男性穿著和親切男子所著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的長袍，俏如來一眼見到頓覺有些莫名地熟悉，深入一想，才發現男性所穿的衣袍樣式與赤羽信之介身上的東瀛袍服幾乎如出一轍。

「請問……這裡是東瀛嗎？」
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男子所言俏如來一句也沒聽懂，本不期望得到回應，沒成想那眉目犀利的男性聽了俏如來問話竟馬上反問：
「不屬於東瀛的人……你來自中土九界？」
「是。吾是中原的人。」俏如來點頭回答。

「喂，這個人說他是中土九界的中原人。」
「中原？為甚麼會出現在此？總不會是來此參拜的吧！透君，你幫我問問他！」

俏如來見男性蹙起眉頭對那氣質溫和的男子解釋自己的來處，而男子不知說了甚麼，男性復又轉頭面向自己。

「你為甚麼會來這裡？來參拜？」
「不，其實，俏如來並不知自己為何會身置此地，亦不知自己身處何處。」由於感覺不出那笑容溫煦的男子和問話男性對自己懷有惡意，加之自己又確實處於需要幫助的狀況，俏如來便老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情形。

「你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一臉凶相的男性好像不信，懷疑的眼光上下掃視著俏如來。
「怎麼了？他說甚麼？你們別撇下我只顧自己談話啊！」見透滿臉嚴肅地瞪著跟前看來很好相處的來客，憂恐這傢伙會嚇到人的無話立刻開腔想要分散透的關注點。
「他說他迷路了。」
簡短地向無法和俏如來溝通的無話說明情況後，正想要叫俏如來滾的透吃驚地看見這個討人厭的自來熟已經拉起俏如來的手，極力邀請俏如來到寺內的宿坊暫歇。

不知其所以然的俏如來手足無措僵在那裡，求助的眼神在透和無話之間反復穿梭。

對這個毫無防備心的護天住持冒昧行徑無話可說，透走上去將無話放在俏如來腕上的手拍掉，下巴指向山門：
「他請你進去歇息。」

出了西劍流大門，橫森真功便和神田京一一南一北地分別跑開；他不是因組織遽然解散心生不滿的那群人，然而，位在基層又常因出身在組織內處境困難的他，對西劍流也實在沒有多麼高多麼深厚的感情。就算赤羽不特別吩咐，橫森也只將這一次的再聚視為一件單純的意外，不可能為此而不和神田分開，赤羽的特別交代要說有甚麼效果，大概就是在讓他避掉神田京一本來可能會有的糾纏上幫了他一把罷了。

橫森自知不聰明，但寄人籬下這麼多年，看人眼色的功夫還是練有幾分，估摸著自己被神田所救之事很可能並非全因湊巧，正想方設法要擺脫神田時事情突地轉成合他心意的發展，傻子才會不好好把握！

在將要拂曉的山林之中急急而奔，橫森邊分心觀察著四面八方邊快步流星趕著路，雖無目的地，能儘快遠離是非中心便好。翻過曾是西劍流勢力範圍的小山頭後，橫森來到一處山澗橫陳的丘陵地帶，看出附近已是有人煙的村落莊區，他終於鬆了口氣，放慢步調走向山澗；說時遲那時快，正前方忽一人影突現，挾帶著殺念的勁風直衝，硬生生地阻住了橫森的腳步，本能地，橫森抽出佩刀就是一個迎頭直擊，卻在看清了來人面目之後硬是止住已發的刀式，讓刀尖在與那人僅有粟米之差的地方停住。

「看起來你還認得我。」
望著雙眼透露出震詫、木然地移開刀刃的橫森真功，雨宮衛二郎點點頭，神情凜冽地道：
「總算還不是白養了你。」

被派到日暉明子身邊不是甚麼能建得了大業大功的差事，衛二郎本來沒有多放心血，卻沒有想到會在這次的抓捕行動中見到以為早就死去的「門人」，而且那人竟然還是以「西劍流餘孽」的身分出現——

太丟臉了！

因為藤原自身即是以於祭事中重要程度不亞於觀象術的呼風喚雨之術穩坐天文佐多年的司祭望族，地方巫卜出身的雨宮門和水走社並未在殘忍中受到重用，其中雨宮門更因年輕家主的性格，混得比並未有能集結武裝部隊的水走社更差更遠離決策核心，讓本就對雨宮門是於自己兄長任族長時被破耿耿於懷的衛二郎深感憋屈，而現在，更丟人的事情竟然發生了！

「你，竟然加入了西劍流……你……竟然背叛雨宮門！」

早在衛二郎說第一句話時就已不自覺跪下的橫森真功低著頭一言不發，像是對一步步靠近的衛二郎正散發出的殺氣毫無概念。

「很好，至少還不是毫無自覺。」

衛二郎身後，夾著狹窄山溝的細碎土泥像被天地搖晃擾動般在無風的黑暗裡飛濺激盪，淙淙澗水開始騷動，碎裂的丘土像陷入漩渦似的旋轉著升空、聚集，「去死吧！」

合成為約一人身長的碎泥土球由上而下朝著橫森的方向筆直砸去，就在這個時點，大地完全靜止，圓球懸在空中，而橫森和衛二郎也如同結冰的溪水，動也不動地維持著原本的姿勢佇立在原處。

「勉強及時。」

赤羽腳不沾塵來到橫森的跟前，想了想，施力一推，讓橫森跌落在十丈外的鬆軟河岸上，舉手結印準備收回所下的靈陣。

「你……」熟悉的氣流挪移讓赤羽訝異。

「這下子你總該相信我和你系出同源了吧。」

漸露朝曙的東邊方向，眉飛色舞的臨淵背著晨光往赤羽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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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2樓發表於: 2022-09-09 21:1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肆、

「快解封吧！你要逼那暗中窺視者現出目的吧。雖然如果問我的話，你根本不需大費周章，把礙事的傢伙都處理好的能力，你有的吧？」隨意地靠向最接近自己的大樹，臨淵看著僵住的衛二郎和赤羽涼涼地說。
「……那麼做會讓結果與吾的目的背道而馳。淺見臨淵，你的目的到底是甚麼？」
「如果你問的是我找你的目的，我說過了。如果你問的是我因何介入這三方勢力對峙的局面，不好意思，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想介入，待在織田旁邊只是為了方便達到我來日暉世唯一的目的，找人。」
「找人？」赤羽不可思議地重覆道。
「找一個遺失在時間之中、神遍尋不著的孩子。」臨淵光芒四射的眼眸幽暗了會，不知想到了甚麼後復又回復神采奕奕的模樣：「開始吧！我不會妨礙你的，若你需要，我說不定還能幫點小忙呢！」

赤羽並不信任臨淵，可眼前是引蛇出洞的大好機會，權衡之下，赤羽做出選擇，解開了時封陣。

「——是你！」駭然地瞪視著莫名出現在眼前的赤羽信之介，難以置信的衛二郎一不做、二不休，操控著碩大土球擊向眼前老神在在的西劍流軍師。

——一劍無聲出招，四處萬籟俱寂。

衛二郎還分不清這玄幻異常的壓迫感從何而來，持刀的赤羽已經臨近眼前，刀快招毒；十手上手，雨宮衛二郎險險地隔擋開赤羽手段凌厲的利刃快劍，而赤羽的進攻毫不鬆懈，一招比一招更快更狠辣，可說招招瞄準要害，絲毫不容衛二郎喘息反擊。
艱難地閃過又一刀鋒，無法施展控土之術又力氣漸歇的衛二郎為了保命，當即不再戀戰，凝盡所剩氣力，瞬移至數里外的山村藏了起來。

「沒有人來救他呢，是不重要的小角色嗎？」從全然放鬆的姿態站得身軀筆挺，臨淵朝收刀的赤羽走去。
「也有可能，是窺視者和他本就有利益衝突。」並沒有追逐的意願，赤羽冷淡地回道。這次的出擊完全沒有奏效，引出窺視者的目的失敗，這個潛伏在暗處者既不關心神田的去向，也沒有阻止橫森被殺，即使赤羽現身也無法引得他相助雨宮；雖說殘忍內部相互競爭乃情理之中，但弄丟了人質這等大事，也不能讓窺視者有所動作提出反制，莫非，是有甚麼原因使其不想反制？

鏡花水月外頭，水走千里看著臨淵和赤羽對談的姿態冷冷一笑。情勢對自己越來越有利了，果然，自己才是注定的天選之人。是自己，而不是半路殺出的水走光希。

「笑起來果然更好看了啊…」如果不是冷笑就更好了……
「宋捷程，你為甚麼會出現在這裡？」迅疾收好鏡花水月，水走千里咬牙切齒地問。

更正，是人美做甚麼表情都美，憤怒也美；更正確地說，是這氣憤所致之生氣叫平日裡冷若冰霜的美人更顯光采豔麗而奪目動人了！被喚作宋捷程的男子忍不住心想。
不過讚嘆歸讚嘆，美人脾性他是知道的，為博美人一笑傾城亡國尚稱得上是情聖佳話，然若是為見美人發怒而賠死自己那可就是蠢上加蠢、得不償失了。

表情惋惜的宋捷程在水走千里眼內就是一副故弄玄虛的樣子，正想把這個總是神出鬼沒的跟蹤狂轟出自己的房間，卻聽得他不慌不忙的說道：
「我來告訴你，織田盤查中原來者的原因啊！」

「不監視了呢。正好，我們就可以好好地談談正經事了。既然已知我們系出同源、可以不必維持敵對關係，就把你的打算都告知我，讓我們維持良好的互動保持合作吧！」
「赤羽並不需要與任何人合作。」

邁開步子轉身離開，是否同源無法成為能否交托信任的依據，赤羽信之介很早的時候就知道了。

「你無法知道織田的動向不是嗎？有我在，你就能更好地掌控局面，這不是很合算嗎？」跟上赤羽的腳步，臨淵不依不撓地說服道。
「如閣下所言，沒有人會做自己覺得不合算的事，閣下與吾談合作，不可能不要條件，而從始至今，您都未曾提過您的條件，請恕赤羽直言，合作，怕不是大人您要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一步棋吧？」

赤羽不再裝腔作勢的樣子令臨淵笑了起來：
「你還真是固執啊，雖說信賴關係非一朝一夕可成，我好歹也算幫過你，誠意也展現過了，你還是明著懷疑我的一片赤誠善意，未免也太不知變通、有傷你赤羽信之介通達明理的美名了吧？」
「不信任你，自有不能信任的原因。」而那原因正是赤羽不與之衝撞卻也不能任臨淵牽著走的理由。

自赤羽第一次見臨淵起，赤羽便覺臨淵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一種與世界格格不入的不協調感；雖然按臨淵的說法和能力看來，臨淵或者所言非虛，可是一直被隱藏起來的深不可測的實力，和自己與臨淵距離稍近便會胸口發悶的詭譎現象，令赤羽無論如何也不敢對臨淵掉以輕心。

「既然如此，我只好逼你答應了！」」

以鷹拿雁捉之速飛快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臨淵身子一偏，手上石笛直直攻向赤羽的心窩，霎時，巨大靈壓突如泰山壓頂般衝撞上還未好全的赤羽，身體無預警地承受了沉甸難以負荷的重量，連呼吸都馬上變得萬分困難。
赤羽勉強地躲過猛然一擊，卻意外遭此殃變，只得狼狽地翻身而走，盡力避開受臨淵靈壓影響的範圍。

差太多了！赤羽內心震盪，光此一手，赤羽和臨淵實力的差距之大足以一目瞭然，別說還擊，赤羽甚至覺得若非臨淵無意下殺手，自己此時便已是千萬萬段的碎塊殘屍。
無關乎自身的發揮是否已臻極致。

「如何？改變心意了吧？」

見一直安然閃躲的赤羽身形忽忽一滯，旋即吐出一口黑血，臨淵停下攻勢，對勉力站穩了的赤羽遊說道。

「你的傷重未癒，此時多個敵人不如多個合作夥伴，就不要逞強了。我會保住西劍流眾人，我們互相幫忙彼此照應最好，真不知道你在堅持甚麼？」

「你幹嘛留下他？」
透不高興地看著把俏如來送去洗熱水澡後就自顧自忙著佈早齋，好像自己甚麼不妥的事也沒做的住持大人口氣惡劣地問道。
「你又不知道他是幹嘛的、又不能和他溝通，幹嘛隨隨便便留下他？」
「有甚麼關係呢，現在才月初，政執院送來的伙食還有很多不必操煩！」
「誰關心那個啊！」

要是可以透簡直想把這個笨和尚的腦子剖開來看看裡面到底是怎麼長的，怎麼可以都這把歲數了還天真成那個樣子？整天除了暮鼓晨鐘、修行整理庫房外，就是想些食物啊植物啊的事情，剛才也是，敲完晨鐘後興沖沖說甚麼要去欣賞雨中蒼翠的松柏硬是把自己拉出了門，然後就在一片灰濛濛中撿回個自稱中原人的可疑人士。

「你知不知道那小鬼身上的血氣有多重？即使是狩獵人頭的浪人也沒他這麼誇張，他……」
注意到拉門外俏如來的身影，透的抱怨戛然而止。

無話也發現了停在門外的俏如來，想他或許害怕唐突匆忙地拋下佈菜中的矮桌，蹬蹬蹬地跑過去為他打開拉門。
一點住持樣也沒有。四平八穩盤腿而坐的透腹誹，安靜地等著兩人入內。

「多謝。」雖然知道兩人語言不通，俏如來還是客氣地道了謝，跟著無話來到房間中央。

無話待俏如來在透對面坐定後，又轉回角落擺弄他的早齋。
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的俏如來驚訝於無話曾被透譏笑是老和尚太閒，就一個人吃飯也堅持要用一盤盤小碟盛好放在角膳上端到房間食用的習慣，想去幫忙又怕不適合，坐立難安。

「你不用理他，他平常就這麼無聊，他歡喜做就讓他做。」透說。
「是說，這傢伙吃素，這裡只有素菜，不介意吧！」

雖然是詢問異議，但透的口吻表情根本就是在表示「識相的就快滾」，無話聽了立馬出言制止透繼續粗魯無禮下去：
「跟他說我是這裡的住持叫無話，吃過早飯後，我們會帶他認識一下這裡的環境，他要住多久都沒關係，如果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也儘管說，能幫的我們都會幫。」

透睜大眼睛抗議似地盯著無話。

「透君，請傳話，謝謝。」無話笑得溫文敦厚的重申。

——謝個屁啊臭和尚！

透見抗議無效，不甘不願地對俏如來轉述了無話的意思。

「吾的答覆、仍是拒絕。」

「……噯呀，我怎麼不是很驚訝呢？」
笑容凝固在臉上，臨淵不是沒預感赤羽會拒絕自己，但是實際聽到答案，臨淵還是很生氣——太像了！這個固執己見一意孤行、將自身生死置之度外的性格和模樣，令臨淵禁不住地捏緊雙拳，用了全身的力量來克制住自己的顫抖。

「我是真不想對你動手……」
吶吶地吐出這幾個字，一個快不及眨眼的抬手，眼角泛紅的臨淵已經狠狠地扼住赤羽的喉嚨。
「……為甚麼都不肯挑更輕鬆的路來走？讓我為難……」

赤羽的頸下，彷彿要跳出皮膚的血流脈動擊打著涼透了的隻手。

「軍師大人！」

叫喚聲和招呼至臨淵手背的手裏劍一前一後劃破僵局，臨淵放心地閃離，「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好好考慮吧！」

對臨淵的消失視若無睹，月牙嵐逕自飛奔至赤羽邊扶住赤羽，他驚恐地發現，赤羽的嘴邊有一條暗色的血痕、面色慘白並且雙目毫無光澤。

「我馬上帶您回去，愛靈靈會有辦法治療的，如果不行的話……」

話還沒說完，扶著赤羽的手腕便被赤羽反身用力掐住，月牙嵐痛得使不上力，只能放開原本擱在赤羽肩上企圖支撐赤羽的手臂。

「你因何喊吾軍師大人？月牙嵐，你可不要忘了，你早已不是西劍流的人了！」
「信之介大人……」
「離開！這裡的事與你無關，不必你插手！」
「不，信之介大人，您需要……」
「吾需要甚麼不該由你來說，離開，不然，吾殺了你！」

推開月牙嵐的赤羽執刀正對著月牙嵐，肅殺之氣頓時瀰漫，足見赤羽之認真。

「可您……」

極鋒現芒，月牙嵐沒有辦法，只好改口，「好，我離開。」

伍、

「這敢不會尚譀，我家冬時變得這麼氣派了？」
跟著源昌也走過一間間屋轉過一個個長廊，劍無極沿途都在「嘆為觀止」。

新的建築、新的庭園和詩情畫意的山水造景，如果不是位置的確沒錯，劍無極會以為自己是來到哪個華族豪宅參觀了。

「這哪裡像個復仇者住的地方？」把真正想講的「這哪像修行的地方」吞下，劍無極用笑鬧的方式試著探問。

「因為靠山和經商，東劍道新收的門人也多。」
源昌也避重就輕的答道。再怎麼在背後挖苦風間瞬，昌也也不會真的當眾批評他，不說其他，光自家老父心向風間瞬這點就讓他不想自找罪受。

「到了，這裡就是食堂。」

一把拉開新裱的紙門，一大群男人整齊劃一坐著吃飯的身影陡地跳進了劍無極眼內，幾乎坐滿整個偌大空間的人頭數讓劍無極瞠目結舌。

他沒有印象東劍道有過這麼多人。
不對，東劍道門人本來就很多，只是他從未有機會親眼見識過全部的人齊聚一堂。

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對勁啊？用徵求意見的目光望向昌也，昌也意會，門面話信口而來：「這是為了讓門人能更專心於修行和任務，也為了讓門人對東劍道產生由衷的認同感，所以不另設分部，同吃同住，以給予門人歸屬和團隊的感覺。」

「這種話你信？」劍無極瞇著眼笑問。

源昌也皮笑肉不笑地聳了聳肩。

「難道說、這是那位『靠山』的意思？」靈光一閃，劍無極眉頭糾結地問道。

訝然於這個闊別多年的小少爺敏銳的判斷力和細膩心思，源昌也微不可察地點了個頭，轉開話題。

「所以，烈少爺要找的是甚麼人？」

俏如來獨自一人待在客室，琢磨著從無話那裡拿到的路觀圖；無話在替俏如來導覽了一遍此處所有的屋舍陳設後，便因要整理經藏而不方便再陪著他，透君跟在無話身邊，也一起走開了。

雖然那時透君沒來得及明確地回答自己是否位於東瀛的問題，但那張寫著三種語言的「寶塔寺」地圖，幾近證實了俏如來猜測。

「東園嗎？」

寶塔寺有東園西庭二區，位在東園的，除了俏如來身處的宿坊「蒼露院」外，還有鐘樓鼓樓及俏如來早前看到的山門及寶藏經藏塔。

姑且不論為何身為住持的無話會一人兼攬知事頭首的勞務，光住持一人獨居非金堂講堂所在的正殿西庭，就很啟人疑竇；俏如來不覺得無話是壞人，那麼把自己帶來東瀛的，會是無話或和他相關的人嗎？

「我可以進去嗎，俏如來大人？」

這個男童音和稱呼……？
抬頭看見映在紙門上的孩童剪影，俏如來立即回覆：「請進。」

紙門開，一個五體投地朝著俏如來跪伏的稚齡童子聲音發顫地請託道：
「俏如來大人，拜託您救救我們住持吧！」

「你不懷疑他可能是那邊派來的刺客嗎？」
並不參與無話的整理工作，透站在一旁正色問道。

「只因為我沒興趣選邊站嗎？只為了這個就派來殺手取命也太小題大作了，不太可能吧？」將手中的經典按順序放好以便曝曬，無話輕鬆地說。
「你選不選邊站事小，可頂著護天住持的名頭，就已經是一堆人的眼中釘了！」
「有差嗎？雖然護天神寺的頭銜未被褫奪，然而自藤原天文佐蒙受天子青睞以降，幾百年過去了，這護天神寺的功能可有過展現？別說替朝廷安排祈福祭天了，我看他們可能連自己用公帑養了這裡多少人都不清楚也不在乎。」
「西庭那邊可不這麼想，那些傢伙可從來沒有放棄，不正是因為西庭那群傢伙對日暉仁昭所允天教地位殷殷切切，你才被趕來這裡守寶藏經藏，就算你再如魚得水，也改變不了你這護天住持是遭流放邊陲的事實。」

「聞如是？」俏如來迷惑地唸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名詞。
「是，聽聞中土九界有一佛國，佛國八大法門，其中之一乃以時論為主張，強調時間即空間、宇宙虛空如是我聞的時門，時門鎮門之寶『聞如是』，是能夠扭轉光陰、開啟時間的法器。請求您，請您拿出法器，救救我們住持大人吧！」
「這請求……恕俏如來無法答應。」俏如來見這沙彌裝扮的男童言詞懇切又拜託得如此賣力，很是作難。
「為甚麼？您是氣自己被劫來一事嗎？這的確是我方的不是，可我方別無他法，請俏如來大人大人大量寬恕我方，念在我方是情急之下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仁慈地協助我們吧！」

見男童再一次拜伏在地，俏如來莫可奈何，鄭重地聲明道：「非是俏如來不近人情，俏如來雖曾皈依佛門，卻並不是佛國內部人士，不僅沒有辦法將法器借予，現如今更只是一無緣得見各法門聖物的普通百姓，這個請求俏如來是真的應承不了……」
「可是……可是您可使用紫金缽，也能隨意出入達摩金光塔……」
「你……這些消息從何而來？」這些事竟能從一個素未謀面的東瀛人口中說出，俏如來深感不妙，臉色一沉，聲色俱厲地質問。
「對不起，我方背著住持大人對您做了一番調查……」

眼看這小沙彌一張小臉泫然欲泣又要再拜的樣子，俏如來忙伸長了兩隻手攔住小沙彌：
「你……是不是誤會了甚麼？」

「你我都知道，那孩子不過是個傀儡，根本實現不了他所允諾的事情。」無話邊說邊從架上拿下一摞又一摞的藏本，對透的話茬顯得毫無興趣。
「你我知道有用嗎？重點是西庭那群對此深信不疑，一心認為你沒有好好動用所有你所能用的去替護天神寺爭取應得的『榮譽』。空握權力的人，是很惹人憎厭的。」透冷哼了聲嗤之以鼻道。
「……失了本心，偏離道問，終是了然。白費千年，終是因果。
「也罷。煩惱總歸是空，無愧天地教義，我甚麼時候死，也都可以。」輕輕地嘆了口氣後說，無話一臉的釋然。
「甚麼時候死，都、可、以？」無話那笑罵由人的態度，使那早已忍了許久的怨憤再也控制不住地衝出胸臆，氣呼呼地打落無話手中的書冊典籍，戾氣橫延的透一副恨極痛極的表情：
「既然無法負責到底，你當初幹嘛救我？」
「…透君，我不是武將，跟隨我，你本來就不可能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任何東西。」無話冷靜地注視著大發雷霆的透，感慨地想，好久好久沒看到透君這麼生氣了呢。
「所以我問你，既然無法負責到底，你幹嘛救我？還取甚麼『透』的名字，耍我很有趣？」
「我以為你知道，我替你取名並沒有將自己視作你主公的意思，我不可能那樣想。取名為透，也是希望有天你能看透無常，勿再執著。」
「你……」

掄起拳頭，眼前這人對自己恩同再造，想將所有不滿發洩殆盡，卻也知道這麼幹於事無補，僵持片晌，「透」洩氣地放下緊握的拳，一個晃身消失在了無話的眼前。

「櫻吹雪？」
「是一個戴著半臉面具，手持逆刃刀的女性。」大口吃著飯菜，滿嘴食物的劍無極點著頭說。
「逆刃刀？」

聽了特徵敘述，源昌也不但沒有欣喜鬆快的樣子，反而更顯愁眉苦臉。

「如何？這特徵無效嗎？」眼下源昌也的表情套神田京一的話來說，就是「給人的感覺真正有夠差」。

昌也搖頭。

「不全是。就我所知，過去確有一古流派門是以逆刃刀為流派武器，只是這派門消聲匿跡已久；近來的話，十幾年前的西劍流四天王之一有人使逆刃刀，但那人據說已叛出西劍流，早就不知所蹤…」
「唔……是這樣啊……」
「…烈少爺要找的這個人，確定是日暉天的人嗎？」
「看他口音穿著，應該是沒不對……」又不能報出師尊的名又不好意思說其實除了逆刃刀外自己甚麼也不曉得，劍無極把話說得模稜兩可。
「既然如此，我會命人仔細尋找。若有音訊，定會馬上知會少爺！」
「那就萬事拜託了！」放下碗筷，劍無極慎之重之地鞠躬謝道。

拉拉扯扯說東道西一直到昌也提出要先行退席，劍無極才終於卸下偽裝，陰鬱的從座位上離開；在看到食堂的廚娘竟是過去奶過自己的褓姆之後，劍無極開始不知道如何評價自己的堂兄了。
因為源叔表現出很想復興東劍道的模樣，且和瞬會面時瞬的感覺也一如往昔，因此劍無極本來不覺得東劍道有甚麼好擔心的，但是……靠山？風間瞬明知情勢險峻，還是把這些老熟人拉進這池渾水裡嗎？
還是說自己應該要想成，風間瞬是為了保護他們才把他們召集回來呢？

握了握手裡的刀，劍無極沒有忘了無論中原苗疆，都有人在等他回去……

……可是，人生在世，有些事就是非做不可，不論自己有無羈絆，無關自己惜不惜命。

把玩著手裡的信號煙，橫森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這東西是怎麼到了自己懷裡的。

西劍流發信用的信號煙，橫森早在出了西劍流後全扔掉了，再遇神田赤羽，他們也沒給自己任何物品，這東西到底怎麼來的？

仰躺在草皮上吹著涼爽的風，有些昏昏欲睡的橫森決定不再多想，將西劍流的發信煙揣回兜裡。

「真功……」

神智逐漸昏聵的橫森恍然聽見從久遠記憶中吹來的叫喚，咕噥著翻了個身，繼續睡。

「還睡得著，日子過得很逍遙啊！」
「叔叔！」被一腳踢向橫森的衛二郎嚇懵，雨宮謙驚呼一聲跳上前架開衛二郎。

眼歪嘴斜地被拉開，雨宮衛二郎怒視面前一個是深惡痛絕一個是恨鐵不成鋼的兩個少年，本已糾結著的面部更加扭曲。

橫森真功撫著痛到發麻的左腰，緩慢地坐了起來；原來不是夢……一日不到，就接連看到兩個這生再也不想遇到的人，橫森不由喪氣地想自己的運氣果然很背。

「臭小子，你哥有話問你！」衛二郎指著雨宮謙粗聲粗氣地道。

見叔叔沒再動作，雨宮謙蹲下身讓橫森平視著自己：
「站得起來嗎？」

見橫森點頭，謙接著說：「我們聊聊。」

「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雖不明自己為何會在根本沒有來過的地方醒來，但橫森還沒蠢到會天真地以為是衛二郎善心大發好心的放過自己。在與衛二郎隔了一段距離的地方，橫森忍不住問。
「我們求了水走社的人幫我們卜算。
「真功……你真的……真的……」
「……對，我進了西劍流，在那天之後。」雨宮謙那副不知道該怎麼問出口的樣子，令看著他含糊言詞神情閃爍許久的橫森憋不住性子，主動地和盤托出。
「……為甚麼？」
「沒為甚麼。」
「沒為甚麼是甚麼意思？」雨宮謙語氣和緩地問。他不願相信就像叔叔說的那樣，橫森是因貪生怕死見利忘義而背叛雨宮門，他認識的真功才不會這樣。
「沒有甚麼特別的理由……我只是、想活著。」

橫森想，當時年僅八歲的雨宮謙鐵定無法想像，當年僅六歲的自己發現自己孤身一人被丟下，不管是熟悉的道場、中庭還是臥房，除了發出血腥惡臭的屍體和狼藉別無他物的驚懼和恐慌……

「就算是這樣……」
「對不起，我只能這樣。」
當有人對一個走了不知多久多遠的路，不知跌了幾次的跤依然看不到希望，又餓又累瑟瑟發抖的孩子提出了能處理傷口、能填飽肚子、能有地方睡覺的解法時，橫森不知道自己有甚麼理由拒絕。不，即使是現在的自己遇到那樣的情況，可能自己也還是會答應的吧！

