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04 [劍子中心糧食文] 狹路七記-by almondt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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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8-11-04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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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4 [劍子中心糧食文] 狹路七記-by almondtea

文前說明一下因為作者 almondtea無法上36發文,所以由我代發...

[劍子中心糧食文] 狹路七記

詩說，人生到處何如似，雪泥鴻爪計東西。

歌雲，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第一記生

先生來了。
先生請。
劍子先生，承讓。
……

穆仙鳳一直不知道，為何自己對劍子仙跡感覺如此親厚，儒門龍首與她如師如長，道教先天與她卻如兄如父。
尚記得稚齡時失手沾汙了龍宿的孤本《大戴禮》第七冊，小小孩兒闖了禍一時怕得不知如何是好，茫然逃出疏樓西風，邊哭鼻子邊朝路的另一邊走去，又累又餓坐在路邊草叢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有誰輕輕把她抱起，整個攬在胸口，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縈繞鼻端——砰、砰、砰——誰的心跳在耳邊回響，那麽沈穩，那麽溫暖。等她醒來已在疏樓西風自己的房內，桌上放著一碗熱粥，一本完好無損的第七冊《大戴禮》。後來龍宿依舊狠狠責罰了她，非為失職，而為逃避。等她抄完十遍論語被放出來，主人與先生正各執黑白，絞殺十九路。
拜過了龍宿交了功課，穆仙鳳歡歡喜喜跑到劍子身邊，叫一聲先生好，想起前幾天的窘態，小臉紅了大半。
落下一子，道教先天擡起頭，雪睫微動，目若點漆，眉眼間無限溫柔，說，鳳兒好久不見。
過了很久以後，穆仙鳳變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問起當年，總被友人辛辣嘲諷喜愛欲蓋彌彰的道者無辜地眨了眨眼，說有這回事嗎，我怎麽不記得了。回頭卻把將受損之物復原的道家秘法“溯本迴真”教給了她，儒門龍首慣例地在一邊搖扇子指責好友又來挖墻角，道教先天立刻慣例地問她，仙鳳要不要來給我做弟子，最後事情發展成慣例的先天鬥嘴。仙鳳站在旁邊看兩位偏離主題十萬八千裏的老人家，忽覺日朗風和，心高地遠，院中無處不飛花。

穆仙鳳私底下問主人，劍子先生為什麽不收徒？
龍宿扇風一滯，避而不答，只說，儒門有教而無類，佛家大開方便法門，唯有道家收徒又講根骨又講機緣又講悟性，真正規矩多如毛。
後來某次，儒門龍首獨坐撫琴時忽然吟起了好友的詩號，把三尺秋水塵不染這句顛來倒去念了幾遍，嘆了口氣，搖搖頭總結了四個字——談何容易。隨侍一旁的仙鳳聽出了主人語氣中的蒼涼，眼前恍惚能見如水的劍光一剎那綻放的璀璨，綻放之前默默堅守的孤冷，然後懂得。

劍子先生為何對仙鳳這樣好？
道者微笑，你我有緣。
緣從何來？
你出生之時，是劍子自你母親手中接過，然後……龍宿似笑非笑地頓在這裏，看好友沈穩地喝了口茶接下句，然後我就被鳳兒黃袍加身了。
怔了怔，繼而想明白過來，仙鳳大窘，紅著臉說水涼了我去換茶，飛也似地跑了。

望著少女修長的背影，劍子若有所思地問，龍宿，是多少年了？
十八年了。龍宿從容回答。
鳳兒也這麽大了啊……
劍子悠悠長嘆。
對於他們這樣的先天人，時間早已不具意義，但往事歷歷，仿佛眼前。

荒村野店，屍橫遍野，血濺七尺，胸口血跡已涼的婦人緊緊咬住牙，一只手護住高挺的腹部，一只手死揪住劍子的衣服，呻吟著說，道長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求求你。
龍宿說，母體已弱，胎兒必危，刻不容緩，我護住她心脈制住她痛覺，你……動手要快。
從血淋淋的腹腔取出已陷入半昏迷的胎兒，拍了幾下，孩子哇地哭出來，手腳蜷縮，蠕動不休。劍子和龍宿對看一眼，都覺得背心濕透，多少大陣仗也不至如此。劇痛之下，婦人已經失去了睜眼看的力量，嘴唇只是不停闔動。
龍宿說，夫人，是個女兒。
龍宿又說，我會好好養大她。
嘴唇終於閉上了，血汙汗濕的臉上帶著一絲心願得償的微笑。

主人，先生，茶泡好了。
當日掌心小小孩兒，朝他們盈盈而笑，儒門教導有方，知書達禮，善解人意，體貼溫柔，實在是天下間第一等好女子，果然不負所托。
劍子手指輕輕指了下桌前。
鳳兒，為我添杯茶吧。

第二記老

劍子有一次去找杜一葦喝茶的時候，聽見後者抱怨，真是老了啊。
就著茶吃口新鮮饅頭，劍子得了空才想起要回話。好友，平常心，平常心。
杜一葦就怒瞪他，你是先天人不怕老，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看看，我都長白頭發了。
好友啊，莫要忘記劍子早已滿頭寒霜，何況，白發可非是老態之徵。
杜一葦奇了，問，白頭發不是人顯老還是別的什麽不成？
劍子仙跡放下發涼的茶杯，拂塵一掃，桌上已多了一副茶具。燃火烹茶，倒水洗杯，邊做邊淡淡地說，自然，白發三千，乃是人間一樣無價之寶。
杜一葦這回笑了，好好好，大仙你胡扯的功力又長進了，我倒要聽你怎麽編，說吧究竟是什麽寶。

——是公道。

杜一葦怔忡間，劍子手中茶已就，一人倒了一盞，茶色極碧，綠如春草，隱隱倒映出道者眉間發跡新雪一般的顏色，沈靜如萬山之顛。
好友該聽過一句話，公道人間惟白發，貴人頭上不曾饒。
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將相巨富商賈，求仙問道，窮盡心力，卻不能花錢買得半分過去青春，亦如萬千販夫走卒飲食男女般華發枯槁，齒牙動搖。縱使手眼通天，亦逃不過此關，天下間公道者莫過於此。
所以杜老板啊，你發間的並非歲月，而是公道。

大仙說完，悠然喝茶。
杜老板啞然半晌，忽地擡手稀裏嘩啦把茶倒下肚去，狠狠一拍桌，氣勢萬千的說：劍子仙跡，你欠我三十兩饅頭錢！
耶，朋友之間談錢傷感情啊～
你忽悠我的時候怎麽不怕傷感情，快點把饅頭錢給我。
就算要給，我只吃你一個饅頭，三十兩未免也太多了些。
給道教先天吃的饅頭那能是尋常饅頭嗎，杜一葦得意洋洋撚著八字胡，非常人非常饅頭，這就是我杜老板的公道。
可這饅頭與平日的並無不同，好友啊，開黑店掙昧心錢有損陰德，先吃再提價，傳出去你的名聲可大大不妙……
…………
……
到最後，劍子也沒能想起來，他究竟有沒有給杜一葦那三十兩饅頭錢。
但他始終記得，自己欠杜一葦一樣不能不還的東西。

