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21【苍翠】千年調更新問情（八）50F 魔界代表初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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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8-08-13 07:23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9.21【苍翠】千年調更新問情（八）50F 魔界代表初登场~

　　其實玄宗三對都算出來了？不過目前就構架來說是清水啦，如果偷懶的話可能變成純淨水也不一定OTL|||
　　一口氣先發到4…但是最近因為學習啦考試等等的原因搞得比上班還忙，所以不一定有時間天天更新…只能說我會儘量快的，因為第一章這邊也寫得很痛苦…不是在下的風格嘛…所以自己都不滿意，各位將就看吧……
　　頂鍋蓋爬走

千年調

引

　　這夜晚不見明月，天陰著，繁星靜寂。
　　那雲低低壓在斷崖之上，任風嗚咽，揮之不去。
　　丈高的巨浪浪奮不顧身地撲向斷崖，撞碎成細微水霧落在水波裏，再聚集起來重新撲上。打濕了琴，打濕了人，打濕了天波浩渺的四座墳塚，其中之二，剛剛立起不久。
　　風聲像在哀鳴，代替不能哭泣的人哀鳴。
　　報了仇的感覺，並不輕鬆。
　　蒼有些麻木，沉重的感覺讓他無法站立。很難說清楚這沉重是來自被打濕的衣袍，還是沉重的事實。
　　他或許不知道自己彈了什麼，風浪讓任何人聽不到哪怕近在咫尺的聲音，冥冥中卻似乎有腳步在接近，那是宿命的腳步，分毫不差，一刻不緩。
　　夜深了。
　　熟悉的氣息在鋪天蓋地的風浪裏靠近，隨後一聲細細的歎息。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然後臉上一陣熟悉的觸感——是什麼人的手蓋住了他的雙眼，那手上有著劍者特有的薄繭。
　　背後一片溫暖，是人的懷抱。
　　遮住眼的手，指尖冰涼，但蒼卻感到臉上溫熱。
　　又是一聲歎息，隨後左手被按住了，握住了，常年按弦的指腹有些粗糙，卻傳遞著溫柔的觸感。於是他停了琴，將原本按住他的手反壓在自己的胸口。
　　風聲停了，或者，是聽不到了。水霧還在，卻不再涼，從胸口和眼上的一點點溫暖悄悄擴散著，溫暖了冰冷的身軀，麻木的精神。那觸感像深不見底的靜潭。讓人不由得陷在那深沉的溫柔裏。
　　相依為命——這是蒼第二次產生這樣的感觸。
　　儘管出自他自身之手，但這次生命的凋亡仿佛更驗證著上天的提示，驗證著一步一步逼近的宿命，讓他害怕。
　　他握緊了那個人的手，仿佛在尋求什麼力量。
　　“吾將一手回天…”他癡癡念著，聲音有些發顫。
　　——沒有豪氣，只是念著。比起承諾更像是種卑微的祈求。
　　貼在背後的軀體有著壓抑了的抽噎。
　　“我不會離開的……”那聲音有些顫抖。
　　此時，蒼覺得，或許，應該忘記天命。

　　第一次見到翠山行的時候，蒼早已有成，甚至超越了不少前輩躋身玄宗地位最高的十道子之列。而翠山行不過十歲。
　　那是仲春時節，在封雲山漫山的桃花中。師父把翠山行的手放在蒼的手裏，然後帶著不知算不算微笑的表情說：“你的劫數。”
　　蒼恍惚記得當時對觀天命還不熱衷，也不太擅長。也曾經想過自身修道主攻術法不求修仙，甚至未曾刻意辟穀，百年以來，倒也算超脫，又何來這修仙之人命定的劫數？
　　而那孩子當然也還沒興趣觀天命，不然就不會抱著一支大的遮住了臉的琵琶，始終低著頭不去看他的未來。
　　乖，乖到有些笨拙——這就是蒼對孩童時期翠山行的最初印象。在封雲山被封印的日子裏，蒼常常和赤雲染、白雪飄、黃商子、九方墀分享自己關於古久的玄宗、宗主、師尊、道魔大戰以及翠山行的記憶。而身在話題中的翠山行總是不怎麼說話，默默地在一邊看著，或者安靜地消失一陣子，又安靜地進來，悄悄在聽得目不轉睛的小鬼們手邊放上不多但精緻的果品點心，再給蒼換上一杯新茶。
　　其實在遙遠記憶中的那些日子，它們的開始，無數的經歷，即使過了百年千年，蒼也沒有忘記，他們都如同身後第一次出現的，還有些陌生的腳步聲。那時它們一點一點宛若敲在心上，激蕩出異樣的感覺。而蒼也還不知道那孩子會一直這樣緊緊跟在他身後，這一跟，就是千百年。以至於後來那腳步聲漸漸變得熟悉，沉穩，仿佛融入了空氣，自然而然地成了一種習慣，便慢慢地便聽不到了。
　　那时他算不出在這千百年開始之前，曾經有過多少個千百年的輪回，才凝煉出了命定的劫數，更不知就在那一年的早春，他，和那個孩子，就這樣懵懵懂懂地開啟了屬於自己的天命。

[ 此貼被Rien在2008-09-21 00:3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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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8-08-13 07: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之章　天命　（一）

