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22 [原無鄉X倦收天] [弃苍] 莫問歸期序~13 1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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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塵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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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6-13 07:01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22 [原無鄉X倦收天] [弃苍] 莫問歸期序~13 19F

[序]
     解放後的上海，車水馬龍，人與人比肩接踵。街道寬宏，燈紅酒綠，儼然一幅繁華盛景。

     而在這座華盛之都，也有著一條闃靜的小巷。這條小巷在戰亂年代躲過了烽火的侵襲，得以幸存，然而也並不引人註目，鮮有人跡。

     小巷中，開著一間只有內行人才知曉的古董店——天波浩渺。

     此時正值日落黃昏，店裏只有一人低垂著眉眼，凝視著古物架上那把仿佛映襯著晨曦的金劍，就像是在看著一位許久未見的故人。那人身著淡紫色調的道袍（此處的道袍為漢服形制的一種），窗外殘余的日光透進來，傾灑在那人身上。

     動若謫仙，靜如幽蘭。

     此人正是天波浩渺的主人，行內人稱之‘六弦之首’，蒼。

正在蒼沈思之際，他聽見店外沈靜的巷中想起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那陣腳步聲的目地，正是天波浩渺。

蒼微微合上雙眼，輕啟雙唇：“終於……”

扣扣扣

不急不緩的三聲叩門，倒是顯示出來者的風度。

   “請進，門未鎖。”

   “弦首。”忽聞聲，蒼抬頭看著那推門而進朝著他打招呼的青年。一身月白色的西裝襯托得他斯文儒雅，儀表堂堂，面容俊逸更是增色，只是這青年眉宇間帶著不同當年的滄桑。



  也許該說蒼涼。

   “許久未見，銀驃當家可好？”蒼向他點頭回禮道。

   “好。此次造訪，我……是來帶他走的。”青年最後幾個字說得格外地沈緩，語調中似乎有著不可捉摸的悲涼，他的目光從剛進店內時就一直沒從架子上那把金鋒上挪開，直至蒼與他說話。

   “也是。他，等你許久了罷。” 蒼起身從古物架上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把金劍。這些年來蒼一直將金劍護理得很好，哪怕沾上一點塵埃，他都要將其拂去，就像是舍不得這濁世塵將那金鋒的鋒芒給掩去。

  那白衣青年輕輕接過了金鋒，回手護抱在懷中，動作極盡溫柔，他看著金鋒的眼中，是一片綿綿的情意，好似他的戀人正在他懷中沈眠。

一把金鋒，

一段故事。

[一]

近日，‘南修真’新繼任者的接任大典在即的消息瞬間被推到風口浪尖。

南修真。

起初只是上海一個不起眼的幫會，然其成員精通商道，人脈廣闊，在動亂的格局下亦尋出致富之道。經過數十載的發展，如今的南修真如日中天，其勢力，已由上海擴展至江蘇、浙江、江西等地區。與官商皆有互利互往，財、權、勢盡占，少有幫會能夠撼動其地位。

上海租界內的賭場，皆由南修真接管。除此之外，更是撥出一批精英到國外留學，將先進科技帶回國內深研，其掌控的軍火科技幾乎可與軍隊匹敵。由此發家致富之法，卻也引來不少勢力覬覦。

而南修真繼任者，以接‘銀驃玄解’為標誌，成為南修真之首。銀驃玄解，乃當年的南修真首領請名匠所造，實為南修真至高無上的傳位之寶。

其繼任者，稱為——銀驃當家。

而今日，接任大典，便在眾人矚目下於元宗六象內舉行。

到場的，皆是風雲人物。商界巨賈、軍官將領、文界泰鬥等各方各界名人皆聚於此，只待一睹銀驃風采。

時辰將至，眾賓落座。沒有過度奢華卻氣勢恢弘的大堂裏，吵雜的聲音都隨著臺上司儀一聲清嗓而漸漸消散。

  “各位貴賓，接任吉時已至。” 冗長而雄渾的話音繚繞在整個元宗六象之內，霎時賓席中傳來了細微的帶著期盼的動靜。

  “請將銀驃玄解奉上！”

語畢，只見兩人前後走出。前面一人著白底紫紋相間的長袍緩緩走出，神色莊嚴卻自然。雙手捧著一只鏤雕著反復紋路的銅盒，上面點綴著價值不凡的珠玉。

容載之器已然這般珍貴，更莫談盒中至寶。

而後面跟隨那人，月白的洋裝勾勒出挺拔矯健的身姿，面容俊逸不凡，更帶著幾分溫恭與儒雅。

  “請【道磐】為新任銀驃當家佩戴銀驃玄解。”

被稱之為道磐那人，將裝載著銀驃的盒子交托到司儀手中，緩緩從盒中取出那代表了南修真的至高無上之寶。

當銀驃玄解從寶盒內取出的剎那，似有銀光鋪延，自匣中而生。雖只是一瞬，卻足以讓在場眾人怔目。

“原無鄉，望今日之後，你能擔起壯興南修真之責。”

原無鄉遲疑了一陣，但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彎下腰，至恭至謙地回應：

  “原無鄉……允諾。”他低著頭，看著道磐將銀驃玄解戴到自己雙手上才緩緩起身。那一瞬，他感覺不僅是雙手，莫大的沈重之感壓頂。

至此之後，原無鄉，銀驃玄解，南修真，已經融入一生。

當這個簡潔而莊重的儀式結束後，原無鄉抬頭看向場下賓眾，卻怎麽也尋不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一瞬間的失落，亦是失神。

道磐說了一段話，原無鄉也未聽入耳。直到滿場轟然響起了掌聲，才讓原無鄉回神，他心知接下來便是將場面交給自己了，只好輕輕一嘆，重拾心神。

  “有勞各位貴賓在百忙中來參加我銀驃當家接任禮，我也為大家奉上些許心意。” 說罷只見原無鄉舉高雙掌拍擊了幾下，一隊人便自大堂後方魚貫而出，手裏各捧著一碟烙得金黃香脆的燒餅。

  “此乃在下發明，原氏燒餅，請諸君品嘗。” 原無鄉雖保持著一臉的謙遜笑意，而話語中確自信十足——對自己的發明得意洋洋。

      這燒餅……可是那人吃了都連連稱嘆的呢。



     臺下眾人驚訝，也有的忍俊不禁，道是那從西洋留學回來銀驃當家居然還擅長如此平民化的料理，當真令人耳目一新。在接任儀式之前，宴席上皆是珍饈美饌佐以美酒佳茗。這道平平無奇的燒餅作為飯後零嘴，確實新奇。

      就在那道燒餅已經布擺完，原無鄉準備讓眾人啟筷之際，元宗六象的大門被緩緩地推開。

      這難免引起眾人註目，儀式結束了才翩然而至，難逃不明禮數之嫌。

      原無鄉亦疑惑地看向大門方向。

      就在眾賓議論中，門外一道似披著晨曦的身影踏入，那人似乎對自己遲到的不敬沒有絲毫歉意，一襲暖金色的軍裝難掩一身冷傲風骨，無視掉對他紛紛的議論，徑直朝堂中一個角落走去，在數百道目光註視下落座。

      視線自一落到那道暖金色的身影上，原無鄉就沒再挪開過。他怔然了一會，多得道磐式洞機在旁提醒，方回神。

         “請為後到的賓客準備一份燒餅。諸君請啟筷，之後有歌舞會，還請盡興。”

      原無鄉的一道話語，終是打破了方才場內的尷尬。而這尷尬，那名‘始作俑者’卻沒有一星半點的體會。

      然而，欣喜之色已然在看見那人到來後便躍於臉上，只是原無鄉自己並未發覺罷了。

[ 此帖被安陵塵遠在2015-07-22 04:2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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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5-06-13 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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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晚會上，原無鄉與幾位熟識略微寒暄了一番後，便朝著端坐在角落裏那人走去。比起燈光絢爛的大堂中央，角落位置稍顯昏暗，卻怎麽也吞噬不住那人身上似晨曦的光影，見那人正慢條斯理地吃著自己為他準備的燒餅，原無鄉心裏頓感滿足。