「……你喜歡西劍流嗎？」沉默了有些時候，謙再問道。
「哈。」這問題真真讓橫森忍俊不住；謙兄、還是當年那個謙兄啊。「不喜歡。」
「那……」
「西劍流沒甚麼好喜歡的，但是，也沒有甚麼好不喜歡的；跟所有地方一樣，有好相處的人有難相處的人，有重感情的人有利慾薰心的人，跟其他地方沒甚麼不一樣……
「跟雨宮門也沒甚麼不一樣。」

橫森真功這最後一句話，讓準備了滿肚子詞句理由想勸誘橫森回歸的雨宮謙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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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nwu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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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9-09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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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喂，光流，這裡有個小孩欸！』
『KAKERAKOKO？』
『……我們把他帶回去好不好？』
『KAKERAKOKO～』
『甚麼誘拐兒童！我只是看他模樣淒慘，不是無家可歸就是被虐待……』
『KAKERAKOKO……』
『你說的也有道理……欸，小鬼！你要不要跟我們回去？
『是不算多好多舒適的環境啦……也很辛苦，但是管你吃穿、保證是餐餐食有飽天天睏得著！怎樣？要不要考慮一下？』

回想起來，在西劍流的生活的確是「不算多好多舒適」但是「餐餐食有飽天天睏得著」；從傷好開始進練武場的第一日起，橫森就天天過著一碰上枕頭就像暈倒般深沉昏睡、沾枕即眠的生活，而無論是在多悲慘的處境下、被多少人欺負的時候，橫森都不曾再餓過肚子，因為，上層不允許他們餓肚子……
……原以為沒有甚麼好回憶的，卻一旦想了起來，才驚覺自己其實還是能夠笑著的；橫森不懷念當時，所以這並非懷念，那種苦日子著實沒甚麼值得懷念的，這只不過是，偶然回首了那曾經認為一定撐不下去的生活，才驚訝地體認到不論當初感到苦不堪言的是些甚麼，早也在不知不覺間被自己給熬過去了的雲開月明。

橫森的表情教雨宮謙嘴裡發苦。雖是孩童，八歲也算是半大不小的年紀了，謙很確定，自己比橫森更清楚當天發生了甚麼…
那天，神情難看的衛二郎急衝進武館道場找謙時，謙正和橫森打打鬧鬧地練著武，氣勢洶洶的衛二郎看到他二人，先是衝著橫森好一通大吼，吼的甚麼兩人也沒聽懂，只誤以為如同往常一樣是偷懶被發現而乖乖地低下頭任衛二郎訓誡，而後，衛二郎兇狠地命橫森去燒柴做飯，並在看到橫森離開道場後，拉住謙的手離開武館，一路上，見人就殺。
——見人就殺。

雨宮謙以為橫森真功不知道，但橫森到底是知道的；就算當年年幼無知無法聯想，那麼多年以後再回想到當時的蹊蹺，也不難從那些支離破碎拼湊出那日的真相：雨宮衛二郎在收到防線被破、族長死亡的消息後，當機立斷地選擇帶走謙和一眾有用的人，而沒有用的，為絕後患，一一殺除。

「我沒恨你。」謙兄還是橫森真功那個心裡想甚麼就全都寫在臉上的謙兄，於是乎橫森也覺得自己可以實話實說。他不恨雨宮謙也不恨衛二郎，甚至，因著衛二郎的不親自動手，自己多活了這十三年，也因此多遇見了很多的人和事，縱使滋味美好的經驗不多，他仍願對這形同撿來的十三年生命心存感謝。

「說完了沒？到底講到正事了沒？」
見兩人表情有異，衛二郎蠻橫地擠進兩人中間不耐煩的插嘴。

「……還沒有、」

雨宮謙正想繼續往下說，衛二郎已經面對著衡森真功直截了當地說：「你記得是因為我們養了你才讓你有家可歸免於流落街頭吧？」

橫森默不作聲地頷頤。

「既然是這樣，就拿你現在唯一的功用來報恩吧！去西劍流打聽情報，把所有打探到的消息都回報給我們！」

這是要自己……當間諜？橫森心下彆扭，閃避的話不知不覺地脫口而出：「西劍流已經解散……」
「你別跟我來這套，昨夜你是怎樣離開那個地方我看得一清二楚；搞清楚！你的身分要是被殘忍的其他人或藤原大人知情，倒楣的可不會只有你一人！既然你能得赤羽信之介本人相救，想必在那邊混得也還可以。你若不想死，可以，付出代價，回報你欠我們的恩義！」

雨宮謙憂心忡忡地想介入兩人對話，聽聞了真功剛才言語，他直覺認為真功的答覆一定會讓叔叔暴怒，欲勸的說法已到嘴邊，哪想真功的嗓音卻較之更快，在他的說詞出口以前便在一邊聚攏了又消散。

「我拒絕。」

「叔叔！」聽清真功回覆的謙心急火燎地衝到他的身前，生生受住了衛二郎氣極敗壞的一拳。
「混小子你……」知道這小子不可靠，卻沒想到他糊塗到這地步！衛二郎氣得眼睛發紅，要不是雨宮家族祖業為巫、篤信血緣傳承的天賦，怎麼會讓這不成材的小子坐上族長之位？
要是大哥沒有這個孩子……

西劍流的高強度訓練行之有年，自然絕非只有助人好睡的功用而已，瞬間察覺出衛二郎身上那幽微而明確的殺機，橫森真功一步跨過彎著腰的謙擋在他和衛二郎間，直接承接盛怒中的衛二郎毫無留手的攻擊。

灌注內力的一掌沒有緩衝徑直拍上橫森的膻中穴位，五臟六腑瞬時都像被震碎一般痛得橫森眼淚爭先恐後地竄出眼眶，沒有防禦的身體像揚起的飛沙滑過半空一樣被拋遠，雨宮謙驚見此狀，顧不得自身痛楚勉力地回身後趕，堪堪接住了已然吐血目眩的橫森。

「叔叔……先聽聽他的說法……」

看見橫森慢慢移至自己眼前阻止自己說話的手背，雨宮謙扶著他的背撐著他坐起沒再說話，但這並不是橫森的打算。
勉強維持清醒的橫森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我沒有忘記養育之恩，但是，臥底這件事，我真的、做不到。」
擦掉嘴邊的血，橫森用盡全力一字一句認真地說。

「是做不到，還是不想做？」衛二郎哼笑著逼近，沉鬱陰暗的殺意比前一晚更加濃重。
「做不到。對象是不是西劍流，利用他人對自己的信任達成目的、我都做不到。」
「畜生！你現在是在教訓我嗎！」怒吼著揪起橫森的衣襟，目眥俱裂的衛二郎像扔出一個極其嫌惡的污穢物地把橫森狠狠一擲，控土之術再次使出。

「住手！」

一道氣勁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橫掠而來擊中衛二郎，力道雖不甚重，卻實實在在地擾斷了衛二郎進行到一半的施術，衛二郎怒目橫眉搜索著氣勁來處，只見一名衣裳雪白的女子和一著粉色小袖的小女孩站在橫森身後不遠的地方。衛二郎見女子一臉奇異、小女孩卻是滿面笑容，不由得防備心起，直視著二人重新運起控土口訣。

「怎麼…」無論發了幾次力，重唸幾遍口訣，控土之術就是無法運行，操使不來就是操使不來。
「女人……」仇視的目光直射那可疑的白衣女性，衛二郎乾脆捨去巫法，拿出十手欲砍下礙事者的人頭，然而武器還未握穩，眼前突然浮起一顆顆拳頭大小的土團子，他一動，那高懸的土團子竟忽如攻城的投石一顆接著一顆一氣地朝他打來，更令他出乎意料的是，那土團子看著無殺傷力，卻每被打中一次，自己就像受了淬毒的一劍除了身體疼痛外，傷口還像被燒灼般辣燙苦痛不已。

看到眼前一臉陰險的「壞人」左右閃躲的狼狽樣，愛靈靈立時嘆服不已。適才情況緊急，在旋掌阻止了那人單方面的殘虐舉動後自己本想上前再戰，卻被一旁在市集遇上的小女孩給阻止，正感到不解，小女孩就露了這樣一手給自己看。

「小萌真厲害！那個人被你的靈力壓制、完全沒辦法使壞了！」
「還沒完呢！」

眨著大眼睛的女孩一臉志得意滿地說完，原已掉落的土團子們紛紛飄浮，像網住雨宮衛二郎一般將他圍在正中。

「請…請住手。」被這麼一狠甩，原就眼冒金星的橫森真功更加昏眩，他忍著疼甩了甩頭試圖使視野清明無用，耳邊衛二郎的慘叫聲不絕於耳，便只能費著勁緩下嗽喘，勉強地發出聲音向未知的搭救者要求。

聽見動靜拔足奔向橫森身旁的愛靈靈和雨宮謙幾乎是同時到達。

「你要救他？他這樣對你你還要救他？」愛靈靈看看被雨宮謙扶起、傷痕累累的橫森，又看看萌和衛二郎，不敢相信地問。
「他也是職責所在……」斜靠在雨宮謙身上，橫森有氣無力地說道。
「你別騙我了！哪有人的職責是虐待人……」一把灑下療靈粉，愛靈靈有些生氣地說。

談話間，小萌笑靨如花地來到他們的面前，而雨宮衛二郎則不見蹤影。

「那個……」謙見衛二郎不在，表情不太自然的開口。「感謝……兩位出手相助……」
「不用客氣！路見不平相助是應該的，不相助的不是人！」愛靈靈揮著手豪爽地說。
「……那個……我可否拜託你們照顧他？我……」
「不用了！」橫森搖了搖頭看向愛靈靈和萌，沒有流露出他的驚訝。他的身體好了！不只不痛不嘔血，視線和精神也回復到了正常水準時的狀態。
「我的身體沒問題了，你擔心……表叔，就快點回去吧！」橫森對謙說。
「可是你一個人到處流浪……」
「你沒地方住啊？那你來住我們家吧。
「我們家地方大，除了我和月牙嵐的地方之外還有很多空間可以住人。萌也要暫住在我們那裡喔！」
「你說……月牙嵐？」乍聞熟悉的人名，橫森愣愣地問著蹲下身抱住萌的愛靈靈。

漸漸爬上山頭的旭日射出的微微光亮在早晨的濃重霧氣下顯得灰濛冰冷，劍無極利用了這一點將自己隱藏在視覺的死角處，沉著地觀察著東劍道的後門。

吃飯之前，源義行原本陪著他們，行至途中，他卻因某個人的突然出現匆促地離開——那個人的衣著很平凡，但源義行對他的態度卻很恭敬——非常可疑。

那個時候，是源義行主動上前對那個不知道在園子裡逛些甚麼的人見禮的，而那個人對源義行的態度則毫無疑問是由上對下的倨傲；源昌也像是沒看到那個人出現一樣繼續和自己東拉西扯，也不對源義行突兀的中途離隊做出說明，劍無極覺得這實在是太怪了…
——重點是，那人雖然穿得普通，氣質舉動卻絕非是尋常百姓會有的派頭，若那人是殘忍的人也罷，可偏偏那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叫劍無極無法將他判斷為一個忍者……

等待了約一刻多一點時候，那個人果然自庫房中轉了出來，施施然的走向後門。
劍無極一動也不動的看著他身後的源義行一路鞠躬的把那人送至門邊，替那人開門，然後立在門邊送他離去。藉著屋簷的遮擋輕巧地轉了方向，劍無極避過源義行的視線跟上那人。

小心翼翼地追蹤著，一路上劍無極的心跳速度都快得很不正常，他提心吊膽，深怕結果證實了事實是自己所不樂見的那個樣子…

雖然自己不屑為之，然跟宮本總司和俏如來混得久了，劍無極也已經能夠明白就是有人會因為一些利益糾葛而選擇將遷就用作一種權宜之計，因此如若那人出自殘忍，是風間瞬經過深思後決定短暫屈從的對象，那劍無極不滿歸不滿，還是會為了大局著想說服自己忍耐，如果那個人真是目前與東劍道有聯盟關係的殘忍的人的話……
就怕他不是…

看著那人越走越靠近京心，劍無極連胃都開始突突地跳了，最後，那個人走近日暉城，掩人耳目地從側邊的小門進了日暉宮，若不是政執院的人，那便是天侍寮那邊的人了……
……簡直是最糟的事態…

「你回來了！」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見原本端坐在一旁、舉止閑靜笑得溫婉的女子變了表情，風間瞬闔上手裡的帳本，笑著朝女子伸手：「今天比較晚啊……過程不順利？」

女子不悅地閃過風間瞬的接近，「不要煩吾……被個小妖擺了一道白跑一趟……嘖…味道還糟得要命……」
「阿前何必這麼委屈自己？你說過妖族的元靈無法煉靈、對你的轉靈沒有幫助…」像是沒有看見女子的睥睨，風間瞬討好地問著女子，想向女子展示自己能為女子的計劃所提供的助力是多麼有力而且有益，卻馬上就遭到女子截斷：
「留你的命不是為了聽你廢話！當初信誓旦旦保證自己有能力供應吾穩定的生靈，卻一停幾十天沒有貢獻，要不是你還有用處，吾會直接把你宰了！出去！不要在這裡妨礙吾！」

不耐地撇開風間瞬，女子在房中擺起陣法，就地打坐。

風間瞬瞬間空了表情，猶自鎮定的點了點頭，靜悄悄地退出議事房。

……不能教這情況繼續下去！與議事房的門在身後關上同步地，風間瞬的面無表情馬上轉為一片風雨欲來的陰鷙，他沉著臉，盤算著該如何力挽狂瀾。

柒、

每十天一次的例會結束了，其他流派的與會代表陸陸續續離開，然而雨宮門那邊的代表卻還未出現，或者說，沒有出席這次的會議，讓這次例會的東道主水走光希滿腹疑問；開會前，下人來報雨宮門的現任族長及家師匆匆而至，但是直至例會開始，光希也沒有看到他們任一個人，這很特異，因為雨宮門的人從不曾缺席例會——那個現任家師的熱心積極，不消花任何心思也能讓任何人看得足夠清楚。

他們明明來了，為甚麼沒有出現？織田那邊動作頻頻，難道他們另有打算？
邊思考著可能邊走出大堂，雖然沒甚麼興致去猜測殘忍其他組織的圖謀動向，但既已身在其中，為求保全，像這樣可能是個示警訊號的不尋常事，光希認為自己仍是不該輕忽略過…

「兄貴啊，大清早的臉色就這麼難看，要有甚麼煩心事就說出來讓小弟幫你煩嘛！憑小弟和千里的關係，一定全力以赴替兄貴處理所有疑難雜症、務必讓你高枕無憂！」宋捷程從光希身後趕上，嘻皮笑臉的與他打招呼。
「誰是你的兄貴……你這個方向、你又要去煩千里了？」
「等等、等等，我只是來問候一下、關心關心心上人的兄長而已；別衝動，別動氣，把刀子收起來吧！」

才講一句話刀子就出鞘，眼見光希發火，宋捷程馬上收拾姿態，苦笑著解釋道。
——一言不合就動武，這兩兄妹脾氣還真是像……

「三番兩次來這裡騷擾一個閨閣女子，你也不會不好意思？別以為你是竹龍眾那邊的人我就會毫無限度的容忍你！」被一個年齡大了自己十歲不只的老油條喊大哥，正常人都不可能高興得起來，更何況這個人的目的還是自己的寶貝妹妹，就更讓光希感覺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
「……容忍是不必啦，只是…」看光希這一副母雞護小雞的態度，想到千里正在做的事，宋捷程有一些拿不準自己該不該再做壁上觀；游移不定於對這兩人的關係自己該介入多少……提醒或者不提醒或者稍微提醒，分寸，很難拿捏。
「…基於過來人的身份，我勸你，最好不要只把千里當成不懂事的小女孩。」

「你醒了。」

赤羽聲音平穩地說道。一聽見這句話，德昭整個人完全驚醒，他坐直身體，愕然地環望周圍。另一個山水環繞的野外，又是一個沒見過的環境。

「本殿是何時睡著的？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日暮領與日隱領夕立里的交界處，至於殿下是何時睡著的，赤羽就不好說了。」

不好說是甚麼說法？德昭惱羞地想。

「我們不是剛從日暮領回到日出京嗎，為何又折回來了？」語氣惡劣地問道，雖然有過懷疑，然而若是赤羽真是毫無目的地隨處亂晃，日暉德昭真的會非常生氣！
……縱然他再生氣也不可能拿赤羽如何。

「因為一個偶然，吾必須去見一個人、並且確定一件事。原本。」可以的話，赤羽希望東瀛的局勢能在不戰不流血的情形下穩定下來，這才想趁著自己稍有餘裕之時趕回日暉城處理好一切，但現在，時機已過，微妙的平衡已經開始傾斜了。
「你……你做甚麼？」
驚嚇地直視著忽然自自己的背後抽身、開始寬衣解帶的赤羽信之介，德昭結結巴巴地問。

「殿下看到了甚麼？」赤羽拉下衣襟，露出自己的胸口問。
「甚麼看到甚麼？」就是普通的胸膛啊還能看到甚麼？
「沒有甚麼奇怪的痕跡或是不尋常的地方？」
「奇怪的痕跡？你的身上是有不少傷痕，但是你是武士，有傷痕不奇怪吧？」德昭不明所以地望著那副隨處可見刀劍箭傷的身體，「還是說，你是中了甚麼毒物、想要確定身上有甚麼中毒跡象？」
「有嗎？」赤羽反問。
「沒有，」德昭肯定地道，「你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

沒有，赤羽沒有中毒，只是，他的胸口原該是有不尋常的地方的，那裡原本應該有個像是展翼飛鳥的暗色痕跡，不是胎記，是他束縛住體內不屬於自己的靈元時，體內靈動刻在自己身上的印記。

當時，為了將體內與藤原一族相關聯的那個靈元逼出體外，赤羽強行喚醒了因為本身的求生本能而在自己體內被壓制多年的、屬於見日者的靈元，隨著靈元復甦，爆竄而出的靈力卻非赤羽控制得了的，在自身靈元離體之時，沉重的壓迫力也由其心臟猛地衝出，由內自外推擠灼炙著赤羽的肉身，為了維持性命，赤羽倒行經氣、反循脈流，勉強控制住了體內躁動的靈元，代價是幾乎廢去一身根基的內傷和失去視力的眼睛；傷重的赤羽對見日者靈元的束縛會因氣力的消耗一日比一日來得弱，因此印記的顏色照理來說會越來越深，並且由於得益於這個靈元的靈力流洩，赤羽可以暫時擁有運功動武的能力，直到靈元完全掙脫束縛，破體而出。

原本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怎麼了？你看起來真的很奇怪……」
德昭皺著清俊稚氣的五官小心地問，於情於理，他都不希望赤羽現在出事。

「無事，只不過因為在無意之中欠了某個對象天大的人情，所以心情不太爽快。」
赤羽神色泰然、若無其事地將自己的衣飾重新穿戴整齊。

又來了！每次都含糊其辭語焉不詳地帶過自己的提問……氣悶的德昭不滿地閉上嘴，打算一整天都不再開口說話時，一隻摺紙飛鳥橫空冒出停在赤羽的跟前，他還來不及驚奇，那摺紙飛鳥便轟地一聲炸成飛屑，接著，幾個字騰空馮虛出現在他的頭頂。

「寫了甚麼？唸出來吧。」

赤羽的聲音讓德昭猛然想起赤羽的雙眼是看不見任何東西的，他啞著聲音，慢慢地將空中的字一個一個唸了出來。

「藤原信喜命擒橫森真功。」

月牙嵐替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微微顫抖著將水送進了自己的口中。心悸猶存。

他迫切地想告訴愛靈靈自己遇見赤羽的事，但是這是愛靈靈趕集的時候，所以屋子裏頭只有他自己在。

他其實有一堆的問題想問；他想問為何原本已在中原和解的赤羽會禁止自己靠近西劍流、為何西劍流解散自己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為何……好不容易見面了、赤羽卻對自己刀劍相向……滿腦子的疑謎繞得月牙嵐頭暈腦脹，他靠著桌子悶頭苦惱著，以至於即使有人從敞開著的大門走了進來，他都沒有發現。

「還以為你是在喝悶酒，原來是水啊！一大早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莫不是和嫂子吵架了？」

聽見聲響的月牙嵐驚愕地抬頭，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人，真的是怕甚麼來甚麼，那個自動自發拿起茶壺斟著水的人，正是此刻月牙嵐拿不定主意該見不該見的友人兼恩人——源昌也。

那是月牙嵐甫回歸東瀛不久時的事：被西劍流拒於門外的月牙嵐在會龍津附近的小漁港替一個被查緝走私的巡官攔住刁難的中原人出頭，本來已要大打出手，幸而源昌也出面斡旋，事情最終得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狀態落幕，兩人也因一見如故，從此成了莫逆之交。

「你……你怎麼會來？」月牙嵐太過惶然，以致一句普通的問候從他口裡說出來，都因著口齒不清而呈現出了一種語無倫次的情狀。

昌也狐疑地看著反常的友人。

「你很不對勁，發生了甚麼事情？有甚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不……我沒事…」月牙嵐穩了穩心神，擠出微笑招呼源昌也坐下。
「你來得正好、我…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甚麼事？與你現在在煩的事有關係？」放下茶杯，昌也神情認真地注視著月牙嵐。
「不、我現在在煩的事你幫不了我……」將內心的煩擾憂思暫且按下，月牙嵐估量著該怎麼個問法比較妥當。
「到底甚麼事讓你這麼神神秘秘吞吞吐吐的？太不像你了！」在昌也眼中，月牙嵐雖然內斂，卻是個直來直往眼裡容不下砂的性子，便是因為如此，二人才會一拍即合馬上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因此月牙嵐今天這副拖泥帶水的樣子在源昌也看來真的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十分奇怪。
「我是想問問你，之前介紹中原人工作的事。」先前昌也和月牙嵐提過，東劍道新主有意加強與中原的商貿往來，所以在找精於工藝或有意願參與屯田農務的中原人這件事，月牙嵐因為通曉漢語，當時曾自願地做了幾回通譯、介紹了幾個人給源昌也，但奇怪的是，介紹給昌也的這些人，月牙嵐之後想要再聯繫，卻怎麼也找不到他們了。
他不是疑心昌也欺騙自己，可是，事有蹊蹺，他不能視而不見。

「怎麼了？你那邊有人在找工作嗎？」昌也放鬆地笑問，看月牙嵐緊張成這樣，他還以為是甚麼大事呢。
「不…不是，我是想問問你能不能告訴我如何聯絡他們……之前有個繡工的手藝很好靈靈很喜歡，所以……」
「原來是這樣！」昌也恍然大悟。「果然還是只有嫂子的事能讓兄弟你這麼煩惱，」昌也取笑地說。
「不過這件事情不是我在管的，所以具體的運作情況我並不是很清楚，沒辦法現在就告訴你準確的答案；不要緊，我回去就幫你問問，保證不讓你在嫂子面前沒有面子！」
「那就麻煩你了……是說，我若是沒有記錯，今天應該是你們那邊集會的日期，你怎麼會有空來？」昌也的態度表情都很自然，隨意得不像是經過矯飾，月牙嵐雖然並沒有因此安心，但看眼下已不適合再繼續探問下去，遂轉了話頭，改對源昌也提問。
「噢…殘忍聯盟的集會啊……」源昌也正想抱怨那個一個時辰裡有一個半的時辰都在互相挖苦、譏諷彼此的會議除了接收上面的通傳外根本毫無意義，卻忽然想到這次的會議裡，上面傳來了昨天夜裡捕獲了西劍流餘孽卻被赤羽信之介放走的消息——這不是能跟月牙嵐說的事情。
月牙嵐從未隱瞞過昌也自己的過往，而昌也也相當欣賞並信任他的為人，所以將這件事說給西劍流叛徒的月牙嵐知曉其實原應無妨，但是昌也住口了；他直覺地不想把月牙嵐攪和進現在東瀛武畋的這淌渾水。
「沒甚麼好說的，一樣無聊……」
「是嗎……」

殘忍的事，源昌也不想說的話月牙嵐也不便追問，想著也該聊些輕鬆的話題時，源昌也倒是開了口。

「對了，昨天夜裡，我們門派出了大事情了！」

大事情？月牙嵐見源昌也面上絲毫沒有憂懼，反而隱隱有些帶笑，不太明瞭究竟是發生了甚麼樣的大事情，會讓一向對東劍道的事不太熱心的昌也現出這種表情。

「昨天夜裡，東劍道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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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9-09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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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東劍道的……繼承人？」
月牙嵐一愣，按出身來算的話，昌也指的繼承人不就是指劍無極？劍無極回東瀛了？

「是啊，他說是要回來找人的；我們那個現任門主聽了總算鬆了一口氣了吧，還一臉愛護的責備他怎麼沒想到回東劍道求援，哈！」源昌也端著杯子似嘲似謔地說道，滿臉的事不關己。
「你真的很討厭風間瞬。」月牙嵐無奈的附和道。這也難怪了，他早已聽昌也抱怨那個人說一套做一套、存心唬弄門人聽到會背了，在昌也看來，風間瞬就是個想甚麼來甚麼、從不徵詢他人意見也不在乎門人意願，只把門人當僕人使來喚去、對門人毫不尊重對派門也毫不用心的專斷紈褲二世祖。
「我也不想討厭他，可他就是做了一堆荒腔走板的蠢事讓人不得不去嫌惡他；你說收門人習劍的人學人做甚麼生意？如果不荒廢本志的話倒還罷了，可他就是荒廢了！又加入那個甚麼亂七八糟的殘忍聯盟，搞得我隔三岔五就要去看他們那群烏合之眾推來推去的樣子！想靠和那些傢伙合作復譽？若能成功，我頭直接送他當球踢！」

一旦講到東劍道內部的事，向來表現得灑脫豁達的昌也就會變得忿忿不平滔滔不絕，月牙嵐知他並不是為針對風間瞬，而不過是在氣自己對改變無能為力，就如同當年兄長還在時待在西劍流裡時時感到無所適從的自己一般，故而無論昌也如何地老調重彈，月牙嵐也仍是耐心地傾聽、不多做評斷。

「抱歉啊！在那種人底下做事實在太悶了，老把自己的脾氣帶到你這裡發洩。」
「無妨，適當的發洩情緒也是一種休息，你能夠說出來這是好事。」若是像當初的自己一味的積壓忍耐，至犯下了不可追悔之過，把身旁有關係的、沒關係的人都傷害了，才醒覺自己做的事根本偏離了自己初衷且又不見容於世，那才真的是要無地自容……
想到當時扭曲本心的自己若是無人打醒月牙嵐便一陣後怕，幸好，自己夠幸運、遇見了靈靈…

「你可以不要笑得那麼噁心嗎？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又想到嫂子了！言談之間，你好歹也顧慮一下一旁孤家寡人的好友的心情啊！」
「抱歉…」因和昌也的這樣一來一往，月牙嵐自乍遇赤羽後的震驚心緒平復了不少，況且昌也嘴上埋怨卻面帶欣羨的笑容，月牙嵐自然不會將他的抨擊當真，心情放鬆隨意地歉道。
想到昌也說的那個東劍道繼承人，月牙嵐把話題又繞了回來：
「你剛才說，東劍道的繼承人回來了，你說的那個繼承人，是東劍道前任門主的長子風間烈嗎？」
「對，就是他。」月牙嵐待過西劍流，所以月牙嵐能正確地說出東劍道主之子的名字，源昌也並不驚訝。
說起來西劍流也是一個奇異的組織……說它善良嗎？沒有一個善良的組織會把一統民間武裝團體當作存在的目標。說它邪惡嗎？在征伐中除了繼承人必死之外倒是極盡所能地減少傷亡，還允許勢力範圍內的普通百姓以農產工藝換取醫事、書信傳遞等生活特殊需求，與地域上的人們形成一種互利共生的依存型態——這在受正統武者教育長大的源昌也看來實在是不可思議到了極點，就算是忍眾中的名門，以慓悍之風及從無過失的押運闖出名堂，因而被天家視為最能培育出傑出暗衛而成為合作首選對象、聲名顯赫的百目忍也沒有這樣。
不過，殘忍組建的目的是殲滅西劍流，而風間瞬選擇了加入這個組織，因此縱使對西劍流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源昌也亦知自己應當將西劍流視為寇讎。何況，自己的好友還是西劍流的叛徒。

「我想見見他，能麻煩你為我二人牽線嗎？」
「你要見他？見風間烈？」昌也一副懷疑自己聽錯的表情確認道。
「對。其實我和他在中原時……」
「嵐，我回來了！還帶了兩個客人一起回來喔！」

