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05 顯靈(雲瀟奉天)(性轉)完，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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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2-07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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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5 顯靈(雲瀟奉天)(性轉)完，7F

*君奉天性轉

【顯靈】

靈雀……

仙門那群小子讓人放心不下，我們快回去吧……

淨龍雲瀟睜開眼的瞬間，頭腦一片空白。

他像只是經歷閉目又張目的動作，一眨眼間卻似歷盡無限寒暑。

雖曾在幻海之淵度過無數歲月，卻未有過現下這種茫然。

這時，淨龍雲瀟聽聞一聲輕笑，他轉頭望去，一身紅衣的九月虹掩脣笑看他。

「……靈雀？」

「怎麼發起呆來，不是上一刻才嚷著要回去？」九月虹柔聲道，「走吧？」

「嗯。」淨龍雲瀟起身，環顧四周，是一片芳草如茵的草原，微風輕拂，長到膝蓋的柔軟青草在他腿邊擺蕩，遠方天空呈現彷彿雨過天青的透明色澤。

淨龍雲瀟深吸一口氣，感到一切是那麼無懈可擊，悲傷已在身後，往前方踏出的每一步皆是嶄新。

仙門必定仍是他離開前的模樣。

他拉住想化形飛翔的靈雀，兩人以人形運使輕功回仙門。

一路景緻宜人，愈靠近仙門，二者腳步愈趨急切。

快到了，巍峨的天上宮闕已出現在視野盡頭，更遠的那小小的飄浮物，便是雲鯨。

仙門下，天王罪罰陣化出實體，微微躬身，迎接他們登上雲階。

「嘖，這傢伙什麼時候回來了？」

淨龍雲瀟內心嘀咕，對巨像多關注了幾眼，天王罪罰陣低著頭，讓在一旁供他們通過。

九月虹道：「你說天王嗎？之前不知去了哪裡，不久前自己回來了。」

「……哦？」淨龍雲瀟摸摸下顎，叛徒月鎧者竟從魔劍嶽歸來，他得好好監督才行。

進入仙門，已近黃昏，漸深的夕暉中，一花一木仙氣充盈，氣息芬芳，祥和柔美到不像實境。眺望新建的大殿，氣派和規模雖只是往日的十之一二，卻也具體而微、差強人意，樸實中帶著肅穆，別有一番氣象。

孩童歡快的笑鬧聲由遠而近，淨龍雲瀟挑眉望著，竟連仙童都有了。幾名束髮仙童來到他們面前，圓睜著眼打量著他們，接著一個一個拉開喉嚨，呼喊著「是靈雀」「靈雀回來了」「有客人」「有客人來了」，將雙護團團圍住。

「吵死了！」淨龍雲瀟掏著耳，面露不耐，卻仍是由得小童們簇擁著往主殿而去。

大廳上一道熟悉身影昂然而立，淨龍雲瀟一踏進門，便對著廳上啼笑皆非道：「這些小鬼怎麼搞的，我可不是客人。」

那人站起身，先是驚訝地看向九月虹，又遲疑地對上淨龍雲瀟的視線。

「淨天龍護……」那人吶吶喚道，伸出手，卻又停在半空。

「你是傻了？幾時變得這麼客氣？」淨龍雲瀟歪頭打量四周，「被創世神無砸店後，本以為還有得重建，沒想到幾日不見，你這小子還幹得有模有樣。」

主人站在原地默默無言，九月虹帶著笑意轉身哄帶著看熱鬧的小童們出門去了。

孩童們一走，大廳恢復寧靜，淨龍雲瀟不由得奇怪起來，即使新仙門令他耳目一新，卻也有過神無之禍前的幾分影子，然而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再看向一言不發的仙門之主，即使寡言，也不至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是不歡喜他回來？定睛一看，居然安分守己穿戴著他做的仙袍，從頭髮到腳一絲不苟，饒有宗主的架勢，只是手平伸著不知要幹嘛的姿勢有點呆，表情雖微妙，但面容秀淨、不施脂粉……

等等，不施脂粉？

「君奉天……」他比初照面時的君奉天更加震驚，「你幾時變性了？」

那人、「變性」的君奉天無語看了他半晌，慢慢收回手，微啟脣，似乎有千言萬語，最後淨龍雲瀟卻只聽見輕聲的一句。

「回來就好。」

「才不是這樣就好！」淨龍雲瀟抓住君奉天的肩膀，「你的身體怎麼變成這樣？」

君奉天困惑顯而易見，「……何意？」

淨龍雲瀟順著自己的手臂看向自己抓著的君奉天的肩，乃至整具身軀。那一身仙袍乃量身訂做，雖繁複莊重，卻極其合身，即便「女版君奉天」身形比一般女子高大，但仙袍便是按女子體型剪裁，再說他淨龍雲瀟苦心籌設的仙袍，世上絕不會出現第二套。

「雲瀟？」

疑惑而提高的尾音更容易聽出是稍微低沉磁性的女性嗓音……

淨龍雲瀟鬆開在仙主肩上衣袍抓出皺摺的手，後退幾步，喃喃道：「這太突然了，讓我想想……」不待君奉天反應，便步履不穩地出了大門。

他不知君奉天往他離去的方向追了幾步，直到門口才停下。

戶外夜紗已輕輕披垂下來，只剩地平線還落了道淺白。淨龍雲瀟化為龍形，在仙門地界遛達了一趟，熟悉的氣息讓他心境平和。

驀地，眼角閃過一抹上竄下跳的小小粉影。

淨龍雲瀟化為人身降落地面，粉紅身影果然是神鈴殷商。

「雲瀟雲瀟！」他腳跟還沒貼住地面，殷商便衝了過來，「你剛走出殿外，我還來不及叫你你就呼的飛走了——」

淨龍雲瀟揉揉少女的頭，感慨道：「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殷商鑽進淨龍雲瀟的懷中，在他胸膛磨蹭，「臭雲瀟！不告而別那麼久，少主人和虹姐也不告訴我你去哪兒，只說你有事要處理，重建仙門都落在我們頭上！」