  “好友，你遲到了。”原無鄉唇角帶笑，停靠在那人身旁，投下一片陰影將人籠罩其中。而聽到原無鄉話語的那人卻並未有反應，依舊在吃著碟中的燒餅。

    待那人吃完，用帕巾輕輕擦拭了嘴角的油漬。從原無鄉的角度俯視著那人，只見那纖長的睫毛顫動幾下，低垂的眼簾慵懶地打開。

  “燒餅的餡……”終於等到他開口，卻提的是燒餅，對於方才原無鄉等了他許久的解釋完全拋在一邊，直讓原無鄉哭笑不得。

  “可還符合好友胃口？我在國外學到了新配方融入這燒餅……”

  “我是說餡太少。”

真不知道這人是有意還是無意把自己的‘質問’給扯跑，明明遲到不敬的人是他，卻還以一副責怪的語氣來抱怨自己做的燒餅不夠誠意。

然而，在這人面前原無鄉必須隨時準備被對方嗆到‘無語話淒涼’的地步。而原無鄉只能尷尬的幹咳兩聲：

  “咳，阿倦你看，今日人多，這餡的原料價格略高，所以我偷工減料了。改日我做些餡料滿足的給你便是了。”

  “嗯。” 那人聽完，便滿意地將身子窩在了椅背上，合上了雙眼。原無鄉完全沒轍，只能將他遲到之事拋開，但一轉念，這人竟在自己如此重要的一天遲到，果然還是不可輕饒。

想至此，原無鄉傾身向前，將雙臂分別撐在那人身體兩邊的桌上，將其困壓在自己身前。這等不懷好意的動作與氣息，致使那人疑惑地睜開了眼。

“這麽急著炫耀你的銀驃玄解？原無鄉。”

“想哪去了。阿倦，來跳支舞。”

     “與你？”對那人因為自己話語而顰蹙，原無鄉十分喜聞樂見。

     “小當家我正愁沒有舞伴。”

     “我不會。”

     “我教你。”



     …………

     “放開，起來。”

     “阿倦你沒答應。”就這麽僵持著將那人鎖在身前的姿勢也挺久的，卻樂此不疲。

“可堂上都是男女伴舞！”

“不許拒絕。”

也許是那人覺得自己理虧在先，到最後還是皺皺眉答應了。

原無鄉彎腰，伸出戴著銀驃的右手向那人邀舞，動作極度紳士優雅。那人明顯不喜歡像女子般羞答答地將手交托到對方掌中，隨手揮開了原無鄉的手站起來，欲往舞池中去。

“把名劍放下吧，不方便。”見那人依舊背著那把寸步不離身的金劍，原無鄉出言相勸。不意外地見到那人極度不願的神情，而原無鄉只以為那名劍對他意義重大，不願離身。

“我會讓人為你保管好，放心。”

那人垂下眼，眼中的不願褪去，原無鄉好似聽到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卻意味不明。但是求得那人同意的原無鄉，欣喜得並未理會太多。

雙手捧過分量不輕的金劍，吩咐下人必須妥善保管不容有失後，原無鄉輕輕牽起那人的手朝正享受著舞樂的人群裏走去。

卻不知道為何，被牽著的人在繞離障礙時總有磕碰，以及原無鄉牽著他時亦能感覺那人步伐虛浮，猶疑不定，似乎對方向不能掌控。

  “阿倦？”

  “抱歉。”——那人已是第四次對被他過肩撞到的人道歉。

雖心有疑惑，但那時的原無鄉並不知道，這名劍離身對那人而言意味著什麽。

總算將身後那不情不願的人牽到了舞池中一角空地，原無鄉用另一只空閑的手繞過那人的腰肢，將他環抱在胸前。然後掌心貼著那人側身線慢慢往上挪，到了肩胛骨下方位置方停下。

  “那只手搭到我臂上，跟著我的步子。”原無鄉靠近他的耳邊，以低沈而輕緩的話語耐心教導著。無意撇過自己帶著銀驃玄解的手與那人略顯蒼白的手相握在一起，原無鄉嘴邊勾起起得意的角度——其實也挺相襯的嘛。

那人雖心中百萬個不願，卻只能照做。他用極緩的速度抬起手，而後重重地搭到原無鄉的手臂上，似是在發泄不滿，也像是要討回面子一般。

  “餵餵餵，跳支舞，別動手。”

  “哼。”那人扭過頭，極力欲拉開兩人更大的距離。

其實原無鄉明白，交際舞的禮儀是不可將距離靠得過近的。然而看見那人的抗拒，原無鄉內心直想把人往懷裏扣著，不過礙於禮儀，還是適當將距離拉到適合的位置。

調整完動作，原無鄉開始緩緩挪動步伐，他靠近那人耳邊低語，那人便也隨之而動。過程中，原無鄉好笑地看著那人梗直的身體與僵硬的動作，緊鎖的眉訴說著其主人的不耐煩與羞憤。但是見那人咬緊雙唇，努力想要將這繁瑣的舞蹈學會，原無鄉又不忍笑話他。直到原無鄉又被踩了一腳，才出聲：

  “哎呀。哈，別急，跟好了。”

  “原無鄉！你是不是很想笑話我。”那人嘀咕了一句，垂首看著地板，恨不得馬上結束這支該死的舞蹈。

  “豈會，你我許久未見，我有好多話想與好友說。”原無鄉見那人語帶慍怒，只得賠笑。

  “那也不是現在說！”

就在兩人保持著這種微妙的對話時，忽然覺得周遭的氣氛不太對……

或者該說不太妙。

正在享受優雅舞蹈的眾人，忽見一金一銀兩道身影闖入舞池中，兩人皆是長身玉立的青年。一人如月下華光，銀白無暇；一人如破曉晨曦，燦金奪目。一人面容俊逸溫雅，一人容顏清麗孤冷。如此氣質不凡的兩人很自然成為了全場焦點，二人合跳一支舞蹈，雖其中一人動作略顯生硬，但配合無間，有另一番入畫之境。

眾人在稱嘆兩人時，卻也好奇兩位青年才俊何不找一位女舞伴，而是找了同為男子的對方伴舞。若是這兩人的邀請，相信少有女士會拒絕。

四周的詫異言論與目光使原無鄉懷裏的人漸漸停下舞步，但是原無鄉卻不願意將這好不容易培養起的氣氛打破，扣著那人的手稍微施力，以示決心。

那人抬頭似乎想說什麽，但是憑借兩人多年來的默契，他明白原無鄉讓他不要在意，將這支屬於他們二人的舞跳完。

縱使承載著飽含不同意味的目光，在原無鄉帶舞下，二人猶如風行水上，絲毫沒有動容。直到一曲將盡，才緩緩停下。

  “辛苦了。”原無鄉語帶輕松，卻見那人額頭出了不少汗珠，正想掏出手帕為他擦拭，卻從身後傳來一聲突兀的掌聲，隨即掌聲迭起，驚動了二人回眸。

  “沒想到銀驃當家與北芳秀的合舞竟是如此風采，當真令眾人驚嘆。”首先開口的是人稱‘雄山東羽’的慕崢嶸，慕氏家族是此地名氣不小的氏族，如今慕氏的接班人正正是慕崢嶸‘東君’與其弟‘湘君’慕瀟韓。而慕崢嶸更為人知曉的，是其練就的八卦掌，實力非凡。

  “哈，多謝東君贊許，是原無鄉獻醜了。”原無鄉謙虛回禮，卻帶了幾分疏冷。

  “銀驃當家過謙了。方才見二位舞姿出眾，不知在下是否也有幸能邀北芳秀共舞？”慕崢嶸竟向原無鄉身旁的人伸出手邀請，這舉動卻引來原無鄉不自主往那人身前一擋，冷眉一挑：

  “東君有所不知，方才我二人雖共舞，實為我在教舞。北芳秀不諳此舞，動作上略缺火候，怕是會讓東君笑話。不如來日待北芳秀出師，再讓他與你共舞一曲？”

非是偏見，在原無鄉出國前與慕氏兄弟也算往來不少。雖日前才從國外回來，數年不見東君，而原無鄉依舊覺得此人話藏機心，雖看著面目和善，卻不是能深交之人。如今他竟開口向那人邀舞，想必是有所圖謀，自己怎可將那不善心計之人交予慕崢嶸。