愛靈靈朝氣蓬勃的聲音穿越門外的小院子傳進談話的二人之間，標準的人未到聲先到，月牙嵐立刻起身迎向大門，這副妻子永遠擺在第一位，成親了猶如熱戀中、蜜裡調油如膠似漆的模樣簡直酸得源昌也牙疼。

昌也正想打趣幾句，見愛靈靈身後跟著一個少年一個小女孩，三個人一同進了屋子，懸崖勒馬閉上了嘴，他站了起來，向愛靈靈點了點頭權作打招呼後，轉向月牙嵐：
「既然你有客人來訪，我就先回去了，
「你說的事我會替你問，」
他刻意地朝月牙嵐眨了眨眼，然後繼續說道：「牽線的事我也會留意，就先走啦！謝謝你今天的開水了。」

——幸好源昌也先提，否則月牙嵐真不知道該如何先送走他！
月牙嵐想不到才見著赤羽，曾經怎麼想遇也遇不到的同事便接著出現了，出其不意的重逢讓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的月牙嵐根本不知該如何應對。

昌也的來去匆匆愛靈靈早習慣了，故也沒有留他只是揮了揮手當是送別後，便急不可耐轉到橫森及萌的身後，獻寶似地將他們介紹給丈夫：
「這個是小萌，剛才在市集裡幫了我大忙喔，然後他……」

「月牙∕橫森……」
兩個人打斷靈靈，異口同聲地喚道。

「咦？你們兩個人互相熟識？」愛靈靈奇道。

不好說話的橫森尷尬地等著月牙嵐開口。

「他和我一樣，是西劍流的人。」

「有人在嗎？」敲了敲經藏閣內最後一間房門，俏如來用自己熟悉的語言問道。
單獨待在蒼露院的俏如來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對，這整件事都透著滿滿的不對勁，原是顧慮招呼親切的住持主人恐有難處不好多做要求，但此刻湧上心頭的違和感讓俏如來覺著自己不能不再更積極了，無論是關於被劫或是剛才那個男童的要求，總得先動起來，方才能得突破口。

房內傳來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接著是東西碰撞的聲響，然後是略有些沉的咚咚咚聲逐漸靠近房門；無話摀著一條腿打開了俏如來眼前的門，而後，他尷尬地發現，能做二人溝通橋樑的透被自己氣跑了不在…

俏如來關心地問了句無話是否受傷，見無話僅是歉然地注視自己，視線越過無話，在堆置了滿滿經典的房間內搜索著，俄而，他果然在靠近角落的小窗邊看見了桌椅和筆墨。
比手畫腳指著那個角落，無話見狀竟也沒有多疑，乾脆地讓開了身子予俏如來進入。

俏如來目標明確地走近那疊了成山書冊的長桌拿起紙筆，策、啄、弧、轉、圈圓併測，灑灑幾筆寫下自己的問句。

無話吃驚地看著紙上工筆整齊文法精準的梵文，這孩子原來竟懂梵文嗎？

不好意思地揮了揮手回答自己身體無礙的無話接過筆，詢問俏如來所為何來。

俏如來稍稍掂量了詞句，在不違背本意又不顯得質疑指控的敘述下陳明了方才遇到的一切。

沙彌打扮的男童去找俏如來尋求幫助？寶塔寺雖也有小和尚修行無誤，西庭的人卻是不可能無故來此的、況且是尋一個自己今早才撿到的人協助？若果真是西庭所為，將人帶到不得人緣的自己這裡更是極不合理……

無話猶疑的表情叫俏如來思考著自己是否應該將男孩的所求也說出來，正是因與無話的一無所知對比強烈，教俏如來對那對自己找俏如來的目的瞭若指掌、眼神殷切目光熱烈的男童心生疑竇。

對了！

俏如來又在紙上加了一句：男童和自己溝通無礙，想來是懂漢語的人。

「啊！是小麻啊。」

嘛……借？
聽無話像是喚出人名般說出這兩個音節，俏如來心念。

向俏如來解釋小麻是自己在附近救下的中原小孩而不是寺裡的人，無話的面部表情顯然較剛才輕鬆許多，這令俏如來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無話，就算是這樣、那孩子的行動依舊十分可疑。

劍無極剛悄悄地溜回東劍道，便見到一個打扮極為惹眼的忍者從東劍道的西牆跳了出去，他疑惑地走近那裡的長屋，原來風間瞬正站在廊下，手執紙封閱讀著一張展開了的像是批紙的東西。

「看甚麼看得那麼專心？連我走近都沒發現，不會是愛慕者給的情書吧！」
「怎麼可能……」抬起眼睛瞥向風間烈，風間瞬瞬間露出像受不了風間烈的口無遮攔卻又拿他沒轍的樣子失笑地道。
「你來得正好，為兄想拜託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夠答應。
「這是殘忍發來的通令，命各組織派人去抓西劍流餘孽……老實說為兄選擇加入殘忍聯盟只為了表態，並不想讓我們的人花太多精力在此，所以…」
「你希望由我去執行這個任務？」
劍無極壓抑住內心激動，呼吸平穩的主動問。

——原還苦惱找不到適合的時機理由介入了解現在的東劍道，現在風間瞬自己提了，自己能順水推舟自然是最好不過！

玖、

俏如來想了想，提筆問了透君去向。

無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

縱然透絕大部分時刻都跟在自己的身前身後晃蕩，但實際上透完全是自由的，自己不會去問透去哪裡，透也不會向自己報告、說明。
無話唯一能確定的是，無處可去的透不會行得太遠，且一定會回來的。

透確實沒有走遠。

氣得不想和無話待在同一個空間裡的透並沒有離開日暉寶塔寺，只是百無聊賴地在寺內遊蕩，而此刻，透正因為適才聞到的瀰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擰著眉頭在西庭內尋找氣味源頭。

這氣味稀薄卻很新鮮，大約是一個時辰內才出現的，然而在此之前的這一個時辰自己卻甚麼也沒察覺，這個發現讓透很不高興。

循著氣味來到西庭的講堂偏殿，一個面目全非和尚打扮的屍體橫臥在地，而屍體周圍聚滿了呆若木雞的人。

……這樣瞪著屍體是希望屍體消失不見還是覺得屍體會因此復活、然後生活就會回復常軌一如往昔啊？
透對於這群人的死生毫不關心，死了一個和尚或死了一打和尚都不干自己的事。無聊地預備離開時，人群裡忽然有人爆出一句：
「是東園！一定是那傢伙不滿我們心生歹意派人幹的！」

……就知道不能期待這群白癡的智力！
透下意識地啐了一聲，決定趕在這群笨蛋來找麻煩前先把無話帶離。

「原來是這麼回事……」
月牙嵐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總算對前一個晚上發生的事有了大略的了解——雖則不明瞭的事仍有許多，但總比全無所知好上這麼一點。
「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些。」月牙嵐誠心地謝道。
「不必謝，我只是恰巧被尊夫人搭救聽聞了你的下落，猜想你或許會想知道這些所以……」
西劍流解散以前，月牙嵐曾多次至舊西劍流求見高層，但是沒有一次成功，橫森忘了具體的時點，大約是軍師赤羽信之介飭令全體不得再練溘鎢絲的前後吧，西劍流發出了除名公告，禁止月牙嵐接近西劍流的勢力範圍。

「仍是感謝……你……近來過得、可還好？」
「還好，沒有壓力傍身，自由自在。」橫森真功沒料到月牙嵐會這麼問，愣了一下後才生澀地乾笑著回答。
「那就好…」月牙嵐頓了頓，「當時，委屈你了……因為我的不成氣候，讓你平白受了許多不必要的……抨擊和折磨，我和兄長，欠你一個道歉…
…真的……對不住！」

月牙嵐和橫森真功的關係其實有些微妙，橫森自己想自己可能是月牙嵐的眼中釘也說不一定，因為還在西劍流時，月牙淚不知是移情或者是想轉移眾人的目光焦點，待橫森真功好得不得了——而橫森曾為此吃過不少苦頭，因此認真地說，橫森對這兩兄弟在心坎裡也是有所牴觸的…

不過再怎麼牴觸過去的事也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被月牙嵐這樣鄭重地道歉，橫森覺得頗不自在。

「那些早就不重要了……」橫森吶吶地道。
「是嗎…」橫森覺得不重要，月牙嵐卻不這麼想，終究，自己是做了傷人之事的那一方，對方以德報怨，也不能抹除自己做過的錯事…
「哎呀、無論如何，現在大家都好好的就好了嘛！」愛靈靈看兩人間氣氛沉悶，跳出來充當和事佬：
「剛才那個人說你沒地方住，不如你就先留下來、待事件平息後再作打算吧！」

月牙嵐亦有此意。

「靈靈說得沒錯，昨夜才發生了那樣的事，你還是暫時不要隨意走動的好。」

那怎麼行？就算針對西劍流的仇怨不會波及到月牙嵐夫婦，單就月牙嵐的妻子壞了表叔的事這事，想來表叔也不可能會善罷甘休，唯今自己只有一條路可走：回去向表叔請罪——才有可能不害到月牙嵐和謙兄。

「我……」
「你還是不要出去為佳。」

橫森才出聲，一直待在一旁靜靜聽他們說著話的小萌卻突然地打了岔，笑瞇瞇地看著橫森如是說。

「如果你真的不想害到任何人的話，待在這裡才是最好的，
這間房子佈有不弱的防護咒語，在房子的方圓十丈之外，設有示警和障眼的結界，也就是說，凡是沒有到過這裡的人，根本無法在沒有這間屋子的主人相引的情況下找到這裡。」

而且要保護的人都聚在一起的話，自己也比較省力…小萌在心裡暗暗吐了吐舌想著。

「結界？」月牙嵐望向愛靈靈。

愛靈靈點頭，在他們搬來這裡不久後的某天，防護咒和結界出現，愛靈靈雖覺詫異，但未免月牙嵐多想，只是在障眼的結界上又加了一層警示的法術，讓有人靠近這裡時施術的自己和結界內的人能夠得知以防萬一。

「已經設了很久了，我看設的法術是正向的就沒有告訴你，昨夜你聽到的示警鈴響，是我後來才加上去的法術。」

愛靈靈有佈界月牙嵐是知道的，正是因聽見了愛靈靈設的法術鳴鈴，月牙嵐才會在那時出門探查並發現了被壓制的赤羽，只是他竟從來不知這間屋子有防護咒…

「嵐，你不要著急，現在想這些也沒有用的！」光看月牙嵐的表情，愛靈靈便知他在想些甚麼，他搖搖頭細聲道，施咒的人是不是西劍流派來的人，眼下都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要管。

「…說的對，是我太焦急了，抱歉……」

再度看向因進退兩難感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橫森：
「你還是暫時先留下吧！至少先讓我們出去確認了外面的風聲再離開…」

——尖銳刺耳的高亢響鈴聲音連綿不絕；話說了一半的月牙嵐馬上停住，和愛靈靈對視了一眼，拿起牆角的刀就要衝出去。

「等等！」小萌擋在門前對月牙嵐說，「你們都留在這裡，我去就可以了！」

「不行！∕不可能！∕怎麼可以！」

屋裡的三個年長者同時出聲。

「雖然小萌你很厲害，我們也不可能眼睜睜只在一旁看著你去犯險啊！」愛靈靈難得嚴肅地說，瞪著小萌的派頭氣勢大有尊長說教的意味。

「別擔心，我不會出去的！只是待在結界旁提升結界的強度而已……」

結界——月牙嵐住屋的十丈之外，幾個組織派出的人在彷如迷霧籠罩的樹林裡繞過來轉過去，半天走不出腳下幾步，隨著樹影傾斜，眾人越來越為心焦。

無法搶先立功還算小事，怕的是被人搶先立功，更該怕的是、在成就了別人的成就同時還丟掉了自己的小命；既被派來出了任務，自然沒有人敢先行離去，可在林子裡迷了路、連目標的人影都沒見著，再這樣拖下去只怕結果一樣是不好……

就在殘忍眾人束手無策之際，遠處一道人影步履如飛、飛雁驚鴻般落拓沓然而至。

是個生面孔！

這個意識一成形，狗急跳牆的人就再也顧不上其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接朝那人攻去；一群人之中一旦有一個人開了個頭，無所適從的其餘人便會接著跟上，因此待劍無極發覺不對時，自己已成了被圍攻之態。

搞甚麼啊！？

劍無極一邊閃躲一邊在心裡吐槽著：好歹看一下我身上東劍道的門徽啊！

不知道是故意派出這種貨色來出任務或是殘忍裏頭盡是這種貨色，這個樣子難怪成立了那麼久也沒掀出個浪花來！

「離開了……？」

乍然休止的鳴響使人摸不著頭腦，不只是月牙嵐三人，連小萌都困惑究竟外頭發生了甚麼事情。

德昭並不知道橫森真功是誰，不過光是藤原信喜這個名字，就足夠讓他的情緒產生波動了。他忍住相詢的衝動，觀察著赤羽的反應；赤羽先是像沉思一樣一動不動地低著頭静立片刻，接著抬起頭走向最靠近自己的一棵樹——似乎是凰木——伸出手按在樹幹上，然後再次低頭。

德昭原來還有耐心地等著，見赤羽維持著相同姿勢半晌也沒有動靜，開始奇怪了赤羽究竟在做甚麼，施咒、沉痛、沉思佈計等各樣揣測紛紛閃過他的腦海。

啊……他暗道一聲，難道，是在溝通……？

與來自中原的陰陽咒術不同，東瀛傳統的天文術分為巫術與卜術，分別代表著能運用自然的能力以及能通曉自然的能力，巫者可靠向自然之力求援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卜士則可藉由通譯自然變動的蛛絲馬跡問事預言，兩者的修為都極需要天賦，故而縱使經過了一波織田信長上位尚武的潮流，這兩類人和注重氏名傳承或門徽予讓的一般百姓與武人相比，還是顯得保守封閉地更為看重出身、血脈。

然若說是溝通，五感失一的赤羽根本不可能進行觀象，如何傳譯？

正想得出神，赤羽忽而寬袖翻飛，站回了德昭的身前。

「殿下該洗漱了。」

赤羽沒事人的模樣令德昭心頭火起。

「你甚麼都不做嗎？」
「殿下認為，赤羽該做甚麼？」
「做甚麼就是不該甚麼都不做！藤原信喜那邊有動作、你難道沒有任何的想法？」氣紅了眼的德昭拔高音量惡狠狠地說。
「赤羽的想法便是，藤原信喜輸定了。」
「甚麼？」赤羽的語氣篤定到德昭無法以為赤羽在敷衍自己或開自己的玩笑，他的氣勢弱了下去，有些不肯定地問。
「藤原信喜輸定了，為此，赤羽須請殿下洗漱更衣，隨赤羽去見一個人。」

在赤羽言自己須先洗漱更衣以與某人會面時，德昭以為自己會像平時張羅自己的日常所需一樣地點方法都得由自己想辦法處理，赤羽卻熟門熟路帶著他來到附近的一處民宅，敲了門，在有人來應門後二話不說直接地將德昭給撥了進去。

詫異間，聽得那中原人打扮的男子一口毫無腔調的日語，畢恭畢敬地招呼著他口中的「信之介大人」，日暉德昭瞇起了眼睛。

「有多少人？」馬車上，德昭率先發問。
「殿下問的是甚麼？」
「少裝笨，那些是你們的人吧？有多少人？」
所謂那些，指的是如剛剛那般偽裝成中原人的西劍流的人。德昭可不會以為像那樣刻意隱藏的存在者會只有一個、兩個。
「當時留在中原沒有跟著撤退的靈忍並沒有完全回來，上萬個吧。」赤羽淡淡地開口，口氣隨意得不行。前往中原，一為償恩二為求證，三，即是為了一觸即發的變動預做準備，把有意回來助戰的靈忍們分批混進中原的商船送將回來。
「……本殿知道這些，沒關係嗎？」德昭本認為赤羽大約是不會回答自己這個問題的，但赤羽卻答了，想起剛才報訊的摺紙飛鳥和赤羽現下的態度，德昭立時想明白了，赤羽這一路上一直沒有與外界斷過聯繫，只是自己不知道。
「此前，殿下知道得愈少，安全愈是無虞，而今時更事易，現在起，殿下必須知道，掌握越多的情報越好。」

赤羽既然這麼說了，德昭也不多慮了，直截了當問出困擾自己的疑惑：
「你剛才用的，是卜術？」

「不是。」赤羽答得極快，乾脆俐落。「所謂卜士通曉自然，是指卜士利用自然的細微變動解讀未來，和無形的交流助力有所不同。」
「那、剛才那個，果然是藤原家傳的巫術囉？」
「藤原家傳的……巫術嗎？呵。」

赤羽一笑，車裡的氣氛忽澱。德昭雖身份高貴，卻是自小受制於人又存在薄弱的齒稚天延，若沒有一點察言觀色的能力，是不可能安然成長並且在重重困難下成功地掩人耳目離開宮城的，敏銳地感覺出赤羽的氣場發生了變化，他識相地靜下來，不再言語。

「不，這個能力與藤原一族沒有半點干係。」

與回復成平常模樣的赤羽一路談說，不緊不慢地到達目的地後，赤羽讓自己先別下車，獨自邁步跨出了前板；獨留車內的德昭不禁開始好奇地想，是甚麼人竟讓赤羽非得帶著自己來見不可、還和拉下藤原信喜有關？
側耳聽著車簾外的聲響，一句陌然的喝問之後，是赤羽平淡穩重的聲音。

「勞請轉達主上，長尾綱勝求見。」

拾、

將橫森真功的位置報上去的，自然是水走千里。本以為即使運氣不好無法一箭三鵰，至少該能一箭雙鵰的千里有些氣苦地瞪著站在另一側，代表東劍道而來、生生攪了自己好事的那一面生者。

不是沒發現有人瞪著自己，但劍無極才沒閒功夫理會他呢。低著頭悄悄地偵覽著匯聚在此的各色人馬——沒想到殘忍聯盟裡的組織不少啊！其中不乏幾個有名有勢力（當然，是在西劍流一統東瀛忍眾之前）的組織……這樣的組織聯盟、又沒有一個明確的主位指揮，這不成了多頭馬車了嗎？

不過劍無極馬上就知道自己想錯了，為何殘忍裡沒有一個一貫的主位指揮，在那個一身華貴、走路裝模作樣的中年男子大搖大擺走進雨宮門正廳，而周圍的人俯下身表示朝拜之時，劍無極豁然開朗。

藤原信喜拖著腳步慢悠悠地穿過跪倒的眾人，施施然轉身坐上正中之位。

「那兩個人，還沒回來？」拉著長長的尾音，藤原慢吞吞地問道。
「沒有。」

劍無極遠遠看了一眼那個回話的人——站在高眾人一階的地方半跪著回覆那坐沒坐姿的上位者、身上的門徽看起來是百目忍族的……
……原來啊……劍無極暗道。

藤原點了點頭，又問：
「東劍道的人在哪裡？」

劍無極知道那人指的是自己，出了列低頭恭謹地道在。
自己出現得突兀，又忍無可忍地把追圍自己的殘忍打了個遍，看起來不被追究也是不可能的；錯雖不在自己，可好面子的人才不會反省。

「源義行怎麼了，緣何早晨的例會沒到，又沒出現執行本院的指令？」

東劍道裡殘忍的事向來是源義行負責的，源昌也不過是怕父親人單力薄吃了虧，才總跟著父親進出殘忍聯盟，但這些事劍無極並不知情，劍無極甚至不知道就在不久前的今朝剛剛開過了殘忍聯盟的例行會議，風間瞬只告訴自己，因為合作的商隊有人鬧事，他遣了源義行帶人去處理，殘忍之事暫缺他信得過的人接手。

劍無極心如電掣，飛快決定好說法：「源義行年長病痛，門主憂他辦不好大人交代之事，所以派小人接手執行。」

「年長病痛啊…」藤原沉吟道，「那自然是該好好的休養……」眼神掃過跪了一地的人：
「像佐渡龍一，進了殘忍多久就養了多久的病，本院連見也沒見著過他，還不是甚麼事也沒有？」

宋捷程聽藤原點到了自己所在的組織，掩飾住內心的不屑站了出來跪道：

「大人心胸寬大優容厚待，小人家主感恩戴德。」

藤原信喜懶洋洋地頷首，又轉回劍無極的身上。

「那麼，緣何換人之事無人呈報？」

「事出突然，門主只得先派小人出來，來不及呈送報告文書。」

「喔，年長病痛、事出突然……」

這擺明了就是想生事！要究責就究責，一個坐大位的還這麼彎彎繞繞，劍無極不耐地想，若非身後有一整個東劍道的人要顧，自己便直接在這裡解決他了！

藤原信喜還要再說，傷口佈及渾身上下的雨宮衛二郎卻在這時踏著蹣跚的步伐走了進來，一見這陣仗，原就灰頭土臉的他臉色更顯慘敗，發著抖咚地一聲跪了下來，小人小人了半天接不出下句。

「雨宮卿昨夜辛苦了！」藤原輕笑著道。卿這敬謂只對封官的天臣能用，頂多在要奉承人時也會對與天延結了親的雲官這麼用，雨宮衛二郎既無官職也非宮親，這麼喚他當然只有諷刺的意思。
「小人、小人不敢…」看丟了人是大事，衛二郎本想在事情曝光前藉著橫森與西劍流的關係將西劍流一網打盡，再不濟將赤羽信之介擒回也好將功折罪，不想中途生變，自己的事不但沒成，還落得一身傷回來領罪…

咬著牙瑟瑟地顫慄著，藤原忠信病故之前藤原信喜已在著手政執院及藤原家內的權力交接，他知道藤原信喜從來不是好相與的、自己非得想個託辭躲避……

眼珠子左轉右轉四下張望的衛二郎搜腸刮肚地想著理由，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生機。
那把逆刃刀…

雨宮衛二郎並不是沒有看見劍無極身上的門徽，但那樣子更好，一個名門正派若能讓多疑的藤原信喜多心，自己的活頭才更有保障。

衛二郎正想開口，雨宮謙卻像跟自己作對似的回來了。

雨宮謙一進門便行了戴罪的大禮，自承管理有缺的失職之罪，一方面替衛二郎求情，一方面言明自己願代家師受懲。他不卑不亢的態度，讓劍無極在心內喝了聲好，原來殘忍裡面還有這種稀有動物！

「是嗎？你願意代他受過？」藤原信喜的聲音聽來平平，那是他氣極了的表現，他平生最討厭的，除了擋路的石子外、便是礙眼的沙子了。
「既然你有此覺悟，本院為了服眾，便成全你吧！」

緩緩地起身步下，藤原信喜踱至雨宮謙前，抬起了右手。

廳內是靜得像能聽見一根針掉了的無聲。

劍無極握緊刀，伺機而動。

佇立片刻，藤原信喜收回手，行若無事地坐回主位。「算了，念你是初犯，又有情有義，這次就免罰吧！」

——是有情有義，而不是偏袒犯上嗎？宋捷程在心中冷哼。

「水走千里。」
「小人在。」水走千里淡然冷靜地跪到藤原面前，不過眼裡盡是遮蓋不住的光彩。

接到通令之時，宋捷程還站在水走光希的身邊，由於宋捷程死乞白賴地硬要同路，故在同根相煎的鬧劇上演至結束，乃至之後的往雨宮門，光希都與宋捷程一同行動，因此雖然光希才進門便發現了千里，但為擋住宋捷程，他並沒有移動位置去與千里站到一處，只是稀奇千里竟難得地出現在了殘忍聚集的場合。

「這一次的事多虧你出力，」藤原牽起嘴角慢慢地說，「水走社有此能人，是該好好重用…」

接下來的話藤原到底說了甚麼光希已經沒有心思再聽……千里怎會如此糊塗、選在殘忍這種地方顯露鋒芒？何況得罪的還是那個心胸狹窄的雨宮衛二郎…
想到不想也沒本錢摻事的水走社可能因此而被藤原信喜記在心上，水走光希就頭痛欲裂。

日暉德昭容光煥發地走出佐渡龍一的府邸——說是府邸，其實外觀也只是普通的附院民宅，只是這宅院比尋常民居寬大得多——難掩自己的興奮與激動。
他從未像今日一般這樣滔滔不絕地訴說著自己的構想，絞盡腦汁地用自己的話把自己的理想和計劃拿出來與人相互攻訐、卯足全力地說服他人來認可自己幫助自己……他從未想過，原來所謂的竹龍眾，竟然會是上杉家的直系傳承…

「你甚麼時候知道的？」上了馬車，德昭終於忍不住問。
「殿下問的是甚麼？」
「又來，」這一次德昭不想理赤羽了：「你們的探子很早就鎖定竹龍眾？你很早就知道他是上杉綱勝？」

赤羽搖頭。

「佐渡…綱勝大人思慮極嚴，西劍流派的人並沒有在這裡討到甚麼便宜；赤羽此前只是猜測，是最近才有能力得到證實。」
「猜測？」德昭納罕。
「……說到竹龍，殿下會想到甚麼？」赤羽勾起唇，微笑地反問。
「…老實說，甚麼也沒有。」德昭搜盡腦仁，也沒有甚麼想法。
「那…輝虎呢？」
「……上杉輝虎？等等、就因為這樣？這過於牽強了吧？」就算竹龍二字真是取於輝虎的相對，就這樣推測兩者有關未免也太…
「當然並非僅止於此，佐渡龍一這個假名，還有竹龍的意涵亦是引導赤羽想到上杉的線索；竹，上杉家的家紋，龍，取臥龍之義，暗示竹龍眾是隱世的上杉一族…」
「…本殿還是覺得牽強，就算上杉一族始於藤原旁支，認定佐藤這姓是上杉的偽裝也太勉強。」

德昭的話讓赤羽輕笑出聲。

德昭也犯了與赤羽相同、先入為主的這個謬誤；因為下意識地認為參謀必定出自官家，在得知參謀之名自己翻遍了淺見一族的名錄卻一無所獲後，赤羽便認定臨淵是來路不明的冒名者……直到明白臨淵的身分後，赤羽才想通這僅僅是諧音惹的禍。

「殿下，赤羽說的是佐渡而非佐藤氏。」

佐渡，是上杉景勝的封邑。

透簡直氣得牙都要咬碎了。

好心想把這個心無城府又無旁騖的傢伙帶離是非之地，怎奈這傢伙死活就是不肯走，還言西庭出事自己也有責任，理應留下來顧全大局。

「拜託你不要再說甚麼『職責所在』了行不行？人家根本沒把你這個護天住持當一回事！那還有甚麼職責可言？」
「即使不被認同，我依然是護天住持，當然有職責在。」無話一板一眼認真地道。
「你瘋了！真的那麼想死是不是？就跟你說你在人眼裡是兇手、嫌犯，此時此刻你又那麼礙眼，難保他們不會趁此機會嫁禍給你……」

話還沒有說完，蒼露院外腳步聲雜沓，聽起來似乎有不少的人開始聚集。

無話有些愧疚地轉向俏如來，這位客人本來已向自己告辭，僅因自己多事想拿些東西給他硬是將他拉回了蒼露院，現在才被無端波及，實是自己的罪過。

「你還有心情關心別人？」透幾乎是大吼了，「喂、你！」

一把抓住俏如來衣領，透生氣地罵：「是不是你做的！是的話就快點承認，那我就考慮不殺了你！」

「透君，住手！」無話凝眉。「他絕對不可能是兇手，你不要胡亂遷怒冤枉好人！」
「你…」

從透君的話裡拼湊出大概發生了甚麼事，俏如來卻不明白無話和透君為何爭執，西庭出了憾事，難道依常例不該是報官處理、為何會扯到護天住持和職責之事？

「透君，讓我隨西庭的人去了解情況，就算蒙冤，我也會努力為自己為死者洗刷冤情、讓真相大白。就麻煩你帶著他……」
「我不要！」透斷然拒絕。
「不是我帶著你離開，就是連他一起被擒，你選一個！」

蒼露院大門應聲而開，一群手持棍棒刀械的年輕和尚衝了進來。

透立刻站上最前，擺出護衛的姿態。

就在這一瞬之間，濕熱、腥氣飛濺上透的後背，透錯愕地回頭，俏如來臉色慘白地站在原來的位置，但無話卻已不在自己身後。

俏如來的側邊，別開眼前還活生生的無話躺在那，首身異處、血流漫溢。

「果然是你……！」透怒道。

「都讓開！」

門外忽然一聲暴喝，敲醒了因目睹慘案而楞在原地失神的和尚們。

走在一隊巡官的最前頭，臨淵鎖著眉進入飄散出濃濃血腥味的房間，房裡的景象……駭人聽聞。

噴濺上血跡的紙門還在滴答流著紅色的液體，房間裡卻已是紅河一般的血流遍地，靠近門的地方有六七具被撕裂過的屍體陳臥，而房間中央，一個白衣白髮面容卻很年輕的男子低垂著頭站在那裡。