「就算我在，扛重物還是巨象的工作。」

殷商悶悶道：「就算是這樣，至少這段期間，氣氛會好點……」

淨龍雲瀟沒注意聽殷商咕噥的內容，拉開她一直黏上來的身體，道：「別蹭了，女孩子這樣不好看。」

殷商理直氣壯：「我是巨象，不是女孩子。」

淨龍雲瀟略過她的狡辯，沉吟片刻，正色道：「殷商，我問你。」

「啊？」

「君奉天是男是女？」

殷商似乎聽不懂，遲疑道：「少主人就是少主人。」

「回答我的問題。」

少女眨了眨眼，呆呆看了他一會兒，直到他快失去耐性，才道：「少主人慣作中性打扮，但全仙門都知道她是女兒身啊。」

全仙門？

淨龍雲瀟忙問：「天跡呢？」總不會連天跡都是女的……那他真的會懷疑自己精神出了問題。

「天跡？他當然是男的。」殷商滿臉困惑，「雲瀟你失去分辨性別的能力嗎？」

淨龍雲瀟再問：「天跡何在？」天跡保證清楚長年與他並稱的是師弟還是師妹！

「天跡在仙腳閉關，要我們別去打擾他，但少主人還是時常要眾人送吃的過去，天跡都會收。」說到吃的，殷商似乎想起正是晚膳時間，從暗袋摸出一枝天襄草。

「這個關頭閉關？」

「現在天下很和平啊。」殷商嘴裡啃著糧草，雙頰鼓鼓的，「荒隼牠們也回來了哦。」

淨龍雲瀟再度訝異：「靈獸圖不是被君奉天解散了？」

「仙門重建之後其他靈獸就自動回來了，就在仙門地界的範圍活動。」

「哦？」

「就剩下雲瀟沒回來，不過好在你雖然遲到，最後還是回來了！」

殷商露齒而笑，笑容擴散到瞇起的眼角，璀璨得彷彿天都亮了。

清晨的仙門天空呈現澄澈的淺藍，閃爍了一整夜的星子疲倦地黯淡下去。淨龍雲瀟昨晚未回當家為他準備的臥房，獨自在戶外待了一夜；回到仙門的感覺有些不踏實，比起躺在柔軟的床榻，他更需要白露朝霧讓他確認一切是真實存在著。

他伸了伸懶腰，從露溼的青草間站起，邁動長腿往重重殿宇走去。晨曦在不著纖塵的長廊上灑了一層金粉，平靜沉穩的講述聲穿過敞開的窗，與秋陽同等和煦。

淨龍雲瀟笑了笑，站在廊上，抱胸睇著窗內，彷彿命定，他總能順利找到這個人。

君奉天目光投過來，授課形成短暫的停頓，原本聽得頻頻晃腦的雲生，敏銳得立時轉頭張望過來。

「是龍護！」

「龍護好！」

孩童們精神都來了，臉蛋閃著崇拜的光，短短一夜就個個都認識他是哪號人物了，熱情招呼此起彼落。

淨龍雲瀟想八成是君奉天上課太無聊，雲生一逮到機會就想偷懶，不把堂堂仙主放在眼裡。

他清清喉嚨，挽起袖子恐嚇道：「你們這些小屁孩專心上課，晚點我會考試，考不過的就派更多作業！」

在一片慘叫聲中，淨龍雲瀟對上君奉天帶著笑意的眼神。他不自在地又咳了兩聲，才退到講堂中的人看不到的位置，陪著聽了一上午課。

他原以為沒有親眼見到君奉天授課的機會了，倒是意外的收穫。

他想到君奉天也曾是儒門宗師，早已能獨當一面，但他永遠記得許久前，那個自己拉拔照顧、弱小卻擋在他身前妄言保護他的小鬼。

午時雲生魚貫從講堂走出，一掃到他等在外頭，以為真要考校他們功課，紛紛腳底抹油，禮貌道別後便一溜煙跑了。

淨龍雲瀟看著他們身輕如燕的遠去身影，笑道：「看來輕功學得不錯。」眼珠轉向身旁，神態自然。

「缺武術師父嗎？讓我來鍛鍊他們如何？」

君奉天深深望著他，道：「好。」

淨龍雲瀟無法忍受無所事事的生活，還未適應新仙門，便忍不住自攬工作，開始教導雲生武學。雲生大多資質平庸，唯有一兩個談得上可造，他不由想起從閻神地界救出的白天清等人。

「天清哥哥每半年便會來此修業三個月，其他時間，在他的村子內另有功課。」基礎沒打好因而被留下「個別指導」的雲生解釋道。

「原來如此。」

淨龍雲瀟心想，他是正好錯過天清求教的期程了，找個機會去武聖雄的村落找他們又何妨呢，也邀君奉天與靈雀同行吧。

「君奉天常不見影，是上哪了？」淨龍雲瀟問道，自從回返仙門，除了授課時間，似乎不常見到君奉天。

雲生眨眼道：「仙主庶務繁忙，不是在學堂，就是在議事殿，不然就是在接客——真痛！」淨龍砸了個暴栗在他頭上，仙童委屈地扁起嘴。

「接待客人就接待客人，什麼接客，會不會說話，我看你連語文都要惡補！」

雲生噤若寒蟬，淨龍雲瀟轉念一想便也理解了，君奉天凡事親力親為，身先士卒，自然不是會把事情交代下去，自己坐享其成的領導類型。就連當初廣受擁戴的玄尊，也是忙碌到沒有多餘時間陪伴年幼的愛子。

他淨龍雲瀟遲歸雲海，見一切甚上軌道，基於信任並未多問，不料自己是被當成客人了；回頭向童子交代完基礎功課，便打算尋九月虹詢問仙門近來狀況。

在淨龍雲瀟路經議事殿時，正見到形似鶴、龜、鹿的三名耆老走出來，似乎方結束一場會談。三仙老未發現淨龍雲瀟來到，邊走邊交談，年邁臉上飽含憂國憂民憂心忡忡先天下之憂而憂。

「仙主不如玄尊威嚴服眾，又過於注重細節，可行大事者為大局，應不拘手段。」

「為黎民百姓著想的心是不錯，但太束手束腳反倒什麼都做不成。」

「仙主他、畢竟還是比不上玄尊啊！」

一聲冷哼打斷老者語重心長的碎唸。

淨龍雲瀟一聲鼻音勾起三仙老討厭的回憶，三仙老怒氣輕易地被激起，不約而同對他怒目而視。

「是你！」

「淨龍雲瀟！」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淨龍雲瀟拍拍大腿道：「我的腳沒斷掉，想去哪就去哪，倒是三位老仙，世路多崎嶇，走路要專心，邊走邊說老闆閒話，若不小心跌個四腳朝天，可是很難看。」