　　作為道境最大的修仙派門，建在封雲山上的玄宗總壇，那是個美麗的地方。每到春日，白的粉的各色桃花便漫山遍野的如雲錦簇，一團一團淹沒了枝丫，渾然一體。總壇所在的淺穀中，此時更是被四周青山秀水包圍，成就他處難得一見的美景。直系弟子的小院則位於總壇之外，在特定方位列陣而建。蒼的院落亦植有一株桃樹，並不怎麼用心打理，每年春天卻也能零星開出幾簇似是白色的花朵，枝幹暴露，卻是另一番純然天成，尤在仔細觀瞧時，原是淡淡碧色藏在素白的花瓣深處，更顯剔透。
　　輕微的腳步聲起，是主人回來。只不過，這次還有另外一個人．
　　那還是個孩子，看身量超不過六歲，被抱在懷裏，卻不像一般孩子那樣去勾著大人的脖子，而是坐在他的手臂上，雙手吃力地抱了一隻成人使用的琵琶，低著頭，安靜得仿佛不存在。
　　“翠山行，從此後你便隨吾住在這裏。”
　　蒼的語氣並不像和孩子說話，也許他天性如此，也許是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不論哪個原因，孩子低低應了一聲，不再有其他言語。
　　蒼也沒有再說什麼，進了屋，把他放在椅子裏，才吩咐道：“吾下山採辦必備，在這裏等吾。”隨即再次離開。
　　房門響了聲，是開了又關上。孩子一個人在屋裏靜默了很久，終於從琵琶後面抬起臉，露出與年齡並不相稱的沉靜眼神。
　　這個面容清秀的孩子，是玄宗弦部的新弟子，也是弦首親傳的第七位弟子，道號翠山行。玄宗弟子從入玄宗起，就是出家修道，自然也需拋棄俗世之名，以道號相稱。如蒼那樣入門數百年的弟子，多數已經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姓，而這個翠山行也不曾提起出身，只是這具紫檀木的通身螺鈿的琵琶說明了他的淵源。琵琶腹面的雕花下刻著兩個字——“鳴澗”。
　　孩子小心地放下“鳴澗”，站到凳子上，從視窗看到外面確已無人，於是跳下凳子，推門走了出去。徑直走出院外，漸漸地消失不見了。

　　蒼回到住處時已經過了初更，天幕純黑。
　　本來只是下山去採辦些日用，並沒有用去很多時候，只是回程時看到一家教坊小孩彈琵琶，用的樂器比小師弟抱來的小上許多，便打探幾句，於是回來得有些晚。
　　遠遠地看院子裏有燈光，蒼才想起不曾帶小師弟到處熟悉一下，卻不想這孩子竟然自己摸清了院中的情形。
　　更甚者，接近那院落時，蒼頓住了腳步，左右確認了一回，露出些微訝異。
　　有種走錯的感覺。
　　放任生長的草木經過精心的修剪，顯示出纖細而不失自然的風韻，桃樹的腳下的土地在微弱光亮下現出與他處不同的色澤，看來是澆過水了。院裏的石桌石凳也被重新擺放過，不似原來那樣隨隨便便，卻也不曾有一絲做作，比起不經人力的樣子，反更有美景天成之感。
　　推門進去時，發現屋內也被細細收拾過，十分整潔。屋子裏熏過安神香，味道不濃不淡，溫潤怡人，而香爐已經熄了，收拾好放在架上。翠山行正在桌邊的凳上，一隻腳輕輕踩在凳子鏤空的花紋裏，另一隻腳懸著空。歪著身子，以手墊頭，似乎是睡著了。仔細看時，那手上有幾條細細的傷口，想必是整理花木時受的傷。
　　蒼看了看師弟，看了看屋子，又看了看自己手裏的小包，歎了口氣。
　　本來趴在桌上的翠山行可能是被門外的寒氣沖醒，小小的身子顫了顫，睜開了眼睛，呆看了一陣子，突然就從凳子上跳了下來，小心站在一邊，結結巴巴地說：
　　“不……不知師兄歸來，冒犯之處……請……請師兄責罰……”
　　“責罰？責罰什麼？”蒼有些不明白狀況，吩咐道：“怎麼不去床上睡？”
　　“師兄要歇息了嗎？”孩子抬起頭，又馬上低下，然後突然跑了出去。
　　蒼看著房門在自己面前開了又關上，一陣腳步聲往後院而去，回來時放慢了些，似乎也多了些沉重。
　　房門開時，只見小小的翠山行幾乎稱得上“抱”了個銅盆吃力地越過門檻。然後把銅盆舉上盆架，沾濕了手巾遞到蒼眼前，說“請師兄用水。”
　　蒼皺著眉看著他：
　　“這是做什麼？”
　　“……爹爹說，玄宗新入門弟子要照顧師父或者授業師兄起居……”
　　站起身走了兩步，到盆架旁試試水溫，不冷不熱剛好。
　　這小師弟說“爹爹說”——看來他父親竟然是知道玄宗規矩的人，而空氣中的安神香有封雲山特產藥草香雲拂枝的味道，非玄宗弟子不會認識。
　　在心裏歎了口氣之後，他把小師弟抱起來放在腿上問：“師弟是玄宗弟子的後人？”
　　翠山行卻茫然地搖了搖頭，神情真誠不似騙人。
　　蒼歎氣，擦去翠山行小臉兒上的炭灰，柔聲吩咐：
　　“玄宗有此規矩無錯，但你太小，不在此列。”頓了頓，嘴角勾起笑容：“若要照顧他人，也須不用費力便邁得過門檻再說。”
　　孩子立刻紅了臉，卻沒低下頭，過了半天鼓足勇氣開口：“師兄……”
　　“怎麼”
　　“我十歲，不小了……”
　　“……”
　　翠山行認真地看著他，似乎想得到什麼肯定。蒼對這答案皺了皺眉，隨即一笑，順手刮了他的鼻子，輕鬆回道：
　　“吾以逾百歲，你小是不小？”
　　孩子睜大眼睛，似乎認真地思考著什麼。
　　蒼勾起一絲笑容，揉了揉他的頭，起身道：
　　“以後無需燒水。晨起洗漱用清涼澗水，有益養生。”
　　言罷站起來，拿起剛才準備好的小包袱遞給他拿好：
　　“想必你今日勞累，不遠之處即有處溫泉。隨吾來吧。”
　　“是。”孩子恭敬地答應著，緊緊跟在身後。開始只是急促，後來則是時不時小跑起來。
　　蒼歎了口氣，眼角漾起一抹笑。乾脆轉過身去，抱起努力想要趕上的孩子，輕聲吩咐“閉上眼睛，抱緊了”，腳上施力。眼前景色仿若被拉長，一眨眼的功夫，景色已是一變。