魔龍祭天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此刻，和今生大敵狹路相逢。
是你……劍、子、仙、跡。
長劍出鞘而不出招，這在劍子是極少有的事，他眉目低斂，臉色淡淡的說，是我。我代好友來跟你討一樣東西。
魔龍祭天和眼前的人前後打過數次交道，還是第一回看到道者平靜中幾帶肅穆的模樣——那是一個人下定決心要做某件事的模樣，心頭寒氣直竄，暗提內元，驚疑不定地問，討什麽東西。
劍子緩緩擡眼，說，公道。
你欠我之好友杜一葦一個公道。
一個人本來應該平安退隱，娶妻生子，直到白發如霜，壽終正寢，卻因你而永失此生。魔龍祭天，你說，我該不該來討這個公道？

語如輕雷，擲地而有聲。

第三記病

裊裊白煙從藥罐口升騰，丹參、紫草、蒲黃與甘草混一混，苦韻中自有一股甘甜，旋轉至空中，與另一處細細彎彎的白煙交匯，霰化於空，勻染了水邊的濕氣，雲遮霧繞地將屋舍瓦檐涼亭藥圃輕攏住，仿若人間仙境。
劍子每次透過紗窗看迷谷，都覺塵心如洗；每次回過頭看慕少艾手裏的水煙袋就忍不住煞風景地想，閑得發慌的人愛好總是驚人的相似……
他一拿這件事說嘴，藥師就笑瞇瞇地把煙袋一湊，呼呼，這可是藥師我的獨門秘方熏制煙葉，不止延年益壽，還美容養顏，對老人家有奇效。劍子先天來來來，我看你臉色發綠印堂發紫嘴唇發黑，借你抽一口，保證少活……呃不，多活二十年。
劍子痛心疾首地低頭捂著胸口，嘆聲藥師好友有所不知，我臉發綠是草根吃多了，印堂發紫是太陽曬少了，嘴唇發黑是被你老人家熏的！
手腕一抖，紅唇邊飄出個圓圓的煙圈，慕少艾心滿意足地半靠在躺椅上，哎呀呀，既然你病得這麽重，這藥——是不是該加倍呢？
咳，多謝藥師美意，不過我道家養生註重內養外調，順應天理自然，虛靜自守而得返璞歸真。藥石金丹之力，補也，精氣神之修，心也，你看我漸漸痊愈，已經可以自修自愈，藥，還是少吃一些吧。
慕少艾歪著腦袋，說，劍子，我算是服了。自從來到這裏十二天，每日三趟藥，你回回有話說不喝，回回說的都還不一樣，老人家我做了一世人大夫，也沒遇上你這麽難纏這麽愛講歪理這麽怕吃藥的病人。
那邊的病人低了頭，說的話卻沒半絲被戳中心窩後的羞愧，耶，怕這字說的就難聽了。
藥師一拍頭，是是是，你只是愛講道理給老人家聽。我說你啊你，現在肯喝藥了不？還是你要學小阿九，也來顆麥芽糖做獎勵。
劍子望他半晌，低頭咕嚕嚕把藥喝凈了，天經地義一伸手，說，麥芽糖。
藥師被噎得夠嗆，煙桿滴溜轉了半圈，敲了敲外間，問，九少爺，糖還有嗎？借我一塊。
阿九正蜷在草叢裏午睡，和貓似的喉嚨裏嗚嗚不知道念什麽，過了好半天才瞇起眼說，利息算五分。
……九少爺，你價碼開得還真狠。
不敢不敢，趁火打劫乃人生之樂事，家學淵源，家學淵源。
聽阿九在外頭懶洋洋的回話，劍子拼命忍著笑，看藥師恨恨地把麥芽糖拿進來塞到手心，慣例地哀嘆撿人不淑世道淪亡。
剝開油紙，把麥芽糖塞進嘴裏，從沒嘗過的極甜味直沖腦髓，硬生生壓得舌尖的藥苦變成了濃膩。
慕少艾忽而問，甜不甜？
很甜。
膩不膩？
很膩。
那，苦不苦呢？
甜味緩緩消失在舌苔，藥罐中的清苦又再度充盈鼻尖，劍子坐在床邊看了窗外許久，看雲舒雲卷，看風起風息，看煙塵似幻，看往昔漸行漸遠，才終於想起回答，也許喝得多了，就不覺得了吧。

從那天開始，兩個人依舊練嘴，每次藥師遞過來藥的時候，同時也遞過來一顆麥芽糖。
劍子喝完黑如泥沼的苦藥後，就慢慢剝開糖紙，把麥芽糖輕輕含著。
阿九搖著尾巴喵嗚地下結論說，慕少艾你真是怪人怪朋友，一個光吃苦，一個光吃甜。

離開峴匿迷谷那天，慕少艾沒讓劍子吃藥，只是運起藥針紮了他三十六周天經脈足足兩個時辰，然後沒好氣地說，好了，你現在就可以去上頭送死了。
劍子笑，死不了死不了，有藥師你這樣的神醫在，劍子仙跡怎麽會死呢？
慕少艾不接茬，躺下來兩口煙，呼呼，好一頂高帽，我老人家受擔不起，大夫救得了病救不了命，藥師幫得了這次幫不了下次，你要再來，我可要收診金了。
劍子仙跡拂塵輕揮，灑脫大氣地說，那就都掛在素賢人賬上吧。
提到崖上那個，慕少艾就沒話說，翻個身不耐煩地揮手，要走快走。
劍子對著他的後背輕輕躬身，多謝藥師大恩，劍子仙跡銘感五內。
走了幾步慕少艾忽然又開口了。
死的時候記得不要靠崖邊，省得那條笨魚又給我撿麻煩回來。
微微一笑，劍子莫名地冒出句，藥師，你的藥……太苦了。
又說。
你今天忘了給我麥芽糖。

那顆麥芽糖藥師終於還是給了他。慕少艾邊包紮斷臂的接口處，邊連損帶打趣，劍子卻覺得他臉色難看的一塌糊塗，想起近來魔焰囂狂內憂外患，忍不住問藥師你最近還好吧？問完才想起自己是幫不上忙的半廢人一個，不由得苦笑起來。
藥師挑眉看他，口袋裏摸了半晌，掏出來半把麥芽糖，胡亂塞到劍子完好那只手的手心。
那，現在吃多少劑藥你也不覺得苦了吧？好好養著，別胡思亂想。
劍子的手緊了緊，又伸了回去，說，分你一半。
慕少艾看這人滿臉的冷汗，還一本正經地遞過糖來，本來想笑，卻沒笑出來，歪了頭想半天，才撿起一顆握在手心，說這個就夠了，等我需要就再來找你拿。
劍子疼得都有點神智不清了，咬著牙根說，好。
慕少艾又說，我改過方子，這回給你開的藥一點也不苦。
劍子說，我不信。
藥師把煙桿耍的亂轉，笑瞇瞇地說，呼呼，看來你還沒疼昏頭。