臨淵抿了抿唇，轉頭命道：
「派人圍住這裡，任何人皆不得靠近；把這個人拘在偏殿仔細看守，暫時不要將這件事告訴織田大人！」

說完這些，臨淵大步走向蒼露院旁，由一群尼子簇擁著、冉冉而來的日暉明子。

「是你讓人到天侍寮通報織田的？」臨淵語氣生硬地問。幸好織田靖幸恰不在天侍寮內沒接到這通報，否則事情就麻煩了。
「是又如何？」日暉明子露齒而笑，輕聲地答。
「各地皆有巡官可報，日暉寶塔寺根本不在日出京內，你為何要越級上報？」雖冠有日暉二字，寶塔寺卻並不在宮城之內，而是位於日暉世極西極南的圓仁山陰。
「越級上報……本院在此，難道還不算理由？」日暉的笑開始冰冷，他壓低音量：「既已背叛，又何必遮遮掩掩、一副替織田考慮綢繆的模樣？」
「甚麼意思？」臨淵的眉間聳成小山，臉色陰沉。
「昨天晚上你在哪裡、幹了甚麼，知道的可不只你和他。」掀起志得意滿的唇角，日暉接著說道：
「既然已換了陣營，就別裝忠誠了吧！」

傻孩子！自己想救的可不是織田靖幸、是你！
當初選人之時，臨淵並沒有僅將仁昭德昭列入考酌，但實際接觸了解了三人過後，比起德昭的年輕可塑、仁昭的低調沉潛，行事作風偏向自我的日暉明子的確不是適任的對象；只要安全無虞，日暉明子自我倒也不算甚麼，只是沒料到日暉明子竟膽大到敢於無視險危、異想天開打算憑一己之力逆轉時局，這對本就時無暇給、日短而心長的臨淵而言便顯得自我得太過頭了！

「織田沒你以為的好對付，你為何要想不開、硬要插身這三方合戰之中？」
「想不開嗎？」日暉明子輕笑著，「本院也不是沒有自己的勢力在…」
「你所謂的勢力基礎脆弱，並不可信。」臨淵耐心地道。
「……即使如此也沒有辦法了呢。本院就是沒辦法容忍赤羽信之介和藤原信喜活著。」

赤羽信之介？

「這跟赤羽信之介有甚麼關係？」除了護住西劍流眾人外，赤羽毫無野心可言，而臨淵也看不出赤羽可能做出甚麼開罪日暉明子的事情。
「他跟局勢沒甚麼關係，但是…他們父子…都該死……！」

那一年，十六歲的日暉明子剛剛行完裳著禮，藤原忠信便迫不及待想讓日暉明子與西劍流的青龍結親——誰都知道以外室之子為質對平衡局勢幾乎沒有作用，藤原忠信此舉與其說是為了安撫西劍流，更像是在為只長了赤羽信之介一年的嫡孫剷除障礙——然而結親的消息剛遞進日暉明子耳內，西劍流便傳來回覆：青龍已有婚約無法承鑲、鳳凰自請代受責罰……

不問自己意願擅作主張的藤原忠信該死、區區卑位亦敢拂日恩照的宮本總司和赤羽信之介該死、更可惡的，是出言羞辱自己的藤原信喜——

宮族親號循東瀛古禮而來，天子為日、天鑲為雲，眾天延皆稱衵，而鑲延則封為雲官……藤原信喜明明知道，身為政執院輔執、掌管內務和宗教的藤原信喜不可能不知道，卻當著自己的面道：可惜赤羽不是結親的好人選、否則明子殿下就可既是衵也是雲官，雙份待遇豈不殊榮？

可恨至極！

「……你是恨赤羽將你的夫婿派到中原？」臨淵猜測道。
「他是軍師，私雲是從屬，本院自然無法恨他這個，」日暉明子哼笑道。「本院恨的，是他不把本院放在眼內……私雲去後，將本院視作尋常眷婦、時不時送來慰問撫卹之物，又毫無預警便將本院的去處安排，完全不顧慮本院的意向尊嚴，不把本院的身分當一回事……」

日暉明子的話說得很怨，但落在臨淵眼裡耳裡的神態情狀，臨淵怎麼看怎麼想都覺得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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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5樓發表於: 2022-09-09 21:4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拾壹、

本以為還了馬車就要重新開始餐風露宿的德昭驚訝地看著赤羽一派自然地走進一旁的料理茶屋，挑揀了一個不顯眼但也不影薄的位置坐下。
他不自在地跟進，挨著赤羽坐了下來。

「我們來這裡做甚麼？」德昭湊近赤羽小聲地問。
「吃飯。」赤羽回答得理所當然。
「隱藏行跡已無意義，況且您還在長身體，不宜老是只吃麥糰。」

聽見這話，德昭忍住不讓自己露出嫌棄的表情。本殿都和你跑遍日暉天的每個角落了，你現在才發現本殿還在長身體？

坐直了身子觀望室內的擺設佈局，由於德昭也沒去過其他的料理茶屋、無從判斷這裡究竟是甚麼檔次，只能就著這裡的整潔程度和其他客人的穿著判斷這個地方應該還算講究、普通百姓大概是來不起。

「本殿為飲食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你都悠哉地自己來這種地方吃飯？」德昭語氣詭異地道。想到之前和赤羽行至西劍流曾經的根據地時，耳聞過普通百姓私下竊語西劍流在時日子還過得比現在平靜、生活還較有餘裕，對照眼下情景，心裡有點泛酸。
「怎麼可能。」赤羽好笑地答。
「武力有一定程度的人並不需要頻繁進食，三日五日地喝一點水就足夠維持一定的體能了。」
「……這不會是你離開政執院後的第一餐吧？」德昭是有聽過辟穀的說法，可他本來以為這不可能實行。
「並非如此，只是，出入這種地方並不經濟，赤羽毋須刻意為之。」

……意思就是現在來此果然是刻意的囉？正想著，負責招待的伺應端著長角膳，將兩份內容相同的餐點置於赤羽德昭跟前。

「先喝湯暖胃。慢慢吃。我們不急。」伸出筷子將自己面前的魚片夾至德昭面前的魚片盤中，赤羽悠悠地道。

正是接近用午膳的時候，屋內陸陸續續來了用餐的人們，才一轉眼，生活無虞的小商戶和群聚的低級武士便擠滿了整個空間。

赤羽又將自己的茶碗和煮物缽遞到德昭那邊。

邊吃邊伺探赤羽的德昭頓悟，赤羽根本不是來吃飯的。

不知道赤羽到底在等甚麼人，德昭乾脆移開視線，東張西望。

「怎麼了？」注意到德昭停了筷子，赤羽問。
「……本…吾不能理解……」經過了這披星戴月風塵僕僕的數個月，德昭逐漸知道了一些原本自己不知道也無法想像的事情，「為甚麼……」這個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生活方式五花八門乃屬常事，但是…
「…吾不能理解，為甚麼這些人坐在這裡、吃著酒菜高談闊論，在不遠的地方，卻有人無論怎麼努力地工作，也吃不上一頓好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須得殿下自己去找到才有意義。」

「劍玉、羽子板、獨樂！……劍玉、羽子板、獨樂！……」

突然響起的叫賣聲中斷了德昭陰鬱的情緒，他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個頭戴斗笠的販夫，沿街叫賣是可以沿街到兜售到別人做生意的地方的嗎？

只見那個男子沿著靠門的位置一路喊到赤羽身側，與其他人的置若罔聞不同，赤羽想也沒想地朝那人捧著的竹簍裡投下銀幣，然後取出一對羽子板，放到德昭的面前。
德昭正想抗議，那男子卻裂開了嘴，用口型做出了個「諾」字，便搖搖擺擺地走向其他人繼續叫賣著。

「你等的就是這個？這是在傳訊息？」疑惑地看向面前繪有斑斕彩圖的羽子板，德昭悄聲問道。
「晚點再和您解釋。先吃飯吧。」赤羽回道，又把其他原封未動的餐點往德昭的面前挪了挪。從頭至尾，赤羽只進了二汁五菜中的清魚湯。
「你還真的不需要吃飯……莫非你不是人、是煉成了人形的化物？」
「可惜，殿下只猜對了一半。」赤羽笑答。

鄙視地瞪了一眼不正經的赤羽，德昭不再理會周遭，埋頭吃飯。

到了這個時候，赤羽才有心思去整理剛才聽到的、從那群閒聊武士口中說出的訊息；其實也不需要整理，和東劍道有關又和逆刃刀有關的青年，全東瀛裡大概也只找得到那麼一個——劍無極……

劍無極人在東瀛、自己卻全然不知。

這個認知讓赤羽不自覺地鎖眉。

好不容易才從殘忍的賞罰大會這齣鬧劇脫身，劍無極心情極差，無法光用鬱悶二字形容的鬱悶。

劍無極總算是明白風間瞬說的，表個態度、但不要深入其中的意思；這個殘忍表面上說是殘存忍者聯盟，實際上龍蛇雜處不說，還是藤原信喜的私人玩具——劍無極簡直不敢相信憑藤原把西劍流搞沒了這事，殘忍聯盟竟然還能聚起這麼多組織、招到一心想出人頭地的人！

沾上殘忍聯盟這個難甩的鍋已夠麻煩，令劍無極心煩的事卻還有一件，那就是，他今朝所跟蹤的那個人，並不是藤原信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個人是藤原的屬官嗎？還是說風間瞬另有打算？

理不出頭緒內心浮木一樣的劍無極覺得自己快要被煩死了！

而且，後面那個鬼祟的傢伙到底要跟多久啊？

劍無極是在穿過市町、快要走到東劍道時發現那人在跟自己的，發現以後劍無極就馬上轉了方向，開始亂逛亂繞，但是即使劍無極明顯在亂走，身後的那人卻毫不鬆懈、緊緊地跟著自己。

看來只能出手了……做出了決定，劍無極特意往僻靜的地方走去。

橫森真功看著眼前刻意繞路的青年，也猜到自己可能被發現了，但他沒有遲疑，還是緊跟著劍無極不放。

那個人腰間配刀的樣式，橫森真功熟悉，或許，除了最初的擁有者和後來的擁有者外，他是最熟悉的，因為，在宮本總司和天宮伊織分別拿到這把刀的真打和影打當時，自己就跟在他倆身後。

橫森真功對西劍流稱不上有感情，唯有三個人——撿到自己的邪馬台笑、隨和寬容的宮本總司，和被自己無意聽見、勸過月牙淚不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天宮伊織，他打從心底尊敬、心悅誠服…

…自宮本大人失蹤以後，宮本大人的刀跟著宮本大人一起不知所蹤，而天宮大人的刀……橫森推測，昨夜赤羽信之介交給神田京一的刀，正是來自天宮大人，所以，面前的這個年輕男子、很可疑！

隨著那人走進一個枝葉茂密、翠綠林頂密合接著透不進一絲日光的森林，橫森握緊刀柄，準備一戰。

跟在橫森身後的小萌咂嘴，心想幸好自己有跟過來…

在危機暫時消離後，橫森不顧月牙嵐夫妻勸阻硬要離開，小萌迫不得已，只好和靈靈道歉說明情況、在有結界和愛靈靈在的月牙嵐和孤身一人走南闖北的橫森真功中選擇了這邊……

密林之內，劍無極慢慢地轉身。

「出來吧。要打就痛快一點！不要拖拖拉拉！」

對方都這麼說了，橫森自然無須造作，刀刃出鞘，他連眨都不眨一眼，直取眼前人的左心。

呦！還挺狠的！

劍無極擋開跟蹤者雷厲風行的第一擊，見那人不屈不撓，又鼓足全力朝自己頭頂攻來，笑了。

刀式倒是可以，刁鑽難對付，熟練程度也還算行，不過根基不足，在習慣了快劍拚生死的劍無極眼裡算得上是破綻百出。

虛應了幾回合後，劍無極不再玩鬧，收刀起勢，改良過後的縹緲無極現招，無形無定的快劍三兩下把眼前的少年打得撲倒在地上。

「你是誰，為甚麼跟著我？」刀指少年，劍無極笑嘻嘻地問。

橫森撇過頭，不發一語。

「還是個硬氣的，不錯！既然你不願回話……」劍無極當然也不會拿他怎樣，東劍道和朝野的局勢還不明朗，自己可不打算現在就出頭，無端把東劍道推上風口浪尖——只不過嚇嚇這個年輕肉腳的暗殺者還是必要的…

「等等！∕住手！」

兩個聲線截然不同的女聲同時響起，一悠婉一輕脆。劍無極一愣，兩道影子就這樣插入了二人之間。

雨音霜和小萌一人攔在劍無極身邊、一個擋在俯臥的橫森身前。

「是你！∕月牙嵐家的小女孩！」

橫森和劍無極一齊喊出聲音；聽見了橫森所喊，劍無極瞪大了眼指著眼前的小女孩——

月牙嵐的大眼和愛靈靈的口鼻……

「那傢伙甚麼時候偷跑的？孩子都那麼大了！」

雨音霜和橫森真功聞言，齊在內心裡翻了個大白眼。

回到民宅——另一處的民宅之後，瀰漫著茶香的內室之中，德昭翻看著那對羽子板，參透不出畫中意涵。

「殿下，重點不在圖繪，若在圖繪，對方會拿一簍不同圖繪的羽子板來，而不會要赤羽從三選一。」赤羽用一種實事求是的口吻冷靜地提醒德昭。
「……你又知道對方有跟你想到一塊兒囉？」德昭頓了一下放下羽子板，不甘心地嘴硬道。
「所以，對方是誰？這到底是甚麼意思？」
「意思大概是……百目忍族、選邊站了。」
「百目忍族？那不是……」忍眾中的名門、與有「在野天侍」之稱的東劍道齊名、人稱「隱武家」的百目忍族——
「以殲滅西劍流為目的、殘忍聯盟的實質組建者？」
「就是他們。」
「等等、等等，本殿的腦子轉不過來；你和百目忍族有聯繫？可你之前不是說……」殘忍聯盟在結盟之初，純粹是幾個躲過西劍流禍事的忍者派門為了延續自身而商量決定形成的短暫合作計劃，當時因為聯盟組織的步調不一致，幾次三番衝突互爭，不僅沒有幫到本就跛腳斷手的聯盟成員，反而還讓這些聯合的倖存組織受創更深，不過數月就將傾覆，直至百目忍族出面整合、建立體制…
「我們並沒有聯繫，也非將要合作，只是，現在恰巧目標一致。」放下茶杯，赤羽的反應很平靜。
「這說法太不負責任了吧…」德昭咕噥。
「不負責任嗎……」輕扯嘴角，赤羽哂道：「殿下對三十年前的『天政奉還』有多少了解？」
「還能有多少了解？就是你們和藤原聯手奪去將魁的調兵權和戍城職，把織田家貶成管地方巡官的總長的『故事』啊！」把故事二字在口腔裡咬得極緊，德昭很顯然意有所指。
「流傳廣泛的版本；所以，這個故事可有那裡讓殿下覺得不對勁嗎？」
「不對勁？」德昭愣，既然赤羽這麼問自己，那就代表其中一定有貓膩…
「…跟百目忍族有關？」看著赤羽的表情，德昭把整件事又從頭細想了一遍。「奇怪的是……一個武裝奪權的事件、身為隱武家的百目忍族卻完全不見其名？」
「殿下果然聰慧。」露出讚許的笑容，赤羽信之介不顧日暉德昭的反抗摸了摸德昭的頭——赤羽第一次那麼做，反常得令德昭毛骨悚然——繼續道：
「當年的情況是，西劍流在外，百目忍族在內，裡應外合之下，藤原一族方才得逞；西劍流在這件事裡的作用，除了剷除外界異音，更要緊的是做掩護百目忍族的盾牌，並且，還是藤原一族給予百目忍族的警告……
「百目忍族為了保全自身，遂決定接手殘忍聯盟並將其獻給藤原，換句話說，殘存忍者聯盟的本質，是百目忍族為求自保，展現給藤原政執的『誠意』。」
「……這件事，所有的殘忍都知道嗎？」
「不知道的人一定也有，但高層們鐵定都是知道的吧！」

不曾聽過的聲音從天而降兀然錯入，德昭一個愣神，一個陌生的男子已經來到面前，在赤羽和自己的身旁盤腿坐下。

「私闖民宅是犯罪。」赤羽頭也不抬冷冷道。
「除非你直接報到織田那裡，否則你也沒有辦法的。」臨淵不以為意地回嘴——赤羽的態度雖冷，倒沒像前幾次一樣遇了自己就身僵緊繃了。

為何除非報到織田那裡否則沒有辦法？沒見過臨淵也不知道臨淵是誰的德昭折著眉間審視著眼前的人。

「我要累死了、幸好還有這裡能夠透透氣……」無視德昭打量的臨淵伸展著身體說得理所當然、好像這裡是甚麼名景勝地似的。「快被你們這群小輩氣死了，全部都這麼自我…」

察覺到臨淵的輕浮引起德昭不滿，赤羽緩頰般地啟口：
「家慈的故交，自然看我們誰都是小輩。」

「甚麼？」德昭不可置信，年近不惑的赤羽看來至多三十出頭已經嚇過自己一次了，這個看來和赤羽差不多大的傢伙竟然和赤羽的母親是舊識？
「哇、這就是所謂的雲開月見明嗎？太感動了……」臨淵誇張地揚聲——招來了德昭鄙夷的眼神——然後像鬧彆扭似地用著指控的腔調對赤羽說道：
「你既然都相信我了、還用這種態度對待我？」

伸指輕撫衣襟前的菊綴結，赤羽的口氣不冷不熱：
「赤羽自覺已經給足您面子了，畢竟、會偷小輩物什的長輩實在是不值得尊敬。」

「呃…」不知該裝傻為上抑或是詢問赤羽如何知道為佳的臨淵尷尬地發出無意義的單音。
「在您特意將吾逼至月牙嵐的住處外時東西還在，您怎會以為吾沒發現是您取走家慈的遺物的呢？」

臨淵的確是在那臨走之時取走赤羽胸紐的，但是……

「抱歉，我不知道它是…」
內疚地自懷中取出那雙色編織丟還給赤羽，所以，赤羽是因為這樣才信了自己的？然而這純粹是陰錯陽差，臨淵拿走這胸紐，僅只是由於自己在赤羽體內注入了自己的魄做為赤羽自己原生之魄和見日者靈元的緩衝後，自己便無法再靠感知赤羽原生靈元滋生出的魄來追蹤赤羽的行蹤…

赤羽捏緊胸紐，低垂著臉，嘴抿成了一條直線——這好像是赤羽忍笑的表情，德昭正這麼想著，赤羽已然神氣開口：
「覺得抱歉的話，還請參謀大人做出實質的貢獻，您上次說織田盤查出入境者與您無關也與西劍流無關，那麼，大人不妨一說究竟是與甚麼有關吧？」
「……你不是說不與我合作的嗎？」發覺自己落入圈套的臨淵沒有好氣地反問。「那我幹嘛告訴你情報。」
「這的確不是合作，而是大人您欠吾的補償；您已知月牙嵐不宜捲入這件事裡，還是故意讓我們見了面，雖然安排了保護，但卻把橫森也引了過去，您的多事，讓吾萬分頭疼啊！」
「你怎麼這麼說啊、我是看你身邊沒有可用之人好心幫你…」臨淵嚷嚷著分辯道，五官糾結顯得很是委屈。
「…我還特意製造了這麼感人六腑的重逢場面……」
「畫蛇添足，附贅縣疣。」
「呃…那是甚麼意思？」臨淵誠摯地發問。
「意思就是多此一舉的行為就不要拿出來邀功了！」德昭語調歡快地搶答，整個人頗有些見獵心喜的味道。

……這些孩子怎麼回事、嘴巴一個比一個還毒……

臨淵認輸了，反正本來也就是要告訴赤羽這些情報的：
「……那個織田啊、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墨狂，為了得到它把它的主人從龍域綁來，結果還沒有到會龍津，人就被劫走了，所以織田才會那麼做…」

沒錯過赤羽聽見這消息時一閃而逝的僵硬，臨淵垂下眼睫，做了決定。

「…織田不知道，墨狂是誅魔之利？」

不意外地，赤羽對自己的答腔是一句平平淡淡的問句。「我哪知道啊、不過我想就算知道織田八成還是會做吧！那傢伙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織田靖幸的身世？德昭豎起耳朵，好奇地聽著。

「織田信長啊…」有趣地看著兩眼放光的德昭，臨淵也不賣關子，「第六天魔王的後嗣……」

……還以為這傢伙要說甚麼呢，原以為臨淵會說出甚麼驚人祕密的德昭撇了撇唇正想要頂個幾句，說出了這個詞的臨淵，卻像是陷入了甚麼不開心的回憶裡，表情忽變，語氣嫌惡地續道：
「真的是……把見日天算進去就夠無恥了、竟還連自己出走的魔世也算了，不要臉到極點了！
不過是個在魔世混不出頭的小魔，仗著在日暉世沒有天敵就飛上天了呢！」

感受到德昭不明所以的視線，赤羽解釋：「第六天魔王，東瀛三天加之與見夜天有連結的中土妖世、東瀛和中土之間不屬東瀛也不屬中土的時空縫隙，以及織田自己所出身的魔世，總共六境，第六天魔王指的就是自己是出身於魔世的魔之王。」
「就是這個意思！」臨淵滿臉嘲弄地接口：「誰叫我們自己當時忙著處理叛徒呀，讓對方鑽了空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所謂的叛徒，跟魔世的叛天族有關係嗎？」赤羽問。
「……算有關也不算有關吧……」

隔了些時候才語氣飄忽地說道，臨淵一副被問倒、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

「魔世的那群叛天族是更早的……我就直接從頭說好了、
兩千三百年前——這是以日暉世紀年的方式來算——雪鴉一族助力意欲分裂渾沌之境的夔龍們，使得渾沌之境得以一分為九、九龍分治…」

始界分裂……赤羽心想。

「…隨後雪鴉一族便挾帶著九龍之威襲擊見日天；
還記得日暉世的創世傳說吧？事實上御天御產共造萬靈非是出於甚麼情懷或心血來潮的隨興之舉，而是迫於無奈。為了東瀛見日天的存續，當時倖存的御天御產不得不散盡自身靈元於天下，藉著萬物滋生出魄來維持御天御產本身的存在。兩方攻防近兩百年，至東瀛內生氣終致平衡，又恰逢夔龍內鬥才終於平息。這便是存於魔世叛天一族的由來。
至於織田得意之時，見日天忙著處理的，是因為日暉…」小心地瞄了德昭一眼，「…擅自鎮壓了護持天下山水的雨龍與風麈，憤而叛日偷出蝕夜軸並開啟、致世間百鬼夜行的八岐……」

赤羽沉默不語，而德昭早已聽得目瞪口呆——他已忘了臨淵說這一大串的原因，是為了告訴他織田靖幸是魔這件事。

「啊啊啊，為甚麼還找不到那個孩子？再這樣下去真的要完蛋了……」臨淵見他兩沒有回應也不在意，一手扶額一手枕頭，苦惱地躺了下來。
「……吾倒是認為、現在的情況已經足夠您覺得完蛋了…」赤羽的聲音幽幽地響起。「…您好似忘卻了、誅魔之利不傷人的人，單單指中土另外八界之人，日暉世人起源於見日者，並不在這不須擔憂人身安危的範圍之內。」

——還真的是……！

立刻從躺姿翻身而起，臨淵正欲化光離開，赤羽卻一聲不響地朝其擲去一件東西，臨淵略有些慌張地接住後定睛一看，隨即難以置信地望回赤羽。

「給您吧，吾已經不需要了。」

聽見赤羽竟說自己不要母親的遺物，臨淵不贊同地聚起眉頭，才剛張口，卻聽得赤羽接著說道——反正吾現在看不到了，母親的形象、吾便自己在記憶裡搜尋吧。

「……其實、」臨淵語氣辛澀。「也不是沒有方法復原……」
「代價太過沉重，沒有那個必要。」

說得太輕巧了吧……
忽覺自己不能再直視那巍然端坐面不改色的身影，臨淵偏過頭無意識地點了點後，化身藍色光暈倏然消失。

德昭知道赤羽在計畫著甚麼。他靜靜看著愀然的赤羽，那不是赤羽平素會講出的話，赤羽一定有隱瞞。

所以，赤羽一動，德昭便馬上伸出手拉住赤羽的袖子。

「…殿下？」
「你有事情瞞我對不對？你要做甚麼、要去哪裡，本殿都要跟！」
「只是私事……」赤羽軟言道。
「不管是不是私事，本殿都已被迫與你綁在一起了不是？還是說，本殿只能知道你願讓我知道的事情，你不想讓本殿知道的、本殿就不能夠知道了？」

敏銳的孩子……在如此狀態之下、又剛剛被臨淵一席話嚇過，卻不但沒有鬆懈遲鈍，也不選擇退縮逃避；時時保持著警覺及積極的動性，真是個好孩子！

又一次伸手摸了摸德昭的頭頂，赤羽笑得很溫和：
「殿下想到哪裡去了……吾原本只是擔心會嚇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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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6樓發表於: 2022-09-09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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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貳、

織田靖幸回到天侍寮時，由其親任的參謀依然不在那裡，若以那過了子夜後的擅自外出來算，便是已離開天侍寮超過六個時辰……

召來衛士，織田靖幸皺著眉問：「參謀沒有回來？」

「參謀大人回來過，接到報案後又出去了，還未歸來。」
那衛士如實地答。

報案？織田靖幸的眉尖靠得更近了。按規矩，巡官所呈進來的奏報都是已成檔的卷宗，有時甚至可能是已封了卷的陳年舊案——這自然叫位同虛銜的織田不快——可今日竟一連兩件由當事人遞進來的、來自現場的越級通報？

因為東劍道主的案報，織田親至了那風間瞬所言的門人失蹤地點查看了，沒甚麼可疑的，比較可議的是，那領頭帶隊的人，是東劍道現有組織中位置頗高的源義行罷了，本就推測東劍道主特地聯絡自己是另有所圖的織田，親眼見到了不疾不徐的風間瞬後，心裡主意更確定了，反正不外是權謀術數黨同伐異，既沒干預到自己的計劃，織田對風間瞬擅拿自己當過牆梯的大膽也不怎麼在意了……

「是哪裡來的通報？」織田想，除了風間瞬，竟還有人膽大到來招天侍寮花書擔保？
「是寶塔寺。」
「寶塔寺？寶塔寺發生甚麼事了？」沒有想到日暉明子，這個名詞首先讓織田聯想到繼而不免看重的，是那是位於會龍津左岸山陰、許久沒被提起名字了的護天神寺。
「這…」哪想得到織田會問得那麼詳細，衛士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好；參謀大人說了先別告訴大人，但大人問起下屬自然不能不答……
「怎麼？」
「寶塔寺發生血案，護天住持不知所蹤。」

……除了血案，這簡直跟風間瞬的陳報一模一樣。

長驅直入至寶塔寺內隅的宿坊，蒼露院的外圍，一群鬆懈四散的巡衛或站或坐彼此聊天，有的甚至玩起了色子，圍成一圈將蒼露院包圍在裡面，織田冷著臉看著那些意外見到織田靖幸而驚起，陸續手忙腳亂地收拾自己、匆忙立正列隊的巡官基層，不悅。

「參謀人呢？」
冰冷的目光掃過有如驚兔的眾人一圈，織田的語氣沒有任何的溫度。

「…不…不知道……」隊長戰戰兢兢地站出來回道。

「不知道？」織田反詰。

「參…參謀大人命我們把嫌犯拘在偏殿後就、就離開了！屬下也不知大人去處…」

把嫌犯拘在偏殿？織田懷疑的又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群，沒有傳屍驗、又沒有上報，那傢伙想幹甚麼？

滿是疑問的進入了據說是血案現場的房間，而後，織田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帶本軍去見那名嫌犯。」

偏殿中，一名白髮男子一身勝雪僧衣，雙眼闔閉盤腿端坐、姿態猶如蓮花寶座上莊嚴的法相，可是織田見狀毫無所感，只道不妙，嫌犯竟然不是寶塔寺內部之人，這讓織田感覺棘手。

「你，為甚麼要殺他們。」織田喝問。

面前的白髮男子像甚麼也沒有聽見一般，猶然維持著靜坐冥想的姿態，動也不動。

還待再問，織田卻忽然靈機乍現，又更仔細地觀視了眼前的人。爾後，他招來自己的死士，極小聲的交代道：
「去把宋捷程找來！」

濃重的酒氣隨著宋捷程的進入薰著織田的口鼻，原想開口訓誡這行止荒謬的中原人幾句，想到對方不過是別人的下屬、怎麼荒唐也不礙自己的事，織田便又轉過念，單刀直入地對宋捷程命令道：
「本軍有話問他，你來翻譯！」