　　雙腳挨到地面的翠山行依言睜開眼睛，是一處陌生的地方。比起住所還要溫暖了許多，倒像是入了夏。四周的樹林也早就便是綠色，只有一條小路通過來，地面土質有些發紅。視野正中是個不算太大的池子，那些略微刺鼻的氣味似乎就是從這裏散發的。他們現在在離池子不遠的樹叢間，池子邊緣用圓石鑲嵌了，正處於一處溪流中，算是活水。只是除了進出的水流外，池子正中還在汩汩地有一道泉流，蒸蒸地冒著熱氣，估計此處之所以溫暖皆是因這處泉流的原因。再仔細看時，泉流的附近有一圈圓石阻隔。
　　“泉眼水溫過高，所以圍起來以免不慎接近燙傷。”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回過頭時，蒼正把剛除去的外衣疊起來，小心搭在一邊的樹枝上。
　　孩子眼睛睜得大大的，抬頭看著只著白色中衣的師兄。
　　蒼看他呆呆地不動，笑道“怎麼不動？難道要著衣進去嗎？”
　　孩子卻沒反應過來似的，仍是呆著。
　　蒼無奈笑笑，蹲下身，為他把衣裳一層層解開褪下，照樣疊好了掛起來，最後一件小衣除去的時候，他伸手拿過預先帶來的布巾，現將孩子圍起來，自己也褪了衣物，將小師弟抱起來，拿了小包，踏入池中，在池邊坐下，才將布巾撤掉，慢慢將他放到水裏。
　　甫一接觸到水，小師弟突然攀了蒼的脖子，被紮了一樣的往上躲。
　　——似乎這水還是太熱了些……
　　蒼抱了小師弟，以手掬些水澆在他身上，因為熱度，孩子還是縮了縮，但明顯沒有剛才那樣無法接受。這樣適應了一陣，蒼坐到水中，讓孩子坐在自己腿上，水不深，正好露出細瘦的肩膀。孩子縮著身子靠在師兄懷裏，一動也不敢動。
　　水下小師弟的身體與圓圓的臉龐比起來，倒像是湊上去的。穿上衣服看著尤似五六歲模樣，現在看來，說是七八歲營養不良者也可，只是，他自稱的十歲，卻應該怎樣也不會有的。
　　“你從苦境來？”蒼問。
　　“是……”小師弟低著頭，也不說什麼多餘的話，只乖乖回答問題。
　　“家裏人待你如何？”
　　小師弟的眼睛明顯的暗淡了些，有些悲切的表情，過了一陣，才回答道：
　　“……父母甚為愛護。”
　　蒼沉吟一陣，孩子倒是先開了口：“只是母親早亡，不免悲切。”
　　“……院內屋內的擺設，從何處習得？”
　　“與苦境家中仿佛。”
　　“……”蒼本想追問，卻看著孩子越發緊張，決定改變話題，轉而將全身僵硬的孩子往懷裏帶了帶，為他擦洗，卻不料那孩子卻突然跳起來，一個不穩載到水裏撲騰幾下，被蒼一把撈起來的時候，髮髻散開，碧色的頭髮全部貼在臉上，一身狼狽樣子，卻首先地搶過蒼手裏的布巾顫聲道：“本應侍奉師兄……怎能……”
　　——居然還在計較這個……
　　“吾說過你年齡過小不在此列，不然……”蒼勾起一抹笑，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他：“你夠得到師兄的背嗎？”
　　孩子有些窘迫地看看他。隨即低下頭。
　　重新坐下將孩子抱在腿上，蒼把聲音放柔和：“師兄的話，你聽不聽？”
　　孩子猛地抬起頭看著蒼，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師兄叫你不用伺候，乖乖接受照顧，你聽不聽？”
　　孩子又看蒼，看他神色堅定，猶豫著低了頭。
　　“聽話不聽？”
　　孩子咬著嘴唇，半天才冒出一聲細弱蚊蠅的“聽……”
　　“……如此便好。”
　　細細的給孩子擦洗了一回，發現他雖然瘦弱，卻好像有些功底，孩子倒也乖巧，靠在蒼懷裏一動不動任憑擺佈，擦洗完畢之時，蒼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果然還是孩子，已經過了二更當然耐不住。
　　無奈地笑笑，輕輕給師弟擦幹身體，用衣物將他包起來，又將自己的外袍包在他身上，只穿中衣回了房間，沒有點燈，便將翠山行放在床內，自己也躺在一邊。
　　回想起今日上午剛將他領回的情景，這個據說帶來劫數的孩子，現在就在他的視線裏，稍微傾身，就能抵上他的額頭。
　　蒼第一次如此近地看孩子的樣子。
　　借著幾分月光，能看到翠山行睡得很沉。像所有這樣年齡的孩子一樣毫無防備，嘴唇濕潤，微微張開著，可以看到碎玉般的小巧的乳牙。臉型圓潤，或者說嬰兒肥更合適些，臉色紅撲撲的從兩頰暈開，漸漸地融入到白皙的皮膚中，只有整齊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兩片陰影。
　　一雙小手抓著蒼的衣袍，那手帶著孩子的圓潤，指尖泛出淡淡的粉。
　　蒼帶著幾分好奇把自己的手握了上去——那手小的驚人，還有著溫泉的余溫，軟軟的。
　　也許是感覺到溫暖，張開的小嘴迷迷糊糊地發出類似夢囈的聲音，整個身體都貼了過來。伏在蒼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還無意識地蹭了蹭。
　　他好像是在叫“爹爹”……
　　蒼吃了一驚，隨即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有些無奈又有些寵溺。如果同門好友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恐怕是會大吃一驚。而他自己並沒發現笑容的不同，只覺得心裏似乎有了些什麼變化，心裏不由得暗想難道這就是所謂“初為人父”？