呯——
作死啦連碗也敢打！我打死你！
哎呀豆腐娘子別動手，孩子生著病呢！
生什麽病？都是死孩子自己造孽，大半夜出去鬧騰出了風寒，好容易抓來藥熬好了把藥碗也打了，為他我耽誤幾天開張功夫，卻攤上這麽個白眼狼……我拉拔他長大我還錯啦！
清晨的長街，女人的叫罵聲、孩子的哭聲劃破薄霧傳來，他起身丟下兩文錢給茶寮老板，信步走了過去，左右看看，正好見糖葫蘆攤子開張，順手買了串糖葫蘆。
孩子縮在墻角抽抽噎噎，哭得不起勁了，就偷眼去望滿臉怒色的娘親消氣了沒，卻看見一串鮮紅的糖葫蘆出現在了眼前。拿著糖葫蘆的，是個他見也沒見過的雪白雪白的人，連頭發眉毛都是白白的，鎮上年紀最大的馮壽星都沒這個人白的徹底，但他臉上半個褶子也沒有，甚至比娘的臉看著還年輕許多。
雪白的人把糖葫蘆遞過來，說，拿著吧。
捂住小臉的手吃驚地放下了，想接，又有些惴惴。
好像知道他在擔心什麽，陌生人朝孩子笑笑，孩子不怕了，這個人不笑的時候有點象私塾先生，笑起來卻暖洋洋的，像夏天的傍晚泡在門後小河裏，渾身被溫暖的水波包圍著。
陌生人把糖葫蘆塞進他的手心，用衣袖擦了擦哭花了的小臉，柔聲說，吃吧，喝藥怕苦，可以跟你娘要點糖。
小手怯生生握實了糖葫蘆的棍子，他瞅瞅對方，又瞅瞅紅艷艷的糖葫蘆，忍不住飛快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好甜，再來一大口。
陌生人笑了，直起身子拍拍他的腦袋，說，還有記得再不可把藥碗打了，大夫知道了……會傷心。
孩子正吃糖葫蘆吃得不亦樂乎，心想這人真奇怪，碗是我家的又不是大夫家的，再擡頭，發現薄霧中陌生人已自不見，舔舔嘴角的糖渣，才反應過來不是做夢。

劍子沿著小鎮的街道慢慢地走著，腰間的口袋隨腳步輕輕起伏碰撞。
那是到最後的最後，也沒等到慕少艾來拿的麥芽糖。

第四記死

山裏的道觀很靈驗。
每逢初一十五三清誕辰，就分外的香火繚繞。許多善男信女背了高香供品，走十幾裏山路從縣城趕過來拜神燒香，有機靈的村裏人就在山道邊擺了個茶攤，搭上一席涼棚，一杯涼茶兩文，一壺熱茶十文。這裏有個講究，只買一杯，你只能站著喝，買上一壺，才能坐在棚子底下慢慢喝，老板順便賣點花生米鹵豆腐，又能多掙得幾文錢。
大夥兒趕路趕得累了，就坐在茶棚下頭或者端個杯子蹲樹底下，十裏八鄉的人低頭不見擡頭見，這十數年下來早混得熟了，見了面問一句今天也來啦，又問一句這回上山求啥啊。
有人說求家宅平安，有人說求功名得中，還有人說求老婆趕緊生個胖小子——旁邊人都笑了。
還有人說，求三清保佑我得道成仙。
旁邊有人問，得道成仙做什麽？
奇了怪了，誰不想得道成仙，我年年求月月求日日求，就求大仙真人下世渡了我去，白日飛升，長生不老。
答話的人發跡已染上薄霜，聽問的人哦了聲，是為了長生不老？
是啊，不老不死誰不是做夢都想。
突然回過神來，這說話的聲音怎地從未聽過，眾人四下裏找，才發現樹下放了個茶杯，壓住兩文錢。極目而看，白色的身影飄然遠去，拂塵隨風輕揚，衣袂後雪色翻飛，分明踩在山路上，卻似雲煙飄蕩，不染俗世塵埃。立刻就有人吸氣，這……活神仙啊！想成仙的捶胸頓足，馬上連滾帶爬趕上去直叫神仙等等我，我是有緣人……
山裏傳來誰的輕嘆，謫仙早已不見。

路過的不是神仙，只是個很喜歡四處走的道士。
做道士不比做書生，需要窮經皓首；做道士不比做和尚，需要暮鼓晨鐘；做道士生來就是天經地義要四處走的，美其名曰尋道遊仙——為這，劍子覺得做道士簡直好得不能再好。於是他走過了很多地方，有時候與人結伴，有時候獨自遠行，有時候有目的，有時候沒目的。

有一天，劍子路過一處山谷。
他沿路走進去，山谷裏有條修好的隱蔽小路，路上長滿了雜草，路上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
這裏原本有個村子，有許多人住著，現在人們已經搬走了很多很多年。
劍子也知道這件事。
但他還是沿著小路走，慢慢地走，邊走邊停下來看路邊的小花小草，倒伏的籬笆，廢棄的水井，被植物蛛網覆蓋的殘垣斷壁。就這麽從太陽升走到太陽落，才走到村子的盡頭。
盡頭是墓地。
村子裏的人們念舊，雖然早就廢棄了村落，還是常常回來打掃先人的墓地。周圍清理的挺幹凈，所以劍子能夠一眼就瞧見：這裏寫著令狐神逸，這裏寫著一步天履，那裏寫著識中玄……
宗主，尋，識神算，我來了。
劍子就像進朋友家一樣隨便打過招呼，坐下來擺開茶具，泡上一壺玉露白毫，一人斟上一杯。劍子對著三座墳頭，在茶香裏靜靜坐著，從日落坐到月升，從月升坐到星移，薄日東升前起身撣撣身上的晨露。
我走了。

有一天，劍子路過一處山峰。
山峰的路碑已經破碎，長長的狼尾草從碑石碎塊間頑強地長出來，高可沒脛，中間夾雜著幾株粉黃花瓣的小花，頂心蕊發白，花團如簇擠在莖頂，煞是好看。劍子低頭看了會兒，認出來是柳穿魚，現在采了去曬，來年就是味清熱利濕的好藥。
碑石上的字跡布滿了青苔，一只翠綠色的螞蚱停在上頭，觸須搖動。
草叢深處有座無名的墓，墓裏葬著一個無名的人，墓碑上寫著兩個字：俠刀。
每個人都應該葬在自己的歸處，這個人客死異鄉的時候，人們卻發現不知道他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他們只好去找死者生前的朋友，問應該怎麽辦。
劍子現在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就像他不知道，無法帶朋友的屍骨回到親人的身邊，是不是一種失職，但他只能如此。
許是被他看得太久，螞蚱忽而躍起，一跳老高，竄到草叢裏再找不著，草葉晃動，仿若揮別。

有一天，劍子路過一處山谷。
山谷門口放了一塊很大很大的石頭，石頭上有個謎語。
劍子知道謎語的答案，但他沒有走進去。
因為山谷的主人不在家，而且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劍子站在石頭面前看了那個謎語好陣子。
他想他其實從沒有猜到過那個答案。

劍子仙跡是個很喜歡四處走的道士，他走過了很多地方。有時候與人結伴，有時候獨自遠行，有時候有目的，有時候沒目的。

世人求道是為長生不老。
他求道卻是為了忘記長生不老。

第五記愛別離

才喝了第一口，劍子仙跡的臉就漲得通紅，趕緊把碗拿到一邊，別過臉去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好，寒氣發出來，人就好了一半了。
坐在他對面的魚婆遞過塊手帕，劍子回頭接了謝過，才發現她的碗還是空的。
魚婆，你不……
婆什麽婆？小道士你叫誰！老婦人擡起被毀的半張臉狠狠一瞪，疤口糾結的左邊眼眶煞是駭人，朝劍子吼完，腳步生風地就走了出去，踩得船板咯吱作響。不過半晌，盛了碗清湯回來了，魚婆筷子朝碗裏一插，余怒未消地說完下半句，——叫魚姑！
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小道士”向來能屈能伸，從不與女子為難，當下點頭，方才是我口誤，魚姑原諒則個。
魚婆這才臉色稍霽。
要從魚婆表情裏判斷出心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的臉像曬了十七八天的酥皮餅，紋路橫亙著一道又一道，餅的半邊還被烙焦了。劍子和魚婆相處了大半個月，才勉強知道嘴唇下垂是生人勿近，眼睛瞪大是要發怒，頭上的紋變成六根代表她今天心情不壞。