宋捷程朝屋裡瞇了瞇眼睛，彷彿在努力看清織田所說的他是哪個他——縱然在進門的那霎那，宋捷程就已經看到俏如來並立即地認出了他。

——身為織田眼中，被名不見經傳的竹龍眾收留、離鄉背井鬱鬱不得志的中原人，戲總要做好做滿不是？

宋捷程從未見過俏如來，不過基於自己對他的一切毫不陌生，認出他可說是輕而易舉；沒想到織田還真的將人劫到了東瀛，看當前態勢，織田究竟會怎麼開這個場呢？宋捷程想著，打著酒嗝搖頭晃腦地在織田和俏如來間坐下，粉墨登場。

「你……我們大人有話問你，你最好、額……最好老實一點、有問…必答……從實、招額……來…」

一串完整的日語。織田厭煩地招了招手，一名暗衛冒了出來，對宋捷程的背脊反手一記，下手重得本來沒東西吐的宋捷程都想嘔心了。

暗暗地皺了皺眉，宋捷程把剛才的問話又用中原語重新說了一次。

俏如來還是像甚麼也沒聽見一樣沒有一點表示。

睜著茫然的眼瞅向織田，宋捷程顯得很沒大沒小：
「大、人……這人看樣子是、是個聾子……這我沒有辦法…額……」

織田靖幸看著俏如來，實際上從織田進門到宋捷程兩手一攤轉向織田的這期間，織田一直都在看著俏如來，而織田看了俏如來多久，就等同是看了多久他對周圍響動充耳不聞馬耳東風的樣子，所以，織田決定直奔主題。

「問他是否是中原的武林盟主、墨家鋸子俏如來。」

宋捷程佯裝驚訝地抖了一下，然後轉向俏如來，支吾地問出了那句話。

俏如來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宋捷程再度回身，對著織田靖幸聳了聳肩。

織田想了想，朝那暗衛使了個眼色。片刻後，那人押著一個和尚打扮的人進來。

宋捷程一時還摸不清織田究竟想幹甚麼，織田已開了口：
「你是如何殺了那些和尚的？是這樣……」

一刀砍向那和尚，織田繼續問：
「還是這樣……」

刀鋒轉向再往那肉身刺了一刀。「或者…」

「住手！」
在織田下第一刀、那個和尚打顫的呼吸變作壓抑但痛苦低沉的叫聲時俏如來就睜開了雙眼——起初沒有回答問話，是因為他已明瞭這整件事便是一個意在自己的局、而甚麼也不曉得的無話被無辜殃及，後來之所以不回答問話，卻是因為織田問出的第一句話，坦白地表述了自己並無心查明真相——此刻，俏如來憤怒地顫抖著。

「把剛才的問題再問一次。」

宋捷程照做。

「閣下既已知曉，何必明知故問？」俏如來神色冷峻地道。

在宋捷程一字不漏地照翻之後，織田點頭：
「果然是中原的領導人，處變不驚，快人快語；既如此，本軍也不說暗話，偶聞閣下身持神武，鋒利鍛巧、靈聖任重，且神物不僅備具護體之能亦負止戈之功非比尋常，閣下既然不擅使劍，不妨讓出？」

這種要求、不，是索要實在太厚顏無恥，過分得宋捷程不意質疑起織田靖幸的腦子是否是受到了甚麼刺激？本以為相較自卑過頭的藤原信喜，織田還算在正常人的範疇……不過，聽織田敘述，似乎織田對墨狂的了解並不甚深，如此，何以織田要對墨狂這麼執著？而且、究竟織田的消息從何得來？宋捷程一面口譯一面不停思索著。

「俏如來不明白閣下的意思。」若這人是為墨狂，為何卻好像並不知道墨狂需要血繼？

「不明白？」一句話讓織田周身黑雲密布；忍耐住發火的衝動，織田刻意加重咬字，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更「明白」：
「像墨狂這樣的神兵利器，在你手上只是浪費，徒增麻煩，轉予適合之人，對雙方都好。」

「……墨狂乃墨家鋸子獨擔之重，閣下要俏如來交出墨狂，可是願拜俏如來為師之意？」

自作聰明。宋捷程默默在心頭下了註解，靜觀其變。

「……你大概不瞭解自己的處境，本軍念你出身貴重待之以禮，並不代表你有資格不識時務，中原領導人、墨家鋸子，死了的話，甚麼頭銜都沒有意義…」織田靖幸黑著臉把刀尖刺進那和尚的心臟，於是大量的鮮血隨刀刃的抽回綻放洶湧，迸發成一大朵的火色水花。「…下一個。」

暗衛推開屍體後又押進另一個和尚。

「你甚麼時候交出墨狂，本軍就甚麼時候住手……」

屍身、腥臭與血教人感官麻木。

俏如來知道織田安排了弓箭射手，可那並不是他不敢動武強阻的原因；墨狂是承血認繼的，而小空和銀燕此刻都下落不明……

宋捷程極力地壓制住自己發抖的身軀，自己的翻譯一點錯漏也沒有，而俏如來面部的細節告訴自己他對織田意欲何為知之甚詳，然而……他卻毫無作為！
他是認為墨狂絕不可轉手因而這般？那麼，他並不明此時的墨狂可以在眼下發揮甚麼作用了？太糟了……他的程度…為何會選他呢？這樣的人，如何能繼承前任鋸子的遺志、完成墨家平衡九界的承傳？

忍無可忍，宋捷程抱著破釜沉舟之志踏出腳步，織田卻忽然一聲悶哼，手捂口鼻，從坐得端正的姿勢伏地倒下。

臨淵甚麼也沒解釋。赤羽信之介心如明鏡。縱然見日天的第二次內亂與神子日暉有關且無法當德昭的面明白說出，但臨淵確實還隱瞞了赤羽不少事情……例如關於墨狂之主的事、俏如來的所在…
——臨淵佯作為自己釋疑，實際上卻是在確認自己的情報量及想探知自己對見日天的了解有多深……

德昭無趣地左顧右盼。

跟著赤羽一同移位到達一處陌生、景色宜人的山林泉畔，看著赤羽又一次「與自然交流」接著陷入等待，德昭真不覺得自己還能被甚麼嚇到……直到看見那雙揮舞著的巨大黑色翅膀由遠而近在自己跟前落了地、翅膀向後收闔露出了內中那個橫眉豎目紅面長鼻的人形——只說是人形是因為，德昭想根據傳說應該是不能稱呼對方為人的——

德昭驚畏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伸手將原來隔了一步距離的德昭拉近，赤羽安撫地拍著觳觫的德昭的背，沒有先對神使表明自己的意思。

在日暉世人的概念裡被稱作霧天狗的山神使者謹慎地端量著面前的兩個「人」；日暉德昭自己倒是認得出來，但是那另一個……

「是你…想要見老朽？」

聽見木鳴的呼喚當時，山神使者本以為這是御雲神——蒼鵺大人另一次的臨時召喚，畢竟自從冽麟神靈失竊以後，蒼鵺大人一方面必須趕在照天神靈能枯竭之前找到失蹤的神子、另外又得在司夜以外代行運風之事，還不知道為了甚麼攪入了日暉世的政治鬥爭，忙得不可開交，偶有臨時交辦的事項也屬當然…
…承天元靈的見日者無法感知的存在，不是死魄便是外來人或見日者，但見日者寥寥無幾，而這個男性身上的魄複雜難以辨認，絕不是無生氣之化物卻又不似單純的外來者……

赤羽點頭。

「你……是你自己，向木靈要求的？」

「……吾的母親，名叫朱羽…」

神使一愣，遲疑道：「…那又如何？」

「…見日者若在靈能極盛之時將自身靈元分出以萬靈滋養，便能藉萬靈之魄孕育出新的靈元新的見日者，在原本的見日者靈竭之後接手運作見日天和日暉世萬物的靈能迭嬗……吾猜忖，日代行昤許多年了吧？」

「你想說甚麼？」神使有些焦躁地回道，不只是因為金烏分神之事確被說中，還因為近來龍域妖魔蠢動，當期之日靈能衰竭的速度已漸無法趕上支撐萬物的正常生息、見夜者卻還趁此搗亂……

「前期之日御陽使神子日暉入見夜天，天之三足中的風麈雨龍護隨，但是日暉後來卻出於私心將反對自己的風麈冽麟、雨龍霖蛟之靈抽出鎮於雙井原下，種下了神子八岐反叛之因，在當期之日照天成功封印八岐以前，昤雀朱羽為避時亂帶走了當時尚在育化的照天神後裔及蝕夜軸……至少，母親留下的訊息是這麼告訴吾的…」

「…你真的是……朱羽神的……孩子？」神使徹底混亂了；朱羽是、失蹤已久的昤雀大人的別名，這個看起來像人類男性者在氣質上的確也與朱羽神有些許相似，可……這怎麼可能呢？

無意將母親被藤原一族囚禁的過往相告，赤羽轉開臉也轉開了話題：「吾貿然請見是想告知一事，吾或許知道、如何找到照天神的後裔。」

「你是說、你能找到金烏大人的孩子？」神使興奮中交雜著懷疑；如果為真，見日天之急便有解了，可事關重大，故神使面上依然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問著。

「吾已說了，是『或許』。此外，吾聽蒼鵺大人提了，織田靖幸——第六天魔王的後嗣正把腦筋動到龍域界尊的頭上，若真讓織田成功，事情想必會變得更為糾雜難解…」

聽見赤羽自陳與御雲有聯繫、又提到了俏如來，神使對赤羽不再有疑慮：
「你……不對、昤雀大人說的沒錯，所以就在昤雀大人召喚老朽前不久，蒼鵺大人便派了老朽傳令給金鼬石狛、往日暉寶塔寺去護衛那個中原領袖……」

原來…

…也對，身為東瀛護神的見日者理所當然不會讓中原的領導者命喪於此──

在赤羽提到誅魔之利對世人可能有害的時候，化名臨淵的御雲神態度很是奇怪，像是非常清楚它在哪裡、可能會對甚麼人造成甚麼難以收拾的後果似的著急匆忙，所以深信俏如來絕不可能無故動武的赤羽決意不浪費力氣來猜揣，直接聯絡神使訊問。

不過，既然御雲已安排了保護…

「若是如此，事情便好辦得多；吾或許知道神子在哪，只是吾尚須經過查證，待得屬實消息，吾再如這般聯繫之法將訊息傳遞予祢祢可同意？」

「那是自然！」見赤羽句句為東瀛考量，神使答允的回覆既快又心甘情願。「說起來昤雀大人為何不直接與蒼鵺大人通聯即可？」

「從來都是蒼鵺大人來尋吾，吾要如何找到蒼鵺大人，吾竟不知。」

「原來是這樣……老朽接令之後，蒼鵺大人正巧也接受了座敷求見的通訊，現下大約猶在會面之中，昤雀大人若無他事，老朽現在便能將通聯之法交予昤雀大人…」

御雲接見座敷……

赤羽擰眉，這對赤羽來說並不是個好消息……

——想立即趕到他的身邊，但現在不行…

「方今神子之事較為要緊，赤羽便不耽擱了，請。」

心急如焚的赤羽無法再同來時照顧德昭的情緒，一個請畢，捲起身旁的德昭即直接化光瞬移至自己的下一個目的地。

拾叁、

「鞘師久見了！」

放下神情錯愕茫然的日暉德昭，赤羽信之介往前一步，對著面前緊閉的門扉朗聲道。

「你來做甚麼？我沒甚麼可以再幫你的。」

門後傳來一個略顯粗啞的低重男聲說。德昭在旁聽得莫名其妙，哪有人這麼說話的？但是他決定保持沉默。
——在赤羽喚的參謀信誓旦旦地說出自己聞所未聞的日暉天史時，自己還認定是那個傢伙的腦子有問題，但稍早的對話已明擺著在告訴自己，那個討人厭的傢伙說的是真的，而且那傢伙是傳說中的御產神蒼鵺、而眼前目不能視的赤羽信之介，是傳說中天之三足的昤雀……彼時的德昭真的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原來赤羽口中的私事和怕嚇到您是這麼回事…
…只是既然已跟來了德昭也不會花精力去後悔了，他安靜地讓自己像個背景，不去打擾也不臆測赤羽現在做的事。

「鞘師言重了！受鞘師贈您原言明不再打造的逆刃刀，赤羽感激惶恐不敢忘恩，何以鞘師卻緊閉門扉、不願相見？」

十二年前，宮本總司和天宮伊織在此遇見了由於八岐招夜而受到影響，舉族自妖世遷徙至此的造鞘人——自然，原本非營造鞘也非是人——並獲贈其族專予練功之武；一年多前，赤羽將往中原以前，曾循天宮伊織的口述找到此處，懇求如今自稱造鞘人的遷徙者替自己鑄一把形同宮本所有的逆刃刀，當時造鞘人並沒有答應，然而在一年後，赤羽為了另一事相求而來之時，造鞘人卻主動把刀交給了赤羽……

赤羽當時沒有多想，現在卻不能不多想了；劍無極現身東瀛絕非無緣無故，想來想去，只有這裡最有可能。

「刀是我自己甘願給的，反正放我這裡也沒有用處，用不著你謝。天色已晚，我就不招待你了！你快點離開吧！」

不尋常。赤羽曾在造鞘人提問逆刃刀近況時據實以告，而劍無極悄然出現在東劍道，不是以主人之姿回歸，亦未聞得有關風間始的信息蹤跡，此刻造鞘人又閉門不見……

「鞘師既然有所不便，赤羽也不好強求，只是赤羽託付之人，亦是蒙鞘師寬懷通融、無私助力才得保全，若鞘師遭遇困難，請一定記得赤羽信之介猶欠鞘師人情，務必讓赤羽替鞘師分憂周折、奔走解勞。」

「知道了知道了！你拜託我引嚮的中原人早在那裡安身立命好得很了！只要你少來找我讓我少過一些牽扯麻煩的日子、那就是你給我的最好的報恩償還了！」

造鞘人的話並不好聽，惹得一旁德昭一身不爽，赤羽卻沒有任何惱火的樣子，微微傾身對門內的主人覆道：
「赤羽告辭。」

然後，德昭感覺手臂被挽住，下一瞬，人又到了另一個地方。

「……這樣可以了吧？」門外再無聲響，腦門被手持火炮抵著的造鞘人這才鬆了口氣，壓低聲音問了身旁持銃要脅自己的男子。
「……你們剛才說的中原人是甚麼意思？赤羽所言託付之人和你通融助力又是怎麼一回事？」宋捷程問，沒有放下自己高舉著火器的手。
「甚麼怎麼回事？就是那小子帶了一批從中原逃難過來的中原人請我幫他們安頓……」
「是真的中原人？」宋捷程打斷造鞘人問。
「你這是甚麼問題？」暴躁的造鞘人感覺被激，怒眼粗聲的答：「他們不會日語，我看那小子對頭一批來的人，還有之後送來的人和西劍流那邊的人溝通都是用中原話，如果不是中原人我也不會知道啊！」
「……他們…赤羽信之介為何要帶他們來找你？」

這…赤羽是拜托自己做個引嚮人將那些中原人帶至時空縫隙落腳安家，可這件事是要從何說起啊？逃難而來的中原人多半不會武也沒有靈力可以護身，無論對「見夜者」或沿妖世來此的中土妖魔都最好下手，因此保住他們最無失錯的方式便是將他們帶離現在的東瀛……這，對一個不明東瀛與中土干係的外鄉人該怎麼說呀？

「……跟中土東瀛所夾時空縫隙有關？」
「你也知道時空縫隙的事？」難道說這傢伙也是妖族的？造鞘人驚詫地瞪向人模人樣的宋捷程；沒有往魔族推猜，是因宋捷程身上並無魔氣。
「知道，畢竟我是后羿的後裔呀！」宋捷程一改冷硬的態度笑道。是嗎？原來那些失去蹤影的中原人是被赤羽攔下帶走了啊……想想也是，除了會定期核查會龍津入境人的赤羽信之介外，的確也沒有其他人有可能會發現並介入這件事情了！

后羿的後裔？「是叛…」

「所以，赤羽要你協助這些入境者移居至時空縫隙，為甚麼？」宋捷程再次打斷造鞘人。
「你問為甚麼，既然你是后羿的後裔應該知道理由吧？」造鞘人粗魯地回道；碩果僅存的造鞘人出身於東瀛日暉世，根本無從知曉妖世與見夜天打八岐招夜至今都發生了甚麼變動，但連這樣的徙世移妖都能察覺到近來的日暉世很不平靜，這個后羿的後裔會不知道？

宋捷程點點頭收回手，手裡的兵械變化，成了形狀怪異的土色硬岩，而後不知收到哪裡去了。

造鞘人張口結舌。

「我以後不會再來找你了！謝謝你替我打的刀！」雖然本物沒發揮到作用，但是目的卻因造鞘人將副本交給赤羽而迂迴地達成了，這麼說起來，造鞘人非但不該承受自己因風間烈姍姍來遲的怨怒，還該好好酬謝一番…

…還有那個見面不如聞名的俏如來，原本不打算搭理，但既然承了人情、那便還他一還好了！

真的就這樣走掉？看清了周遭環境已變的德昭有些不是滋味。他並不是沒有遭遇過無禮對待……或許正因如此此時的他才會不滿：
「……您為何容許他這麼不禮貌的對待您？」

這個問題讓赤羽停下所有動作。

「……殿下為何對赤羽用了敬稱？」

為何赤羽要這麼問自己？原因不是明擺著嗎？

德昭沒有回話。

「……殿下將身分視為一種武器，這未嘗不行，然而，縱然是武器也有很多種類、多種用法，銳刃傷人是最容易的一種，卻不見得每一次皆會是最恰當有益的方式……殿下這一路上，應該對此深有體會。」

該如何妥善運用自己的身分，是赤羽想教給德昭的第一課，不過看來這一堂課的內容德昭尚未通透須再補強；當前情狀倒算適合機會教育，只是，事情竟演變至如此地步，倒讓御雲一語成讖、自己真須借助月牙嵐之力馳援了……

拍了拍似乎受到傷害情緒黯淡的德昭肩膀，赤羽走進那由自己親口下令施佈的隱身結界，推演著其後的每一個對策。

夕照映斜陽。

劍無極走回東劍道，全憑身體自己的記憶行動；劍無極很努力地想要讓自己保持清醒，從這暈乎乎的、好似置身雲裡霧裡分不清天地八方的渾渾噩噩中恢復日常的專注警覺，可成效稀微得很可憐，劍無極覺得自己的腦子很清醒與平日別無二致，眼前的世界卻仍舊飄盪盪地遙遠得令自己感覺恍然如夢……

愣愣地抬頭望著眼前東劍道的牌匾，嶄新得很陌生，但的確放在原來的位置上……伸手摸了摸那三個字，木頭的紋理清晰地告訴自己，沒錯，這裡是自己熟悉的家、自己就站在這裡，可是為甚麼呢？明明遇過更慘的事都沒有掉淚、現在卻好想痛哭……

「喂！你是誰啊！站在這裡鬼鬼祟祟……」
喝斥劍無極的年輕小夥子看著劍無極挪身、注意到了劍無極身上的門徽，面露尷尬地噤了聲。

跟在他後頭從門內出來的另一名小夥子一看馬上圓場：
「原來是新人啊！你別介意，大家人都很好的，只是人太多了、一時之間難全記清…」

「是啊是啊！剛才一時心急嘴巴快了一點你別介意哈！」那小夥子見劍無極沒有反應，搔了搔頭，又呵呵笑著開了口：
「說起來我們東劍道真的不錯，雖然規矩多了些可名聲響亮受人尊敬，門人又多聲勢壯大，在這局勢下也能收到不少新人，假以時日，東劍道一定能成功復興、恢復往日榮景的，你說是不是啊？」

劍無極好像把話都聽進去了，又好像甚麼也沒有聽見的模樣，那後來的人扯了扯前頭那人的手臂，站到劍無極身前：「你沒事吧？看起來人很不舒服？」

劍無極終於做出了回應；搖了搖頭，劍無極輕飄飄地問：
「復興東劍道……很好嗎？」
「當然好啦！人人稱羨的在野天侍欸！又能變強又能收獲名聲又很有挑戰性，這個目標不是很棒嗎？」
「是嗎……」劍無極自語一般低聲地喃喃道。
「你怎麼那麼奇怪……噯、該不會是因為副長的事被嚇傻了吧？放心啦！我們都相信副長是絕不可能背叛東劍道的！是過失的話，門主一定會從寬處置的！畢竟副長可是長老級的人物啊！」

副長……是誰？

那個毛毛躁躁的年輕人完全沒注意到劍無極聳眉的表情，越說越是來勁：
「雖然現在昌也隊長被門主叫去問話了，但那一定是走個過場而已啦！副長和昌也隊長對我們多好對門主有多盡心，只要不是瞎子都嘛看得出來！」

──副長指的是源叔？

震驚的劍無極猝地抓住面前的小夥子，用力過猛、表情可怖：
「源……副長發生甚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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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2-09-09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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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衛二郎四平八穩地躺在族長所居的主臥間，任門人七手八腳地替他處理傷口，雨宮謙站在一邊試圖說服衛二郎放棄再找橫森真功臥底的主意，因著有他人在場，他並不敢把話說得太明。

「這次的事情是你運氣好、大人手下留情！你不思進取不想想如何回報就很糟糕了！竟還想著替那渾小子說情？你到底有沒有想過雨宮門未來、心裡有沒有雨宮一族！嗄？」

幾名門人見衛二郎像是又要找誰撒氣了，草草上好藥、眼神飄向雨宮謙請示，在得到了謙的點頭同意後紛紛退出了族長房間。

「我不是要替他說情，僵持下去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你還有臉說這種話！要不是你一直不肯冒險、上面交代下來甚麼任務都能推就推，雨宮門現在會是這種景況？」齜牙咧嘴的從床上坐起，雨宮衛二郎吹鬍瞪眼地罵道。

但是，雨宮門就是沒有與他人一別苗頭的家底啊……謙內心忖道。雨宮門世代祀神，習武收人是織田信長帶起民間尚武風潮之後才開始的事，而且趕上的還是那股將要吹盡的殘末之風，能順利收到門人，純粹只是因為雨宮門身為地方信仰的中心角色，又碰巧遇上了數十年來由西劍流颳起的地方勢力再編之嵐，才會讓不少害怕被這旋風波及的普通百姓擔心落單、選擇依附……可是衛二郎做的事，本質上就辜負了這些相信聚集便能安全、加入雨宮門即可得到庇護的人們…

…叔叔所為嚴重違背了伊始決意棄祀從武的父祖們的立意、也違背了雨宮門募人之初所承諾之誓……

「總之，這次圍攻西劍流的事我們一定要去，大人說讓我們自己衡量參不參與，表面上是評估我們的實力、實際上是在試探我們忠誠的程度！現在選不去、我們就再沒在大人跟前露臉的機會了懂不懂啊？」

那就別露臉啊……謙想。原本也是不歸朝廷所管的良民組織，何必非要向官人獻忠誠？更何況拿他人所託去輸誠，那那些信賴我族之人所獻上的忠誠又當如何？

「臭小子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向默然無言的雨宮謙吼著，衛二郎暴跳如雷。

雨宮謙望著張牙舞爪的雨宮衛二郎，抱著破釜沉舟之心，不再遲疑地說出了壓在心底已久的成算：
「我反對，這次的圍攻命令下得太突然、而且計劃全由百目忍主導，風險太高，不宜參與；並且，我認為長久之計，雨宮門應該儘快退出殘存忍者聯盟……」

雨宮謙知道衛二郎打的是坐收漁翁之利的算盤，在戰陣中閒戈以待戰果自來，但其他人又不是笨蛋，哪可能輕易讓衛二郎心想事成？

「你說甚麼……！」
「我心意已決，請家師尊重我的決定！」
「你…」用了「家師」這稱謂，兩人便不是叔姪關係、而是上對下的「通達」和「命令」。

雨宮謙的眼神很堅定，而衛二郎痛得想使用暴力教訓他聽話也無能為力，「…哼，能說的我都說盡了，還有一日，你就好好考慮吧！」

衛二郎悻悻然地說完這句話後，揮開謙欲扶的手緩步離開。

長舒了一口氣，謙無奈地坐了下來。義理和義理，如何維持這天平不倒，實在是個難題……

夜幕低垂，在腦子裡整理好了明日欲行之事的雨宮謙下了休整之令，打定早些就寢好養足精神應付那將接踵而來的重負，誰知擋夜的燈燭才剛由近身的門人遞進主臥間，雨宮衛二郎就風風火火地衝了過來。

「是不是你偷走的？」衛二郎的臉色兇惡到了極點，青面獠牙不足形容的可怕。
「甚麼？」謙對衛二郎的情緒驟變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是你偷走的吧！」這次，衛二郎直接用了肯定句型。
「叔叔……」
「你這個賤胚！快把東西還給我！還給我……！」

失去理智的怒號斷絕了不知所措的雨宮謙的喚呼，衛二郎衝上去掐住謙的脖子辱罵道，力道大得讓謙站不住，不慎撞上身後的木櫃，後腦也敲擊上櫃後的牆壁；傳燈人嚇得趕忙上前去想拉開衛二郎，可此間的衛二郎彷彿是一座千斤重鼎怎麼拉也拉不動。

「……快說！你把東西放哪了？放哪了！」

這麼問的雨宮衛二郎目眥俱裂，完全沒有鬆手的跡象，那傳燈門人見勢不對，連忙搶出門去找人幫忙，而雨宮謙被勒得死緊，有氣出無氣進，臉脹紅又發黑，眼看便要支撐不住了衛二郎卻仍不放手。

「快、快！」

三四個年輕力壯的少年青年一齊湧上來拉衛二郎，使盡力氣才將他扼住族長的雙手給拉開；掙脫箝制的謙隨重力滑落，還未好好平復呼吸，眼前景象卻教他氣息停滯、接著怒火中燒胸壑難平——雨宮衛二郎竟又做了同那時一般無二之事——且這一次更加卑劣，因為很昭著地雨宮衛二郎此時此刻把拉開了他的門人往死裡打，只為拿他們出氣…

腳步不穩的謙晃著蹬著感覺不到重心的雙足奮力地去擋衛二郎，他分不清自己現在的複雜心情總歸是憤怒多些或是羞恥多些，他一心希望衛二郎能在自己主導的雨宮門下正視自身錯誤並改過自新，但衛二郎反是仗著自己對他的尊重及自己和他的血親身分再次逞凶——

肝火未消的雨宮衛二郎見到謙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粗暴地踹開雨宮謙，左右尋找，瞥見了謙放在床頭的刀便伸手撈過，嚓地一聲拔刃出鞘。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放在哪裡？」
「我根本不知道你問的是甚麼、如何回答？」雨宮謙也是犟，此情此景既然讓他無法再如以前那樣對待衛二郎，敬語禮謂自然毫無必要，怒氣填胸的他回到適才的位置，擋在衛二郎與那些或趴或臥的門人中間、目光坦蕩地迎上衛二郎的狠盻。
「好！很好！你不顧情面，就別怪我狠心無義了！」

手起刀落，卻沒有血濺五步，雨宮謙手握原立於身側的燈檯，截住了雨宮衛二郎迎面當頭的刀路。

「你、你敢擋…」
「你既然要無視恩義，那我當然必須要擋！」話說得擲地有聲，可事實上雨宮謙的腦子混沌，還能站著全靠意志與憤怒憂傷的激烈情感強撐。
「賤胚！雜種！當初就不該留你……」勃然大怒的衛二郎轉刀掀開那燈檯，卯盡了勁再度攻擊。

這次擋住衛二郎的卻是伴著金石擊打聲來的一股拔山之力，猛震得衛二郎後退了幾步。

橫插一足的青年手執類似十手卻非十手的短劍，一身輕裝、膚白尖耳，不曾見過的容貌。

「抱歉，我本不欲干涉他族事務，可是不平之事既見到了、裝沒看到有違我的原則。」會讓靈靈不高興的事，月牙嵐都不去做，這便是他的原則。

來人不弱……青年雲淡風輕的姿態讓雨宮衛二郎不由一顫，旋即質問：
「你是誰、闖進來做甚麼？」

「這嘛……」轉頭看了眼躺了一地的人和雨宮謙，月牙嵐口氣平常地對衛二郎說：「你不能殺他。
……我不能讓你在我眼前殺了他，他們也一樣。」
「來人啊……！」剩下的句子因為月牙嵐擱在頸邊的利器讓衛二郎不得不吞回肚子。
「雖然我沒有聽到全部，但事情的源頭好像是你，就請你跟我出去一趟吧！」