  “噢？北芳秀當真不願給在下一個機會咯？”

  “還請東君莫要為難他了……”

  “我累了。”就在原無鄉想繼續為此斡旋時，那人卻扯扯他的衣袖，想扯著他離開。這番舉動似乎稍有不妥，卻是如了原無鄉的意。

  “既然北芳秀不賞臉，那在下只好抱憾了。”

見東君總算離開，原無鄉才舒展了一口氣，回頭笑著牽起那人的手退到大堂一邊，躲過了人群的喧囂。

“阿倦，難為你了。”其實他指的是東君方才的舉動。

“是你，不為難。”那人搖了搖頭，似乎想到什麽，還是說了出口：

“還有，叫我倦、收、天。”

[ 此帖被安陵塵遠在2015-06-13 15:0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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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5-06-13 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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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自接掌南修真以來，原無鄉連續幾日都在與堆積成山的文書打交道。上至南修真門規，下至各項大小不一的事務，都條條在列，白紙黑字，看得心煩氣躁。

再翻了幾頁，原無鄉實在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走到身後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院子。眼中霎時闖入一道暖金色的人影，令原無鄉心神一振，方才的疲勞瞬間一掃而空。

煙雨斜陽的大院內，倦收天正坐在石凳上擦拭著手中的名劍。也許是才起沒多久，一頭淡金色的長發並未來得及梳起，散亂地披在身後，在日光下閃著點點金光。

倦收天垂著頭，低著眉，柔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襯托了雙眸的深邃。擦拭名劍的手很輕緩，很自然，很靜默，靜得周遭無一物願去打擾。

原無鄉佇立在窗邊欣賞著，透過玻璃，仿佛將那道金色身影隔絕了一切俗塵，純澈凈明。

不與天地爭，不染濁世塵。

倦收天如是。

心情驀然放晴的銀驃當家隨性而至，闊步行至院中。倦收天抬頭，就看見原無鄉一臉笑意的出現在了大宅的門前。當家的這抹笑，在情竇初開的淑女們眼中，就是一見傾心的，而在倦收天眼中，就是欠揍的傻笑。

    “好友，早。”原無鄉雙手置於西褲褲袋內，立直了身軀雍容緩步地走到倦收天面前停下。倦收天覺得，自從原無鄉成了銀驃當家後，就跟脫胎換骨了似的，氣質跟以前大有不同，更顯沈熟穩重、雅逸大方，只不過本根難改。

倦收天朝他微微欠身回禮，卻不發一語，重新低下頭擦拭起名劍。

不感到尷尬，原無鄉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倦收天對面的石凳上，端詳著自己經年未見的故友，好似學他一般亦不說只字。

兩人之間多年來的默契，使這份維持了一刻鐘的沈默並不煎熬。

只不過許久未見，原無鄉其實有許多話語想要與對方說。包括當年他為何不留一言便只身前往國外，以及他回國便接任銀驃當家這等事。

    “看夠了嗎。”承受那份懇切的目光太久，倦收天有些忍不住了。

    “沒有。”

    “有話直說無妨。”

    “哈，也是，是小當家失禮了，這就給北大芳秀賠不是。”

  倦收天別過頭不看原無鄉那一臉燦爛的笑意，但原無鄉不肯就此卻步，他起身走到倦收天身後，伸手挽起那一頭如金綢般的長發，從西裝口袋中掏出一把別致的銀梳，輕輕梳理著眼前人的發絲。

  皺了皺眉，想要避開原無鄉這舉動。

  下一刻又被原無鄉從後面按住了肩。

    “我來，不許拒絕。”

銀梳摩擦著順滑的發絲，發出漱漱清響。一下一下，將有些雜亂的發尾理得平順，遇到打結的發束，原無鄉便用手輕輕解開，動作溫柔得似不願那人有一絲的疼痛。梳到後來，確保每一束頭發都能讓銀梳一梳到尾暢通無阻時，原無鄉才心滿意足地放下了銀梳。

隨後又取出一根金色的綢帶，別過幾縷金發，半紮在倦收天後腦。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額前與鬢邊分出了幾束纖細的發束自然垂在那人潔白的臉上，發尾被全數掠到腦後一齊被束在了原無鄉為那人準備的金色綢帶中，細細地打了一個漂亮的結。這個半紮式的發型讓倦收天頭發原本的長度盡展，腦後長至腰部的金發順服地貼在背部，像極了一匹上好的金色錦緞，令人不禁出手碰觸。

這樣的發型將倦收天原本屬於軍人的剛毅收斂了七分，現在的他雖仍著一身拘謹的軍服，卻看著十分清麗，褪去了戰爭的戾氣。

原無鄉欣賞夠了，拍拍倦收天的肩，示意他梳理完畢了。

   “你跑一趟國外就學這些了？”倦收天從不遠處的窗中反影看見了原無鄉為自己梳理的發型，絲絲縷縷，交纏勾疊，好不麻煩，不過倒顯梳理人的用心。

一番苦心竟遭好友的嘲諷，原無鄉只能沒好氣地用拳頭推了推倦收天的肩窩。知道原無鄉有要事相談，便也不與他胡鬧，倦收天正坐起來。

   “好了就說正事吧。”

   “我是想請你陪我走一趟，是南修真名下的一間賭場。”

   “出了什麽事？”

   “在我接任前，手底下的人出了些亂子，現在必須由我出面。”

  倦收天點點頭，起身欲走，卻被原無鄉拉住了腕子。



   “別急，用點早食再去。”

  餐桌上，一碟烙得金黃的燒餅，幾碟小菜，兩碗清粥，看得早上醒來腹中空虛的兩人不禁食指大動。燒餅是原無鄉將配方交給廚師所制，味道有別於傳統的燒餅，是原無鄉融合了國外風味的成品，那次接任大典上的那道燒餅便是這道配方所制，不過私家食用，餡料翻倍。

倦收天看上去很喜歡這道創新過後的餅，桌上新鮮的小食沒見動幾口，燒餅倒是連吃兩張了。原無鄉十分自信，倦收天肯定會喜愛，因為多年來，他對倦收天口味的掌握已有十之八九，雖少吃西洋料理，但各宗同流，自是相去不遠的。對於國外形形色色的香料，原無鄉也差不多嘗了個遍，對於味道的把握，仿佛是原無鄉與生俱來的能力，精準萬分。

有時候原無鄉在想，如果自己不是南修真的接任者，是不是就能安樂逸群地做一個料理師，將自己所發明的每一道菜品都拿給眼前這個人品嘗。而這個人，是不是也可以放下他滿身的情仇，陪自己在這座城市中，開間小店，兩人偶爾貪杯，把酒言歡，賞賞月，看看晨曦，安然過活一輩子。

而命運，就是一旦開始了，就不會停下。

容不得半點後悔，容不得半點怯懦。

如今，他們一個是南修真之首，銀驃當家。一個，是北芳秀的將領，名劍無名。無論是誰，都逃離不了這個時代的刀光血影，烽火狼煙。

但，既然自己已然成為了銀驃當家，就有能力護那個人周全，而不是再像孩堤時代，打個架總要躲在那人身後。

見吃得差不多了，倦收天準備要走，卻見原無鄉正出了神地看著自己，皺了眉，用指節叩響了紅木質的桌面，驚醒了還在遐想的原無鄉。

    “抱歉，想事情呢。好友吃飽了，那便出發吧。”

門外，一輛黑色的轎車已經等候多時。

司機見當家的出現，便趕緊走出車門準備為二位開門，卻被原無鄉一臉謙和的笑阻止了。司機見原無鄉按住了自己的手，示意他回車內，然後親手將車門打開，側過身，恭敬地請身後那位清冷的軍官入座。

這位軍官的身份莫非很是尊貴，令銀驃當家要親自相迎？

不過這種事也並非他能揣測，權貴人的私事，並非他這個司機能管。

    “揆叔，到泰戌賭場，有勞。”

駕駛座上司機倒是一楞，自己是前幾年才來南修真當司機的，那時候的銀驃當家還留學在外，雖在那日接任大典上見過新的當家，但這銀驃當家應該還未見過自己，為何知曉自己的名姓。