　　這一夜，睡得格外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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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8-08-13 07: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

　　天色微亮——如同往常一樣，剛到四更。
　　蒼有些說不清是自然醒來，還是被夢驚醒。小師弟就在身邊，靠在他懷裏，從抓著變成抱著。
　　靜靜躺了一陣，才輕輕拿開小師弟的手，為他蓋好被子，起身下床準備洗漱——二更眠四更起，多年已經成了習慣。不想剛走幾步，就聽後面“咚”一聲，急忙回頭，正看到小師弟閉著眼睛努力掙脫被子從地上爬起來。
　　然後那孩子站在地上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問：
　　“爹爹去哪里…”
　　——還是爹爹？蒼失笑。
　　把他抱起來放回床上，套上衣服坐著，快速去澗邊取了水之後，蘸濕手巾，一下一下地給他擦臉，孩子還不甚清醒，乖乖地坐著蒼給擦，等擦完了，口齒不清地冒出一句： “…好涼…”又迷迷糊糊倒在他懷裏。
　　蒼苦笑著抱起孩子放到凳子上，為他梳了頭。孩子乖乖的，卻迷迷糊糊地嘟囔著什麼，仍不肯抬頭。
　　 “……還不睜開眼睛嗎？”
　　蒼俯身低語，孩子慢慢睜開眼睛回頭看，呆呆地看了一陣子，眼睛慢慢睜大，然後突然手忙腳亂地從凳子上跳起來，好不容易扶住了，站在一邊手足無措地扯衣襟。
　　蒼看著他，有些無奈：“快去洗漱更衣，隨吾來。”
　　“……是……”

　　封雲山並不是獨立的山頭，而是連綿的數座高峰構成。蒼的居所在南部，每日的采氣晨練就在峰頂平臺之上。此峰之上還有不少學有初成的弦部弟子，但多是五更起身，所以此時還沒什麼人。翠山行年紀還小也無甚功體，蒼便乾脆抱著他，一盞茶的功夫上了常人要半日方可到達的峰頂。
　　清晨的空氣說不上清新，但山風微涼，能讓人神清氣爽——當然，對於常年適應了早起生活的人是如此，對於還在發育期的孩子就不一定了。
　　蒼閉目凝神之時，突然聽得“咚”一聲，微微睜開眼睛去看時卻發現翠山行從石台旁邊的地上爬起來小心翼翼地看他。
　　蒼只是微微睜開眼睛，有長睫掩飾，與閉目之時倒也沒有什麼分別，翠山行顯然是沒有看出來，作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輕手輕腳地爬回石台上端坐了，又回頭確認了一遍，再次深吸一口氣，放鬆下來。
　　——想必起得太早，剛才是犯困摔下來……看動作應該沒有傷到哪里。蒼暗自覺得好笑。
　　靜下心來考慮的話，小孩子本應睡眠充足，這一天只睡了兩個時辰，也不能怪他怠惰。倒該稍微改改規矩才是。
　　看看天色已經大亮，蒼起了身，也不打招呼，抱起又開始昏昏欲睡的小師弟迅速回到半山腰的住所，看著小包子臉上一副弄不清狀況的表情和陡然瞪得圓圓的眼睛，心裏暗自發笑。
　　——雖說不應該，不過欺負師弟好像蠻好玩的……
　　抬起手來輕輕捏了捏圓鼓鼓的小臉兒，才把他放到地上，望向院門道：
　　“有客。”
　　翠山行摸了摸被捏了的臉，看著一臉嚴肅的師兄，又看了看院門，眨了眨眼睛，還是沒弄明白狀況，只能跟著師兄走向大門，卻沒想到剛一跨進院子，眼前就陡然出現一張放大了的面孔——
　　“翠翠~~~~~”
　　咚……
　　被撲在地上的翠山行看了滾在自己懷裏蹭來蹭去的團子好一會兒，才試探著叫了一聲：
　　“小墨？”
　　蹭在翠山行懷裏的那個團子明顯年紀更小，語調還有濃濃的稚兒奶氣，這會兒一聽他認出了自己，立刻抱著翠山行的脖子在臉上亂蹭一通，把翠山行窘得推也不是抱也不是，目光求助似的拋向蒼，而自家師兄此時卻沒看到似的，走向石桌旁邊的另一位陌生人。
　　石桌旁的人紅衣紅發，外表看來只怕是比蒼年輕些，清秀而不乏英氣，只是因一臉的嚴肅而老成十分。此時正看著兩個小鬼滾做一團，雖是皺著眉，卻感覺有一絲笑意。
　　“赭杉軍。”蒼喚出了他的道號，同在石桌邊坐下。
　　這個名字翠山行聽過的，是僅以百年修為躋身四奇的同輩奇部師兄，宗主的親傳弟子。關於他的事情，未入玄宗之前，就聽過很多了。正在想時，蒼的聲音傳入耳中：
　　“師弟，這位是奇部的赭師兄。”
　　架開好像還沒鬧夠的墨團子，翠山行站起身來，向著赭杉軍躬身道：“翠山行見過赭師兄”
　　墨團子不等吩咐，有樣學樣地站起來對蒼躬身：“墨墨見…蒼師兄。”
　　雖然字字都有走調的勢頭，但總算是把大概的意思說出來了，稚兒聲線中氣十足，脆生生的甚是悅耳。這個“墨墨”應就是昨日曾聽師父提起過的墨塵音，宗主新收的弟子。現在看來雖然年幼，卻稱得上天才骨相，只不過看起來氣重意淺，並不適合修習奇部路數，倒與弦部修仙道的若干功法更為相稱。不知為何會拜宗主為師。
　　此刻再看赭杉軍的表情，蒼心下有了幾分了然——大清早帶著這麼個小小的孩子來，絕對不只是訪友。
　　這時候，翠山行悄悄退了出去，赭杉軍站起身，把想要跟過去的墨團子抱了回來，在蒼的對面坐下，一臉苦相地歎氣：
　　“其實，除了太纏人，這孩子還算蠻乖巧。”
　　此刻，墨團子看自己的掙脫行動無效，開始認真地玩起了師兄。片刻，赭杉軍被墨團子扯出一個笑臉，只好用眼神訴說著自己的窘迫。
　　蒼看著同門好友，過了好一陣子，才一本正經地開口：
　　“可愛多了。”
　　“……”若非赭杉軍的嘴被墨團子捏成了鴨子，這時候定然是會哭吧……蒼居然就這樣看著，也不打算插手——不過話說回來，墨塵音是奇部弟子，也不算是他能管教的。