實力之差令衛二郎不敢妄動，他屏住呼吸瞪著面前的青年。

「請。」

雨宮衛二郎憤憤地抬起腳，一邊的月牙嵐抬手制止了欲阻的雨宮謙後，舉步預備跟上，正是這時，衛二郎反手揮刀，靠近兩人的雨宮謙頓時血流如注。

「你…！」

匆忙在雨宮謙身上點穴止血，月牙嵐顧不上看緊衛二郎，一把將雨宮謙揹上了身，輕功迅捷快速地離開了雨宮門。

拾肆、

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是赤羽先生洩漏了自己的訊息、讓人擒捉自己的……！
俏如來穩著心神，強迫自己不受那面生之人的言語挑撥；赤羽先生為了幫助自己，連命都差點搭在中原，那些奔波、關懷不可能是虛情假意，一定是那人處心欺騙、為了從中獲得好處……那一定是因為對方和赤羽信之介有利害上的衝突所以才會…

稍早之前那個威脅自己的東瀛人突然倒地，儘管如此卻依舊不依不撓的不願離開、執意要逼俏如來交出墨狂，那方部屬不敢違抗上意，直拖至最初出現下命關押自己的那像副官一樣的人現身，底下得令的人才手忙腳亂地將之帶離，而那個人……那個翻譯之人便是在這時和自己說話的，說自己之所以落此田地，是由於赤羽信之介……

那一定是與赤羽先生為敵之人的計謀，自己必須趕快離開！

那副官將逼供者帶走時，並沒有再派人守住這裡，這很可能是陷阱，然不管是否是陷阱，自己也一定得離開才行！

才走到偏殿之門，俏如來忽感心血不安、渾身顫慄，慌亂的身形頓住，他遲疑地取出墨狂，果然、墨狂正在不安定的擺動呼鳴著。

「這是……是玄狐！？」

還未及細想墨狂因何動盪，一掠勁風從俏如來耳邊呼嘯而過——只差一點，俏如來便要躲不過身後透突如其來的洶洶猛攻。

「透君，請等一下……請先聽吾說……」
「有甚麼話，你到了冥府再跟臭和尚說吧！」透毫不放鬆地步步進逼，不置俏如來於死不休止的氣場與攻勢。

俏如來深知這是一個簡單的誤會，因為當時只有自己親眼看到了全部的事情經過——那個披著袈裟的銀髮男子穿過牆撲向自己、就站在自己身側的無話發現後連思考猶豫都沒有地偏過身擋下了那絕不會是人類所有的利爪撕裂，接著在與透君回頭的同時，銀髮男消逝而無話倒下，血液流淌。

不斷地移動著腳步閃開惱怒的透如狂風橫掃的刀鋒，俏如來手上墨狂鳴聲更振。

該如何是好？俏如來能感覺到透君的武力比自己高出不少，往往在自己剛閃過前一擊時透的刀光即已翻轉彈向現在的自己，彷彿能看透自己所有行動般的狠準而毒，而且，悲憤的透絲毫沒有疲累的跡象，愈攻愈激昂的氣勢與雙手麻痹的自己對比鮮明……

「你打算躲到甚麼時候啊？」

一個既熟悉又生分的聲音傳來，俏如來想不起聲音是誰，而轟然煙硝已遽地將雙方的相持不下、兜兜轉轉給中斷。

宋捷程舉著火門銃，似笑非笑地看著殿內：
「好了，你現在可以解釋了！」

「你還有同夥……！」透氣急道。
「喂喂，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啊。我可不想跟這麼落漆的後輩變成同夥…還有你啊，遷怒也要適可而止呀！既然看過住持的屍體了，應該也知道那傷痕不可能是人為的吧？」
「所以你是想說你們兩個非人類不可能會輸給我？」透呸了一口，輕蔑的眼神掃過俏如來和宋捷程。
「這個結論是怎麼來的？」無語的宋捷程抓了抓頭，「唉！煩死了！我也是很忙的，俏如來，如果你不解釋了，那就別拖拉了快點跟我走。」

俏如來當然沒有移動，而透則鐵了心要取俏如來的命，宋捷程看襲擊又起事情又要往止步不前的方向進展，乾脆地對準透，投火射擊。

因此局勢詭異地變成了俏如來阻止宋捷程狙擊透、宋捷程阻止透攻襲俏如來的亂戰。

「快住手……」俏如來心急地阻止宋捷程，兩方根基都深過他，讓這場混亂之中最核心的人物反顯得最力不從心。
「怕甚麼？它又不會死！」
被擋得難以出擊的宋捷程見得了空，把握機會一發擊中透的足膝後，像抓隻小雞似地輕鬆地抓住俏如來，把他給擒走。

「別想…」
將長柄的刀像飛刀般擲向俏如來，透如流星下墜搶近二人的身旁。

真是難纏…
宋捷程帶著俏如來疾速往後，見透窮追猛打沒完沒了，索性收槍從俏如來那裡奪過墨狂，往透的下盤一砍以後，揚長而去。

「你到底是…？」眼前的中原人雖是要救自己的樣子，卻同時也是服從於虐殺寶塔寺和尚們的幫兇，如果能夠反抗、俏如來並不願意和他走。
「要自我介紹的話，我大概是你的前前輩，墨家的。」宋捷程沒有停下腳步，回答得稀鬆平常。
「這不可能！墨家是…」
「是除非死脫離不了的組織，沒錯，所以你不會在任何墨家的文檔裡看到我的紀錄、如果你看得了的話……拜託收一下你的眼神！我對墨狂墨家沒有半點興趣，如果不是為了還人情，中原盟主還是墨家鋸子都與我毫無干係……我可是好好在人家的墓前發過誓擲過筊、打了包票洗心革面才用這個身分的…」撇著嘴不悅道，和這個優柔寡斷不對其實正確來說應該是決斷太快、感情用事的年輕人言詞太讓自己煩躁，宋捷程過去老覺得自己過於三心二意且情緒不穩難當大任、卻不知為何師弟總要挑選這種人來當徒弟？
「…說到這，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早用上了墨狂，我現在許就不必跑這一趟了……」在必勝的局勢裡奮力一搏和，未有定數的迴避墨狂落入他人的可能，俏如來選擇了後者……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繼承的，當斷不斷、當仁不仁……」

被態度輕佻的宋捷程用這種詞彙批評使俏如來難得地激動了，他辯駁：
「你根本甚麼也不知道……」

「我甚麼都不知道？」止住馬不停蹄的趕路，宋捷程煞然停住，冷笑著面對俏如來，脅制他的手也鬆了開。
「不知道的是你吧？不知道玄狐因何就爐、與你站在同一陣線的人都有著怎樣的覺悟、也不知道若非玄狐助你憑你根基武藝根本無法扛住元邪皇待到其力盡自爆，更緊要的是，你不明白有玄狐在可以讓墨狂發揮到怎樣的程度……就你這半調的模樣，你還敢出中原不怕拖累別人？」

宋捷程早叛出了墨家遠渡東瀛，因緣際會成了上杉家的「食客」；在察覺織田意圖於殘忍的小組織裡尋內應時，宋捷程主動向上杉綱勝引薦了自己——然後便意外取得了織田欲綁架墨家新鋸子的消息、並被充作翻譯帶去見到俏如來。

嚴格說起來宋捷程對俏如來並無惡感，只是本人與傳言的落差令原本對俏如來有些想像的宋捷程莫名失望，縱然宋捷程也明瞭，像自己的師傅和師弟那樣又體貼又絕情、天生就適合揹負天下的人並不多見——而若是遇不上這樣的殊人，那麼墨家的理念無疑就是比癡人說夢更不實際的笑話，所以自己才忍受不了繼續待在墨家選擇出走。

「你啊……站得太高了、以至於視野裡僅有遠方，而見不著近在腳邊能被你所輕易踩踏的事物了吧…」宋捷程貌似慨然地喟道。

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階梯上，透艱難地移動，想要追上他們。

「真是可憐！讓吾來幫你吧？給吾你的靈，吾就幫你殺了他們。」

映入眼內的是一個銀髮貌美的男子，一身袈裟流瀉，一眼看去竟有些超脫凡塵、高不可攀的神聖感。

然則醜惡的思想雖能用帶笑的美貌遮掩，滿身的暴戾之氣和血的臭腥卻掩蓋不了；透冷哼：
「一隻死狐狸也敢擋大爺的路，給我滾開！」

「哈，你還真是有趣，一把殘缺的刀，口氣倒挺大的呢！」玉藻前掩著嘴，笑貌很是無邪純良。「明明只是吸收了人血和怨念而成的詭怪生成…
…破鐵片享有靈、魄也太奢侈浪費了！就把你的靈交給吾讓吾好好應用……」

話語未結，透長刀颯颯，凜冽的冰鋒不留餘地地朝玉藻前戳刺而去。狐狸雖快，怎快得過飛行於城垣之間、飲血沐戰眨眼生死的殺生工具？不出三回，那宛如菩薩衣裝的乾淨僧衣上便染濡了血的顏色。

「……這就是燭台切的驕傲嗎？」掀身閃躲的玉藻前見到左臂被砍傷完全變了臉色，咬著牙齒假笑著說。「根本就不配稱為見夜者的低等人工製物，太囂張了……明明是個沒用的破東西、前主人也好現主也好根本護不了誰…」
說到這裡，玉藻前又笑了起來：
「…話說你的現主人不錯呢！不愧是不動明王的轉生，雖然來不及品嚐他的靈很是可惜，光是魄便讓吾受益了不少，真是感激不盡……」

「是你……把那傢伙給…！」
「當然是吾囉！吾都造訪了那麼多次、你竟然沒有發現到嗎？啊啊，真是個好人啊，明知吾心懷不軌還是無私地接納吾、毫不猶豫地擋在那個中原人前面獻出自己的魄…這樣美味又有益的大補之物多來幾個有多好啊……」
「我這不就來了嘛！正真正銘的見日者，絕對的大補之物呢！」

御雲從一排黑牆一樣的樹影中轉出來，看向原名燭台切的透：「別躲了！早知道你一直待在這。放心吧，我的目標不是你、不會對你怎樣…
「…把冽麟靈元偷走造成三天生氣受損、又把誅魔之利的事告訴織田，你還真是惟恐天下不亂哪！」

從懷中掏出收魄轉靈的石笛對著玉藻前。

「你不是一直想要完成轉靈嗎？我現在就助你達成願望。想變成金石土呢、還是花草木呢？我讓你自己選喔！」
「哈、哈哈哈哈……」玉藻前的反應是張狂的大笑，「蒼鵺大人真是風趣！吾可早已不是空有死魄的化物了啊、吾可不會甚麼也不做束手就戮……而你，正真正銘的見日者，是不能傷害有靈之物的…」
「是啊！正因如此，我才會挑現在、挑這個地方出現啊！」

御雲偏頭往透送了個眼神，玉藻前和透同時會意。

「燭…還是叫你俱利迦羅透吧！雖然不太好意思你現在的靈魄也有損傷，但是我想，拜託你輔助我處理掉這個亂源，即令耗盡所有的魄、你應該也會很樂意吧？」

「若是需要甚麼資料儘管開口，赤羽會立刻讓人準備。」停下了研墨的手，赤羽恭敬地退到一旁，說。

自月牙嵐處回來後，赤羽便將一張城廓的平面圖交給德昭，又拿來了一卷寫滿攻城佈略的部署圖要德昭思考應對戰策。

——是自己說的，要成為仁昭宮兄的後盾，所以無論是為日後的輔天亦或剷除橫在眼前的荊棘替宮兄成就坦途，熟悉如何迎擊甚或興戰都是必要的學習。但…

「…甚麼資料？」直接把牽動局勢的關鍵一戰應戰的戰策交給自己來擬，赤羽也未免太亂來了……
「戰場上瞬息萬變，除了自身軍備後援的考慮之外，外在的可能影響也必須多方周全，比如影響對方整備的關鍵、比如地理和天氣、甚至戰場上可能出現的干擾因素也須預先想到；當然，無論再怎麼籌謀，人的思考也有極限，因此發現偏誤並馬上冷靜下來做出修正的能力，是計策運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殿下也必須學習……
「不過在那之前，正確地使用情報做出問題最少的計劃仍是迎戰的第一步。」
「噢……」所以意思是自己光拿平面的位置圖和攻略計劃擬戰策是不夠的…
「…你說過開戰是後日在凌霄嶢……」凌霄嶢，位於日暉天極北極東、半屏陡峭山壁高懸、難以踏足登頂的奇岩高山，據聞此地遠看一片蔥鬱、煙霧裊裊，但是得以靠近的正面卻是一大片平滑石牆以及由見不到極端的上方滾滾墜下石牆的懸河潟水；鑒於這翻湧奔流的瀑布在山下匯成了寬闊難以橫渡的綠湖，似乎就連為朝廷繪圖的天匠也只有隔著泉湖為此地標點劃區而無人曾深入探索過這裡……
「……這城廓在…凌霄嶢上？」受到衝擊的德昭心旌波動、心魄發虛，問。
「對。」赤羽簡單地道。
「為甚麼……在這裡？」
「殿下問的是建城或是攻城？」搖著手中靈氣幻化之扇，赤羽表現得很悠然。
「……既然你要本殿想守城之法，代表你所站的一方是建城的吧？可是、你真的沒有欺騙本殿嗎？你將城建在凌霄嶢上、而且一日後殘忍會向這裡進攻開戰？」德昭一副想聽見赤羽否定的神色望著赤羽；在這樣的地方展開攻守、參戰的都會是哪些異人奇士呀…
「……殿下，您想的太可怕了。」本意是要德昭主動問詢以深刻了解有哪些要素是擬戰中須得優先計較的，然德昭感覺起來似乎已經想得有些偏離了；「凌霄嶢實際並不難登上，毋須甚麼飛簷走壁的本事、普通的有些毅力的尋常人就可以到達了。」
「甚麼意思？」德昭聽了赤羽解釋反而更茫然了。
「橫看成嶺側成峰，字面上的意思。」
「所以說……傳聞是謊言？」德昭不太肯定地反問道。
「說是謊言，不如說是僅有一部份的真實，不過，攸關生死的情報，僅有一部分真實確實也與接收全盤謊言無異了。」
「……所以，知道凌霄嶢並不難登的不只有你們？」攢起細眉憂心地問出自己推測而得的訊息，既然凌霄嶢並不難登，那麼比起城址為何在此，為何選戰在此好懂多了。
「確實如此，不過殿下，想想部署圖。」

想想部署圖？甚麼意思……？

「！
「這圖……來自百目忍族……？所以才是羽子板……」德昭恍然大悟，「你們兩方都知道凌霄嶢並不難登、不對不只如此，這個地點是你選的……可是為甚麼呢？」如果赤羽是特意建城於傳說中難以攀越的地點的話，為何戰場又設在此地？而且重建的西劍流位置，難道不是越隱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嗎？
「西劍流裡，有百目忍族的人。」赤羽淡然地道。「在重建新地之初，更精確地說，在解散後最初，流主會同幾個幹部與數個不願離開西劍流的組織在籌辦西劍流的重建之事當時，那些百目忍族派來的人便在其中了。」
「……這是你那邊的刻意為之、對方那邊的刻意為之、還是都有？」德昭一點就通，問出了最癥結的地方。
「是吾向流主建議將那幾個孩子留下的。吾想若是消息是由那些孩子主動探得、那麼他們應是會央求流主留下他們的吧。」
德昭了然的點頭，都是留下，但自己主動提和被要求留下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狀況，且既然赤羽說的是「那幾個孩子」，代表赤羽不是試探、而是非常清楚他們底細並一人不漏地將他們帶去了西劍流新址；原本作為臥底應該是要被驅逐的存在，赤羽卻反過來在解散龐大體系的同時將他們留了下來，所為為何想必那些被慰留者心裡亦相當明了。
「依計策針對的對象思慮使用可能的結果也是計策運用中的罩門，吾會以留下他們取代放逐他們，主要是因為百目忍族是將自身看得比甚麼都重的組織，從他們留了後路、不但沒取綱勝大人的命還讓他以竹龍眾之名加入殘忍可見一斑；
「不過眼前形勢畢竟險惡，因此縱是愛惜羽翼的百目忍族也為是否捨棄他們猶豫了相當得久，一直到藤原信喜流露敗象，他們才真的下定決心。」
「…是險棋啊…」德昭喃道。
「確是如此，然而所謂計策，目的是為達成，自是能用上的皆須用上，何況對當時的赤羽而言，選擇並沒有太多。」

德昭知道赤羽是指自己不能動武、西劍流又強敵環伺，可赤羽不是從日的御神嗎？

「總而言之，一日之後，凌霄嶢會遇上二千二百二十年一度的『碧落之日』，概蓊凋敝、泉湖凍結，殘忍的人將憑藉此機登頂，而藤原生性多疑，定會祕密調派自己信得過的暗衛在後方監控所有，故此時織田亦必會有所行動，這正是赤羽請殿下前去拜訪綱勝大人的原因。」
「原來如此。」所以赤羽才敢放任自己安排對戰殘忍的佈局，而讓天家重掌朝政的關鍵力量，則是放在了能夠支配各關統兵、舊部皆對其忠心耿耿的上杉家上。「…幸好……上杉綱勝沒有野心…」德昭不由自主地感嘆，上杉遭藤原忌憚猶能全身而退說穿了即是百目忍族顧忌上杉家背後那些又出息又忠誠的將眾，其時能與織田家分庭抗禮卻安分守已，眼下又無仗勢亂政之心反求勤日濟暉之舉，實在難得。
「綱勝大人是個活生生的好教材，赤羽和殿下都要向其好好學習。」
「嗯……」德昭認同地頷首，身分或許能挾威壓令自己得到一時的順從、卻無法替自己使眾人服，人不歸心，今時今日發生在藤原信喜身上的事就有可能會落在自己頭上。
「不過你好像太信任百目忍族了吧？那甚麼碧落之日是你的意思，不代表他們非得照你所示於這一日進攻凌霄嶢呀？不說百目忍的內應有沒有辦法接應他們，光殘忍裡一堆異能之士，還有個會呼風喚雨的藤原這件事就…」
「殿下務必要記得一件事，」赤羽端正的面容上少見的嚴肅認真：「人也好非人也好力皆有限，能為之事必與不可能及的事情相映存在，像呼風喚雨，就是超逾人力所能為的事……」

話語未畢，小萌糖蜜一般的童音脆脆地於門外響起，赤羽聞聲緩下臉色，語調平和地允許了小萌進屋，接著對德昭說道：「百目忍的作風不會不留後手，但是除非藤原放棄了將所有勢力收歸眼下的目的，碧落之日以外他別無選擇；此外雖說是設局，那卻也是如假包換的戰場、真正的兵戎相見，殿下的戰策關係到每一個場上的戰士存亡，還望請殿下萬不可輕率、掉以輕心。」

看著背對自己坐到角落的赤羽，在看看那個笑得眉眼彎彎的坐敷童子，莫名地，被赤羽晾在一邊思考戰策的德昭胸中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牴觸；赤羽不過是在要離開月牙嵐居所時，恰巧撞上了帶著橫森回歸的小萌，和這個民間傳說的幸運神單獨地聊了幾句話，然後就得到了祂的主動跑腿和奉送情報？這算甚麼？個人魅力所向披靡？

「……雨宮門裡沒有嗎？」赤羽信之介沉吟道。
「是的，月牙嵐是這麼說的，他說找遍可能的地方皆不見昤雀大人描述的那種東西。」小萌跪坐在地上對赤羽恭順地說。坐敷童子的小萌並非見日者，而是受神使所託作為見日者與日暉世連繫的物之精靈，因此小萌並沒有感知萬物所在所行的能力，此際，不知道赤羽要月牙嵐做了甚麼的小萌按照著月牙嵐的陳述，一五一十地將回覆轉報給赤羽。
「辛苦你了，這本不是你分內之事。」
「請昤雀大人不要這麼說，能為昤雀大人盡心小萌十分開心……月牙嵐帶著雨宮謙回來後，原本不斷提要離開的橫森主動表示會留下來照顧雨宮，所以月牙嵐本想跟小萌一起過來回報，但小萌一直記得蒼鵺大人和昤雀大人的交代，所以留下他們自己前來……」

「你醒了。」見雨宮謙睜開了眼睛，月牙嵐夫婦佈置舒適的屋子內，橫森真功按捺住激動、關心地湊了上去。
「這裡是…」雨宮謙虛弱地瞇眼看了看身下潔白的床鋪和這陌生的屋樑下簡雅的擺設，困惑地問。
「這是今早救了我的那位夫人的住處。你的傷沒事了，只是失血過多需要休息。」在月牙嵐家的奇怪女孩纏住了雨音霜口中「宮本大人的徒弟」後，橫森本以為自己可以自由了，哪想得到自己都還沒逮到機會潛進雨宮門，小女孩就又找上了自己，並且軟硬兼施要把自己拖離雨宮門，只是這次，橫森無比慶幸自己在不情不願下還是隨著小女孩回來了。
「要喝點水嗎？」一邊扶著謙讓他坐起，橫森邊問著。
雨宮謙的回答是拉開橫森攙扶自己的雙臂。「我……真是一無是處……」

發毛的感覺頓時從橫森的心底竄了起來。
他很惶恐，因為，這句讓自己覺得不像謙兄會說出的話，竟讓自己發現自己正在想，謙兄的語氣言詞是不是發自肺腑的真意，還是，矯飾過的謙在盤算著甚麼事情……

「……怎麼了？」坐敷童子似乎並不急著離去，這令赤羽不禁奇異。畢竟就算赤羽的身分已不被神使質疑，赤羽體內的血液也足以構成見日者排斥自己的理由，但是不管是山神或是精靈，都表現得對赤羽親厚不已。
「小萌有其他的事想告知昤雀大人，但不知消息是否重要、是否該上秉……」
「祢說吧。」赤羽撫上踟躕的小萌紮成了包子髮型的小頭顱，溫柔地笑。

將擬好的戰策捏起吹乾，德昭抬眼看向角落，小萌不知甚麼時候不在屋子裡的，而赤羽則已經換了姿勢，正對著桌前的自己坐在那裡，面色陰暗得像能擰出黑水。
這樣的赤羽德昭從來不曾見過，就算是自己鬧彆扭與之相對無言時赤羽也不曾臉色這樣難看，德昭無意識地嚥了嚥，張口欲問，不想卻被赤羽先搶了白。

「赤羽方才得知一事，不敢妄測上意，故須稟明殿下，由殿下親自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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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2-09-09 22: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拾伍、

『你又不去開會了……』

樹蔭下，那個年紀輕輕就已經不會笑了的師弟面無表情地望著彎著臂肘躺在樹杈上的自己，他的表情從來無法讓宋捷程摸清他在想甚麼，優秀的墨家鋸子內定繼承者。

『我去不去又沒有影響，幹嘛要去湊人頭？』宋捷程不在意地說。

『……做決定是很難的……』

『嗄？』的確很難，但師弟忽然提這做甚麼？他的性子，總不會是突然想要找人訴苦了…

『師尊一定考慮了很多，才決定…』

『原來你在說這個啊！』宋捷程笑了出來，『我可沒懷疑過這點，能敦促自己面面俱到、盡量做出公允中立判斷的，放眼天下人也沒有幾個，在這整個墨家，我也只看到師尊和你做得到，師尊收你做關門弟子又打算讓你當未來鋸子、是正確的決定！』入了墨家，師尊才知道自己不是純粹的羽國人；然即使自己是羽國人，宋捷程也不認為自己能做得比師弟更好。
『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該進墨家，推動改變世界的決策維持平衡，這麼困難的事我可做不來啊！』
『世貌崎嶇，人之所立盲點在所難免，判斷本非易事，覺得做決策容易之人，往往並非是真的格外傑出或是掌握了甚麼尋常人所不知的真理，只是恰巧擁有權力又心境偏頗罷了，你已經比許多覺著判斷容易、自詡聰明非凡的庸人更適合墨家了！』

這是安慰？還是說教？就算自己年紀比較小，好歹自己入門得早欸……

無波的湖面上，一葉扁舟逆風而行。再過八個時辰，這落泉之水便會完全凍結，此時凌霄嶢吹著的落山之風正通過將凝未凝的水面，在落泉形成的寬廣湖泊外圍旋轉盤桓，而宋捷程載著昏迷的俏如來，在以自身靈力驅使的小船上望著及目的碎晶發呆。

身為后羿的後裔，泅水是怎麼也難克服的障礙，與其胡思亂想，還是放空不讓自己去想為佳；其實宋捷程的能力是可以不經水路、直接帶俏如來登上凌霄嶢的，直接送他到桐山派的正門大廳也沒問題，可此時的前西劍流忍者們必定正在備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將要到達目的地時，俏如來被初昇的陽光打醒，驀然地睜開雙眼。

「這裡是哪裡？」意識到自己所處境況，俏如來連忙坐起焦急地問。
「看起來我功夫沒廢，用量掐得很準。」注意到身側動靜，宋捷程嘻笑著說。
「和你一個中原人解釋太多也沒意義，總之，你馬上就可以見到你的老熟人了！」

壓下笠帽的前緣，宋捷程讓小船慢慢地駛進淺水區，泥濘難行的沼澤灘上方，是一僅由鉤索構成的簡式吊橋。

「沿著這橋上去，你應該會見到桐山派負責來收橋的人，按赤羽信之介的性子，這工作不會交給不能信任的人，所以來人你想必會認識才對……」
「等等，你到底是誰？和吾說這些究竟有何用意？」打斷宋捷程的告別唸白，俏如來可沒忘了隔夜之前，這個人是用何種表情語氣提到赤羽先生的，現在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們大約不會再見了，自我介紹就不必了吧，我帶你來這，只是為了還赤羽信之介人情…」宋捷程的表情滿是倦厭無力，把對和俏如來對話的毫無興致在臉上呈現了有十成十。「…對了，你若見到赤羽信之介就這麼轉述吧，
「『是我讓人把逆刃刀送到中原給風間烈的』，只要這麼說那傢伙應該就會明白前因後果了……」
俏如來的複雜心情寫在臉上、無遮無掩的映入宋捷程的瞳孔，於是本想說永別的宋捷程忍不住又多嘴了：
「你昨天之所以急著離開寶塔寺，是因為我提到赤羽？的確你被織田盯上要說跟赤羽有關是有些硬扯，然而你似乎未曾想過，如果真是赤羽做的你當如何？若果赤羽信之介是在你和西劍流上做了取捨而出賣了你也不無可能，若是如此你採取的行動無疑是盲目的信任、不就等於是被人賣了還在替人數價金嗎？」
確實不善不仁手段不狠的人是無法承繼誅魔之利的，可是手段狠決且善且仁，也只不過是通過了最基本的門檻，俏如來……實在太嫩了，若非切實查閱過他的經歷，宋捷程不會信看來青澀偏頗的他已經歷過那麼多——資質很好很可貴、但是腦袋太硬心太偏了。

「我一個非親非故的人跟你這樣說，你一定會想反彈，不過情緒過了之後還是好好想想我的話吧，我雖然討厭墨家，卻不想看到墨家斷在師弟悉心教導的徒兒手上……」
閃避過俏如來視線，宋捷程站了起來，一手攀住俏如來將他拉扯起身，一手按在小船的船頭，俏如來雖想力抗這個自稱師尊師兄的陌生男子卻能力未逮，在宋捷程化為月牙色的光霧消失的幾乎同一時點，被推上那高陡像要通往雲霄的橋梯。

雨宮衛二郎座前，入夜齊聚的眾人面面相覷。陳屍首領房內的屍首已通知各自家人領了回去，其餘人等則按了家師吩咐，分頭出外去搜尋失聯、生死未明的首領，查找一夜未有成果本已教眾人心慌，怎知才剛收隊，家師竟宣布身為族長的首領是殺人兇手德不配位要下通殺令的事——

「現在事情尚未明朗，家師此令是否太武斷了……」

一個年輕一輩裡武藝較為拔尖的男子一馬當先的提出反議，首領為人謙和、待門徒如手足，現在莫名其妙成了家師口中的殺人兇手，怎不叫眾人非議？

雨宮門雖改弦易轍以授武聚人多年，但處事作風卻不改舊慣，由來只有雨宮族內的人才有機會接觸決策，因此其他門人常常是被指派了任務都還不知道緣由所謂，或者事過境遷之後才情知自己在做甚麼，長久下來，門人與雨宮族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隔閡有如雲泥，縱然如此雨宮門上下卻還能相安無事，那都是因為時任族長的雨宮謙尊上敬下、公正溫厚，令得門人由衷敬佩、繼而死心踏地，而今這個受人愛戴的族長出了事、還被一口咬定殺了門下後失蹤，門人當然不能接受。