第一次聽見魚婆說話時，劍子正和皇甫笑禪冷場的默然相對，氣氛算不上融洽。
瞎了半邊眼手也殘了一只的魚婆每天會給皇甫笑禪送三尾新鮮魚，她會徑直走進廚房支鍋燃竈煮好魚湯盛在竈臺，再不聲不響地離開。據別人說，魚婆年輕時是叱詫風雲殺戮無數的水賊頭子，後來自己人內哄，被下了劇毒，她勇悍無比，運毒於掌，自斷了胳膊一路逃亡，最後為皇甫笑禪所救，就在殘林不遠的楓橋渡住了下來。劍子沒和魚婆說過話——除了一個人，她不和殘林內任何人說話——皇甫笑禪突然叫住了魚婆，說，從今天起，殘林解散了。
魚婆臉上沒什麽表情，只說知道。
皇甫笑禪又說，於我之恩義，二十九年來你已經千百倍還了，離開這裏，好好生活去吧。
劍子發現魚婆嘴唇邊的皺紋變得很深。
好，她回答完，徑直朝廚房走去。
殘林之主困惑地皺了下眉，也沒喝阻，只轉向劍子，繼續剛才不愉快的話題。
既已無大礙，就請了吧。
林主，劍子舊傷初愈，病體不安，你如此趕人離開，未免無情。
皇甫笑禪望著手撫胸口一臉受傷的道教先天，感覺頭疼。他面冷心慈，歡少苦多，遇到賴皮起來和鹿王有的一拼的劍子，即使極力說的疏離，卻難真正從心裏拉開主客之別。
……明人明辨，你已知此地將入是非圈，皇甫笑禪只手難擎天，怕護不得眾人周全，反而拖累無辜旁人，妄造罪業。
劍子正色說，林主，我不是旁人，我是病人。
老梗笑話，也有效果，縱使心頭陰霾，皇甫笑禪還是笑出了聲。笑容稍縱即逝，郁郁之色重又浮上，他搖頭說，你必須走，否則笑禪愧對藥師所托。
慕少艾三個字有若神咒，機智善言的劍子仙跡呆在當場，竟找不到話拒絕。
不知何時，魚婆已經煮好了魚湯出來。她也不說話，站在幾步外，仿佛知道殘林之主有話對自己說。
魚婆，皇甫笑禪果然開口了，請你照顧我這位朋友到傷愈。
魚婆瞇起沒瞎的那只眼，瞅瞅手臂還打著夾板的劍子，又瞅瞅一臉鄭重其事的皇甫笑禪，點點頭說，好。
殘林之主又對劍子說，魚婆乃是奇女子，不止頗通醫理，還懂藥膳滋補，武功也非俗手，你跟她去安全無虞。
道教先天才想反抗，就聽皇甫笑禪輕輕說了三個字——慕少艾。
劍子突然覺得自己又多欠了一筆還不清的債。

後來，他聽到皇甫笑禪的死訊。
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是你無法反抗的，比如過去，比如死亡，比如活著。

魚婆坐在船頭怔然望著水面，擡碗喝了半口，又把湯全倒進江裏去了。回過頭，發現劍子還在慢慢小口小口喝著湯，神色慎重珍惜之極，忍不住心頭一動。
離開殘林時，她對皇甫笑禪說，二十九年前我就說了，你這濫好人一直當下去，肯定不長命。
殘林之主笑了，他常年思緒所擾愁懷難解，偶爾一笑，出奇地年輕俊美，說，我改不了了，謝謝你。
魚婆扭過頭，卻見站在旁邊的劍子仙跡臉上忽而浮起半分不忍，一絲了然，雪片似的長睫垂落，掩去了哀戚不聲不響。
——不忍為誰？了然為誰？哀戚為誰？
眼前的劍子正用和那天差不多低頭斂容的表情，認真地喝著她煮的魚湯，
——想問，問不出。

魚婆本來極不愛開口，劍子卻常常一臉嚴肅地同她說笑，時間久了，也會談談別的。
她說起自己的過去：手下領著百八十號兄弟，靠水吃水，手段毒辣，殺人越貨，燒船放火，手上沾滿了血腥——劍子不見怒色。她說起自己的失敗：提拔了個長得很俊的小頭目，眼見這人機靈會討她喜歡，越來越把大權給了他，卻換來毒酒一杯——劍子不見嘲笑。她說起亂戰裏瞅準斬了一刀，生生把背叛者的命根子帶一條腿斬下的痛快——劍子不見動容。結果她越說話越多，說完才驚覺自己竟如此不設防。
容易親近的道教先天是一汪碧潭，乍眼望去清明透亮，投石聽音深不可測。
她說起皇甫笑禪……她本來不想說皇甫笑禪，是劍子聽到最後問了句，林主救了你？
抱著葫蘆酒咕嘟嘟喝了大半，她答非所問地說，我殺過的人數也數不清，死一萬次也夠了。到現在我還是沒想通，你說他為什麽要救我。
夜風吹拂江面，泛起無數粼粼銀光，重復著把江心的月亮揉碎了拼起的無用功。
劍子說，你知道的。

這一天她起了大早，卻在薄霧中發現劍子已站在了船頭。
晨起大風，劍子負手背劍，長身而立，雪白的身姿幾乎在霧中若隱若現，衣後的絲帶糾纏著銀發上下翻飛，飄逸得驚心動魄。他側著頭若有所思，額頭鼻梁與雙唇的線條靜到極處，渺如深雪。
劍子開口，卻仍是一貫的溫和。
魚姑，劍子來向你辭行。
魚婆不說話。
劍子又說，承你照顧多日，無以為報，若有朝一日魚姑所需，劍子仙跡定當前往。
魚婆說，我欠皇甫笑禪的和你沒關系。
劍子灑然一笑，說，那就算我沾光，魚姑若有需要，不妨沾回來。
魚婆撇撇嘴，呸了聲，我好好的過日子小道士你別咒我，又說我看出來了你還有什麽事要求我做吧。
劍子遙遙虛指前方山水盡處，說，再往南二十裏便是我的陋居豁然之境，別過之後還望魚姑不吝撥冗，上岸去那處幫我帶一句話。
魚婆世故非常，一瞥他的臉色就明白了，冷笑說，惹了桃花債吧？要說什麽你自己去，我不幫你擔這無情無義的罵名。
劍子拂塵輕揮上肩，搖了搖頭，說，身在此山中。
魚婆想想，臉色和緩了些許，問你要帶什麽話先說來聽聽。
劍子淡淡地說，我只說八個字，鼓盆而歌，情乎？理乎？
這話出自莊子外篇至樂，《南華經》作為道教典籍，是修行人耳熟能詳的典故。莊子妻死，鼓盆而歌，情乎？理乎？情理不合而得天道，從最開始，劍子仙跡走的就不是一條追求世俗幸福的道路。
道不同，別路而行。
魚婆書不曉得話中以典暗喻點悟的曲折，卻聽出劍子柔和的聲音裏，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劍子最後告辭時說，謝謝。
皇甫笑禪最後也說過，謝謝。
劍子遠去後魚婆站了很久，直到天光大放，把周遭照得纖毫可見，而豁然之境已在近前。
相逢別離，此情此景，猶在一夢中。