　　兩人正對視間，墨團子突然放開了赭杉軍那張正氣十足的娃娃臉，向著另一邊伸開手探出身去，奶聲奶氣地叫著：“翠翠～～～”
　　翠山行端著茶盤走來，略微踮了腳，將兩碗茶分別放到主人和客人面前，退到了一邊。小墨塵音立刻從師兄懷裏掙出來，撲了上去。
　　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倒是沒有被撲倒。翠山行向兀自憋笑的自家師兄和備受折磨的赭杉軍示意之後，低聲誘騙正努力往自己身上爬的墨團子：
　　“小墨，跟翠師兄到後面去玩好不好？”。
　　小墨團子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一邊興奮地叫著“好~和翠翠玩~”一邊被翠山行連哄帶騙連拖帶拽地從兩個師兄視野裏消失掉。
　　蒼看著松了一口氣的同門好友，做了個“請”的手勢：
　　“吾這位師弟似是世家出身，一試他之茶藝吧。”
　　赭杉軍看著面前的茶，不由得歎了口氣：
　　“什麼時候那個小祖宗才能這麼懂事……”
　　品茶相談之間，赭杉軍道出來意，果然是和墨塵音有關。
　　事情緣由卻是從這兩個孩子拜入師門開始，那墨塵音，原本是該拜入弦部的弟子。
　　據赭杉軍所言，弦首出外雲遊帶回了剛滿三歲的墨塵音，說是資質上佳，有修仙之緣。家裏也願他入封雲山修習，於是準備帶回來等今年拜師大典時召入門下，而回到封雲山后。不知為何便和本應拜宗主為師的翠山行交換了，如今墨塵音雖然拜入奇部，卻不適合修習奇部的入門功法和修行方式，所以初期怕還是要蒼幫忙。
　　原來這師弟竟是與奇部交換而來，於是翠山行換茶的時候，蒼不由得再次觀察了會兒。
　　仔細看來，翠山行雖然從見他第一面便抱著那名為鳴澗的琵琶，卻有沛而不發，變化不足之相，比起弦部以樂音馭劍氣，他更適合奇部招式取勝或陣法導氣的風格來彌補自身缺憾，怎麼這兩人非要交換呢？難道就為了師父所謂的“劫數”不成？既如此，奇部將墨塵音送來學習弦部功法，為何師尊不曾吩咐翠山行求教于金鎏影或者赭杉軍呢？
　　不過蒼一向奉行順其自然，雖覺得此事或有內幕，卻也不打算追究，
　　“翠師弟果有世家風範，取山間初發之水，茶品甘甜清澈，味柔而不濁，實乃佳品。”赭杉軍看著也只比石桌高了一點點的翠山行，一本正經地讚歎著，然後將幾乎掛在翠山行身上的墨團子揪下來，起身告辭：
　　“如此往後便依約按時前來，還望好友多多照顧墨塵音了。”
　　蒼“嗯”了一聲，突然又抬起了眼：“啊？按時？何時？”
　　赭杉軍先是一愣，隨後明白過來，一手扶額歎道：
　　“你能有一次不走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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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8-08-13 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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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從那時起，墨塵音每日辰時準時到達蒼的住所，他的年齡還不適合練功，而翠山行的身量亦同，所以兩人只是采氣吐納學習樂理，既然翠山行一上午也沒什麼練劍之類事情，蒼也就不讓他早起了。他自己的練功時間便挪到午後，這段時間兩個孩子午睡過後，翠山行會教墨塵音習字讀經，蒼也不追究這個尚未到“入小學”年齡的師弟如何學會了這麼多文字典籍，反正他會，蒼便不需教，總是省力省心的好事。
　　赭杉軍平日都是掌燈時分將墨塵音接回，有時沒事會一上午陪在他們身邊，下午出去和蒼切磋武藝，也有時他回不來，兩個孩子就一起擠在蒼的床上，擠得那張床原本的主人不得不半夜偷偷起來坐到椅子上讀書——玄宗的幼年弟子是不能獨居的。
　　最初的一個月，翠山行的過分謹慎讓蒼和赭杉軍都有些窘迫，於是兩人一致的配合下，總算讓他恢復了些孩子本性，不過，明顯有些矯枉過正。
　　當然，即使沒有這個計畫，蒼也是經常走神假寐的。但從翠山行發現他時常都在發呆之後，就不再特別拘束，甚至還會在拉不住墨塵音的惡作劇時乾脆躲在後面偷笑。蒼對此不由得有些委屈，不過另一方面，快樂的孩子畢竟可愛多了，做師兄的也就隨他們去。
　　這樣日復一日，不知不覺數月過去。山下已是初夏，山上未有絲毫暑氣。只是桃花已漸落去，代以滿目枝葉紛繁，成就另一幅青山秀水天成畫卷。
　　這天上午，蒼的小院裏空無一人，它的主人正懷抱著總算培養出幾分熟悉的小師弟，疾步走在通往玄清宮的大道上。
　　自從玄宗建立，整個封雲山上大大小小也擁有了不少殿堂。最大的一座是承天宮，是舉行祭祀典禮的地方，平常有專門的弟子把守，一般弟子不得入內。而除了這處之外，其次就當數玄清宮了。
　　玄清宮位於在總壇中央，是宗主處理事務的地方，玄清宮兩側，鎮元殿和歸元殿比肩而立。鎮元殿是奇首所在地，而歸元殿是弦首平日所居地點。以玄清宮為陣眼，與總壇之外的小院共同形成封雲山的法陣。
　　從玄清宮向四面環視，可以看到一些屋子，弦部與奇部雖然分派修煉，但成年的入門弟子卻是一同住在這裏。此刻，門中弟子的早課時間剛過，論劍台、劍閣、經閣和養心殿周圍都有很多弟子來往。