三仙老異口同聲怒叱：「淨龍雲瀟！」

「有何指教？」

正當氣氛一觸即發，一道仙音自殿內傳來：「三位長老請回吧。」

三仙老強抑怒顏，咬牙道：「尊卑有序，望仙主好好教導手下！」

而後見無回應，一人一聲重哼，拂袖而去。

淨龍雲瀟老大不爽，朝屋內喊：「喂，君奉天——」

那道傳音嘆息了一聲，道：「雲瀟，回去休息吧。」

聽起來似乎頗為疲倦。淨龍雲瀟心想。不愧是三老猴，就算連劈數百隻妖魔，君奉天都不致如此滄桑。

此時九月虹自內走出，淨龍雲瀟道：「靈雀，三隻老猴是又來找什麼麻煩？」

九月虹搖了搖頭，示意先離開：「路上說。」

[ 此帖被風檐展書在2021-03-05 20:5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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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2-07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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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護於仙門地界中信步而遊，路上靈雀概述仙門的目前狀況：自從雲海仙門重建，與原本仙門有關無關的派門及仰慕者紛紛來附，交由三仙老統籌組織。派系間夤緣攀附，較勁紛爭，時而有之，三仙老事無鉅細，一律請示，仙門不再是避世修仙之地，反成仲裁機構，而聽聞地方出現災象異怪，仙門之主亦是一馬當先，義不容辭，修為再高深亦有分身乏術之感。

淨龍雲瀟撫額，「君奉天是在玩什麼？」

「是我等能力不足，無法為皇子分攤。」九月虹幽幽一嘆。

淨龍雲瀟甩開臉側長髮，姿態傲然，「仙門沒有我果然不行。」

九月虹並不反感，反倒浮現淡淡笑意，「你說的是。」

淨龍雲瀟笑了幾聲，忽道：「不行，不能這樣下去，我不是想讓他當勞碌命仙主！」

察覺淨龍雲瀟打算動身，九月虹收起笑意，正色道：「是仙主讓我來安撫你，雲瀟，你可勿要衝動。」

對九月虹刻意抬出仙主頭銜了然於心，淨龍雲瀟道：「放心，我不會衝動，就算他已是仙門之主，該勸諫我還是得勸。」

九月虹再度喊住他：「這個時辰，皇子應在調息淨身。」

「淨什麼身！」淨龍雲瀟再沒耐性，化為一股旋風離去。

「雲瀟……依然如此果斷……」九月虹愕愣望著被風捲起而紛飛四散的落葉。

淨龍雲瀟循著虎魄對君奉天氣息的感應，來到後山玉泉。

秋月皎潔，映得泉中人一身瑩潤。

「唷，包辦大小事務的萬能仙主，淨龍雲瀟失禮了。」

身為仙海靈護，淨龍雲瀟不受禁令限制，來去自如，池裡的君奉天對上從天而降的龍護，臉上錯愕一閃而過，背過身去。

「雲瀟何事？」

「那些一表三千里、聽都沒聽過的旁枝小派什麼都不會，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還需要他們做什麼？你可是三界之主，應該是你指示他們執行，交由你驗收成果才對！」淨龍雲瀟對著君奉天的背影比手畫腳強調。

「雲瀟……」

「哪隻阿貓阿狗都能爬到頭上，什麼仙門之主，你乾脆改名庶務仙主算了！」

「我知道……」

「知道什麼？你真想改名？」

「雲瀟，冷靜。」

淨龍雲瀟氣勢洶洶，瞪著背對他，肩膀以下泡在清泉裡的主子，對方愈若無其事，他便愈窩火。

「我很冷靜！你怎樣不敢正臉看我？」淨龍雲瀟邁步繞過池邊欲到君奉天前方。

「雲瀟……」君奉天往泉裡下沉了點，又轉過身背對他，欲言又止。

「做什麼？」

仙門玉泉清冽澄澈，又屬冷泉，霧氣無多，水面至水底一覽無遺，淨龍雲瀟粗魯回了一句，才意識到一件極為要緊、他卻從沒放在心上的事。

「我、呃……失禮！」

向來牙尖嘴利、辯才無礙的淨龍雲瀟罕見語塞、手足無措，踉蹌退了三步，往來時方向衝了出去。

直到遠離玉泉，淨龍雲瀟才放下掩著眼的手，任夜風慢慢降低臉上的高溫，體會到「冷靜」隨著減速的心跳回到身上的感覺。

「這真是我淨龍雲瀟有生以來排得上前三名的尷尬狀況。」

不免暗惱自己何以如此失態，活像自己才是被看光身子的姑娘家……

重逢以來，他對君奉天是女子一事，仍缺乏實感，內心存疑，便沒往心裡去，被突如其來的衝擊打醒，才會慌了手腳。

只是，君奉天為何會是女子？

他幫還在襁褓中的君奉天洗過澡、幫他把過屎尿，絕不可能誤把身為女子的君奉天認為男子，玄尊之子千真萬確是男丁。算上幻海之淵的時光，這個事實他已習慣了千百年。

那是此君奉天非彼君奉天？

腦中思緒混雜，交錯成一片空白，抓取近來的事件，釐清頭緒。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過來後見到靈雀。靈雀神色如常招呼他回仙門，他便糊里糊塗回來了——除了守護仙門、守護君奉天，人生也沒別的選擇。