更別說這些話還是出自一直以來都為人詬病的存在——家師雨宮衛二郎。

「我知道這個消息讓你們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但是罪證確鑿……」
「雨宮衛二郎，你罪無可赦！」

意想不到的問責如洪鐘之音響繞廳堂，雨宮謙大步走進議事廳內，在坐不住了的衛二郎和騷動的門人注目之下行至大廳的正中央，停在了那出聲為自己抗辯的青年門徒旁。
橫森真功低著頭跟在謙後面進入廳室，狀似卑屈但銳利的眼神卻沒有停止過對廳內各人的掃射觀察，讓眾人難安地揣測著他的身分來歷，還有自己該怎麼低調以免招惹了他。

「雨宮衛二郎，你殘殺門徒、刺殺族長已是罪大惡極，現在又企圖嫁禍以謀奪族長之位，其心可誅，我現以族長的身分宣布除去你的宗籍，並以門主令號：從今以後，不准你再靠近雨宮門！」雨宮謙擋在橫森的面前，凜然威嚴道。
「你不能…你憑甚麼…你沒有資格這麼做……除宗籍要經過族中耆老共同決議、你根本沒有權力……」

衛二郎本來嘴裡顛三倒四著，忽地眼神一閃，注意著雨宮衛二郎的雨宮謙見他視線方向內心一乍，無暇優柔便果斷地讓開一步：「你趁夜深露重行刺族長還殺人滅口，若非得遇這位浪人援手相救，我根本無法活著回來拆穿你的陰謀；
「你的所作所為早就玷汙了雨宮門，留你就是踐踏雨宮一族的尊嚴，你以為經過族中決議、你就能改變逃過被除籍的懲處嗎……」

水走千里看著鏡花水月裡的荒誕變故，思考著自己的下一手；明日便是關鍵，但是事情似乎發生了變化，一切都隱隱約約地不對勁著。

雨宮門人微力輕，參不參戰水走千里本不關心，偏生這事太過奇怪，他原是因無意間發現神田京一在跟蹤這個橫森真功才將監視的重心放在這人身上，但經過這迂迴曲折的一日一夜，他開始覺得自己方向錯了……

「你要去哪裡？」非期然地在門外和他撞個正著，看著神態焦慮倉忙的千里，宋捷程覺得自己真是來對了，仔細地攔住千里後，宋捷程溫聲地問。
「這跟你沒有關係吧？」千里咬著唇不開心地問：「你又來這裡做甚麼？」
「……水走光希已經決定了明日的參戰人員、你……」

看著將言難言的宋捷程期期艾艾的樣子，水走千里懂了，他冷笑：「你管得還真多，不過儘管放心吧，這早在我意料之內，我是不可能因此想不開的。」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千里的態度使宋捷程顰眉：「我擔心的是，你會為自己的衝動後悔！」人年輕的時候往往茫然，分不清自己最在意的是甚麼、不明白自己的每個想法由來為何，然後衝動行事，接著後悔；水走千里現在的狀態宋捷程太熟悉了，而自己是真的喜歡他，所以，自己也是真的害怕，怕他做了無可挽回的事，此後追悔莫及……
「你……」水走千里再也無法忍耐宋捷程的踰越，分明只是交談過幾次，一個其他組織的小卒，說不定還是個臥底或叛徒，憑甚麼像個與自己關係親密的人那樣對自己說這些不著邊際的體己話？「我的事與你無關，用不著你來牽掛！你真的很無恥荒謬！你的腦子有甚麼問題？我從未對你示好、也不想與你親近，你還勤來騷擾糾纏！」
「……你的確對我不假辭色，但我知道你的心思，而且我想幫你……」
「你能給我的最好幫助就是離開！不要再來煩我！」自己分明再三強調過對他套近的行為不喜，為甚麼這個人還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戰自己耐性的底線呢？一個來路不明的中原人、還真敢仗著自己來自百目忍引薦進殘忍的組織，如此不把自己的出身當一回事！
「不是，你誤會了！我沒有要害你……」宋捷程顯得笨拙地解釋。
「所以呢？你自己巴巴地跑來獻殷勤、然後厚顏的想索求回報嗎？我從未要求你甚麼……」
「這正是我放不下你的地方；你知道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卻從來沒有要求過我，這份體貼讓我感動……」
「你瘋了？體貼？」水走千里氣得不行，在宋捷程看來深情懇切的心跡表白，對水走千里卻是平生所遇過的最直白超過的冒犯。
「我沒有利用你只是因為我不想，是因為我不想沒有其他原因！我要證明自己有傳承水走社的實力、讓所有人都服我，不是因為你！從以前到現在我都是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未曾顧慮過誰；過去我從未以你為前提做出任何決定，現在我也明白的告知你，以後我一樣不會！聽懂了就快滾、帶著你的自作多情從我的眼前消失！」

門邊，原想沿著橫森行跡探尋自己可有遺漏的水走千里和宋捷程僵持對立，房內，以橫森真功為標的施作的鏡花水月仍盡責地映照著橫森正在遭遇的事情──

「我很可怕吧？」重回已無他人的廳堂之內，雨宮謙沒有回頭，用一種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問著身後失聯多年的表弟。

可怕？別說這十二年來自己見過多少比之更殘更兇的場面，光是謙兄表面同意將雨宮衛二郎的處置交給族中決定轉頭卻讓他好手好腳的離開，就稱不上可怕…

『…你不能這樣對我……族中耆老不會同意……』

雨宮衛二郎的面上是一望即知的錯愕，橫森想他或許萬萬沒有想過有一天雨宮謙會這樣對待自己；上一刻還在眾人面前允諾要依族規讓族裡決議他處分的雨宮謙，竟會在下一刻要橫森把他押到雨宮門的優勢地緣外放逐。

『他們當然不會同意，畢竟你是「畏罪潛逃」。』
『你…你不能……怎麼說我也是為了雨宮門……』雨宮謙的眼神是雨宮衛二郎從未見過的陌生認真、不可能有轉圜餘地的堅定陌然，衛二郎不願甘心甚麼也不做坐以待斃，他挖空了心想找出謙的破綻，然為自己求情的話才起了個頭，雨宮謙便出言絕了他的所有念想：
『既是為了雨宮門，你應該已經滿足了啊！我不再是需要你在背後指點的軟弱族長了，你難道不該心滿意足、歡喜欣慰地功成身退？』

謙的問題和適才的作為，還有不久前他在月牙嵐的房子裡醒來時問出來的那句話，在橫森的腦子裡交錯出現，他當即覺得自己好像理解了甚麼，有甚麼他一直忽略了的事，浮現了。

「我覺得我有必要說明一些事情，因為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說只要你需要我協助我都會在的意思……
「我的確無法去西劍流臥底，也確實覺得雨宮門與西劍流相差無幾，但是……我之所以不願，不是因為西劍流，是因為你…
「…因為我先認識了你，先受過你的幫助照顧，所以我才能信任、堅持、也才有辦法把那些曾經教我痛不欲生的不愉快不公平視作過往雲煙一笑置之……
「如果……」

「如果我說想回到雨宮門、謙兄會同意嗎？」

「徹夜未歸，參謀的夜生活想必十分精采？」

功虧一簣已足夠窩火，還一回轉就見到面色蒼白的織田靖幸披著裘衣站在廊道口堵人，御雲實在懶得控制自己的口氣：
「怎麼？難道將魁大人沒有經驗？沒有經驗的話很簡單呀，現在出日暉城往西大路走三里路就可以了，拿著巡官總長警棨，想必老闆也不會介意你這門日頭下的例外接客。」
「……你怎麼了？」眼前的人從未在自己跟前如此無狀過，這少見的失態令織田靖幸蹙額。
「與你無關、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

冷漠地回應了織田看來無理取鬧的找碴，御雲拉開步伐預計繞過織田，不料才經過織田，織田便出手扣住了御雲的肩胛。

「在你忙著去日暉宮找日暉仁昭獻媚之前還有些時候，不如陪本軍去趟政執院？」

看出御雲的意外，織田靖幸眉目舒展：「如何？總算意識到本軍不是個沒有腦袋任你擺佈的草包了？」

織田靖幸是不是個草包對御雲來說絲毫不具備重要性，最初找上織田，御雲圖的是巡官總長的身分能予自己的便利，以及擔心織田魔身所致的不受控制可能對自己產生妨礙、不將其放在眼前令御雲難感鎮定；織田有野心，御雲心知肚明，並且總被家族老臣們攛掇著做這做那早已厭煩的織田靖幸，自然不可能安安靜靜私下甚麼動作也沒有的完成其與自己的結盟，所以織田發現自己的行動，御雲並不吃驚，但御雲沒料想到的是，織田形同較勁的反應——按御雲推斷，赤羽應是預備利用藤原信喜的鋌而走險引織田發動政變，讓檯面上所有有心日暉權柄的勢力在這次一同被分化削減，以打散東瀛武畋目前集中為少數人掌握的力量，所以御雲才開始接觸日暉仁昭、整合諸系好接應赤羽的計劃——然御雲無心涉足日暉世朝政，故也沒打算撕毀與織田合作的承諾，可是織田卻誤解了御雲舉動後的含意並自作主張……
——御雲對萬物本無偏好，但是現在祂開始覺得，笨到不明瞭自己笨的傢伙、或許頗令自己生惡。

無語地跟著織田靖幸來到政執院，政執院的外頭已被織田的人團團圍住，而政執院內，被制伏了的藤原信喜儀容微紊，雖沒有了以往風光、唯吾獨尊的樣子，卻也算站得傲然屹立、不露一絲狼狽。
——不過眼裡的恐懼騙不了人，看起來織田對藤原沒甚麼禮遇。見藤原遭難，御雲不免幸災樂禍。

「織田靖幸，你是甚麼意思？」藤原想要表現得從容不迫、安之若素，然這句話一問出發顫的聲調便出賣了他真正的情緒，焦鬱。
「甚麼意思大人心裡沒有底嗎？」織田反問得波瀾不驚。「大人從本軍這裡偷走的東西，也是時候該交還了。」
「放肆！就算你控制得了這些巡官巡衛，但統將師棨還在本院手裡！就算本院心腹不在、還有宮裡培育的死士……」

宮裡培育的死士，選拔自出色的百目忍暗衛，藤原信喜會將之視為自己麾下倒也不算出格，只是……御雲平視著藤原背後的屏風、數著屏風上的白鶴後畫了幾朵蒼雲，這是織田靖幸搞出來的場面、自己沒必要主動搭進去。

「宮裡的死士若是有心向你，那麼現在的他們在做甚麼呢？」

這個聲音……？正致力於讓自己融入背景的御雲錯愕地回頭，這個時候，赤羽為甚麼會來這裡？

御雲的驚訝是正確的，出現在此的確不在赤羽信之介的規劃之內，是因為小萌告知的消息，赤羽才臨時地改了行路，帶著德昭到來。

有意地走在可以隨時擋在德昭面前的位置，赤羽在織田面前幾步停下，對織田說：「守在日暉城內外的衛官皆已無反抗的能力，吾勸將魁大人不要輕舉妄動。」

這一眾人始料未及的發展讓御雲和藤原同時箝口；赤羽信之介現在是要救下藤原信喜、為藤原信喜與織田為敵？

藤原信喜徹底地呆住了；在即將殺除礙眼的雨宮謙時，藤原信喜駭異地發現自己用不了術法，本以為自己沒法再使用任何的巫術咒法是因為赤羽信之介真的已經死亡，可現在赤羽不僅無損無恙地出現了、還……還替自己頑抗織田靖幸？

——事情當然不是這樣的，赤羽信之介的奉勸非是出於佑翊藤原信喜之故，是為了日暉明子，德昭的長姊，德昭主意要救的、在重回日暉宮的不到一年內對護佑德昭安危使其後來能平安出宮發揮作用，對德昭至關重要的人。

其實過去赤羽對日暉明子沒甚麼印象，縱然在很長的一段歲月裡日暉明子因其家眷的身分起居一直由西劍流照料——那主要是主導後勤的天宮伊織職責的一部分——赤羽對他的認知層面一直停留在表面的文字上、厚厚名冊裡的其中一個名字；在回到宮城後馬上機警地發現藤原為加深對宮族的控制在飲食裡動了手腳，而在一同長大、病入膏肓的同母胞弟，和原來不曾相處過的還有得救的異母幼弟中果決地做出捨棄前者保住後者、全力護住日暉德昭的選擇，這份在世人眼裡或者會覺得狠心毒辣的果敢，令赤羽佩服。

知道日暉明子被挾制，果不其然德昭便躁動難安，而赤羽考慮到日後自己不在時，若有日暉明子在對德昭未嘗不是好事，所以應德昭之付，赤羽將他帶來了這裡。

這些曲折糾葛織田一概不知，因此，織田現在正為了自己的先見之明和運氣欣然；織田靖幸一熬過解毒，便立馬盤查過濾所有可能對自己下毒的人，查到日暉明子身上時本還有些猶疑，然則思量到了他和日暉仁昭的關係，織田想，寧錯毌放，而且，要捉住他以他做為因應參謀背叛的秘密武器。

「不該輕舉妄動的是你們。」一眼瞟見立身於赤羽旁的日暉德昭，織田心下蔑笑，藤原信喜果真是個廢物，看不住個自投羅網的赤羽信之介，還在天羅地網下搞丟一個宮儲，也難怪他會完全沒有發現他手握的統將師棨已如普通木牌一般毫無用處；拔刀示意自己暗佈在此的死士，沒有多久，日暉明子便被一名忍者裝束的女性反剪雙手、受制地從側間被押入正廳，織田靖幸環視面前諸個表情，胸有成竹地微笑起來。

繼赤羽出現後又一次的驚嚇，御雲暗恨自己前一夜裡整顆心都投在剷除玉藻前，而沒有發覺到織田竟在這個節骨眼上擅自幹了這種不必要的事！

日暉明子甫踏入便率先看見了日暉德昭，他不解德昭為何會站在這裡，然而當視線移至德昭身周，一個猜想在腦內形成……

「赤羽信之介、你竟敢挾持天延…」

以迅雷之速做出了決定，御雲抬手撞開織田握刀的那隻手肘，於是出於身體本能的反射防衛，織田的刀碰上了站得不遠的日暉明子。

「「你……！」」赤羽和織田同時出聲；織田是忿忿於御雲竟會以如此粗暴的手法來破自己的絕殺之鐧——御雲之後並沒有放鬆勁道使得自己無法如願收手以致釀咎、其心昭然，而赤羽想的卻是御雲因何出手。

事發得猝然，赤羽不安地伸出手去握住身旁德昭握拳的手，憂心地感受著他極力隱忍的顫抖；赤羽雖未抱著定能功成的樂觀自信而來，但赤羽原本以為御雲會暗助日暉明子保命逃生，事實卻恰恰相反……

「明子院下高貴尊嚴，必不能容許任何人踐踏他的驕傲，與其讓院下受人利用為人所蹃，我所能替他做的便唯有助他痛快、免於繼續受辱的處境。」接住日暉明子淌血滑落的軀體，御雲神色自然地道。日暉明子還不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而若明白，他的結局必不會與今日有不同，既然都是死，與其任他滿懷悔恨內疚難堪地自盡，不如令他的死變有用——反正對御雲來說，天下萬物的死亡不過是以腐敗的肉體重造靈意新生以維續天下生氣、周轉靈長不息，命可以留著不錯，留不住那也不算甚麼。
「……大人剛才說到哪裡了？是輕舉妄動對吧？然後呢？繼續吧。」

算計著以日暉明子性命要脅御雲打消保宮奉天居心的織田憋著一口氣，想說些甚麼又覺得說甚麼都不是自己要的效果。

見織田不說了，扶著殘溫的御雲轉向藤原信喜：「政執院上下皆認定您能力不足、不宜掌指朝務，已聯名上書恭請日暉宮下重納政權，宮下亦惻然應允，返政罪己的榜文草擬在此，請您簽目用印吧。」

「你…你們……」政執院裡發生的變動如夏天的風雲變幻疾而繁目，藤原信喜還未將眼前事態消化確切，御雲的話又如拋下驚天地雷轟得面色如土的他頭昏腦脹。
「看不懂嗎？您的統御之權不在了，如果您想繼續坐政執之位倒也沒有甚麼不可以，和宮下疏通疏通應該能成，不過還是要先簽下詔榜，將政執院重回宮下一事詔告群臣才可以。」
「……」藤原失儀地發出喉音，困獸掙扎地硬擠出一句：「就算你們現在脅迫本院，師棨還在……」

雖然藤原心底明白在這全面易主的政執院裡，沒有自己的心腹、死士在旁，代表他的諭令根本傳不出去，拿不拿師棨都不會改變他腹背受敵沒有退路的情況，但是他總要試一試：「若想得到師棨，就放開本院，要怎麼分權，本院可以與你們坐下來好好商討。」

御雲搖頭以示否拒。「武力脅迫您的是織田靖幸，放不放人我可做不了主，我只是個來拿簽名好向宮下覆命的傳通末士罷了。」

一句話將自己和織田靖幸撇得乾淨。

忽然，宮門之外傳來一聲巨響，原本押著明子的女忍者臉色微動，戒懼謹慎地瞅著織田靖幸和御雲，身為被攏絡的殘忍小員，就算沒親眼看到爆炸般的煙塵自遠方的東北一隅散開，他也清楚那聲響是凌霄嶢開戰的意思；而對赤羽和竹龍眾來說，這響聲還有另一個涵義。

赤羽依然擋在德昭的面前。「上杉綱勝大人已令他帳前各關統兵進發，不多時便會在此匯集以清君側，他現在要清的君側，當然是廷官指摘職能有失的政執院主執，只不知將魁大人此番作為，是與上杉大人同心同德，抑或另有妄算、也想成為被清的『君側』。」

織田靖幸這時完全明瞭了，御雲除了背著自己聯合朝臣保宮外，還和赤羽信之介、更精確的說法是宮外軍力有牽連……

織田還在認敗的邊緣做臨危抵抗，赤羽卻不願在宮城再逗留了，握緊發顫的德昭的手，赤羽逕自對御雲道：「這裡交給你了，吾先離開。」

看德昭狀況不好，又知道赤羽心繫西劍流眾人，御雲也不留赤羽，爽快地同意了。

抱著德昭消失在政執院，赤羽信之介一落實地，便直接將寬大雙袖掩在德昭的頭上，於是德昭的面前是赤羽身上寬鬆直垂的小露，頭頂是幾乎要埋起自己的衣袖袖露，整個人窒息得不得了；他生氣地想斥責赤羽，但一張口，他就發現自己根本完全沒辦法說話。

他實在是太難受了！

緊緊抓住赤羽的衣服，德昭再也忍耐不了地嚎啕大哭起來；胸口沉甸甸的簡直要將自己壓垮了，而自己滿腔憤恨驚怒地想質問赤羽為何沒有救明子，心內卻又同時有個聲音清醒地告訴自己赤羽早把最壞的局面和可能會有的種種劣勢分析給自己聽了…
…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地不舒服……
一面自責著弱小的自己無能救出自己的至親、一方面絕望的感覺又讓他想不透自己還要為了甚麼而努力…

赤羽信之介甚麼也沒有說。

這原本是赤羽要交給德昭的最後一項功課——面對失敗和失去，承認自己並非甚麼都能夠周全——唯有學會這內容人才有辦法正確的進步前行，但現在這功課被情勢所迫提前攤在了這個尚屬質樸的少年眼前……赤羽安靜地放任著德昭發洩如翻天覆地滾滾而來的負面情緒，擔憂他背負的壓力加上突如其來的憂思哀情會使他崩潰，另一方面，赤羽也還在思索著御雲動手的原因。

政權返宮的事一了，日暉世權的分布便大勢底定。退出日暉宮的御雲面對著織田臭不可聞的黑臉首先發難：「用不著這樣看我，你甚麼也沒有缺少，還減了個心頭大患，沒有甚麼可不滿的。」
「藤原廢得遲早自取滅亡，你卻背叛了我。」
「哦？你背著我搞了一堆事，卻反過來稱我背叛你？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的合盟對你而言是損害了？」御雲怒極反笑，「我答應助你把藤原信喜拉下政執的位子，我也履行了，請問我哪裡當得起你口中的背叛了？」
「你……狡辯！藤原雖不是政執了、可他手握之權卻…」
「所以你原本是打算螳螂捕蟬的吧？扶植東劍道並把死士混進東劍道裡，打算在殘忍與西劍流戰定之後突擊勝出的那方，兩方勢力一網打盡後靠當年藤原用過的圍堵逼宮之法扳倒藤原，老實說這個計劃還算聰明，是你我合作過後我看過你做得最正確的事，可是除此之外，你情報來源偏狹、過度自信，還有最不可原諒的是，身為將魁之後卻只想到用挾持人質來達到奪權目的，沒有想到過要打通文武天臣關節，你竟還有顏面振振有詞地指責我未將權柄移交予你？你在政執院內搞的那一齣戲，幸虧沒成，若成你也不過就是成了下一個被逼退位的藤原信喜，連這點都看不清，我當初真的是高看你了！」

事已終局，御雲也懶惰再對織田靖幸維持表面的和平，不怕傷人地把話說得極為直白。

「……赤羽信之介挾持日暉德昭你怎麼不說？」亦步亦趨地跟在御雲後的織田咬牙切齒地反駁道。
「你覺得赤羽挾持了德昭殿下？挾持殿下出現在政執院，然後甚麼也沒做就離開了？……你…沒救了！」御雲下了結語後不再搭理織田，只等上杉綱勝一到將師棨交他，自己便可脫離日暉世了。
「他哪裡比我出色，你這麼偏心他？」

扯住御雲不讓其繼續走遠，織田靖幸終是問出了這道想問許久，但讓御雲滿頭霧水不解其意的問題。

拾陸、

凌霄嶢前，百目忍族的現任首領氣結於受照天元弱和碧落之日影響的天象──面前一片烏黑，伸手不見五指──暗咒赤羽信之介狡詐；赤羽事前只言這一天泉湖會受天候影響凍結，卻沒說過這一天會出現蝕日之象、時辰未至便已不見日月，讓原本打算兵(出)行(爾)險(反)招(爾)的他僵在這裡動彈不得，一籌莫展。
族中決議以此後與西劍流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換回那幾個元老家系派去潛伏在西劍流的後生子徒，可這分明是宗不值得的買賣！以赤羽的心胸和西劍流的慣習，怎麼可能這樣就放回他們？要是他們早被西劍流拿在手裡，聽命於西劍流回來做了個雙面諜，那就是縱虎歸山自毀城牆！

難道真的只能順著交出的排佈圖演完這一局嗎？

不！應該問，這一局，赤羽真的有可能讓百目忍族演完嗎？純黑的天幕下，身後武者躁動越來越響，讓這場戰事明面上的領導者不由冷汗浹背，戒慎恐懼地心想。

於此同時，被惦記著的赤羽卻沒有餘裕去同等地惦記這關係到天下忍眾分野的一戰……──疏導著德昭處理心緒、平復心情那當下，赤羽自己的內心卻不怎麼平靜；琢磨良久，赤羽還是不確定為何御雲神會對日暉明子下手，但，無論蒼鵺此舉緣由是何，御雲對日暉明子的命毫不惋惜這件事，猶側面證實了赤羽對御雲神一些存心舉止的猜測——

而出於私心，赤羽不能讓御雲的想望成真……

此刻，抱著哭累睡著的德昭來到月牙嵐住居地的赤羽，正詫異於只愛靈靈一人待在這裡。

橫森不會在這裡久待赤羽並不感覺稀奇，橫森對西劍流沒有歸屬感早在解散西劍流以前赤羽便知道，若非赤羽早言明重建之事聽憑流主安排，橫森真功絕不會出現在被慰留為桐山派成員的名單裏頭——伊織擇人側重才華、偏好以循循善誘的方式教養培育後輩，與首重意願、栽培手段時嚴時寬的赤羽正相反。

這種風雲變色的時候，月牙嵐竟沒有老老實實待著，不在赤羽的意料內，且也不似月牙嵐過往行事——除了中原叛出的那段經歷以外，月牙嵐都對赤羽的話言聽計從，即使是赤羽沒有解釋為何將他除名的現在，赤羽向月牙嵐提出請求他也是想也沒想地一口答應……

「月牙嵐去了哪裡？」
「……嵐聽橫森君說……他的朋友遇到了一點困難，所以…小萌也跟嵐一起出去了……」儘管赤羽和月牙嵐間目前看來似乎是和解了的狀態，愛靈靈想了想還是沒把雨宮謙說出源義行被藤原針對，月牙嵐擔心源昌也處遇的事告訴赤羽，那終歸是東劍道內部的事啊！

「……能請你、代我照顧這個孩子一個晚上嗎？今晚外頭可能會有些不平靜，你別出去，吾會儘快將月牙嵐帶回這裡！」

愛靈靈一怔，便不及細問面露難色說出這些後即匆匆離去的赤羽，看了看那個冷不防被託付的孩子，愛靈靈的心禁不住懸了起來。

一踏出結界，赤羽立刻凝神感知——接受了愛靈靈靈魄、從裡到外都是個九界人的月牙嵐並不是赤羽所能感受靈魄的對象，頭一次的移魄能否起到作用老實說赤羽自己也無把握，好在論起天運實力，赤羽信之介皆不算差。

得了月牙嵐與源昌也正相對而立的結果，赤羽火速易位。

「你為甚麼這麼做？」注意到一旁赫然出現的人影，源昌也不再懷疑——真的是月牙嵐、害死了父親！

感應到在月牙嵐和源昌也另一側的身旁，微弱的、分散的粉碎的生靈靈氣——那來自於面目全非的源義行屍身，赤羽信之介微微皺起眉頭，身軀一掠，一左一右將月牙嵐、源昌也拎起，化光消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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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9樓發表於: 2022-09-09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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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要這麼做？」劍無極的聲音很低，低到聽來有點不像是劍無極的聲音，望著風間瞬的雙眸陰沉，閃著憤怒的利芒。
「你已經繼承東劍道了，源叔一心輔佐、又妨礙不了你！你為何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你這麼質問可就錯了，正是因為他妨礙我了，我才會這麼做啊！」風間瞬撢了撢衣襬上不存在的灰塵，慵懶地將投向前任門主之墓的視線收回，看著跟前努力地忍住怒氣克制著不撲向自己的風間烈，溫和地繼續道：
「本來就已經妨礙了我的計劃，」發現了東劍道內負責中原人引薦的人下落不明，興沖沖跑來報告自己的源義行，讓正想假借名義派出隊伍送給阿前進補的風間瞬不虞在前，本以為塘塞過去以後，卻又多事地現身在東劍道族陵以西、風間瞬為玉藻前準備的煉靈之地……「又目睹了我的計劃，為免節外生枝，我只能殺了他了。」

隱在一邊的月牙嵐眼明手快地按住聞言便想衝出去的源昌也，赤羽心領神會，出手鎖住源昌也的脈門。

劍無極站在東劍道歷任門主安眠的山陵裡，抖得用力，將憤怒的語詞一個字一個字狠狠地吐出牙關：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甚麼！源叔是為了東劍道好、而你是東劍道的領導者，你怎麼能夠殺了他！」

話說到最後幾個字，劍無極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大吼出聲。

「……真是的，口口聲聲地我是領導者，你這態度，分明根本沒有把我當成領導者吧！」一聲輕嘆，風間瞬用一種哀憫的口吻說。
「要不是你甚麼也沒有準備，我真會以為你是癡心妄想以一顆棄子的身分坐上門主的位置呢！」
「你…這時候還位置位置的……你不要想拿我的身世借題發揮、逃避我的問題！」

聽見劍無極激烈得幾近破音的駁斥，風間瞬反倒微笑了，帶著愉悅的溫潤嗓音突兀地說起了往事：
「原來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啊？真令人驚訝……我還以為我一定是唯一一個還活著的知情者…
「…真是可憐！因為西劍流只殺繼承人的規矩被收養來當始的替死鬼的雜種棄嬰……
我還記得堂伯第一次抱著你出現在東劍道時，你還渾身發燙、滿身通紅……真的是很可憐呢！到底是多惹人厭的孩子，才會即使病得這麼重了、不知被丟掉了多久了、躺在不知名的荒野雜草之中大哭了多久，才被一心李代桃僵的堂伯給撿回來呢？」