　　在弦部，蒼是同輩中的大師兄，而且列六弦次席，地位更甚長輩。所以兩旁弦部入門弟子看到他，紛紛躬身行禮。但蒼懷中的翠山行尚未行拜師之禮，算是順位極低，看這麼多同輩師兄不及招呼，索性把臉埋進蒼胸前裝作不知，也沒人會真與他計較。
　　昨日入夜時分，蒼接到弦首法令，命他今日早課後帶師弟前往歸元殿。故此一早趕來，饒是如此，待蒼看到歸元殿大門之時，弦首也已等待許久了。
　　“弟子參見師尊。”
　　“翠山行拜見弦首。”
　　兩人同時俯身，卻是不同的稱呼不同的姿勢。——說起來，翠山行從來到封雲山算起，還只是第二次見師父。
　　弦首拈起五縷長須帶笑看著這位過分謹慎的新弟子吩咐道：“翠山行，稱吾師尊便可。”
　　“是……師尊。”翠山行乖順地改了口。
　　弦首笑了笑，轉向蒼：“吾今日要傳翠山行一套心法，雖於你功體不甚相同，但要聽仔細了，以便指導。”
　　“弟子領命。”蒼答。
　　“不許走神，不許睡著。”弦首再補一句，只聽得翠山行“噗嗤”一聲笑出來，去看時，又見他努力裝作平靜，肩頭微顫，一張小臉憋得通紅，想是這些日子裏這位師兄已經原形畢露了。
　　蒼頓覺底氣卸掉一半——真正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一聲“是……”應得有氣無力。
　　弦首歎氣，心中料想這長徒在新弟子面前恐怕已失了面子。不過話已出口多言無益，便不管他，逕自對翠山行說“令尊也許告訴過你，你命相陰氣過重，身上頑疾只能修仙論抑之。這半月想必你已熟悉此地作息，為師先傳心法，需每日早晚自行修煉。”
　　“頑疾”二字出口，蒼有些詫異，數月朝夕相處，他並沒有覺得這師弟除了體弱之外還有什麼，原本每日采氣並非入門弟子必須，但師父吩咐了，自己也就照做，現在看來，恐怕也與“頑疾”有關，卻不知什麼樣的頑疾，能讓也算略通醫理的自己無法察覺。
　　翠山行倒是很平靜，看來的確早知此事，只是應道“多謝師尊。”
　　弦首看了蒼，又看了看翠山行，對綠發的孩子吩咐道：“尊吾號令行氣，蒼聽仔細了。”
　　“是”——兩人一同的聲音。
　　這便是師父給翠山行的第一次指示。翠山行聽得格外認真，卻正在這時，外面傳來愈來愈激烈的乒乒乓乓。
　　——歸元殿對面的鎮元殿，此時早已是一場“血雨腥風”。
　　宗主早已逃離，整個鎮元殿簡直已經變成了論劍台。一看便知是入室弟子的成年人有所顧忌地閃避著，時不時被削下幾縷金髮。而另一邊看似入門弟子，仔細分辨，衣著顏色卻鮮豔得多，仿佛仗著自己是個孩子，就不留後手的瘋砍狂刺，一邊還出言不遜：
　　“本事不濟害我師父！憑你也配管我！”
　　閃躲著的金髮青年，是宗主的第一位入室弟子，目前位列四奇第三的金鎏影，而瘋狂追打的，則是原位列四奇之二的三師叔的唯一親傳弟子，道號紫荊衣，今年十三歲。金鎏影顧忌對方是個孩子不敢出手，而紫荊衣則心有怨氣出手狠辣，於是兩人就這樣足足纏鬥將近一個時辰，地點也從殿內轉移到殿外，惹得眾弟子遠遠地駐足觀看，一時間。玄清宮乒乒乓乓似打擂，總壇人頭攢動像燈會。
　　此事緣由，還需從頭說起——
　　玄宗的弟子依修行方向分為兩部，分別聽以弦首和奇首為尊，核心弟子十人，稱為六弦與四奇。弟子多時，大多新入門者是靠成年師兄師姐代師授徒，或者前輩師叔授業。但本任玄宗宗主——奇部的奇首，弟子只有四奇第三席的金鎏影，和入門稍晚列四奇末席的赭杉軍。弦部弦首原本也有幾個徒兒，但經歷了魔界一次規模不小的偷襲後，天資上佳者活下來的只有當時修為不足百年的蒼，因前輩亡故或退隱由六弦末席升為次席。
　　宗主的三師弟前幾年收了一個弟子，道號紫荊衣。這次宗主秘令去奪一樣什麼東西，金鎏影奉命與師叔共同接應，誰知遭魔界四天王圍殺，雖幸得順利完成任務，師叔卻重傷。調養一段後他便決定隱居後山升任長老，不再過問玄宗事物。因此唯一的徒兒便託付給了宗主。
　　紫荊衣因著師父的傷，便遷怒于宗主以及金鎏影，這幾天一直鬧彆扭說怪話，金鎏影心有愧疚也就忍了。誰料宗主卻在今日早課後將他二人留下，吩咐金鎏影今後擔任紫荊衣的授業師兄，早晚督促練習云云。紫荊衣和金鎏影當時皆欲出言反對，宗主卻不等他二人說話便逃之夭夭，於是就有了現在一幕。
　　
　　弦首倒是不慌不忙傳心法，好似沒聽到外面一團亂。蒼也一派老神在在。翠山行卻開始漸漸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心下害怕，還要小心聽弦首的話，顯得坐立不安。
　　不過這樣的情況沒持續多久，所謂心法，本就是要訣少，涵義深。弦首終於一句“你們去吧”出口的時候，翠山行急急站了起來，匆忙行過禮就緊跟在蒼身邊如臨大敵地往門口走去，只望著早點逃離。
　　常言道，怕什麼來什麼，剛出門口之時，紫荊衣正好一招攻向金鎏影被閃過，劍氣直向歸元殿門口而去，翠山行一見，當場愣住。紫荊衣一看有個孩子倒是立刻收招，怎奈劍勢易收，劍氣難止。眼見要傷到人之時，蒼不慌不忙把師弟往橫裏一拉——哢嚓一聲，歸元殿的門檻便種了一道疤。
　　金鎏影松了一口氣之餘不免抱怨：“你下次能不能穩重些……”
　　紫荊衣本是收招之後就慌忙跑向這邊，此時看沒事，又被金鎏影抱怨，便立刻沒好氣地撒起怨氣來：“若非你這草包只顧躲閃，怎不攔下我劍氣，卻險些傷到他人？”
　　紫荊衣一向伶牙俐齒，金鎏影本是怕二人功力差距太大，妄動不宜才不敢還手，一味躲閃。如今卻被他反堵了口。只得無奈歎氣。把全無血色跌坐在地的翠山行扶起來，對蒼道歉：“抱歉，管教不周……”