回歸的這個仙門，歷經不存在他記憶中的變動，而君奉天見到他時臉上的表情，就像見到不可能出現的人，望著他久久移不開目光。

而後他幫忙調教仙門新收的弟子，世界和平，一點異常都沒有，據靈雀說法，君奉天時不時須出門處理各地騷動，威脅性遠沒有罪神虛無那般強大。

而方才，三仙老又將紛擾帶上來了。

經過這麼一梳理，淨龍雲瀟完全平靜下來，此時敏銳察覺後方有人接近，身後的人倒也並未意圖隱匿氣息。

「你洗得還真快。」淨龍雲瀟忍不住揶揄。

君奉天會追來令淨龍雲瀟感到意外，她有些匆忙，白髮披散，髮尾還帶著濕意，因沐浴只著便服，一眼望去身材曲線昭然，多看幾眼都感孟浪，絕無錯認的可能。

淨龍雲瀟想到無意瞧見的水下風光，仰頭感嘆：「這就是吾家有女初長成嗎？不、已經老成了。」語畢自顧自哈哈大笑。

君奉天道：「雲瀟何故如此反常？你從未將我視為女子看待。」

「胡說，是女孩子的話我會比較溫柔……應該吧？不過你小時候那麼皮，也很難說。」

君奉天搖了搖頭，認真道：「對我卻是同等嚴格。」

「是這樣嗎？」

淨龍雲瀟歪頭想道，若君奉天是女子，自己會持何種觀感態度。

是男是女，都是君奉天，在沒有其他兄弟姊妹的情況下，對三界之主繼承人的身分並不會有影響。

淨龍雲瀟揚眉笑道：「難道你還想因此得到優待嗎？你可是仙門正統的繼承人。」

「雲瀟……」

君奉天蹙眉，走到他身旁，像是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

「幹嘛？不乾不脆，別以為這是女人的權利。」淨龍雲瀟又損了一句，絲毫沒有口中面對女孩子應該會有的溫柔。

君奉天並不介意，凝視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道：「你、是否有遺憾未了？」

「啊？我無愧於心，何來遺憾？」淨龍雲瀟一愣，對語意脈絡感到不解；前一句還在討論男女差異，後一句就聽似風馬牛不相及。

「你這麼說，好似我快死了或是死後陰魂不散。」

君奉天望著他，不發一語。

「先別管那個了，」與君奉天的性別相比，其他都算不上震撼，淨龍雲瀟壓低聲音道，「你月事來都怎辦？知道如何處理嗎？」

一聲咳嗽打斷了他們談話，是靈雀來了。

九月虹忍笑道：「這時擔心，未免太晚了。」

現場一片靜默，晚風習習，氣氛有些尷尬。

淨龍雲瀟啞然，靈雀沒出聲打趣，他都不覺得這句「關心」有什麼不對，君奉天對他而言，是從小看到大的孩童，雖然現在——連黃花閨女都還不知道算不算，一時間心態轉換不過來也屬正常。但靈雀這一句調侃，讓他驚覺他們之間隔著這麼長一段歲月，不僅光陰，連空間都不是同一個，這也許並不是他可以隨便教訓的那個君奉天。

淨龍雲瀟有很多步數可以轉移焦點，他卻一時間感慨萬千，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君奉天雙目瞟過二人，溫和道：「吾先離開，雙護也早點回去休憩。」點頭示意，便轉身而去。

君奉天沒了那身繁複仙袍，顯得單薄多了，但也姿態儼然，不容侵犯。淨龍雲瀟盯著君奉天漸漸遠去的背影，陷入思考，靈雀困惑的聲音響起：「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淨龍雲瀟毫不遲疑地答：「不是，你沒有任何問題。」

「我似乎破壞了雲瀟與皇子獨處的氣氛？」

淨龍雲瀟吁出一口氣，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和……君奉天生疏了，不再能想說什麼便說什麼。」

「但從靈獸卷出來時，你亦是直來直往，並無顧慮。」

淨龍雲瀟收回已望不見背影的目光，放到身旁女子身上，一身紅衣的靈雀九月虹與記憶中相同，英氣清麗，氣質柔婉。淨龍雲瀟望著她輕聲道：「我似乎對許多事情的記憶並不清晰。」

九月虹微低頭想了想，道：「我一直以為只是時間問題，你還沒完全想起來麼？」

「大概永遠想不起來了。」淨龍雲瀟苦笑，因為他並非失去記憶，而是落入另一個時空了，或者說是異世界；見識過銀宇風暴、幻海之淵、萬業之門等各種玄祕機關事件，掉到異時空這種事，也已經不算匪夷所思了。

只是他來到此地的過程，依然埋在雲裡霧裡。

「不會的，回歸的眾人都慢慢想起了。」九月虹神色有些憂愁，卻還是柔聲安慰道。

「記憶出問題也沒什麼關係。」淨龍雲瀟忍不住伸手輕撫九月虹的臉頰，柔軟的觸感證實她的真實存在。

「……雲瀟？」九月虹因突如其來的碰觸感到錯愕，臉頰有些發紅。

「不知為何，看見你在，就覺得鬆了一口氣，你還在，真是太好了。」淨龍雲瀟笑了笑，同時生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九月虹溫柔笑了，「同在靈獸圖那麼久了，我不會獨自離開的。」

淨龍雲瀟與九月虹相視而笑，並肩漫步來到仙門邊界，眺望茫茫雲海，夜裡的雲海暗不見底，似乎漫無邊際，一不小心踩空便會跌落深淵、失去自我，幻海之淵也是如此，只是沒有白晝與黑夜的區別。

九月虹似也回想起被囚禁在幻海之淵的歲月，輕聲道：「我們在幻海之淵看著皇子的半生，由於時光無止盡，皇子又是我們最牽掛的人，即使你常看得滿腔怒火，還是無法放下關注。」

「愛罵又愛看就是了……」這裡的淨龍雲瀟倒是與他完全一致。

倏地眼皮跳了跳，他臉色刷白，猛然轉頭，道：「等等，你是說我就這麼窺視一位姑娘長大成人？」

九月虹掩嘴而笑，好一會兒才道：「你雖然覺得不妥，但還是放心不下，所以……偶爾吧，你擔心玄尊長期單身忽略了皇子的照料，你是站在一位父親的角色立場關心的。」九月虹明理地道，但淨龍雲瀟無法釋然——

包含月事的日期和處置嗎……淨龍雲瀟問不出口，如果是他，還真的會關心……他無顏面對靈雀了！

*

下一回可能會改成限制級

[ 此帖被風檐展書在2021-02-13 20:2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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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02-07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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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潇这个反射弧成谜...大小姐真的好可爱哦！真正云海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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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02-13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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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2樓紫衣渡江于2021-02-07 17:40發表的 : w
云潇这个反射弧成谜...大小姐真的好可爱哦！真正云海大小姐 @z1pE@7jK

因為雲瀟掉到這個世界還不久，還沒習慣主人性轉XDDD
吃過豆腐後他就不會再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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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1-02-14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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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靈(雲瀟奉天)(性轉)未完

淨龍雲瀟誤闖玉泉的隔日，再次來到玉泉——當然事先確定內中無人，他可不想從此被冠上一個「會偷窺仙主洗澡的淨天龍護」的稱號在頭上。

玉泉是個匯集雲海靈氣的流泉，泉脈即為靈脈，以泉水洗浴可療傷補氣，對修為大有裨益，可不是全仙門的人都能使用，主泉平時四周設有陣法屏障，只限玄尊後人與直系弟子方可進入。

但玉泉周遭方圓十里快被淨龍雲瀟踩穿了，都未曾遇過任何阻礙，顯然禁令陣法對他不起作用。

淨龍雲瀟研究了一下，玉泉的陣法對所有靈獸，應都是不設防的。

君奉天這小子，已被誤闖一次，還不警惕！

淨龍雲瀟搖搖頭，離開仙門地界靈氣最盛的區域。

君奉天一早便不見人影，又不知離開仙門去往哪裡，想必與昨日龜鶴鹿三仙老會報之事有關，大約是不想淨龍雲瀟嘮叨，就自己去辦了。昨夜心亂，竟也錯過詢問究竟。

淨龍雲瀟頗感不悅。在他的世界，經歷過閻神殿冒險後，君奉天已逐漸自在放鬆，學習有事讓信任的夥伴分攤，孺子可教，這改變讓他安慰，但這裡的君奉天就像他剛離開靈獸圖時，與之重逢的君奉天，仍十分見外，凡事一肩扛起，壓抑一如他在幻海之淵所見的法儒時期的君奉天。