透過倒後鏡，原無鄉看見了司機詫異的眼神，他心中明了，笑了笑：

   “道磐一直跟我稱贊您的駕駛技術，這是原無鄉初次見識，榮幸之至。”

       “當家哪的話！道磐謬贊了，是小的榮幸才是。” 有些慌張，終南揆正身握住了方向盤，啟動了那輛華貴的轎車。

      果真如道磐所言，這老司機的技術十分嫻熟，一路上少有顛簸且速度不慢亦能巧避障礙。原無鄉側過頭，見坐在一旁的倦收天一直看著車窗外，外面依舊是原無鄉所熟悉的上海，而對倦收天來說卻是陌生。

      不過，人來人往，商業較為繁華的上海，與北芳秀所處的山西確實大有不同。想到這，原無鄉不禁唏噓往事。

      原無鄉為南修真道磐式洞機之義子，而倦收天那時並不屬於北芳秀，只是原無鄉的一名伴讀，二人從小同窗學習，形影不離，讓周圍的人皆以為他們是同胞兄弟，而他們都只是在戰亂中失去了父母的孤兒罷了。

      令二人命運分道揚鑣的，是兩人十八歲的那一年。

      原無鄉得了一場大病，臥床不起，道磐立馬動身前往山西向故友央千澈求助，倦收天自願跟隨前往。而在央千澈見到倦收天後，似乎被他身後背負的金鋒所驚動，請求式洞機將倦收天過繼給他當義子，作為為原無鄉請名醫出山的報答。心知名醫難求，式洞機此番也準備了不少的酬勞以備報答之用，但是沒想到央千澈竟是要倦收天留下，當下有些為難之色，畢竟倦收天也是自己從小看到大，與原無鄉二人情同手足，豈忍心不同原無鄉商量便分隔二人。

     但倦收天卻答應了，他甚至沒有任何難過的神色。

     為救至交，他，義無反顧。

     從那時候起，倦收天的便開始了血色與死亡的浩蕩征途。

     央千澈是當時山西一支軍隊‘北芳秀’的上將，人稱魁首。北芳秀雖駐紮山西，卻是國民政府一支特別軍隊，由中央直接管轄、下令。這支部隊歷代的軍官統帥，皆由層層選拔過後脫穎而出的軍事奇才擔任，不僅在軍事作戰指揮方面鶴立雞群，武力更是非凡。而其下的士兵，都會受到難以想象的嚴酷訓練，實戰力高強，每一位士兵都有一夫當關之能，但人數不多，成為軍中一支精銳中的極品軍隊。

     借由北芳秀的勢力，央千澈有了幾位廣闊的人脈，恰巧與一位當世神醫交好。那位名醫喚作‘醫天子’，在此子治療下，原無鄉總算是康復如初，也未落下什麽病根子。只是聽聞倦收天為了自己而被留在了那遙遠之地，原無鄉內心愧疚不已，連續三日像是發了狂一般央求道磐讓他去山西尋倦收天回來，但道磐卻深深地嘆了口氣，說：

      “莫辜負了他的情義。日後再見，他也許不再是倦收天了。”

     …………………………



       “當家的，到了。”



      司機一句話，令原無鄉撤回了萬千心緒。與倦收天對望一眼，佩戴上了銀驃玄解。車已經駛入了公租界的範圍，推開車門，兩人並肩站在了南修真名下一家規模最大的賭場門前。

      泰戌賭場。

      匾額以四個氣勢如吞龍虎的大字篆成，恢弘豪氣，彰顯了此地的不凡，非上流名貴者，皆不得入內。而這種權貴聚集的雍靡之地，盡是暗藏洶湧，一個不當心，便可能得罪什麽世家大族，萬劫不復。

      長期的軍旅生活，練就了一身對危險的敏銳直覺。倦收天背上的金峰似有共鳴，發出了絲絲顫音。他垂下了眼，不興波瀾，下意識地走到原無鄉身前——這是他們以前相處時所養成的習慣，盡管後來疏離少見，這個習慣卻不曾改變。

      而在他身後的原無鄉竟上前幾步，親密地勾摟住他的肩，帶著他往裏輕松快步地走去，就如普通的富家子弟同朋友一起來作樂尋歡那般隨意。倦收天本想推開原無鄉，但卻在聽聞他一聲低沈而緩重的耳語後，就不再拒絕這樣的距離。

         “若一會要全身而退，就配合我。”

[ 此帖被安陵塵遠在2015-06-19 12:1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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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塵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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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5-06-13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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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所謂賭場，不過是一群自詡上流之人紮堆揮霍的奢靡之地。滿場的喧嘩，不絕的棋牌碰撞摩擦交織出的雜音，贏家的歡呼，輸家的哀號，沈醉於其中而著魔的人，不算計金錢分寸，只圖一個快意輸贏。當下國之危難，水深火熱，這群人仍在此醉生夢死。

     倦收天向來厭惡這種吵雜之地。

     知道倦收天素來愛僻靜，待久了說不定會讓他感到厭煩，原無鄉只能速速了斷，好帶人離開這。

     方才兩人進來，看見原無鄉雙手佩戴之物，門口的守衛已經認出他的身份。其中一名守衛進去通報場子的主管，他們二人便在休息區等。



       “山龍隱秀見過銀驃當家。”

     尋聲而去，一個身穿湖藍色長衫的男子站在休息區的沙發前，恭敬地朝著原無鄉請禮。倦收天暗觀此人，面容清正剛毅，身材拔俏健壯，即使長期身處這等喧鬧之地，周身一股沈凜之氣仍不受氛圍的影響，而且看得出是練家子，身手不凡。

     此人也算原無鄉舊識了，山龍是在倦收天離開後才添的新血，故倦收天並不認識山龍隱秀。

       “小山，不用多禮了。這次的事很麻煩吧？”

      “勞你費心了，是森獄家族的公子……”

     來此之前，原無鄉就已經知道事情大概。

     森獄家族乃嶺南一帶的大宗族，由對外商業貿易起家，財力雄厚。在商業上與南修真多有合作，卻也有暗自競爭。財厚之人，勢力必然不小，官商勾結，並非少見，森獄家族便是。這次的麻煩起源於森獄家族內排行第二與第九的兩位公子，他們來上海談生意，生意自然是順利談成，他們便來此賭場娛樂，也算慶祝。

      不料，森獄二公子玄丘生性好色，見賭場內有一貌美女侍便加以輕薄，那名女侍大驚之下不小心冒犯了玄丘，使其發怒將女侍狠狠一頓踢打。

      後來山龍出面阻止，玄丘仍不作罷，山龍只好略施拳腳制服了玄丘，這等舉動無疑觸怒了森獄家族，現在他們帶人前來尋釁，一幹人等已在內堂等著了。

        “哎，新官上任煩事多，走吧。”原無鄉嘆嘆氣，回頭看了一眼窩在沙發裏的倦收天，見人點頭回應，兩人就跟著山龍走了。

        “二哥，父親已經告誡過你，人在外地，言行需謹慎，何以又惹麻煩事上身。”森獄九公子玄滅推了推鏡框，顯然對此事很不耐煩，欲速速解決。

       “區區南修真的下人敢對老子動手，不向那個銀驃當家拿個說法，都以為我森獄之人好欺負！”玄丘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一陣沈響嚇了堂中眾人一跳。

       “原無鄉豈敢。”

     從內堂大門外走進三道從容的人影，隨之而來的是一道清逸的話語，語帶三分謙讓七分堅定。

     見能主事的竟是一名書生模樣的儒雅青年，玄丘心中頓生蔑視。不過玄丘喜歡同長相賞心悅目之人談話，見除了那日對他出手的山龍隱秀外的兩人皆相貌不凡，玄丘的態度並未顯得十分蠻橫。

       “噢？這就是近日名動上海的銀驃當家原無鄉？”

       “過獎。今日前來，是替我下屬道歉的。”

      原無鄉一番話說得誠意十足而且溫和恭敬，給人留下如沐春風的印象，令玄丘方才還盛極的怒火又減幾分。而且玄丘的註意力，從剛才無意掃過原無鄉旁邊那人後就被那一剎那的驚艷完全轉移了——那張臉，雖不顯女氣，但就是讓人想用美字形容，眉眼如凝霜，媚而不嬌，艷而不妖。玄丘好美色，無論雄雌，只要是美人都能使玄丘腦內產生無數穢濁的念頭。