　　蒼表情輕鬆，語調平淡地回答：“無妨，紫師弟脾氣玄宗上下無一不曉，料想翠山行不會與師兄計較。”
　　他故意把“師兄”兩字咬重，說得連紫荊衣滿面通紅。金鎏影尷尬笑笑，馬上就被紫荊衣怨毒一瞪。
　　翠山行白著臉看看蒼，再看看紫荊衣，又看蒼，再看紫荊衣…終於拉了蒼的衣袖，怯怯叫了聲：“師兄…”
　　“何事？”蒼轉頭柔和地看他，卻看的翠山行一陣冷汗，結巴著“提醒”：
　　“那個…我們還要接小墨，先回去吧…”
　　然後也不等蒼回答，直接向金鎏影和紫荊衣一躬身：“兩位師兄，我們還有事先行離開，失禮之處望師兄勿怪。”
　　——其實今天因為師父的傳喚，墨塵音本不該過來，只是赭杉軍出外辦事，才托蒼下午去接他。蒼看翠山行有意避開爭執，便也不揭穿他，與金鎏影互相致意之後，抱起翠山行離開了。
　　紫荊衣卻突然冒出一句：“剛才蒼師兄說那個孩子是誰？”
　　 “翠山行……問這個做什麼？”金鎏影回答了，卻覺得不妥，有些警覺地看他。
　　紫荊衣瞥了他一眼：
　　“我也算敢作敢當，嚇著人家了就去道個歉，你也有意見？”
　　“哦……道歉……啊？道歉？”突然盯著紫荊衣，看那張臉上的表情不似說說算了，不禁出口勸阻：“畢竟是我們錯了，你可別……”
　　“你憑什麼管我！”紫荊衣打斷了金鎏影的話，狠狠白他一眼，甩袖而去。
　　被晾在一邊的奇部大師兄看著神氣十足的小小背影，哭笑不得地嘟囔著：“我也不想管啊……”
　　原本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令人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早上，結束早課的翠山行正專心喂墨塵音吃早飯時，那個玄宗上下誰也不敢惹的紫師兄，還真就出現在蒼的院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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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8-08-13 07:2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四）

　　這天早上翠山行醒來時，蒼照例不在。翠山行洗漱整理過後，把身邊的墨塵音好歹搖醒了，給迷迷糊糊的小團子洗漱完畢，拖到桌邊喂他吃早飯。
　　玄宗弟子多多少少會修習辟穀。像蒼和赭杉軍那樣未曾刻意辟谷的前輩師兄，也已經到達一日一餐甚至多日不食亦可的地步，翠山行因為所修功法接近仙論的原因，也提前開始減少飲食修習辟穀，因此上，這早飯是單單給墨塵音預備的。因為按照玄宗的規矩，普通的幼年弟子還在發育期間，必須正常用餐。
　　墨塵音很顯然還沒有睡醒，只乖乖地張嘴，咀嚼，然後咽下去，再張嘴，迴圈著這樣的簡單動作。翠山行儼然一個娘親，一邊喂還一邊哄著，於是門口那個不速之客就睜大眼睛看著，直到翠山行用餘光發現到他，嚇得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差點把湯匙扔掉。
　　“紫…紫…紫師兄……什……什麼時候……”
　　翠山行下意識護住了墨塵音，表情比紫荊衣還誇張。被翠山行這突然一起身嚇得清醒了的墨塵音也從後面探出一個小腦袋看著門口的人。
　　紫荊衣也被翠山行的過激反應嚇得退了兩步，下意識護住要害，所幸他習武已經數年，很快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辯白：“我又不是妖怪……你那麼緊張做什麼？”
　　然後從背後拿出來兩隻小包，對著翠山行三分緊張七分疑惑的表情輕鬆笑笑：
　　“今年新采的上品綠茶，還有玫瑰餅。有火嗎？嘗嘗我的手藝。”
　　
　　於是，當蒼回來的時候，一進門他看到的居然是翠山行憋著笑著抱著墨塵音，墨塵音氣鼓鼓地兩手拉著玫瑰餅，而紫荊衣笑著和他搶的場面。屋子裏還飄著清爽的茶香。
　　雖然表情沒什麼變化，但是蒼還是定住了。
　　就上次的不愉快會面而言，現在的情況實在有點詭異。但是氣氛卻很自然，好像這三個人已經習慣於這樣的生活了似的。
　　不過仔細想想，今年才滿十三歲的紫荊衣在玄宗生活也有數年，卻一個年齡相仿的朋友也沒有，翠山行雖然年紀比他小，心智卻是接近少年，而且性情溫和，對紫荊衣來說總算能有個朋友，親近也是自然。
　　最先發現蒼回來的是翠山行，一見師兄站在門口，自覺失態，下意識放了墨塵音。於是墨團子沒了阻攔，一口向紫荊衣手裏的玫瑰餅咬過去，屋裏立刻響起抽氣聲。
　　“小墨你輕輕輕輕點啊！把我的手指放開！”
　　墨團子氣鼓鼓地咬著到口的玫瑰餅和紫荊衣的手指，顯然是故意要報復，居然還磨了磨牙。紫荊衣痛的差點流淚，大聲呼救：“小翠幫我！這小子牙真厲害…”
　　這才驚覺過來的翠山行趕忙過去扯墨塵音，卻不料紫荊衣吃痛的更厲害：
　　“哎呦別扯！他不松嘴啊！好疼好疼！”
　　翠山行不敢再扯，連哄帶騙說盡了好話，無奈墨塵音就是不鬆口。蒼看著紫荊衣呲牙咧嘴墨塵音立場堅定翠山行一臉為難的畫面，不禁笑出來，走上前去對著墨塵音的耳朵輕聲提醒：“你赭師兄回來了。”背在背後的手一揚，門自動打開。
　　墨團子一聽門響立刻松了口，伸出頭張望，紫荊衣趁機將被解放的手抽回來，對著出血的手指哀歎，翠山行急急忙忙跑去找草藥，這時蒼才笑著補充道：
　　“我是說，快了。”