過場?某年某月某一天

劍煮先……唔！
哎呀，秦兄，隔墻有耳，非禮勿言。
含著半個包子，巧智之星一雙銅鈴似的大眼滴溜溜四下裏掃了一圈，黃昏的包子鋪門口人來人往，沒人註意到角落裏小小插曲。秦假仙悄悄擦把汗心想好險鄉下地方人不識貨，否則小財神秦玉安的名頭差點就送在這兒了。上下打量，道教先天穿了件尋常的灰白衫子，一口茶就一口包子，很悠閑，很低調，很滋潤，很……不對勁。
秦假仙咽下差點把人噎岔氣的包子，壓低了嗓子問，劍子啊，你在這裏蔥啥？
劍子一擡手裏的半個包子，很正直地回答，吃包子。
秦假仙咳嗽一聲，說，劍煮先吃，你知不知道前段日子公法庭懸賞全江湖，有你下落的人就能得紋銀五千兩，五千兩啊！
劍子咬了口皮，慢吞吞地糾正，是劍子仙跡，又說，不知道，知道的話我還用在這裏啃包子嗎？
秦假仙捶胸頓足地說，有錢難買早知道啊，劍子你太不關心武林局勢了！現在公法庭的人死光光，連頭家昭穆尊也不見，還有誰肯付錢，除非……
劍子東西吃完了，瞧他一眼，突然說，劍子仙跡兩袖清風，一文不值。
秦假仙心想看你的打扮就知道了，不止兩袖清風，還走路帶風。嘴上打哈哈說道教高人看破名利，自然是俗人比不了。
劍子又說，不過麽……難得今日他鄉遇故知，秦假仙來來來，請你一籠包子別客氣。
秦假仙又心想，想要打人情牌讓我閉嘴，這上張我是該接還是不該接呢。還在猶豫，劍子已經招呼了夥計擺下籠剛出爐的包子，溫然一笑，這裏的包子皮薄餡大，味道不差，快趁熱嘗嘗，入不入江湖首富的口。又伸手順暢無比地遞筷子倒醋碟，等秦假仙反應過來，包子已經莫名其妙吃下肚去了。
壞了……我的五千兩或者一萬兩啊……
酒糟鼻抽了抽，秦假仙強忍被算計和銀票飛走的心痛，大吼一聲，頭家，再給我來三籠！

秦假仙邊稀裏嘩啦吃包子，邊問，劍子啊你就住在這附近？
劍子悠悠地喝茶說是啊，想來我家坐坐嗎，可惜我房子還沒蓋好，只能請你坐石頭了。
秦假仙又問，怎麽不回你的豁然之境去了？
劍子瞟瞟他的八卦樣，不上當，低眼笑笑說，江湖裏還有什麽是巧智之星琢磨不透的呢，何必明知故問。
劍子一擺這副心照不宣的高深臉，秦假仙的心就滴血，他他他之前就是這麽忽悠我的！天下第一辯、牽了一輩子冤大頭的秦風雲什麽時候上過別人的當啊，想起傲笑紅塵的“你罪無可恕”，秦假仙吃包子更加起勁了，下嘴都是咬牙切齒的。

他倆邊說邊吃，旁邊留意了好久的一桌子早按捺不住，使個眼色，有人起身端著盤子就過來了，來到跟前哎喲一聲手裏的東西就要往下掉。劍子拿著茶杯動也不動，雪白的發絲微微飄起幾縷，柔和的清風推過，來人連盤子帶人竟倒不下去了。秦假仙早發現旁邊有人在打量穿著華貴的自己，心想真是小盜遇見賊祖宗，地痞遇見大尾流氓，想來訛你秦爺爺，真是找死。邊想邊不停口地……繼續吃，他秦假仙急什麽啊，三教最大的流氓坐在旁邊，天塌下來還怕沒人頂嗎。
那人站住了還沒搞懂怎麽回事，就看見劍子已經放了茶杯轉過身來，微笑說，這位英雄有事嗎？
這些潑皮無賴最懂看形勢，覺得眼前人透著古怪，臉上陣青陣白了好陣，突而說，沒事沒事二位慢慢吃，我只是路過，只是路過。
劍子眨眨眼，從兜裏摸出兩吊錢拿在手裏說，英雄莫非是吃完包子忘了帶錢，想問我周轉一二，既然如此就拿去吧。
練武人的手修長勁秀，錢在指尖搖來搖去，潑皮們都楞住了。見過千方百計不給錢的，沒見過想著法兒倒給錢的，兩吊錢值得二兩銀，真不算少。領頭那個琢磨了許久，這人不像什麽陰陽怪氣的人物，自己也沒啥好圖的，就鼓起勇氣顫巍巍伸過手來接了。
劍子收回手一笑，也不再說話，又轉過身去繼續喝茶，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靜悄悄地拿了錢溜了。

高明。
秦假仙給他豎個拇指，打個飽嗝，端起茶說，劍子，地痞你也肯給兩吊錢封口，對我這朋友是不是也該意思意思。
劍子無比遺憾地看了看他，說，秦假仙真對不住，本來看你這麽喜歡，還想請你多吃兩籠包子，現在沒錢了。
秦假仙一口茶噴出來，指著他，你身上只有兩吊錢？！
劍子說是啊，來這裏扯布做床單的錢，付完咱倆的包子錢都給了，看來今晚又得打坐入睡，唉……
秦假仙感覺再不說話肚子裏的包子就要鬧騰了，趕緊說，好了好了，劍子大仙算我怕你，你的消息我誰也不說，多少錢也不說。不過說真的，儒門天下已經給你的行蹤開到了一萬兩銀子，你真的沒跟疏樓龍宿結下什麽梁子？
劍子不喝茶了，茶已經喝完，包子也吃完，夥計鄙視的目光正不停朝這邊招呼。

梁子？有嗎？秦假仙你真會開玩笑。
那他找你幹嘛？
想看我死了沒有吧。
劍子你才真是在開我老秦的玩笑。
耶，秦假仙，我說的可都是真話。
信你我這些年江湖就是白混的，三教流氓焦不離孟誰不知道，你們一個找，一個躲，先天做事還真是神鬼莫測。
我有躲嗎？
你沒有嗎？
劍子笑笑不接茬，只從兜裏撈出僅有的幾個錢，說，天色不早，我要走啦。
秦假仙本來對這人顧左右而言他很是不滿，聽見這句倒省起，劍子你沒錢了吧，要不要借你點，我……看在朋友面子上，不算你利息！
暮色斜照的小店裏，秦假仙最後一句讓劍子笑了，他輕輕搖了搖頭，轉身說句不用了多謝你，秦假仙我們來日再見。
秦假仙眼一花，已經看見穿著尋常衣裳的道教先天走出好遠，沒負劍沒拂塵沒挽道髻沒著白裳，步履仍是愜意灑脫，譬如方才一笑。
雲在青山月在天。