     見森獄二公子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身旁的倦收天，原無鄉眼神一沈，私心作祟下，他不願別人用這種貪戀的目光盯著倦收天，裝作無意將身體挪到了玄丘面前，阻隔了那道令人惡寒的視線。

        “二公子？”

        “咳！既然銀驃當家帶誠意來道歉，那我也不想鬧大。只求取一些賠償，若銀驃當家答應了此事就作罷。”這話說得當真不懷好意，一臉算計的陰笑，怕是這‘賠償’就是一次趁火打劫。

         “最好不過了，就不知二公子要什麽賠償？”原無鄉依舊回答得客氣大方，看似是理虧一方，氣勢卻不讓一分。

         “我要這個人。”

      話一出，就連玄滅與山龍也不覺一驚。

      玄丘分明指的是倦收天。

      然而，被指的人不為之所動，就像是玄丘說的並不是自己一樣。

      心中雖能猜到一半，但玄丘當真說出來，卻讓原無鄉陷入尷尬了——此行他真真不該讓倦收天來。他只是想不到的，玄丘好色的劣性，竟見到身為男子的倦收天也會動容。

         “二哥，別鬧了。”場面僵持了一陣，玄滅終究忍不住開了口。

         “我可沒鬧，只要他跟老子走……呵，這件事一筆勾銷了！”勢在必得一般，玄丘踱步至倦收天身邊，用手抬起他的下巴，貪婪地將這個美得不尋常的男人收進眼底。倦收天不躲不退，僅僅只是冷然看著玄丘放肆的作為，那雙琥珀色的眸中尋不著一絲波瀾，無從琢磨其心情。

      見玄丘舉動過分了，看不過眼的山龍上前一步抓住了那只欲行不軌的手，怒眼橫對。

        “又是你，放開！”

        “小山，不得無禮。”

      見原無鄉以眼神示意，山龍只得放開玄丘。

      只聽玄丘蔑笑一聲，行為愈加地輕薄，扣住了倦收天的腰，仿佛懷中人已經歸其所有，亦不顧此乃公眾場合，放肆無度，行為不雅。

      原無鄉算是知道這森獄二公子的臭名是怎麽來的，生性頑劣好色，飛揚跋扈，難怪外面仇家遍地，但憑家族為靠山，橫行在外多時也沒人敢懲戒他。可無法坐視故友受此侮辱，原無鄉忍怒出面周旋。

        “從理來說，二公子開出的條件我必須答應。但這個要求，原無鄉卻不能亦不敢答應。”

        “嗯？銀驃當家是不願？”玄丘似乎很不滿意。

        “這位乃北芳秀上將，名劍無名倦收天，是原無鄉的貴客而非下屬。我無權決定貴客的去留，還請二公子另開條件。”原無鄉頓了頓，心思千回百轉，又道：

        “兩位皆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因我的下屬而生沖突，是原無鄉處理不當了。”

        “慢著！我何時與這美人有沖突？我只是想……”

        “二哥還是趕緊放手罷，現在是你冒犯了鼎鼎大名的北芳秀。”其實玄滅早從倦收天身後背負的那柄金劍認出了其身份，只是沒想到自家這個被色性沖昏頭腦的二哥，竟然真敢輕薄了北芳秀。

        “去他的北芳秀，老子出錢買下它整個軍隊。人，得跟我走。”



     無奈無奈，玄滅只能強行將自己二哥拉回來，在他耳邊低語。

     北芳秀，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

     在森獄家族裏，被森獄家主立為接任者的只有四位兒子。分別是大兒子玄臏，四兒子玄同，九兒子玄滅以及十八兒子玄囂。也只有這四位公子負責家族事業，其余的兒子並沒有什麽主事權。而且玄丘一向散漫，只懂在外揮霍，幾乎不理家族事務，對外界之事也不聞不問，在他方才聽到北芳秀這個名字時他也不曾聽聞，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可怕性。而能令玄滅如此敬畏，饒是玄丘再不諳事理也清楚了——自己這次當真惹麻煩了。

     這下怎麽收場？玄丘不安地向玄滅投去一個眼神。

     玄滅心道：終於聽話了。



       “既然雙方都有錯，那這事到此為止，莫要為這等小事損害了兩家日後的合作往來才好。”玄滅出面調解一番，見那北芳秀與銀驃當家應為故交，且不像是咄咄逼人之輩，想必不會再追究玄丘方才的不敬。

     原無鄉沈吟了片刻，轉頭看了看倦收天，也像是在關切，眼神裏帶了幾分歉意，今日請他陪同前來，一來是想讓他見證自己當了銀驃當家後的改變，二來是想處理完事之後帶他四處看看，卻沒想到竟然讓人受到了這番折辱。

     倦收天見原無鄉看著自己，便朝他點點頭，是同意也是示意。

     不必愧疚，我沒事。

     既得北芳秀首肯，原無鄉也同意了。

     這樁麻煩算是了結，原無鄉親自送走森獄家族眾人，倦收天與山龍陪同他走到門口。見這群不速之客總算揚長而去，原無鄉重嘆一口氣。

     仍對方才摯友受辱之事耿耿於懷，原無鄉心知倦收天十分不喜別人對他長相的評論，從小到大他也因此惹了許多麻煩，只是今天那玄丘未免過於露骨直接，令原無鄉也是心有郁結——倦收天這人，太容易使人貪戀他，自己說不準也是其中之一。

     原無鄉心中一番苦笑，也不知倦收天多年來有沒有發覺自己對他的情感已經悄然改變。事實上，這都是庸人自擾。

     反觀倦收天像沒事人一樣，四處張望，也不知是什麽吸引了他的註意，忽然將目光定格在一個方向，瞇起了雙眼。

     一瞬間，倦收天似感應到了什麽，微微側身。

     那是他欲拔劍出鞘的動作，背上的天鞘上的轉針亦兀自轉動。

     原無鄉察覺異狀，方想開口。

        “當心。”

     倦收天沈下眼，手已經搭在了劍柄上。

     下一秒，名劍出鞘。

[ 此帖被安陵塵遠在2015-06-13 15:1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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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5-06-14 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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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與那一聲當心接踵而至的，是夾雜著殺氣的利刃破空之聲。

   快，是奪命之快。準，是不赦之準。

   而在利刃欲取性命之時，倦收天連挽劍花堪堪與銀刃交接，發出鏗然鳴響。劍刃的較量，僅在眨眼，銀刃終是不敵名劍出鞘之威，被擋落在地。

   三人屏氣凝神，為防再一波暗襲。

   而方才那道不知源頭的凜冽殺氣卻隨銀刃落地而消散。

   此時正值晌午，賭場周圍人流逐漸多起來。

   為了不引人註目，倦收天當即還劍入鞘，拾起地上的那把奪命利刃。

     “這是？！”山龍走近細看，才發現這把銀刃的怪異，尺寸較一般匕首要長，更像一把短劍，而與常見匕首不同，造型有點像戟首，在刃的尾端，系著一條折疊了數道的紙條。

三人互相交換眼神，倦收天將紙條取下，展開。

——若玄丘玄滅活著離開上海，就以銀驃當家首級為代價。若殺之，此變體銀刃則為報答贈予銀驃當家。



     倦收天眼神一凜，攥掌為拳，將紙條揉碎在拳內。即便斂起周身警惕，也難掩滿腔怒火。

      “打算怎麽辦？”倦收天將手中的銀刃交給原無鄉。

      “嗯，這是威脅，但很認真。”原無鄉的反應倒是格外沈著，不為紙上內容懼怕分毫。接過了變體銀刃觀察了一番，看出了此刃的鑄造材料並不尋常，可以由此刃著手查出來源，欲除森獄之人者，無非在外的仇家與在內的爭權者。只是原無鄉尚無頭緒，為何這事非經自己之手，或者說要由自己促成？

       “山龍，麻煩幫我查出這把銀刃的鑄材。”