他望著遠方幾乎看不出移動的浮雲，巍峨宮闕莊嚴壯觀，傳達予仰望者一股敬畏壓迫，即便仙門眾人靈獸都安居在此，卻讓他有點透不過氣來。

他有點困惑，這不是他想像中固若金湯、安全強大的仙門，無可挑剔的華美外觀，卻有如將人囚困其中的牢籠。

君奉天是唯一的囚徒。

淨龍雲瀟心臟重重一跳。

昨日三仙老的「背後」評論讓君奉天聽見顯然並非意外，以敬意包裝，背地的予取予求不會是唯一一次，而君奉天心知肚明，卻也聽之任之。

他回想塵世經歷，人心，才是讓天下不得和平的要素，守護世人的代價，君奉天從不計較，不求回報的善意，卻不是所有人都能領受。

淨龍雲瀟望著遠方，一股無奈而落寞的心緒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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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風檐展書在2021-02-14 19:5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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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1-02-14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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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嘛！云潇直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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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1-02-16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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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5樓紫衣渡江于2021-02-14 14:30發表的 : ur\6~'l4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嘛！云潇直接上！ !T][c~l

還是得問一下，總不好直接說我要入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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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1-03-05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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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靈(雲瀟奉天)(性轉)完

接下來幾日，淨龍雲瀟開始盡好一個護法的職責，寸步不離守著仙主，包含在玉泉沐浴，都是他以內力與輕柔的布帛，為她拭乾身子與毛髮，畢竟玉泉他來去自如。對他的無微不至，君奉天有些無奈困擾，但從不曾表現出不滿，只說這些瑣事她可以自己來，他想想也對，聳聳肩對君奉天道：「我不是把你當成三歲孩童，只是想陪伴你，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君奉天遂不再反對，任他繼續照料保護。

淨龍雲瀟命天王罪罰陣將閒雜人等阻擋於仙門外，獲得允許才可放入，天王倒也盡忠職守，仙門平靜了幾日。據淨龍雲瀟這段日子的監視，這個天王罪罰陣似乎已經洗心革面，無論他如何套話，天王亦絕口不提魔劍嶽，只專心一意顧門。這個世界是否有魔劍嶽這個所在，淨龍雲瀟無法確定，每當想起魔劍嶽相關，腦部便隱隱作痛，使他無法冷靜思考。

他也沒有思考的餘裕，君奉天遭他半強制休養，仙門所有工作由他一手包辦，除了整理仙門各分派傳來的公務消息、接手君奉天白日的授課，殷商等靈獸的糧食是否足夠，也是他所關心的重要事務。

這日，淨龍雲瀟課堂上如數家珍娓娓講解靈獸的種類名稱及食物，並抓了一把天襄草供雲生傳閱，忽然想到，靈獸的食物供應無虞，君奉天呢？

他本來已經成功餵胖君奉天，沒想到這個世界的君奉天比原本的世界更消瘦，雖然胸和臀都豐腴飽滿，其他部位還是過於纖瘦，既已繼任仙主，又非餐風露宿、流浪奔波，怎可不調養好身體，仙主的健康，他責無旁貸。

結束授課後，他推掉簇擁而上問問題的孩童，大馬金刀往廚房而去。

在廚房忙活了半個時辰，他揩了揩汗，滿意地端著越俎代庖的成果，在房門外叫道：「君奉天，吃飯了。」

即使面對仙主，他仍改不掉連名帶姓直呼其名的習慣。只叫名字似乎有點肉麻，私下倒是能試試……淨龍雲瀟心想。

君奉天隔著門道：「我還不餓。」

他眉頭一豎，舉腳踹門而入，「管你有沒有食慾，不准浪費糧食，給我吃完！」他自動自發將好幾層疊得高高的便當盒放到桌上，再一層層取下，竟也擺滿了一桌。

君奉天愣愣望著桌面，說道：「是你做的？」

淨龍雲瀟揚了揚眉，雙手插在腰上道：「廚子的手藝不合你的口味，就早點告訴我啊。」

君奉天看著懷念的飯盒，忍不住莞爾。淨龍雲瀟話說得豪爽自信，卻暗中注意君奉天的反應，見她表情並不反感，才偷偷鬆了口氣。

君奉天拉了凳子要他坐下一起吃，他以「在廚房邊做邊吃，已經吃飽了」為由回絕，卻還是坐下來，斜支著頤監督對方吃飯。

君奉天舉箸，吃得慢條斯理，優雅從容。

同樣不挑食，很好。

淨龍雲瀟想起數日前的那場情事，不曉得這個世界的淨龍雲瀟死到哪裡去了，他掉包得如此輕而易舉，無人發覺，表示他們相似度不低，但再怎麼相像，不同時空的君奉天就不能算是同一人，因此他也不須有任何道德包袱……他是如此說服自己。他與君奉天彼此都該好好想想。他們二人的關係看來荒謬，卻又再自然不過，僅止於抒發情慾，或為終身做打算，他都能接受。

意亂情迷下睡都睡了，如果君奉天願意，他也沒什麼理由拒絕這段嶄新的關係，他倒也好奇，龍虎後裔與人鬼之子結合會產下什麼三頭六臂的後代……他朝空揮了揮手，不是說他想讓君奉天生小孩，他不會勉強！也沒那麼急！

至於這個世界的淨龍雲瀟倘若沒死，日後回來會不會追殺他，就船到橋頭自然直吧，反正他也找不到回去原本世界的方法……這個世界的淨龍雲瀟會不會跑到他的世界去，見到男性的君奉天呢？一想到可能的境況，淨龍雲瀟幸災樂禍地笑出聲。

君奉天見他不是莫名揮舞雙手便是自顧自地發笑，忍不住問道：「雲瀟，你怎麼了？」

淨龍雲瀟不知如何解釋，搖了搖頭，敷衍道：「你吃你的。」

君奉天嗯了一聲。

淨龍雲瀟問道：「你下午有什麼事要做？」

君奉天回道：「案牘之事。」

除了出去斬妖除魔，扣除練功時間，君奉天就是泡在書房處理各類文書，完全沒有休閒的時刻。淨龍雲瀟打了個呵欠，說道：「那你去忙吧，我會在附近，有事叫一聲。」

他要君奉天上哪都要帶著他，畢竟他是護法，讓主人帶傷回來是怠忽職守，但公務方面，只要君奉天不指示，他不便逾權。

君奉天點頭道好。

午膳善後完畢，淨龍雲瀟又出發巡視仙門地界，探視殷商、雲鯨等靈獸們的情況。雲鯨吸收惡魔之水後的能量失衡業已復原，雲鯨島上新增了不少建設，淨龍雲瀟一一打點；靈獸們雖已與君奉天解除締約，卻因雲海環境宜人，安然留下定居，已然習慣淨龍雲瀟的回歸及接管。