來日再見。
望著劍子的背影秦假仙想，不再見，也許不算壞事。

幾天後，發現蔭屍人把劍子的住處消息賣了出去，搜出剩余的八千兩揣進自己兜裏以後，秦假仙開始覺得，和某位道教先天倘若真能江湖再見無絕期，那就太好了……

第六記怨憎會

佛劍分說和劍子仙跡再會那天，道教先天正很不高手地蹲在小草屋外頭大槐樹下，不知道瞅什麽。
劍子穿著件普通洗得幹幹凈凈的白裳子，頭發隨便地束起，灰白的發絲混成一堆披散在背上，側臉嚴肅地盯著塊凳子面大的石頭，陽光穿過枝葉細碎地灑落，照得他耳朵微微發紅。佛劍輕功了得，劍子又看得太專註，人影移到近前了才註意到。
佛……劍？
劍子小吃了一驚，習慣性地就去摸拂塵，結果別的沒摸著，反而摸到了沒好好梳過的長發。
道教先天機變無雙，立刻坦然擡頭，蹲著也要仙風道骨地打了個招呼，佛劍好友，好久不見。
佛劍分說不虧有道高僧，對仿佛早上起床就沒打理過的老友嚴肅地點頭，說，劍子，好久不見。

晴日朗朗，綠意蔥蔥，有一陣涼風從北邊吹過。
……極寒雪山，逆天之行，邪力入體，協力戡魔……入世之後一起走過的路歷歷在目，又早已恍如前塵。
劍子哈地輕笑出聲，拍拍衣服站起來，拉住佛劍說好友來去我的新家，咱們泡茶聊天。
新家秉持道家一貫尚簡風格，說的好聽是樸素豁然，說的難聽就是家徒四壁，劍子現在沒什麽客人，也就只預備了自己的家什。結果端了茶具出來，發現佛劍還是直挺挺地站著，很認真地說，劍子，少一個凳子。
道教先天點頭，沈重地說，我知道。然後衣袖輕揮，嘩啦啦門板碎成五塊，撿起來熟練地拼拼湊湊往旁邊一擺，大馬金刀地坐上門板凳，說，喝茶。

劍子泡茶的手藝是一絕，三錢銀子一大包的陳年粗毛尖也被泡的後味悠長無比，水沸聲盈，淺香薄霧。劍子突然說，佛劍，我們上次一起喝茶是何時？你來殘林找我時？
佛劍低頭回憶了下，說，不是，當時藥師正為你診療，吾並未久留。
劍子想起當時疼得七葷八素，的確沒和佛劍說什麽，又問，那是我成功換血之後？
佛劍搖頭，說也不是，吾那時正身受重傷，人在萬聖巖。
這茬劍子倒是記得，還沒繼續問，佛劍突然加了一句，自豁然之境遇見劍子仙姬姑娘之後，你吾就少見了……！劍子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劍子邊咳邊找東西擦晃出來的水，還不忘打趣。
好友你是故意的吧？
佛劍分說秀目乍開，寶相莊嚴地答。
是。
劍子一個哆嗦，差點捏碎了手裏的茶杯。
哈，沒想到劍子也有被佛劍的笑話冷到的一天，撫著心口哀嘆了好幾聲世風日漸江山辟易以後，劍子才說想起來了，上次看見你拿著茶杯，是在琉璃仙境跟聖蹤坐一桌。
又說。
不過聖蹤這人不太友好，一見我來還不讓喝口茶，就把桌子掀了。
佛劍說上次看見你拿著茶杯，也是在琉璃仙境，吾正要返回不解巖。
總算找到頭了吧，劍子高興地問，你那天喝茶了沒？
佛劍想了好久好久，才搖頭說，吾不記得。
劍子沒轍了，心道兩個先天的記性加起來怎麽不會壞啊，怎麽就是想不起來呢。
水煮著茶壺呼啦啦嘴上白氣直冒，雪白的眉發被溶在霧裏模模糊糊，隔了好半晌，劍子才大叫一聲，哎呀不好水燒幹了。
換第三壺水的時候，話題已經距離上一次喝茶很遙遠，變成了上一次比劍，上一次論道，上一次……兩人慢慢地喝茶，慢慢地聊，劍子天馬行空地提起一個頭，佛劍就滿臉嚴肅地說，劍子，你又記錯了。

喝茶喝了足足五個時辰直到天都黑了，兩位先天坐在凳子上跟入定一樣，看看差不多，劍子起身說佛劍我招待你去山下吃包子吧，有家素包子很不錯，上次秦假仙吃了足足四籠。
佛劍跟著起身，搖頭說不了，吾還要趕路。
劍子點頭說好吧我送你。
佛劍沒有推辭，兩人出了劍子沒門的蝸居，沿山路默默走了好一陣，佛劍忽而說，吾們最後一次喝茶，是吾將邪兵衛入體之事托付給你。
劍子其實早就想起來了。望著再度走上聖行之路的朋友沈默堅定的側影，他微微一笑說，是啊。
看看要到山腳，佛劍說就送到這裏吧。
……劍子，多保重。
劍子停住了腳步，悠悠地說，好友，你變了。
佛劍眼中難得微露笑意，風動，幡動，原是心動，卻不知是劍子之心在動，或是佛劍之心在動。
劍子正色問，請教高僧劍子之心在何處，佛劍之心又在何處。
佛劍合十，答，你處我處，他處佛處，來處歸處，有無相處。
劍子肅容，應，道無形，道常有，希言自然，循道而長，焉知心動非命理周行而不殆。
兩人對視會心一笑，佛劍雙掌合十念聲佛，就此不別而去。
白色的身影在黑夜裏漸漸變小，終於不見，未知將去往何方。
劍子在他身後一直望著。

曾數次同路，又數次道別。
即使孤獨，即使艱難，即使忘記來時路，仍要繼續走下去。

劍子問過，誰告訴你我住這裏的。
佛劍說，素還真。
劍子哦了一句，若有所思，沒下文了。

劍子沒問佛劍那之後發生了什麽，沒問佛劍在大雪原遇見了什麽，沒問佛劍，誰是圓兒。

佛劍反問，你剛剛在樹下頭看什麽。
劍子說，我在問候剛搬來的新鄰居田鼠一家子。
佛劍很誠懇地勸，小心點，它們會偷吃。
劍子說，這兒除了貧道一枚沒什麽可以吃的。
佛劍一想也是，就不繼續犯口業了。

佛劍沒問劍子那之前發生了什麽，沒問劍子搬到這裏來做什麽，沒問劍子，現在好不好。

劍子其實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算好還是不算好，他想，其實不算太壞。
異度魔界要他死，翳流黑派要他死，鄧九五要他死，魔龍祭天要他死，西蒙要他死……
他們沒成功。

邪影死在他眼前。
杜一葦死在他眼前。
他說好友這次你可千萬不能藏招啊，聖蹤果然就沒有藏招。
龍宿怒極大喝，你為什麽不去死。
其實，只差一點。
野風吹舊木，一息不相知。
只差一點。

回到自己簡陋的新家，劍子想順手關門才想起門板已經拆成椅子招待客人了，冷冷的山風嗖嗖從外頭竄進來，道教先天打個寒顫，把目光移向了附近最趁手的門板材料——數十年槐樹一顆，下頭有一窩田鼠。
目光閃動地盯著樹梢好久，聽沙沙聲從遠及近連成一片，劍子靜靜失笑，進屋換了衣服出來，白衣長劍道髻銀發，秋水未開尺鋒見寒，拂塵一揮，下山去。
拐過彎就是大路，沿大路走十幾裏，就能進縣城。
茂密的樹林驀然中斷，眼前一花，卻有座小亭。燈火飄搖，錦繡華彩，煙氣和薄酒隨夜風飄到鼻端。
劍子緩步拾階，笑著說，龍宿，好久不見。