       “好。不過聽聞那兩人在近日就會離開上海，這段時間請銀驃當家務必小心。”山龍帶著銀刃離開前，還托倦收天多多照應，待他查清，便會回來。

      見原無鄉似乎已有應對之策，倦收天心中放輕了些許。

      只是覺得，數年未見，原無鄉的變化確實很大，談不上好壞，人從時變，情隨事遷本就是常理。

      但憑兩人多年相交，原無鄉心知這人此時的內心定是有許多想法，又從來不願說出，只好由自己的循循善誘開始，但也不想顯得唐突，所以一般會先以神知會對方，這種相處方式，已經成為多年來的默認，屢試不爽。

      怕是站久了會引人懷疑，原無鄉只說路上再議，便帶著人上車。

      車內，仍是沈默。

      而造成這份沈默的，非僅僅是方才的突變。

         “陪我去個地方。”這次是原無鄉打破的沈默。



      倦收天片刻的遲疑，又還是點頭答應了。

      他總是想不出理由能夠拒絕原無鄉，大概是因為他們過命相交的信賴。原無鄉雖向來處世不爭，但不會在緊要時刻還做無意義之事。

      不過，世事出乎意料。

      倦收天不解地看著原無鄉，為什麽原無鄉會帶他來這間照相館？

         “我們好像從來沒單獨合過影。”原無鄉笑得十分溫柔，眼中懷著對昨日種種的懷念，也許他們兩個都有所察覺了，很多的變化，都始於他們分別的那年。倦收天忘不掉過去，放不下現在，其實原無鄉也是。



         “為何突然又想照了？”微微闔起雙眸，倦收天不想被人發現，此刻內心有些逃避情緒，原無鄉帶他來此，並非無故的。

         “大概是想留下現在還擁有的，以後做做念想。”



       不知為何，原無鄉語帶淒澀，話有所指，聽得倦收天心猿意馬，緊鎖著眉峰，開口的語氣不覺重了些。

         “你到底想說什麽。”

         “今日之事，你為何要忍。”原無鄉也不避諱，直言相問。

       知道原無鄉所指，是方才森獄二公子尋釁的事。

       倦收天總是覺得原無鄉對他自己，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是對自己，卻有著一股莫名的執著，眼下不由得嘆氣。

       “若不忍，我當如何？”

       “以你的能耐，大可發泄一通，一走了之。”

       “我對森獄的人出手了，然後把爛攤子丟給你，讓你從此多一個仇家？”

       原無鄉怔住了。

       他為什麽當時沒有發現，倦收天竟是為了他才甘願任由玄丘辱蔑。為了讓自己能順利解決兩家的矛盾，那個向來恪守原則之人竟會忍到這個地步。

       自己又怎麽，怎麽能沒有發現呢。

       而且剛才用質問的語氣去問倦收天，自己這樣到底算什麽。

       倦收天。

       究竟是你變了，還是我從未曾真正懂過你。

         “你不是要照相嗎，楞著幹什麽。”

         “嗯，進去吧。”

       對了，這個人從來就不愛表達他對別人的善意啊。

       倦收天，這樣的你，我何時才能……

       擁有啊。

       一陣暴閃，一股白煙，一張照片。

       照相館內還隱隱聞得到燃燒的氣味。

       看著前來照相的兩名青年，攝影師很想為他們多拍幾張，因為這兩人的照片，就像一件藝術品，看得人尤為喜歡。

       原無鄉毫不見外地將手搭在倦收天的肩上笑著，而倦收天則是略微垂首傲然靜立，明明就不是一對戀人，卻讓人不禁地想用四個字形容：天作之合。

       這張照片，使得原無鄉多年後仍在想，如果世間種種，都能定格在此間的靜好，那會不會就沒有那麽多凡塵雜擾。

       走出照相館，原無鄉心情十分愉悅，嘴裏哼著一首倦收天從未聽過的小調，心裏還想著要帶著倦收天去哪裏走走。

       見人難得如此歡愉隨性，倦收天也隨他了，盡管他沒有忘記此行來到上海尋原無鄉的目的。

       他們又回到了小時候最愛吃的那家老翁燒餅，而原來賣燒餅的老翁已經去世，現在是由他兒子來做燒餅。

        只吃了一口，倦收天便抿抿唇。

           “沒有你做的好吃。”

           “既得北大芳秀抬愛，那小當家我回去多做一些招待。”

        有時候，他們之間，無需太多。

        一壺茶，一碟燒餅，就足以回味。

        也許真像倦收天曾說的，君子處事，貴在執著而不沈溺。

        對情執著，對義執著。過於深究，難免埋沒了初心。

  ……………………………

        怒海巷，天波浩渺。

        側耳細聽，自內而外傳出一陣緩緩琴音。

        弦聲超然入境，宛若天人撫弦，不染濁塵。



        倏然陰風乍起，風中參著血腥味。

        天波浩渺內的撫琴人緩緩睜開了眼，那是一雙洞悉天命的眼。

         “果然，天命未盡，濁世仍需染塵。”

         “你的天命是什麽？蒼。”

        撥弦的手，停了。

        琴弦發出清脆細微的崩止聲。

        木質的大門被人推開，似在抗拒外面的人，也似在警示裏面的人，發出沈悶得陰詭的響聲。

        來者雖不善，卻是舊識。

        亦是宿敵。

          “恕蒼無可奉告。”喚作蒼的男人不為來人的氣勢所撼動，信手翻來拂過琴弦，未曾看來者一眼。

         “那我告訴你，你的天命是我。魔皇，棄天。”不可一世的話語，不可一世的人。



         瞬動如魑魅，吐納如魍魎。

         未等蒼反應，棄天就已經站在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出手挑起蒼的下巴，逼他眼中融入自己。



         身處同一個塵世，糾葛的不止一段緣。

[ 此帖被安陵塵遠在2015-06-19 12:1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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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5-06-29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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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29 [原無鄉X倦收天] [弃苍] 莫問歸期序~8 7F

[六]

日前原無鄉讓山龍去調查那柄銀刃的鑄材，人已經有消息帶回。

此銀刃乃蘇銀水制成，其形變無常態，確實是把極為怪異的長刃。

而這把銀刃的用途，就是用以破壞森獄之人心口的護心鐵而殺之。問題就是，如何破壞護心鐵的方法，應該是森獄家族內部的機密，這口銀刃想來也應是森獄之人所有。

       “好友，你認為如何處置這口銀刃？”原無鄉將銀刃攤到倦收天面前，見他難得思考入神。原無鄉一直認為倦收天對這些揣度算計之事的解決手段向來是簡單而利落的，故想聽聽看他有什麼想法。

    “完璧歸趙。”

倦收天卻沒有看這把銀刃一眼，而是淡淡吐了四個字，而後轉頭看向了窗外暗沉的天際，不由得幾分愁冷掛上了眉梢。

不見日光的倦收天，如離池之魚，失了生命活力。

天像，能影響心情，也能是事情的預兆。

糟糕的不祥之感。

    “好友意下是要我將此刃交還？”

倦收天以點頭代語，意思明確。

細細思索一番，原無鄉覺得這個提議雖有風險，卻也有合理性。一方面，這應當是森獄內部之事，盡管意圖未明。另一方面，他原無鄉沒必要成為那名想要暗享其成之人的殺刃。

取銀驃當家首級，真如探囊取物？

既然那神秘人士不按常規出牌，那自己便也能打破游戲規則。

原無鄉輕笑，握了握銀刃。

    “好，那便以此刃作為銀驃當家為他們餞別之禮。”



在玄滅玄丘一干人欲離開上海的前一天，忽然收到銀驃當家原無鄉的邀請，說是欲請他們前往元宗飯店享宴，一是為了日前之事的補償，二是為了送行，聽說還備了一份保准他們會欣喜的大禮。

玄滅心思縝密，明曉這邀請定是另有意圖。而玄丘卻答應得心安理得，認為他確實需要受到如此禮待，否則在上海受了氣，還什麼都沒有就回去了，如何能忍。無奈之下，玄滅將此事告知了他們此行來上海談生意的合作人。他們的合作人表示願意跟隨前往，以防不測。