整頓了一圈仙門事務，日已西斜，從天未亮直到夕陽西下，淨龍雲瀟忙碌不休卻不感到疲累，忙碌讓他感受到自己切實存在，並有益仙門、有益君奉天，甦醒後充斥心臆的空虛茫然被驅散了，他感到心滿意足，神清氣爽。

回到主殿，樓閣外的空地上有一群雲生，或玩鬧，或練功，看到他來，朝他揮手，問好聲此起彼落。

他進了殿，君奉天的書房依然掩著，燈火從窗子透了出來。

他想著要不要送個點心進去，又怕打擾她，又怕她過勞；盯著敞開的窗縫，忽生一主意，緩緩勾起微笑。

閉門辦公的君奉天並未發現時間的流逝，突感視野闖入一團白影，吃了一驚，抬起眼，一隻灰色貓咪旁若無人地從窗臺跳下地面，而後大搖大擺地在書房內巡視起來。那隻貓鼻頭到額及胸前被覆著一片白毛，其餘體毛為淺灰色，感受到她的打量，貓咪的淡藍色眼眸傲慢卻不帶敵意地盯了她一眼。

君奉天瞥了瞥不速之客溜進來的窗子，才發現時已黃昏。

「已經這個時辰了……」

君奉天喃喃自語，表情迷茫，像是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在做何事，她停下筆，看著貓咪，竟發起呆來。

金黃夕暉潑進窗槅，一人一貓呼吸聲依稀可聞，理應溫暖靜謐的氣氛，無來由的多了些安靜的孤寂。

貓咪輕盈地避開書籍卷軸，跳到書案上來，許是覺得君奉天的表情很傻，收起爪子的肉球拍在她臉頰上。

君奉天眨了眨眼，笑道：「你給我一種很熟悉、很安心的感覺。」

貓兒悚然一驚，縮回前腳，背部往後拱，呈現警戒的姿態。

——她認出自己了？

君奉天那小子小時候心情不好時，常一個人躲起來，找到人時，問話也不答，這是他在一次君奉天使性子時想到的點子，即使虎魄被封，化成小型貓科還不成問題，君奉天不疑有他，對「牠」傾吐，撫摸抱摟不在話下。此後淨龍雲瀟便常在他沮喪時，變成貓逗他開心，舔去他臉上鹹鹹的淚水。

他暗暗自我警惕，不會讓那小子知道，對他喵嗚撒嬌、被撫摸時舒服呼嚕的那隻貓的真面目！

眼下雖然君奉天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但修為可非昔日小童，且又身為虎魁，從「牠」身上的氣息，必能發現是「他」！

——穿幫了！倒楣！無視一桌的文書卷軸，灰貓焦慮地在桌上繞著圈走來走去，將書案踩得一團亂。

「不可如此。」一聲嚴肅的制止中斷牠蹂躪書案的暴舉。

牠跳下書案，正想逃之夭夭，背後又傳來一聲：「等等，別走！」

聞言轉過頭，君奉天繞過書案，來到牠身前，蹲下身，朝牠伸出手，耐心地等待。牠暗自糾結了一下，最後還是靠過去，用臉頰摩搓她的手。

君奉天笑道：「多謝你陪我。」

貓兒睜大雙眸，撫摸牠的女子與一名孩童的輪廓重疊了。幼時的君奉天認不出貓是他變的，往往被牠逗得破涕為笑，最後也總會說這一句。

『多謝你陪我，小貓咪。』

牠醒悟地緩緩閉起眼。

不光是相似，相處的感覺騙不了人，縱使性別不同，她還是君奉天，縱使沒有記憶，他們也不會錯認彼此。

灰貓有幾分自暴自棄地趴到她腿上，窩成一團，瞇著眼任憑君奉天撫摸。

一室的時間似乎就此停止。

若能如此，夫復何求。

此時，戶外空氣傳來熟悉又陌生的氣味，一種莫名的顫慄，驀然流竄過灰貓全身，灰貓倏地睜圓眼，雙耳直豎，面轉向窗外，瞥見一道小小的黑影閃過。牠瞳孔縮小，拱起背脊，心跳加速，有股衝動追上前去，但心底又隱約有一道聲音，叫他別去。

君奉天注意到牠的不對勁，問道：「怎麼了？」

牠回望了君奉天一眼，矛盾難解。仙門應該不至於有危險，但這股不安又從何而來？以那黑影的體型，該只是小型野獸，但牠血脈賁張，危機逼近的敏銳直覺正迅速警醒。

牠見君奉天眼神從困惑轉為緊張，安撫性地喵了一聲，便躍過窗櫺，朝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循著氣味與足跡追了一陣，追上那道黑影並沒有遭遇太大的困難，那道黑影放慢了腳步，像是特意等牠追上似的，牠也就此看出對方的面貌：那是隻全黑的黑貓，體型與自己的化身毫無差別。牠內心的疑惑愈來愈深，不祥預感卻也愈來愈濃。

黑貓保持一定的距離，在牠快追上時便加快速度，一跑一追，最後來到雲海仙門的後山樹林。

灰貓停下步伐，恢復成人形，全副心神凝注在黑貓的一舉一動，沒有注意到原本翠綠如茵的樹林，略微褪去了點碧色。

淨龍雲瀟朝黑貓喝道：「站住！」

黑貓放慢速度卻沒有立即停止，靈巧地奔向一棵樹，來到樹後一名少女的腳下，隨後竟也身形變化，幻化成一人。

那是一名長相酷似淨龍雲瀟的黑髮年輕人，穿著一身黑，樹後的少女也款款走了出來，來到黑髮年輕人身旁，她有著一頭栗色秀髮，身材嬌小，紅潤的臉蛋天真俏麗。

淨龍雲瀟望著前方，驚駭失語，面貌姣好的年輕人與少女，於他而言，彷彿面對有生以來最強大恐怖的敵人。

淨龍雲瀟艱難地從喉嚨擠出聲音：「漩濤……螢心？」

「大哥，」少女甜甜笑開了，滿心喜悅溫言道，「你不是說過，要將我們介紹給仙門的大家認識嗎？」

淨龍雲瀟停止了呼吸，頭腦一片空白，汗水一滴滴滑下面龐。黑髮年輕人見他沒有回應，哼了一聲道：「我們自己來了，你怎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淨龍雲瀟心亂如麻，無話可答。那確實是他最重要的弟弟妹妹，是他從小寧可餓肚子、被追打，也要用生命保護的手足。