「哪，烈……」
不顧劍無極越來越可怕忍無可忍的神色，風間瞬和氣卻飽含惡意地問著劍無極：「他真的是一個好父親，你說對不對？」

怒極的劍無極知道再繼續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風間瞬無意認真對待自己──那無所謂、但劍無極絕不容許風間瞬不認真對待東劍道！

刀離刀鞘，劍無極欲現極招，可站在一邊注視著這裡的月牙嵐和源昌也只看到了劍無極抽刀、下一刻劍無極就已經遠別了原本的站位，躺在被速度及重量帶飛的一波風塵之間，五官緊皺。

赤羽信之介抿唇。

赤羽早偶然發現東劍道另有圖謀了，至今卻不曾關心過一回東劍道動態、變遷，除了力有未逮之外，更主要是因為赤羽信之介毫不在乎——在發覺東劍道與日暉世的見夜可能有牽連時，赤羽也發現了不斷有竹龍眾派出的人在各地救了受困之人這件事，默默無名的小組織卻有如此人力和動員能力委實意想不到……──終究以人為祭的目的和手法就那幾樣，西劍流既是自身難保、赤羽當然無意追究細節，純以攔截為要，甚至讓不在籍的靈忍不露真身地插手以外，亦以隱於竹龍眾後方的方式達成目的……赤羽從沒想到，自己選擇不與之正面齟齬的東劍道，實際上竟牽涉得這麼廣…

…死魄…狐火……還有劍無極……

被赤羽牽制脈門的源昌也驀得自由，不及細想原由，掙開了月牙嵐便往風間瞬的方向衝。月牙嵐見狀也下意識追了出去。

眼看與風間瞬的距離就只差個兩三步，源昌也半點不敢大意，可就算預先想到要閃避風間瞬的出擊了，待他感受到胸腹傳來的痛覺感到不妙時，人卻已以仰臥的姿勢遽然遠離了風間瞬。
──眼前是暗夜，緊接著是，後背撞上堅硬的土地，夾帶腥味的液體從嗆咳的咽喉中噴濺而出…

來不及擋住源昌也的月牙嵐自責地趕到他的身側攙起他。

「你們兩個竟會一起出現還真是令我訝異，殺父之仇都不能讓你們反目，還真是好兄弟啊！」風間瞬勾起毫無笑意的嘴角平靜地道，絲毫沒有一點像是剛被偷襲過的人的樣子。

劍無極掙扎著爬起來，單膝跪地瞪著自己面前陌生的「兄長」；太輕敵了！劍無極根本沒料到風間瞬身上會有如此強大的…絕不會是人類可能擁有的神奇力量……

怎麼辦…
劍無極雙眉鎖緊憂心地想，自己沒有多少光陰可供揮霍，絕不能讓風間瞬就這樣安然無恙地離開、繼續去禍害東劍道和其他人……

瞧著風間瞬慢慢抬手不知又要做些甚麼，擔心煩惱到極點的劍無極急得像熱鍋上的蚱螞，想無視未知的巨大力量竭力一拚，怎奈身體四肢卻不聽話…
…怎麼會？俺可是遇強則強、打不死的毅力連溫皇都稱讚的劍無極欸！……動啊！快點動啊…！

就在這個時候，一柄黑金繁複交疊、點綴著朱紅色的彎刀割破黑暗蕭索的空間刺進風間瞬的胸口，風間瞬愕然俯視著自己驀然消失凶器的前胸，摀著汨汨流出黑血的胸前，毅然決然舉手在暗夜的虛空一揮──風間瞬身邊霎時出現了一個像被撕裂的痕跡，然後痕跡擴大，逐漸顯出了另一個地方的樣貌──空間界線模糊而混亂。

風間瞬沒有猶豫，待那空間裂口稍大到足以通過就一腳跨進那像憑空畫出來的另一個地方，吐血的源昌也勉力地撐起自己，不管不顧地想尾隨進入，但是月牙嵐和劍無極一齊阻攔著他。

「你不能去、太危險了！」
「你不能走！你走了東劍道就完了！」

劍無極和月牙嵐一同道，但說出來的話意義卻完全不同；源昌也遲緩但堅定地撂開月牙嵐擱在自己肩背的雙手，卻是回頭瞪向風間烈：
「你甚麼、意思？自己不要、就、拉人、墊背？你當我、是甚麼，當我父親是、甚麼？就算是、做長工的，也沒你們、這樣糟蹋、人的！

七竅玲瓏的劍無極自然明白自己的要求不可理喻，可是怎麼辦呢？自己沒有別的路走了……回想起那個不可思議的小ㄚ頭所說過的話，劍無極咬牙握拳，厚著臉皮再接再厲；只能如此，源昌也以外的人自己都信不過，自己只有這個法子了…

「…我知道…我沒資格要求你……風間瞬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源叔，但是拜託你……就當是為了源叔…請你…接下…東劍道……」
「你、瘋了！東、劍道本、就不是我的、責任，完了與否、與我、何干？」

哭音說出請求、低聲下氣的劍無極並沒有打動源昌也，月牙嵐理解源昌也的激動，並不阻止他說話，也沒有打岔，僅是支撐著他，適時替他抹除下顎的血汙，但昌也並沒有因此就放過他。

「為何要、阻止我？你明知道，拚上我、這條、命不要，我也要、替父親、報仇、才行……」埋怨地盯著摯友，昌也的眼睛裡寫滿了不諒解。
「……你這樣去不是在報仇、只不過是尋死而已；」月牙嵐嚴肅地望著昌也，「如果你真是要替你的父親報仇，我當然不會阻止你，而且我會很支持你，但是，剛才的情形，你自己知道你是不是要去報仇。」
「你……你懂甚麼！」虛象被直面拆解破壞的昌也顧不得臟腑的傷勢，難受地吼叫出來。
「咳…嘔、就算會咳…死、我也要、去！……你這種人…你們兩個、怎麼會懂……我只有、我父親…我只有……我、已經…已經、甚麼都、沒有了……」

月牙嵐本欲開口反駁酸意倏忽上湧眼眶泛紅的源昌也，但赤羽信之介無情冰冷的言詞截住了他：

「自輕自賤；若你能憑自己之力和對方拚個同歸於盡，才能算是『拚上一條命不要也要報仇』，如果沒有這等的實力和覺悟，就不必把話說得那麼好聽…
…若只為了軟弱逃避，不惜令在乎你的人替你難過也要一死的話，吾現在就能夠成全你！」

赤羽蜷指翻掌，靈氣幻化大刀，直指失志萬念俱灰的源昌也樣子一點也不似說笑，月牙嵐心驚，軍師大人的稱呼便無意識地脫口而出，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月牙嵐是準備向赤羽求情了，何況昌也不是傻子。

源昌也愾憤地按住月牙嵐臂膀阻他說下去，「……我明、白了……我會、養好傷再、向他、復仇，…這樣你就、無話可、說了吧……」

赤羽雙唇微揚，收化了手中的刀，劍無極心道莫怪剛才覺得那彎刀形似鳳凰刃，原來還真是赤羽的刀，只是外型與從前自己熟知的那把略有不同；劍無極看赤羽收刀正想說話，赤羽卻一手擋在劍無極面前阻止他，轉向顯然心頭大石落地的月牙嵐：
「月牙嵐，你還記得自己應承吾的事嗎？」

「當然。」月牙嵐馬上答，除了答應替赤羽至雨宮門尋找那樣東西外，另一件事是保管一位重要人物的憑證，他沒有忘；取出隱在暗袋的繡囊，月牙嵐恭敬地將之呈給赤羽。

赤羽搖頭：「你可以打開看看裡面是甚麼東西。」

月牙嵐雖然疑惑，還是依言打開了繡囊。「這是…
上面刻了日暮領的邑證紋……」

月牙嵐訝然回望赤羽，說不出半句話來。

「日暮領主現正在你居所，保護好他，黎明之前不要踏出結界一步。」赤羽說著左手向前，一團金色霧光在赤羽的左前方出現，像侵蝕也像浸染一樣，褪開了那個地方的景物，接著，一個讓月牙嵐和源昌也熟爛於心的地貌逐步顯露──是月牙嵐居所外的樹林。
「帶上你的好友，他傷得雖重，卻不致要命，愛靈靈改良過的療靈粉諒必能夠奏效才是。」

赤羽理所當然地說道。月牙嵐立刻理解了赤羽並無針對源昌也的意思，點了點頭，沒有徵詢昌也的想法，借力使力拽起昌也之後便離開了。劍無極無言地看著平白闖入又無故淡出的兩人踏出這個空間，心上焦急又覺得莫名其妙。
*

「…這是怎麼、回事…？為甚麼要阻止我，還有為甚麼…日暮領的邑證章、會在你身上……」
「那不重要。」邑證章是去找月牙嵐時臨時向德昭借的，重點不在物品本身，而是在那上頭有赤羽轉移出去的魄，能讓月牙嵐在不測遇上意圖不善的生成化物或妖魔時多少有些保身的作用。這件事月牙嵐沒必要知道，劍無極也沒有。
「你還動得了嗎？」
「…甚麼意思？」劍無極其實光是維持著自己現在半跪半坐的姿勢就痛苦得很，但天才劍者還是堅持著反問道。
「……看起來你還不懂得如何用你的靈力。」想來也是，若劍無極曉得如何運用，便不可能讓自己落入經常半死不活、一年裡有一半月份花在養傷上的境地了。
「甚麼靈力…？」劍無極真心不懂赤羽在說甚麼？不是武力？不是劍意？
「無妨。」

赤羽也不解釋，收回霧光的掌轉至劍無極，在劍無極周身從頭頂至足下，上右下左游離比劃了一周，劍無極只覺身上彷若暖陽照拂，溫意驅散寒涼，原還冒著冷汗的身體頓時熱了起來，四肢也好似忽然活絡，精力充沛。

「好了。走吧。」

劍無極還一頭霧水搞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就被赤羽信之介拉起，本還泛淚的面上突似迎來龍捲的強風刺痛的感覺扎得劍無極睜不開眼，酸澀的咽喉也像被甚麼野獸攫緊突地又乾又疼，待那刮面的感覺平息，劍無極人已身處一個自己未曾見過的地方。

「這裡……是哪裡？」劍無極啞著嗓問，被赤羽的異常行徑帶跑了焦點暫時忘卻了去關心月、源二人。
「圓仁山。」
「圓仁山？」聽聞自己正置身傳聞一堆、東瀛的小孩無人不怕的恐山劍無極完全傻了；赤羽帶自己來恐山幹嘛？
正想發問的劍無極赫見不遠處地上一堆眼熟的衣飾花紋，嘴比腦子還快地喊出驚呼：
「風間瞬！」

相較於劍無極的不淡定，對此同樣地不期然的赤羽反應則冷靜許多，不是由於赤羽信之介已明風間瞬是個氣數彌留的活死人，而是因赤羽正在憤怒──瀰漫在這個空間的，幾乎與死亡畫上等號的腐臭氣息，是此刻之前的赤羽以為自己很難遇到、這輩子可能須得抱憾錯過的，恨入骨髓的氣息！

「…兩個見日者？吾還真是好運……」

被御雲神和新生的燭台切聯手夾攻，好不容易煉得半成的生靈靈元即被毀得所剩無幾，玉藻前強撐著回到見日天下最靠近中土九界之地，想利用恰逢碧落之日見日者對天下掌控最弱的逢魔天，百鬼傾巢之機隨便捉捕幾隻妖物來填自己的生命力，不成想妖物還沒有等來，卻先來了兩個自己送上門的見日者；正好，自風間瞬身上收回的狐火畢竟是死魄無法維持自己多久，遠遠不夠讓自己護住自己輕易不得煉成的元靈。

「好運嗎…哈……」沒有摺扇掩唇，赤羽笑得很是克制，然那張狂之意仍在續續不斷的笑聲中表露無遺。

玉藻前不會知道，赤羽信之介有多麼「欣喜」這一刻的相遇……

赤羽並沒有對任何一個見日者實話實說。
所有的遺物、遺言都不存在──根本不可能存在，毋論是母親在藤原家的處境或是母親將死之前的景況，都讓那些事物本不可能存於世……──而造成這一切的源頭、正是無事生非的玉藻前！因為朱羽神將自身靈元強行移置赤羽體內而完全承接了朱羽神記憶的赤羽一清二楚，從八岐神破壞鎮壓雙親的封印造成見夜天生氣失衡紊亂妖魔湧動、招夜之舉令化物生成得到解放，朱羽神為免照天神之子之育化受見日天動盪影響啟蝕夜軸送神子穿越時間，而後被不知是巧是計碰上的玉藻前暗算、被藤原家圍擒監禁，到苦苦支撐最終下定決心、孤注一擲將自己的靈元強推出體外轉至作為質子即將離開藤原家別館的赤羽信之介身上……

「赤羽信之介」……那是朱羽神碎體而逝前最後一句話、也是赤羽記憶中母親唯一的一句話──九歲的赤羽一意認定那是母親送給自己的名字，甚至為了那個「信」字對自己從來只能遠遠相見的父親鞠躬盡瘁到了可稱是搖尾乞憐的地步──直到月凝灣偶遇突變、隨身攜帶的蝕夜軸意外開啟，使那段對孩童來說太過痛苦壓抑而隨著喪母之痛一併塵封的記憶復甦，赤羽才終於想通了這個「名字」的真正意涵、以及自己的身分在這個世界上所代表的意義……

但是臨淵…化名臨淵的御雲神蒼鵺卻甚麼也沒對自己提……為何不提？

為何當初明擺著要赤羽在自己和德昭間獨留一者的蒼鵺不提？為何電光石火之間就取了日暉明子的命、卻又將已找到欲尋之子的事瞞著赤羽？若無坐敷童子的透露，赤羽甚至不知道蒼鵺查找、設計玉藻前已久……蒼鵺越是瞞著赤羽、越是令赤羽肯定自己的決定非執行不可，遇險涉險、魔擋殺魔，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
而就像是對赤羽信之介的獎勵似的，玉藻前出現在赤羽面前，…得來全不費工夫……

「現在站在這裡的，可是身上流有為了私慾膽敢逆神毀天的，這個世上最自私最邪惡的人血液的吾啊…」

笑聲停止，勾唇的赤羽信之介沒有使用任何武器，只是伸出左手，玉藻前便感覺一股力量生生地扣住了自己體內微弱殘破的元靈、並且蠻橫強硬地將其拔出體外；生命中樞被粗暴緊扯，靈、體被浩大蠻力強迫分離的橫擊衝得原也命懸一線的玉藻前就像要分崩離析、爆體滅裂，但卻因還差了一點力道始終處於一種猶在苟延殘喘的狀態。玉藻前很清楚若是強將靈元取出，內外衝突的壓力必使靈形爆亡再無可生之機，極痛，然肉身之痛原是僅只剎那而已，千萬比不得那靈識湮滅再不能復的苦楚，眼前這個屠靈不見血的見日者，是蓄意的！

劍無極看著面前俊顏帶笑卻看來愈發讓人感覺猙獰的熟悉面孔，心內寒顫；劍無極從未見過這般殺意顛狂的赤羽信之介，即使是西劍流之亂侵擾中原、乃至自己被西劍流控制的時候，赤羽也從不像個殺紅了眼的瘋神經──難道這才是赤羽信之介真正的樣貌、是自己對赤羽的警覺心放得太低？赤羽畢竟是任務至上、殺人不眨眼的西劍流的一軍之師…

…可怕……劍無極恐懼地凝望著面前的場景，笑容謙沖有禮儼然一副親和貴公子模樣的赤羽信之介，無動於衷看著聽著那個哀號的身影身軀塊狀塊狀的被拉扯而扭曲，血液或濺或滲自遍體的裂口染上整件長袍整個頭臉，變形近乎看不出原貌的臉面狼狽可怖呈現宛如被捏碎的形貌，撕扯的嗓音和折磨仍依舊沒有分毫停止的跡象……

「為…為甚麼……」痛苦的聲音恨極也淒極地問。

「這是你……欠吾的…」

為了大局為了德昭，赤羽信之介做不到將藤原一族殺絕除盡──縱使那才是赤羽心中真正渴望的復仇──既然如此，將所有的恨和無奈全傾倒於事件的始作俑者便再天經地義不過！
當赤羽想通所有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意識到自己的生身父親自血緣道理上也須喚自己的母親為母親時，赤羽信之介簡直噁心得想吐、…

──如果沒有玉藻前，這些都不會發生！

見日者不能傷害天下生靈，若傷，自己反會遭到加倍折損，這是為了防雪鴉而設的制約吧，然而下了這道防預的御天神實在太天真了，完全不明白在這天下之中，還可能出現比叛天的雪鴉更殘忍更可惡的化身，比如一心化魔不惜代價的半妖炎魔幻十郎，比如千年以前就被日暉宰了還是執著煉靈強聚死魄的玉藻前，還有僅為了家族手握權力千秋萬代囚神祭血無良無德的藤原世家…
…可悲可恨又可笑可幸的，自己流了一身這樣骯髒污穢的血統，讓「赤羽信之介」不在須承天罰的所謂見日者列；握著死魄元靈的掌重重地收緊，淒厲長絕的哀鳴便忽地響徹天地，殘破的軀幹爆裂飛散，千年的追求最末餘下的僅有一地破爛的衣料。

劍無極還沒有從驚懼交加中回神。
劍無極不是涉世未深、不曾見過血腥的幼兒，更不是個畏懼艱難、容易放棄退縮的懦弱之徒，劍無極並不害怕與任何人交手對戰，包括此時的赤羽信之介，但是劍無極還是害怕，打從心底覺得自己根本不認得眼前這個面皮與火雞一模一樣的修羅夜叉。
劍無極怕的是，自己是不是無意中做了甚麼，或是疏漏了甚麼，以致有誰會被自己粗心地害到……
見赤羽鬆拳，劍無極立刻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到最高，全神戒備以應不速的突襲強攻。

「蒼鵺是怎麼和你說的？」對劍無極的守備不以為然，赤羽開門見山地問道。

劍無極卻聽不懂這個問題。

還沒見過蒼鵺……？赤羽略一思索，改了問題。「小萌……坐敷童子是怎麼和你說的？」

「你…你怎麼……」

「吾特地把你帶來這裡，自然不是為了邀你欣賞臨夜的逢魔天，你應該知道，照天神元靈即將耗盡，育化新的繼任者，至少需要天下的六十年，故而你選擇繼任或不繼任，都等於是要與過往熟悉的人事物永別一事？」

「……對，我知道。」赤羽想做甚麼？難道有甚麼陰謀詭計…

「吾給你第三個選擇，如何？」

怎麼辦呢？四人交換著眼神，無法達成共識。

祭台這裡守備薄弱，主要由負責後勤調度的衣川紫指揮防禦，說實話真的很適合作為一個突破口可是……最年長的同時也是其中位階最高的青年望向另一邊，那被圍在中心仔細確認著各點聯絡傳輸安排的、身懷六甲的衣川，良心不安。

「到底做不做你倒是說啊！」年紀次小但在元老家系中身份算是最高的青年閃著銳利的眼光急躁地催道。就他個人的意見，反正這裡他們四人是鐵定無法繼續待了，就拚個一回拿個小功，這樣即使殘忍這場與西劍流的對壘大敗，他們四人也不算是白走了這一遭。
「可是……」雖然他們四人的身分像是已經被發現了，可實際上他們來到這後也沒真被怎麼了，照樣吃好睡好照樣接任務做任務……說不定其實事情沒有他們以為的那麼糟糕呢？要是現在真的冒險行動了，失敗了不就真是自曝老底了？再說…
「…可是衣川大人一直待我們很好……」年紀最小還是個少年的男孩囁嚅地道。
「你別蠢了！他對我們好是因為不知我們的來歷，要是知道了我們一定都完蛋了百目忍說不定也會完了，你根本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
「那我們悄悄離開不行嗎？」年紀次長的青年壓著眉蹙著目，問話中滿帶著他的不認同。
「離開？離開了我們能去哪？一事無成你別跟我說你想直接回百目忍去！」
「……也不一定要這麼做吧？就算你不贊成我的計劃，能給予他們重擊的方法還是有的吧？」年長的青年也明白他們斷沒有就這樣空手回去的理由和顏面，他不過是不能夠贊同透過衣川紫來達成他們目的的做法，只是他的計劃已被他們之中最聰明見識最多的青年一口否決了，讓他躊躇兩難。
「甚麼辦法比我想的辦法更有用代價更低？你說得出來我就照做啊！」

「神田大人為何這麼著急，莫非是關卡出了甚麼事嗎？」暸望台上，雨音霜正想勸俏如來回到屋內，忽見得此次負責第一道關卡的神田京一火燎似的通過外牆往城內急趕，奇怪地攔下他問。
「這……」牆下的神田看了看雨音霜旁的俏如來，不確定該不該說。
「軍師大人的來函，流主大人在不在？」

其實這話是白問的，兩人都知道此刻天宮伊織不在城內；西劍流此前既一統東瀛忍道，解散重建當然不會只是遷居換牌匾罷了，除了派人追蹤慰留前成員外，對原本歸順其下的各組織在安撫和攏絡上也下了心思，此時的天宮伊織按照計劃，正待在凌霄嶢外以備不時之時主導發動由歸順的各忍派組織的機動部隊。

聽見神田欲找流主，雨音霜也意識到不對勁，他跳下瞭望台輕聲問神田：「有甚麼問題嗎？」

快速掃過沒有回話的神田京一遞到自己眼前的「來函」，雨音霜思考了一下，把心一橫回到瞭望台上將手裡的東西交給俏如來：
「我知道我們沒有立場麻煩你，但是如果你願意，能否請你替我們試著解解看這函中之謎？」

聞得赤羽之名又見兩人情狀殊異，表面平靜心情卻早七上八下的俏如來詫異地看著霜，納悶地伸手。

「這是……交戰守策？」俏如來將那幾頁紙來回翻了幾次後，不甚肯定地問道。
「是，可…」
「可否替吾拿張此城的所地位置圖過來？」得到肯定的答覆，俏如來登時理解了二人難處，他向雨音霜要求，並在雨音霜命人取來位置圖後向雨音霜解釋道：「這每一張紙上都是一策攻防解法，天干和五行分別指方位和攻法，地支及八卦則是解法陣形陣眼和啟動方向的代稱──果然沒錯…」
對照著位置圖上各個地點的方位和名稱，俏如來更加確定自己的推測。「若你們信得過吾，俏如來願在此處與各位一同迎戰。」
「這……」雖然肇始於自己主動請求俏如來協助，然若真答應讓俏如來在此指揮作戰，流主大人也好軍師大人也好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的！霜為難地想。
「不如讓俏如來大人把解密後的內容寫下來交給神田吧。」剛剛巡完自己負責的第二道關卡設置、靈忍排佈路線的出雲能火恰好目睹經過，提出了個折衷的建議。

日暉城內，感應到凌霄嶢這方兩陣排佈無甚異狀，想殘忍與西劍流的終局之戰應算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御雲總算在一片黑中等到了亮如繁星、軍容浩盛的上杉軍──天侍翹楚的上杉的部將們果然個個為人中龍虎，一眾士卒在井然的火炬映照下精神、整齊地呼應著曳曳的火光，上杉綱勝不容小覷的實力由此可知──無事將代表兵權執掌的關城統兵將魁師棨轉交給打頭的上杉綱勝後，御雲對日暉世政的「責任」便算了了，照天神之子既已尋得，對御雲來說最優先的事便成了將之帶回好恢復東瀛三天生氣的正常行作，並傾見日天之力對付魔世那個撼動妖境、野心勃勃的魔域新王…
隱了身取出化作扇形的傳靈媒介，御雲平放木扇，朝內吹了口氣。
小萌卻無如平素那般立時從御雲腳邊冒出來。

怎麼…？坐敷童子是土之精靈，按理說不論小萌靈元所在的真身位於何處，都能即時回應御雲的呼喚才是……

思索間一道煙花忽在御雲後方的上空炸開，御雲見方向距離似在日出京的京郊，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間；那是御雲仿作的西劍流信號煙，與將附著移魄的合口交換織田合口的用處不同，御雲把這仿品塞給橫森純為在赤羽舉措超出自己掌握時有個保險──不過在覓得照天神之子後御雲已棄置了原先的打算，適才也確定過了橫森已經平安和赤羽分道揚鑣，為何這仿品卻會在此刻在一處未被意料之地被點燃呢？忙把赤羽拋給自己的胸紐取出再行核實，意料之外的，御雲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感受到任何動態…
…胸紐上的魄的確屬於赤羽信之介……
意識到自己被擺了一道，御雲忡忡移位到煙花散開之處。

重點式地記錄下所有戰策，分秒必爭讓等在一旁的忍者儘快地轉交給神田，俏如來正要收起霜給自己的位置圖，卻在視線觸及圖時猛地察覺不對，他登時攔住那忍者，指著圖上的一點問：
「這裡是甚麼地方？」

「是祭台。但並沒有真的做祭事之用，上下兩層的建築平日是放置情報資料和名冊文書之類的東西，這次作為後勤基地由衣川大人帶人鎮守著。」被嚇了一跳的忍者看俏如來表情嚴肅，盡量完整地回道。
「請你們馬上派人帶吾過去，這很重要，拜託你們！」

俏如來一刻也不停歇地往「祭台」趕，在解那些加密的戰策時俏如來已感到怪異，在抄錄完整份戰策後再看這裡的位置圖這份怪異感的輪廓更加清晰；他不明白，為何赤羽會允許這樣的漏洞明目張膽地存在，他非要親眼見到實際的情況否則無法安心。

負責後勤指揮的衣川紫，此刻正奮力揮舞著防身的銅鎖鎌，那是他考慮到自身武力基礎及遠近戰優勢後新練的武技；原本跟著自己固守後勤點的兩個年輕學忍驟然姿態大變，攻起一同守點的忍眾，身為統率的衣川乍見此勢自然是急施援手，可就在將要制服那兩人前，他忽感有兩道弱若微絲的氣息閃現在自己近身，多虧了自己有身之後敏感不少，這才驚險地躲開了被伏擊的命運──但是靠近自己的忍眾卻皆已被放倒，看來引起自己注意的騷亂不過是為了聲東擊西，處於外圍的那兩人的進攻縱然不假，搗亂者的真正目的卻在自己身上。
衣川倒不擔心物資醫護的補給因此受到影響，不說他身為醫部的作戰經歷有多豐富，衣川紫本身就不是一個粗心大意做事心存僥倖之人，只是自己身孕才滿三個月，對方不現身若是意在處處緊逼消耗自己的氣力的話，衣川實在沒有把握自己能支撐多久。

趕來的俏如來看到的正是這樣的畫面：兩個打扮與靈忍無異的年輕人與其他人纏鬥著，而稍微靠後的衣川則冷汗佈面嚴防著身手撲朔看不清形影的進犯者不知會從哪裡襲來的進擊傷害；俏如來不假思索地衝近衣川紫，雖未正式習過忍者武法的察氣之術，到底他的體術還是宮本總司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穩紮穩打地教下來的，近身戰中瞬時判斷敵方動向並反制反擊的能力，俏如來還頗有自信。

來往數回，同樣是二對二隱藏行跡的攻擊方卻很快地流露出了疲弱敗象，負責牽制外圍靈忍的青年發現了這點，顧不上遵從計劃也顧不上掩護身畔的少年嗖地閃進了內部戰圈救援，出身最尊的他無法想像若是計策中敗他們四人將置於何地，絕對、絕對須成功才行！

於是戰況生變。

對俏如來而言來人幾數都是攻防與反攻防，本無差異，然而對衣川卻不是如此，本來衝著自己的攻打都被俏如來一一擋下，他感激歸感激卻也不由得為此倍感壓力，俏如來是西劍流的恩人怎好讓他再捲入忍眾紛爭、可是自己此間的體力確實無法做到單憑他個人實力強硬終結這場意外，內心忐忑專心關注著俏如來安危的衣川紫因此對來自另一處另一個人的攻擊全無防備，直到殺意近在眼前、閃身護在自己身前的俏如來遭遇重擊，衣川才回過味發覺俏如來竟以身為自己擋下了一道奇襲。

衣川紫反身甩出手中鎖鎌，背靠俏如來重回戰備之姿──交手中一旦露了破綻，攻方必會趁此追擊，現在絕不是分心互相關懷安全的時刻──一柄長刀伴著一聲教俏如來又熟悉又懷念的吼音如平地驚雷轟然降下，俏如來滿臉不可置信地看向聲音來源、身披紅衣如一團暴衝的火燃燒的流星一般衝入戰局者的面孔，熱淚剎時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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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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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9.09 [赤俏] 未有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