玄滅便請人回報了原無鄉，表示同意前往，但需人陪同。

下人知會了原無鄉一聲，玄丘玄滅等人已經到了飯店樓下。

原無鄉點點頭，吩咐了上菜備酒。

為了不會刺激到玄丘，開場就鬧僵，此行他讓山龍不必出面。不過為保無虞，山龍還是

在飯店的包廂待命。

跟著來的，是倦收天。

先前原無鄉顧慮著那日玄丘對倦收天的所作所為，本也不想讓他陪同，但倦收天卻說計是他謀，豈有不出面之理。

而且，他們曾經有過誓言，有何難事都要共同面對。

只要共同面對，所有事都能迎刃而解。

     “久等了，銀驃當家。”

率眾而入的，是玄滅。

令原無鄉意想不到的，是陪同玄滅玄丘前來之人竟是慕崢嶸。

原來，他們此行來上海談的這樁生意，就是同慕崢嶸談的。原無鄉頓時心下了然，慕氏家族為謀在上海商界更好的發展，確實需要另覓一個強有力的合伙，森獄便是不二選擇。以慕氏兄弟的野心，怎會甘於一直屈居南修真之下，但南修真歷時長久，根基厚實，在這片地區難有能撼其根者。

    “貴客請上座，我已備好酒菜款待，稍候便來。”

倦收天以為，人的無恥與下流總該有個度的，然而玄丘此人卻打破了他的這個認識。甫一落座，玄丘便似自來熟一般坐在了倦收天身旁的位置，還一手搭上了倦收天放在桌上的手，一臉淫淫惡笑。

     “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厭惡地抽回手，倦收天沒有接話。

  廂房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個尷尬。

  原無鄉方想出面緩和一番，而玄滅卻已經開口了。

     “二哥，你怎麼還是這樣失禮。抱歉了，北芳秀。”

     “無礙。”倦收天對玄滅的印像稍好，故也願意與此人交談數語，而且他也不願意因為自己而令今日之事再多生變數，不能讓原無鄉更添幾分險數。

  在一旁的慕崢嶸見到這幕，不著痕跡地笑了笑。

  北芳秀，你不曾想過。

  你的美，你的優秀，你的傲骨，在這個時代就是一種罪過。

  見場面緩和了幾分，原無鄉便向直切入題，他一擊掌，示意下人捧來一個盒子。

      “有樣東西，還是交給二位公子比較好。”

      “是什麼？”

  那個盒子被小心地放置在玄滅桌前，原無鄉對他做了一個請勢，玄滅只好將其打開。

  只見到一把自己從未見過的銀刃，造型奇異。

  玄丘見了也稱奇。

  原無鄉向他們道明了那日他們離開賭場後，自己收到的那封威脅信以及這口銀刃，還有後來調查出這口銀刃的材質以及用途。原無鄉認為，這本應是他們森獄內部之事，將這銀刃交還森獄之人，其實再適合不過，剩下的就看玄滅如何處理。

     “那銀驃當家前來告知我們，就不怕有人對你下手？”沒有料想到，這口傳說中能至森獄之人於必死之地的利器竟被人輕易交出，玄滅仍是保留幾分信任。

      “一來，想取我的性命沒那麼容易。二來，我也跟公子你一樣想知道究竟是誰在背後操棋。”原無鄉的話挑不出一絲漏洞，難以讓人不服，玄滅思索一番，最終也是接下了此刃。

  剛才吩咐下去准備的菜肴已經上齊，原無鄉就讓眾人先享用，此事再議也不遲。事情還未到最後，沒必要先亂了陣腳，尤其是無形的敵人還在暗處窺視，就更需沉著因應，細細想來，這極有可能是有心人想要挑起南修真與森獄的爭端而設的局，也猶未可知。

   然而，倦收天卻不是這樣想的。

   他的警覺告訴他，這飯店周圍徘徊著一股不尋常的血腥味，以及濃烈壓抑的殺氣。

   察覺身邊人有異狀，原無鄉停下夾菜的手，在桌面下伸過去握住了倦收天放在腿上的手掌，想要讓他安心。倦收天側著眼看了原無鄉一眼，點點頭，將手抽出放回桌面。

   將一塊濃郁蔥香的蔥油餅夾至倦收天碗內，原無鄉笑著說：

      “好友若是不吃飽，哪有力氣思考。”

   原無鄉心中有些竊喜，他內心不否認是故意做出這番舉動的，是做給在場的人看的，尤其是玄丘，此人三番四次對倦收天圖謀不軌，當真令原無鄉厭惡，自己這樣做也算是在以儆效尤了。

  倦收天低著頭，二話不說將燒餅慢條斯理地吃完。

  這兩人的互動，其余的人是看得真真切切。慕崢嶸不露言笑，心中明了。玄丘則是納悶，心想那美人軍官對自己態度如此冷淡疏遠，卻偏偏對那銀驃當家言聽計從的，當下更是不服。

      “哈，二位還真是情深意切啊，整日形影不離。”玄丘少不了一番冷嘲，特地加重了情深意切四字，那在旁人聽來是極富有齷齪之意。

   很顯然，倦收天並不會理會他，但他也沒發覺原無鄉在與玄丘暗暗較勁。

       “二公子說笑了，我與北芳秀是打小一起長大的，自然情同手足。”

       “莫不是好到夜夜同床共枕，相擁而眠吧？”玄丘挑眉，心中直惱像北芳秀那等尤物竟已是他人懷中的軟玉溫香。雖只見過數面，玄丘卻對倦收天的面容見之不忘，每每將他跟自家那群偏房太太一比，那些都不過是些庸脂俗粉，黯然失色。這樣一張臉長在一個男人身上，當真是蒼天為博人一笑。

       “咦，二公子是如何知道的。”原無鄉竟毫不避諱地笑了，一旁的倦收天瞪了他一眼卻未發現。

   原無鄉，你到底又犯什麼毛病了。

   這段對話漸趨微妙，倦收天皺緊了眉頭，已經聽不下去了。

   卻聞一聲雄沉的笑聲，是慕崢嶸。

       “銀驃當家果真風趣幽默，不愧是留洋回來的精英。”

       “欸！東君過獎了。”高興地朝東君拱拱手，原無鄉內心是扳回一城的痛快。

   像是應景，門外的侍員端進一瓶酒，觀其容器，是細長的玻璃瓶。

   那是一瓶有了些年份的洋酒，一般上流貴族都喜歡飲這種酒，原無鄉便是看准了對方是慣了與金錢和飯局打交道的商人，就以此酒招待。既不失客人身份，亦不失東道主身份。

       “好宴配名酒，諸君請品之。還請笑納原無鄉這杯餞行酒。”

  原無鄉朗潤大度、謙謙有禮的氣質倒是讓玄滅刮目相看，只是玄丘因個人原因對這個面相溫良的年青人實在談不上喜歡，充其量也就是欣賞他的風度罷了，也不懂那北芳秀看中這小白臉哪點了。

  待酒斟滿，眾人欲舉杯，玄丘似又動了什麼歪念，獨自舉起酒杯朝著倦收天道：

       “北芳秀可否賞臉與我喝一杯？就當為日前之事釋懷。”

   原無鄉挑眉，心道玄丘這人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恁的煩人。

   況且倦收天素來不沾酒，酒量是差得可以，怎能讓他一人應飲，原無鄉欲為他擋酒，卻見倦收天低頭凝望著酒杯出神，也不知道聽沒聽見玄丘之邀。

   沒有得到回應，玄丘只覺得臉面掃地，心中有了些怒火。

   一旁慕崢嶸見狀，也執起酒杯。

       “二公子莫怪，這北芳秀的面子可不好買。上次我向北芳秀邀舞，也是糟了拒絕的。這杯酒，不如由銀驃當家代飲如何？”

    慕崢嶸總是這樣深藏不漏，話裡機心可見，不過這也正合原無鄉意，當下就沒有拒絕。正當三人請杯欲飲時，倦收天驀然出手制住了玄丘的手，不讓他將送至嘴邊的酒飲下。

       “嗯？北芳秀這是願意了？”玄丘高興得反手抓住倦收天的手腕。

   眾人疑惑之際，倦收天一揮掌，將玄丘的手連同酒杯一同掃落在地，眼神一凜，回頭看著原無鄉。

        “酒有問題。”

  這時，眾人耳邊倏然響起冷然槍聲。

  一聲槍彈入體的沉悶聲響，一聲短促痛吟。

  以及彌漫一室的刺鼻火藥味。

      都只在倦收天話音剛落的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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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塵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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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不及驚呼，一具皮肉之軀被子彈射穿心髒而倒下。