第七記求不得

萍山頂上沒有雲。
劍子對這事一直覺得很奇怪。

萍山女高人練峨眉外號雲人，舉手投足間氤氳流轉風雲意動，動靜有五色華光，正是內外功已臻絕頂的征兆，距離脫胎換骨的仙道之境僅一步之遙。此等修為，縱以劍子仙跡周遊四境生平所見，亦寥寥無幾。
兩人素昧平生，彼此僅限耳聞，結果在最危急關頭，遠離紅塵的傳說高人出現救他脫難，劍子實在摸不著頭腦。

練峨眉睜開沒被面具遮掩的秀目，說，你命不該絕。
劍子當時躺在萍山草地上，沒錯，是躺，他失血太多內傷又發，練峨眉的藥只好回元固本，對止血療傷沒什麽大用處，劍子先天坐不起站不起，只能很沒形象地躺著。
他躺在萍山草地上，想著為什麽萍山頂上竟沒有雲這個謎題，淡淡地說，雲人閉關已久，為我入世豈不沾染因果，又重踏是非地了。
練峨嵋孤高清冷性情淡薄，知道劍子此刻心緒不佳，對他的疏懶也不以為忤，只說，救你，是前事之果，後事之因；入世，是我之天命，我之果報；因果是非，天命一線，我不可避，你不可避。
一個你字回味深長，劍子眉頭輕輕皺起，還沒開口繼續問，練峨眉早就閉目“絕逸清坐，一榻滄然”去了。
待在萍山小半月，練峨眉只跟他說過那一次話，其余時候都在打坐清修，一坐關就是好幾天不挪不動。後來劍子漸漸也能運氣起身了，就自個兒盤腿調元，內傷漸復。
主人不招待，劍子住得倒很坦然，有心就坐著調氣行功，坐不住了就沿著十裏蒲團邊緣走走活動筋骨。

他終於知道為什麽萍山頂上沒有雲。
雲在山下。
從山邊俯瞰，重巒疊嶂的雲朵組成了連綿無際的白色的大海，每一個浪花都有山頭大小，極目而望，只能見到海的盡處溶成一片盈盈的白。縱有千丈飛不去，日月光華，只手接天。
萍山無雲亦無風，劍子俯仰天地，閉目無言，覺得此世前所未有的安靜，紅塵前所未有的遠離。
劍子忽然理解，練峨眉為什麽不愛說話，為什麽要拔起萍山。
山為萍，雲為濤，絕逸紅塵任濤濤。

有一天練峨眉忽而出關了，先對劍子說，我之天命已到，萍山將落凡塵。
又說，萍山落地後我會將你送往殘林，殘林之主皇甫笑禪是我好友號昆侖知交，他醫術卓絕，於肢體之傷甚有心得，定能治好你。
劍子說，謝謝，又說，不知何事我可為雲人代勞，略盡綿薄謝意。
最後一句話讓練峨眉不由得看著劍子——仙道修行功體深度道教先天自然有所不及，但洞明世事，善體人意，卻只能靠一顆任真自在的道心。劍子知道練峨眉有牽掛，紅塵其實不在千丈之遙，只在那張鎮日不除的面具上。
仙道女高人目光裏流露出一絲溫暖，沈吟片刻，說，有一個人……
說完這四個字，她又閉口，自顧自地搖了搖頭說不用了，倘若我無事他也無事，倘我有事……
她沒說完後半句，劍子沒有繼續追問。
他已經明白了。
練峨眉也明白他明白了，他們都是太自然從道知命理天的修行人，理解對方有時比理解自己更加簡單。
臨別時兩人互道保重，簡單地告了個別，簡單地好像很快就能再見似的——雖然他們都明了，這就是永別。

很久以後劍子再聽見練峨眉這名字，是從蒼的嘴裏。
埋葬了紫宮太一，蒼的心情不大好，劍子看他撫著琴悶頭不說話，就跑去找屈世途說來借我一副茶具。
屈世途先習慣性說好，又反應過來問你自己的茶具呢，道教先天被他問的白眉糾結好陣子，才長嘆一聲說我的茶具被田鼠翻東西吃的時候砸壞了，早該就聽佛劍的把它們送去超度，養虎為患，悔不當初。
真是無妄之災，老好人屈世途一臉同情，轉身拿出套青瓷千峰翠的茶具出來給劍子。
劍子眼利，一看每個杯底都有朵釉彩的蓮花，說看來倒像素賢人的家用，想想不對，奇怪地問，屈世途你這茶具是買的？
屈世途很樸實地一揮手，自帶的！我逃命時候順手抄在身上，從琉璃仙境跑到雲渡山，再從雲渡山跑到你這豁然之境，連個裂縫都沒磕出來。
道教先天當場就肅然起敬，說屈世途你真不簡單。
屈世途苦著臉說你不知道哇，素還真一天到晚不在家，不是去找前輩就是去會敵人，不然就假死化身趴趴走。都說留我看家，但他只要不在，哪個黑道頭家不是首先想來把琉璃仙境打一遍？成打訂做的茶具，現在只剩這一套了，遭得災比你慘成百上千倍。
提到素賢人屈世途就苦水一肚子，劍子早有慘痛教訓，曉得絕對不能接茬，趕緊接過茶具說謝謝了扭頭就溜之大吉。

劍子站在蒼對面，手裏拿著素賢人的茶具，說，弦首，可否為我泡壺茶。
蒼看看千峰翠一套熠熠發光，又看看劍子先天一名氣定神閑，想一下，推開琴說好。
道教的高人們都會泡茶愛泡茶，或許因為茶藝本身就是道的修行。兩人默默地好久不說話，劍子靜靜地欣賞蒼的手勢，最初還有一些滯礙，到了茶味滲出壺口時，動作已經變得流麗輕盈。坐在豁然之境招待劍子仙跡，蒼看起來倒更像是從容不迫的主人。
最後茶泡好了，蒼輕輕洗過杯子，倒滿了一杯遞過來，說，請。
微呷一口含在舌尖，淡淡的苦香熏入肺腑，蒼泡的茶和劍子見過所有人泡的都不一樣，和劍子本人泡的也不一樣。
劍子泡的茶飄逸，蒼泡的茶淡雅。
茶心即是道心。
劍子極認真極專註喝完了茶，說，再來一杯。
蒼褐色的鳳目微露笑意，又給他倒了一杯。
就這麽一杯接一杯，喝完整五杯，劍子終於依依不舍地放下手裏的杯子，笑著說，好喝。
蒼望著劍子欣然的表情許久，微微笑起來，說，你也幫我泡壺茶吧。
劍子泡的茶，蒼同樣認真同樣專註地喝了好幾杯，下結論說，劍子，我覺得你泡的茶比較好喝。
道教先天一本正經地說，耶，你其實是覺得我泡的茶比較新鮮。
蒼連眉頭也不動地答，是。
表情比劍子仙跡一本正經十倍不止。

蒼在道境劍子在苦境，三境同修大會遠遠見過那麽幾次，到底道門組織的復雜森嚴程度遠遠超出旁人預想，竟沒說過幾次話。結果到最後，兩人發現彼此的交集是練峨眉。
劍子沒有見過藺無雙，蒼沒有見過練峨眉。
就像他們之前也沒有見過對方一樣。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蒼給劍子說起藺無雙，說起他的人品劍術，說起他的苦戀，說起他的死。
劍子給蒼說起練峨眉，說起沒有雲的萍山，說起臨別時的欲言又止。
蒼聽完，默默地舉起茶杯，遙空向東祝了一祝，以茶代酒，遍灑在地。
玄宗之首的影子被月亮拉得很長，劍子在他始終難以透徹情感的臉上隱約見到淺淺的喜悅。
天涯共此時。
劍子也默默舉起杯，遙對明月，一飲而盡。
那晚上劍子和蒼坐著喝了很久的茶，直到殘杯冷透，青色的杯底水波蕩漾，蓮花搖曳。