但是……

「大哥？」少女見他情況不對，憂心忡忡地趨前詢問，「你怎樣了？」

淨龍雲瀟臉上血色盡失，如臨大敵般地後退數步，與少女拉開距離。

他之二弟與小妹，若真的存在，怎可不受感應通過天王罪罰陣？他們的容貌與記憶中最後一次見面完全相同，卻令他毛骨悚然。

靈雀的字跡浮現，在半空中飄浮，橫亙在他與弟妹之間，署名予他的信箋上寫著——其實接天雲關的一切與你的弟妹，都是你幻想出來的結果……

你之二弟、小妹，其實都是小時候的你，自己幻想出來陪伴你的親人……

有如當頭棒喝，他恍然大悟。

他的那一部分回憶並未遺失，只是不敢去碰觸，靈雀已歿，靈獸四散各方，天王背叛君奉天，回歸父親麾下，而父親魔嶽劍主……他抱住頭，渾身顫抖，失血的寒意攫住他，將他拖往冰冷的深淵。

淨龍雲瀟渾身顫抖，他的二弟闇龍漩濤也擔心地走上前來，「大哥？」

淨龍雲瀟忽然拊額放聲大笑，笑不可抑，卻因牙根咬緊，笑聲斷斷續續，像是承受極大的痛楚。

心知眼前是幻影，怎敢沈溺於虛假的溫情，淨龍雲瀟眼眶盈滿淚水，腮頰酸痛，在笑聲中硬擠出聲音道：「我真的，很想將你們介紹給仙門眾人，真的很想……」

「大哥，別笑了……」小妹默龍螢心將手搭在他的上臂，泫然欲泣，吸了吸鼻子道，「你的笑聲聽起來好悲傷……」

闇龍漩濤從淨龍雲瀟開始大笑便緘默不語冷眼旁觀，忽然開口道：「你還在堅持什麼？回來接天雲關吧，再怎麼樣，那也是我們的家，總比你在外飄零的好。」一向桀驁的口氣這時卻變得輕柔，一如他哄睡年幼弟妹的語調，「而且現在父親、母親也都回到家裡，只要你回來，我們就能一家團圓了，大哥。」

闇龍漩濤、默龍螢心對他們唯一的兄長露出笑意，眼神滿是信賴與依戀。

淨龍雲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與弟妹分別的，等他回過神來，他正走過主殿，主殿外的空地經常聚集一群玩樂的仙童，一有客人便好奇好客地圍上前來，如今卻不見其人，歡快的笑聲在遠方，並逐漸消失。他在仙門地界緩步而行，走過教導雲生的講堂，走過殷商與其他靈獸居住的曠野，走過與靈雀夜觀雲海的崖邊，沒有碰上任何人，靈雀、殷商、雲生……一個也沒有碰上，偌大仙門彷彿沉睡了，寂靜無聲。

不知走了多久，夕日已完全西沉，這些日子的經歷恍如一夢，他來到這裡時正當黃昏，他懷疑他就只是從黃昏走到了夜晚，唯一的差別是這一路上，碧綠芬芳仙氣潤澤的花木漸次褪色枯黃，在他走過後紛紛凋零。隨著褪色的仙景，他不堪的記憶卻愈發鮮明，他人生最後的慘劇，被締魔劍操縱而手刃靈雀，與君奉天死戰，最後與父親同歸於盡。紅塵客夢，他一臉不知是汗是淚。

走到仙門地界的邊緣，天王罪罰陣並未現身。他不再回頭，拾級而下，巍峨宮闕在他身後已不可見。

「雲瀟！」

忽聞身後呼喚聲，他停下腳步，懷疑自己出現幻覺，木然回頭，是君奉天。

君奉天道：「雲瀟，你要離開仙門？為什麼？」

淨龍雲瀟如夢方醒，細細凝望君奉天，曾親密的枕邊人，他卻分辨不出是真是幻，他輕聲道：「從出了樹林後你就跟在後方，既然你出聲了，代表我不能再不告而別，坦白說，我全都想起來了。」

君奉天靜靜望著他。

「我一直以為我落入另一個時空，代替這個世界恰巧失蹤的淨龍雲瀟，守護仙門，但我錯了。」

淨龍雲瀟深吸了口氣，慢慢道：「我見到了我的弟妹。」

君奉天一怔，嘴唇動了動，想了想，說道：「雲瀟，你的弟妹確實存在……」

淨龍雲瀟冷冷打斷：「事實卻非如此。」

「我的父母根本沒有生下漩濤和螢心，我會見到他們，最大的可能便是出自我的妄想。君奉天，這裡的一切，是我的妄想嗎？」就連此時看似觸手可及的君奉天，也是虛構嗎？

淨龍雲瀟希望君奉天給予否定的答案，但君奉天臉色發白，不置一辭。淨龍雲瀟想起闖入玉泉那一夜，君奉天追趕上來，恬靜出塵，以那麼虔誠的神態，向他問話。

「你問過我是否有遺憾未了，我人雖死，執念猶在麼？」

他直直盯著君奉天，君奉天唇瓣一抿，啟唇卻道：「人既已死，亡者如何有夢？你怎知不是我的執念？」

淨龍雲瀟一怔，隨即臉色一變，他這才發現，仙門空空蕩蕩，人去樓空，只有君奉天並未消失，仍站在眼前。

「我重建仙門，你們卻不在了，是我無能保護仙門，我閱覽典籍，有一種仙術，能尋回失去之物。即使確知你已遭不幸，仍抱著你會回來的希望，只要這個世界符合你的期盼，一切就會回到正軌，你們都未曾離開。」

君奉天微蹙著眉，輕輕說道。

「眾人皆回歸了，唯獨你，遍尋不著。身在這個世界時間一久，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什麼？」淨龍雲瀟愈聽愈心驚，君奉天歉疚神情中一意孤行的倔強，令人熟悉到倍感心痛，怒氣充盈他一貫傲然的眉眼，低吼道：「你將自己關在這個牢籠，變成這副德性，就是為了等我回來？」

君奉天悄悄將指尖往手心捏緊。

淨龍雲瀟話一出，瞥見君奉天的表情，心知自己傷到她了。

他痛心疾首，大跨一步來至她面前，握住她的雙肩搖了搖，道：「人已經不在了，便不該再做夢！君奉天你不懂嗎？」

緊接著怕捏破幻影似的，飛速鬆手，閉了閉眼，咬牙道：「我不陪你做這場夢！我不奉陪！」

「雲瀟……！」

淨龍雲瀟一旋身，對身後著急呼喚充耳不聞，決然化為淨龍，飛馳而去。

疾馳至雲海盡頭，天色明亮如白晝，淨龍雲瀟回到他醒來的那片草原，穿過草原便是虹幻接雲關，在自己眼裡市聲鼎沸、巍峨氣派的接天雲關，早在數百年前便成一座廢墟；存在幻想中的家鄉，他終究是回家了。