　　被騙了的墨團子剛要扁嘴，蒼已經把剛才那個玫瑰餅塞到了他的嘴裏，拍拍頭說：“乖孩子師兄才會喜歡，小墨這麼乖，赭師兄一定會帶好東西回來的。小墨安心等吧。”
　　“真夠黑……”紫荊衣瞥了瞥嘴，沖翠山行低語。後者從藥箱後面抬起頭，用複雜的目光看著乖乖啃玫瑰餅的墨塵音和一臉高深的蒼。搖了搖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事實證明年齡接近的孩子的確更容易交往。紫荊衣從那以後就常常來探望翠山行。墨塵音也不記仇，三個孩子玩的很高興。赭杉軍第一次撞到這樣的場景時那表情堪稱精彩，不過後來瞭解了墨塵音給紫荊衣的下馬威，也就苦笑一番了事。最出乎蒼意料的是紫荊衣居然不覺翠山行無趣，反倒刮刮鼻子捏捏臉弄的這個喜怒很少形于色的師弟哭笑不得，後來鬧得多了，翠山行居然漸漸地也去拉扯紫荊衣，一大一小時常滾在一處，親昵得仿佛兄弟。
　　墨塵音時常被兩個人一起照顧。翠山行教他習字的時候，他也會扯著紫荊衣舞劍給他看，而紫荊衣也有時候會說：“紫師兄的手指被小墨咬的拿不了劍了怎麼辦呢？”然後一臉壞笑地看著墨塵音失望地走回去。不過多數時候，他還是會滿足這小小師弟的願望，舉手投足間儼然一副師兄派頭。
　　蒼看三人“小紫”“小墨”“翠翠”叫著鬧在一起，臉笑得紅撲撲的，也就由衷覺得可愛。不由得嘆服這個小師弟處事溫和，交遊廣泛到連玄宗上下有名的刺頭也能籠絡的來，不過師弟和墨塵音有伴，蒼也就樂得清閒，坐在一邊看書，時不時瞟一眼身邊的大娃娃中娃娃和小娃娃。
　　時間久了，墨塵音不在時，紫荊衣也會帶著翠山行到處玩，或者帶他們去見原來的師父，也就是奇部那位已經升任長老的三師叔。玄宗上下最擅長藥理丹術的長老好像很喜歡翠山行，從翠山行近日來泡的茶裏輔料越來越多就不難看出，似乎是學到了不少東西。當然麻煩還是有的，比如紫荊衣有時候甚至只留個法印就拉著翠山行跑的不見蹤影，還有的時候甚至要帶上墨塵音一起失蹤。以至於赭杉軍來的時候蒼交不出人只好兩人一起等。原本兩位師兄有些擔心，好在紫荊衣總會原樣不缺角地送兩個小師弟回來，就不再去管。
　
　　拜師大典的頭一天，蒼和金鎏影、赭杉軍都要去準備典儀事項，一大早，紫荊衣便來找翠山行和了墨塵音——原來是長老料想今日三位主事弟子事物繁忙，便提前告知紫荊衣把兩個孩子帶來，一同照看，順便紫荊衣和墨塵音還可以幫他一同準備次日拜師典禮所需的熏香。由於早已經習慣了三個孩子共處，兩位師兄也就放心地將師弟交給紫荊衣帶走了。
　　拜師大典諸事都要精心打理。即使三人商議，也時時有問題出現。傍晚時分，紫荊衣和翠山行帶著調好的熏香到來，幫其他成年弟子一起準備香爐備好後便回去了。待後續所有工作結束，三位主事弟子回到各自住處時，已經過了二更。
　　院子裏乾淨的有些空曠。屋裏沒點燈，蒼想著三個孩子會住在長老那裏，也就沒在意，卻不料剛剛進門，身後紫荊衣就掠進院中，腳步未停便焦急地問道：
　　“小翠在這裏嗎？”
　　蒼皺眉：“他不是與你們同在長老處嗎？”
　　紫荊衣表情顯得急躁，跺著腳歎道：“壞了壞了，我們原本是在一起的，可是聊著聊著就覺得他有點不對勁，就寢之前說要出去走走，到現在都沒回來…”
　　蒼面色一沉，問道：“有什麼線索？”
　　“就是沒有才著急啊！”
　　“吾是說你們聊了什麼？”
　　“……唔……”紫荊衣感覺有點底氣不足，目光遊移。
　　蒼轉過身，一臉陰沉地俯視紫荊衣，緩緩道：“若有隱瞞，出了事吾絕不饒你。”言罷，緊盯著紫荊衣的眼睛又補充一句：“吾言出必行。”
　　
　　三更過半，蒼還在後山附近急急而行。依紫荊衣之言，經過長老指點，有關的地方都找過了，卻不見翠山行的身影。正焦急間，蒼心念一動，轉而向後山斷崖之處而行。
　　疾行之間，耳畔便傳來時斷時續的哼唱之聲。聽聲音，正是翠山行。
　　循聲而去，看到的，是那孩子的背影。
　　此處離長老的住處不遠，但應該與紫荊衣提供的資訊無甚關係，長老也不曾提起，蒼會想到這裏，卻只是心念一動之間。
　　從這裏的崖上，可以看到風雲舍生道，那是苦境通往玄宗的入口。
　　翠山行此時坐在斷崖上，借著圓月看著風雲舍生道。口中哼唱的曲子竟是蒼從未有耳聞。想來應是苦境之音。曲調繾倦纏綿，他的聲音卻似悲切。
　　蒼欲出聲招呼，卻又沒有這樣做，輕輕走到他身後，俯身環住了小小的肩膀。
　　翠山行因為突然而來的人嚇得縮了縮，看到是蒼，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師兄……什麼是天命？”
　　蒼一愣，他是個順其自然的人，雖然師父一直說天命天命，但天命這個詞意味著什麼，他卻從沒有刻意想過。
　　所以他答不出。
　　“常人不知天命，如何遵循天意？”翠山行又問。
　　——何謂順遂天意，何謂逆天而行？這些對於當時的蒼，也是從未想過的問題。平常人不知天命，卻也一步一步應天意而走，行事之時，的確未必想到何謂天命。
　　翠山行卻似乎並不期望著蒼的答案，卻將臉埋在蒼懷裏，悶悶地說：“師兄和小紫、小墨，還有赭師兄，長老和師父……你們都是好人……”然後便不再說話。
　　將翠山行抱回住所的路上，蒼第一次看到了所謂天命。
　　一片刹紅。

[ 此貼被Rien在2008-08-12 23:3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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