素還真算是劍子隱居時最後一個拜訪者。
他會來劍子並不吃驚，秦假仙知道的事情，就等於素還真也知道了。劍子吃驚的是他竟然來得這麽晚。
素還真拂塵揮揮，溫文有禮地咬著字說，劍子前輩，劣者冒昧前來拜訪。
據說很多高人一被素還真叫前輩就頭皮發麻，劍子也不例外，他立刻想摸拂塵出來揮，後來想起前兩天下暴雨時隨手用拂塵去插門閂，塵柄早被掰斷了。劍子咳嗽一聲，說，素賢人好久不見。
素還真立刻撫胸說是啊劍子前輩，本來很久之前我就想尋找前輩的蹤跡，卻不願打擾前輩清修，後來聽秦假仙說起前輩的居處，無奈被困玄機門又歷經種種變故，到今日方能與前輩一見，唉……
劍子被他一口一個前輩叫的腳軟頭暈，隱居太久很少跟人說話，連水磨功夫也耽擱了，只好打斷了直截了當地說，素還真，大家都是熟人，有事就開門見山說了吧。
道教先天沒打機鋒說笑話兜圈子，素還真也小吃了一驚，不過賢人畢竟是大風大浪闖過無數的人物，馬上簡明扼要地把魔龍祭天的事說了一遍。
素還真說完，喝了口茶，劍子望著他不動聲色的樣子，卻想起了藥師。
人情這事，總是越欠越多越還不清。
劍子口氣變軟了，說，素還真，多謝你，此事我會盡快處理。
素還真目的達到也不客套，起身做了個揖說，說謝的該是素某，那就一切拜托前輩了。
劍子搖搖頭，說，我謝你不為魔龍，只謝你如此境況，還特地親身來此。
和紫耀天朝周旋到分身乏術的正道領袖被他的話驚得一怔，旋即又溫溫文文地笑笑，沒有回話，走過來斟了杯茶喝盡，才說，若有閑暇，劍子前輩可往琉璃仙境讓素某招待一二，劣者之好友屈世途泡得一手好茶，與前輩之茶藝不相上下。
劍子哈地笑出來，屈世途的茶藝，我早已享受過。
素還真楞了下，才恍如道，是藥師那時候……
說起慕少艾劍子就陷入了沈默。
素還真道，看來他日琉璃仙境，只好請前輩不吝一品劣者手藝了。
看他不見恍神怔忡，容色如常談笑風聲，劍子仙跡忽然覺察了清香白蓮的可怕和可敬。

走之前，素還真問了個問題。
劍子前輩，你是道教先天，修行深湛，能否告訴劣者，什麽才是道？
劍子略略沈吟，低眉斂目靜坐片刻，忽地開始動手煮水烹茶，素還真見他動作行雲流水，容顏安靜恬淡，忽覺一股身在四野心有余的悠然。
水才滾，劍子就打開茶壺，往裏面添了幾大把茶葉，又拿來鹽罐糖罐各加兩勺，然後把熱騰騰的滾水往裏一沖，將還未泡開飄著葉梗的“茶水”倒了兩杯出來，這才擡頭看素還真，輕輕地問：
你要喝嗎？
素還真和他對視良久，笑了，接過茶杯，一氣把又鹹又甜又苦又澀的滾燙之水全數飲下，滴水不剩。
這，就是你的道。
劍子說，語聲不掩贊嘆。
將空茶杯放回桌子，素還真看著劍子面前的那杯，問，前輩，你要喝嗎？
劍子執起杯。
他不似素還真一口盡去，反而小口小口地，將杯中之水細細呷完，不像在喝，倒更像在品。品“茶”的神情怡然自得，一如方才烹茶。
素還真眼露敬意，說，這就是劍子前輩你的道？
手中輕握杯，劍子並不急著喝完，也不急著放下，凝視小半杯茶底，平靜地說，道有千條，我取其一。
素還真深深行了個禮，肅容說，多謝前輩為劣者開示。

素賢人走後沒過多久，山上就下了場雨。
雨不算大，淅淅瀝瀝撲面如和風，天地間絲絲縷縷粘連，西南一角殘陽斜照約略可見，可惜竟無虹彩。
劍子坐在椅子上把茶底喝盡，直喝到滾水變冷，才起身把古塵找出來背好，把斷成兩截的柔鐵拂塵捏在手心。
很久沒出門的道教先天站在草屋外伸了個懶腰，覺得這場雨不大不小很清爽，正合適出行，他可以去把拂塵修好，再順路找找老朋友魔龍祭天的麻煩。
或者，也可以去拜訪下其他很久沒見的好友們。
劍子一邊想著，白衣綃素，長袖翻飛，走進了綿綿細雨中，踏上了狹窄難行的山路。

【狹路七記‧完】

小小說明
七記順序是佛家七苦（也有說八苦的）：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蘊皆苦）。

我在這裏把劍子寫得太好。
如果有人指責作者不客觀什麽的，應該是完全沒辦法反駁（笑）
但是在我眼裏，劍子仙跡這個人就是這麽地好，甚至比我能寫的要更好——非常認真的這麽以為=w=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題記送給所有喜歡和欣賞劍子的人，謝謝賞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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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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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1樓發表於: 2008-11-04 23: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淡淡的文很好看...

劍子他們說好聽是先天啦~~!!
但看了那麼多生離死別...
其實內心的苦又有誰知道...

被留下來的才是最可憐的人...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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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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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2樓發表於: 2008-11-05 07:2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喜欢这篇文，剑子在最开始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深沉，但是越到后来却越有温暖之感。
其实很辛苦，每一个还活着的人很辛苦，当好友一一死去，你却仍然活着，是代替朋友活的更好，还是要为朋友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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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k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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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3樓發表於: 2008-11-06 06: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文，好风骨，这就是剑子仙迹
一路看下来，就是以上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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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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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5)

4樓發表於: 2008-11-07 23: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感动，作为剑子仙迹的本命，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无关CP、单纯为剑子仙迹而作的文了。
温润、体贴、坚毅、通透、深沉、豁然，这些竟然都是文中的剑子先生给我的感受。
而且，文章贴近原剧，将那剑子先生相关的戏份巧手剪裁，而后得如此妙文。
忽然觉得十分的欢喜，为有幸阅得此文，为有幸见得如此的剑子仙迹，
更为有幸遇见喜爱剑子先生如斯的almondtea。

堅定本心當如是。
无幻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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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ason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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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6)

5樓發表於: 2008-11-08 01: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喜欢LZ的文风，感觉每个人物性格都拿捏描述的很到位
一点不会走形，剑子和每个人的关系也写的很实在，不过....
真是很好的文！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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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在哪里，掐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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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rrp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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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

6樓發表於: 2008-11-09 08:4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寫得真好。
看得我忍不住心頭一酸。
我也覺得劍子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
雖然他很愛腹黑旁人、講不入流的冷笑話，但我還是一樣這麼覺得。
有時會覺得他有著近乎小朋友的孩子氣，很可愛啊。
看這這篇，對劍子的心庝又多一分。
有的時候，活下來的人，要品嚐的人生，很是苦澀。
感謝almondtea大大寫了這篇文，看得開心也很感動。

原來我並不認識我

美強萬歲，萬萬歲

狼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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