他步履蹣跚地穿過殘垣敗壁、荒煙蔓草，來到接天雲關後山，一座孤零零的陵墓佇立荒野，淨龍雲瀟心知他已來到盡頭。

正要邁開步伐，一道清影翩然落在他與孤墓之間，與他隔著十步遠，相對無語。

淨龍雲瀟靜睇來人半晌，嘴角無奈上揚，肩頭像是卸下重擔地鬆懈下來，語氣輕鬆說道：「你是跟蹤狂嗎？老是悶不吭聲跟在後面……有事嗎？」

君奉天身體居然輕微地發起抖來，淨龍雲瀟一噎，故作的瀟灑，轉為有些手足無措。

吹吹風後怒氣差不多消了大半，與其說是恚怒，無奈倒更貼切，這個世界能全算在君奉天頭上嗎？興許未必，君奉天如何重現全天下唯有他自己見過的弟妹？這其中顯然也有他的手筆，哪些是君奉天的執念，哪些屬於自己的幻覺，並沒有確切的界線，這是他們共築的心海之塔。

君奉天輕聲道：「你說要陪我到底，已經到底了嗎？」

淨龍雲瀟一震。他心思從未如此澄明冷靜，對君奉天所言亦明白透澈，那是他最珍貴的回憶：他們直闖閻神地界，面對強大對手，心知有去無回，亦九死而不悔；義不容辭的赴湯蹈火，豪氣干雲的奉陪到底，卻已成舊日回憶，獨一無二，無可複製。

「我認識的君奉天沒那麼軟弱，一定要人陪，他不管遭遇什麼險阻，總能一往無前，便假若我不在，他都不會氣餒退縮。」淨龍雲瀟慣以長輩口氣訓話，語氣卻不由自主柔軟下來，「在夢裡就算了，可別這個樣子被人見著。」

「我以為……我已經習慣……」君奉天捏緊自己顫抖的手心，「我寧可、從未取回靈獸圖——」

淨龍雲瀟揚起手，阻止她說下去。

「人與人即使終點是別離，也不代表相遇沒有意義，經歷無數別離的你，該最明白這道理。」淨龍雲瀟柔聲道，面龐的每道稜角都無比溫柔。

「何況我早就想與你重逢，只在靈獸圖裡罵你，根本無法滿足我的怨念。」

這齣戲該落幕了，還給它一個匹配的結局。我一生雖荒唐，卻已盡了所有的力氣，再沒有其他能做的，對生命的終結，也只剩下坦然。唯一的遺憾，便是未能好好與你告別，但我實在不想再次看到你哽噎吞聲，轉過身後獨自悲泣。你我都是不擅長言語表露的人，我的遺憾，亦是你的遺憾。

你繼不繼承仙門都好，不必依從我或是任何人的期許前行，你就是你，御命丹心君奉天。在我眼裡，無論是否披上仙袍，你早就是仙門之主。

你能好好珍惜自己，我才能安心離開。

眼神無語對視，好像什麼都說了，又什麼都沒說。對心意相通的兩人，言語已是多餘。

君奉天長長吁了口氣，低嘆說道：「雲瀟，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離去，內心就算暫時被虛幻的奢望所蒙蔽，有朝一日仍須清醒。」

淨龍雲瀟眼一花，在他面前的君奉天已不再是女兒身。

淨龍雲瀟凝望著他耳垂上那點晶瑩，百感交集，嘴上調侃道：「還是這樣像話，不然恐怕玄尊要嚇得從墳墓跳出來。」

君奉天卻沒捧場，臉上靜靜地滑下兩行淚。

淨龍雲瀟吃了一驚，佯怒罵道：「不准哭，大男人哭起來很醜！」

君奉天強顏道：「你對我太嚴格了……」

玉泉夜，君奉天也認真地指他嚴格，淨龍雲瀟心上有如被錐子鑽了一洞，四肢發麻，讓他疼痛的是藏在理智背後那說不出口的情感。這世界乃是他們共同的夢境、共同的心塔，性別錯置的戀與慾，是誰的思念？親情、友情、愛情、主僕之情，交錯融合，誰又分辨得出？當中也有他的執念。但他不能以此困住君奉天。

淨龍雲瀟快步走到君奉天跟前，伸手用力抱住，雙臂在他身後交叉，緊扣雙肩，像是要將人揉入懷中。君奉天也伸手回抱住他。

世界縮小成只剩對方的懷抱。

久久，長嘆一口氣。

「傻孩子。」

他又何嘗不傻，自以為來到異世界，一座理想中的桃源鄉。若真有這樣的世界，兩人何妨再攜手……

現世，卻又要把他丟下了……

他鬆開懷抱，爽朗笑道：「真可惜，還來不及見到這裡的天跡、白天清、武聖雄他們，有他們在的話一定會熱鬧得多，不過無妨，你醒來後就能見到他們了，幫我向他們打聲招呼、說句再見。」

君奉天問道：「你真的……再無遺憾了麼？」

他笑著搖了搖頭，最後幾句含在嘴裡，他知道君奉天能聽見。

對不住，請你保重，我會一直與你同在。

他視線越過君奉天的肩，投向那座孤墓，石碑上的字清晰落入他眼底。

「雲瀟、雲瀟……」

他面帶微笑，在帶著泣音的呼喚聲中，夢醒了，迎來無憾的長眠。

雲海深處，廢棄的雲關一隅有一座墳塋，比起四周的荒蕪蕭條，墓草整齊有序，顯然有人定期修剪，墓碑被清理得煥然一新，一道白衣挺拔身影獨立，凝視著墓碑上的字，緩緩在酒杯中斟上清酒。

這塊碑碣在此見證了多少寒暑，便代表此人已經離開他多久的時光。

他仰著臉，任陽光傾灑，原以為已習慣生離死別，卻不料那冷意持續累積，直到再也感受不到溫度，身外再暖，依舊冷徹骨髓；那些來來去去的人在他心底烙下永難磨滅的痕跡，只因殘留的溫暖，讓他無法輕易割捨這個人世。

深埋的眷戀，仍不時提醒他，要珍重自己。

「雲瀟，雖然想常來看你，但想必你會嘮叨。」

君奉天在墓前傾斜酒杯，酒液滴下黃土，迅速地滲透吸吮，只餘淡淡的酒香縈繞，就像逝者爽快地飲了這一杯。

「等你偌久，你之英魂終於歸來。」淡然一語，柔和卻隱含力量。

九天盡頭湛藍無塵，雲天朗朗，忽掀起一道狂風，宏沛靈氣颯爽而過，恍若淨龍白虓恣意暢笑、飛騰於霄漢。

在遼闊天際下顯得渺小的墓碑前，那人閉起眼，任風吹散白髮，久違的一笑，帶著欣慰與紀念，儼然一件未盡之事，總算塵埃落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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