是玄丘。

噴濺的鮮血，令離玄丘最近的倦收天首當其衝。

穿心而出的子彈余勁，竟還能使子彈嵌入倦收天肩窩幾寸。

不過眨眼，倦收天也添了紅。

血色蔓延開在那身燦金色的軍服上。

   “二哥！”

   “倦收天！”

聞聲而來的山龍趕忙扶起倒地不起的玄丘，以手試探其鼻息。

還有救，估計是他們的護心鐵起了作用。

當機立斷，原無鄉扣動了銀驃玄解上的機關，不過數下機關巧動，銀驃竟在右手組裝成一支銀色手槍。原無鄉從袖內滑出一管彈匣裝上，扶過倦收天檢查他的傷勢。

還好只是入皮肉些許寸，不及筋骨，不過也不能就此放任難以凝卻的血液橫流。

原無鄉想要為倦收天包扎傷口，卻被傷者那雙不同以往略顯冰涼的手擋開了。

   “小傷，無礙。”

倦收天走到了房內那面左牆壁旁，上面掛著一幅名家山水，卷軸下方有一個不細看難以察覺的洞口，上面還殘留火藥灼燒的印痕。

一凜神，名劍在握。

獨自衝出了房間，撞開了隔壁廂房的門。

出於保密，原無鄉令人今夜元宗飯店閉館不接納外賓，故飯店內除了一干侍從與原無鄉等與宴之人，不會再有他人。

暗槍來自隔壁，那便是有外人潛入。

然而倦收天還是慢了一步，廂房已經空無一人。

因為擔心倦收天落單而趕來的原無鄉，手持銀槍護在倦收天身後，兩人屏氣凝息，只覺周圍濃烈的殺氣猶未退。

   “殺人於無形，身退於無蹤。”

有這種能耐，只怕是特務。

倦收天斂眉，心中的不安不容忽視。此人暗殺的目標雖不是原無鄉，但事情恐怕並非殺一個人那麼簡單。

  這時，元宗飯店內的燈盞全數被滅。

  眼前瞬墜無間黑暗。

  心道一聲不好，兩人黑暗中對視一眼，欲動身回到眾人所在的廂房。

  又聞一聲槍響。

    “當心！”倦收天劍鋒劃過掠起發絲，擋下余光閃過的那道極速火光。



  錚然一聲，一顆子彈被擊彈開去。

  那分明是朝著原無鄉開的一槍。

  耳邊呼嘯一聲刺耳的槍鳴，一顆銀彈自倦收天身後射出，朝著大廳中那片陰詭的黑暗射去。

  是原無鄉開的槍。

  接連幾槍，快得人心弦急顫。

  原無鄉沉息斂眉，巧妙地轉動手腕，朝捕捉到的那抹殺氣之源開火，精准不留余地。

  與倦收天不同，原無鄉使得一手極快且准的槍法，在黑暗中能夠視物的他看到了隱藏於黑暗中的人影。

  憑借槍彈交擊的聲響，倦收天揮劍破虛空，直闖面前殺機四溢的黑暗。

  槍急，劍快。

  原無鄉持槍在後，倦收天執劍在前，勢擒暗敵。

     “閣下已如甕中之鱉，還是莫躲藏的好。”原無鄉再次扣搭上扳機，語帶威脅，他十分有自信在自己與倦收天的聯手下，凶手跑不出元宗飯店。

  走在前頭的倦收天卻驀然止步，橫劍在前。

  兩人同時感到一股如魅影般的吐息縈繞在周圍，霎時間血腥的殺氣直壓得原無鄉與倦收天呼吸凝滯。

  無聲，亦無息。

  是何人，能夠不發一語，卻讓人有百鬼纏身的恐懼。



  銀驃當家，名劍無名。

  誰？

  在黑暗中幽喚二人名號。

  似是幻覺，又似真實。

      “旁門左道，名劍之下，勸你現身一戰。”



   隱匿於黑暗中的人，卻怎樣也無法捕捉其行蹤。

   兩人只覺意識漸趨混沌，仿佛就連空氣也逐漸無法感知。

   身陷殺網的人，殊不知下一刻便是奪命。

   局中人，宿命。

   不可逃也……

   又聞詭聲。

   人驚，魂悚。

   槍響。



       “倦收天！”

   一聲奪命響，拉回了驚愣的原無鄉。

   已見眼前人握劍的手松開。

   名劍應聲落地。

   人亦如枯干，墜倒卻無聲。

   滴落在被陰影投射的地面上的血，越積越多。

   死亡的輪廓被放大。

……………………

  元宗六像。

式洞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無心地翻了幾頁報紙。

隱隱約約嗅到了風起的前兆，心緒不寧。

如今，國內已是烽煙四起，外有日寇，內有黨爭。國，早已無寧日。

易了新主的南修真在這亂世中，又會面臨什麼。

縱然明眼如式洞機，都無法預料世間一切發展。當初，讓原家遺孤原無鄉來接任銀驃當家一任，是式洞機的決定。

黯然一嘆。

室內的沉寂，更助式洞機深陷在過去的種種。

此時忽聞元宗六像外，一聲沉穩修斂的話語。

   “蒼冒昧來訪，求見道磐。”

六弦之首。

一位數年未見的同僚。

    “弦首請進。”



大門緩緩打開，那抹仙風道骨的清冽人影走入了元宗六像內。

式洞機親手為蒼斟上一杯茶。

無論時隔多少年，眼前這人都似超脫生死輪回，容顏未改，道骨依舊，冷眼觀世。知道蒼素來不沾酒，式洞機為他沏了一壺西湖龍井。

    “許久未見好友，沒好好准備，式洞機失禮了。”



    “道磐不必客氣，蒼此次前來是為告知一事。”

    “哦？弦首請說。”

將一杯溢滿了濃郁香氣的茶端至蒼面前，式洞機坐下傾聽蒼所要告知之事。見蒼的神色凝重，眉宇間又是緊皺，想來此事必有相當的嚴重性。

蒼淺嘗了一口茶，方緩緩開口。

     “棄天來了，是為南修真而來。”

軍統局，終於也盯上南修真了嗎。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式洞機竟有一瞬的頹然，靠在了昂貴的真皮沙發上，又是深深一嘆。

魔皇棄天。

這個名字，就是軍統局的代表。

令人談虎色變的一個人物，一旦成為他的任務目標，就不可能會在世上苟活多一秒。棄天的到來，正是預示著，這裡，將掀起一股血色浪潮。

     “還有一事。此次棄天還帶了一名他手底下的特務……”

蒼話語一頓，眼波黯沉，再道：

      “代號，銀豹。”



……………………

      原無鄉醒來時，身邊只剩下山龍。

      森獄之人已經由慕崢嶸護送離開，這件事必然少不了交代。

      想想自己，身入險境，竟還毫發無損。

      暗殺之人，想必就是將銀刃送來之人。

          “倦收天呢？”

      揉了揉自己鈍痛的後頸，清醒一番，原無鄉沒有發現倦收天的蹤跡。

      心中莫名的惶恐與忐忑。

      倦收天中槍，自己被擊暈。

      驚心一幕，猶在眼前。



       “那時我聽見槍聲趕出來，只見你一人倒在地上，並無見到北芳秀。”



   原無鄉失神須臾，而後急切轉過目光。

   只見倦收天向來不離身的天鞘與名劍分離，靜然無神地躺落在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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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5-06-29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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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上]



倦收天失蹤了。

准確來說，是遭遇不測。

接連幾日，原無鄉並無收到任何有關倦收天的消息。

手底下的人脈也都托了個遍，就是尋不著些許蹤跡。

赫然一怒掌，原無鄉掀飛了桌案上所有的文案。

    裝著墨水的玻璃瓶碎了一地。

裡面紅色的鋼筆墨水緩緩延流，就如那日倦收天流灑的血液。

原無鄉心中一恍，無法道明的發慌，只能握緊了雙拳抑止。

愁悶地看了一眼被護藏在玻璃櫃中的金鋒。

倦收天，你若有差池……

讓吾小當家怎生是好。

失去意識時，是昏暗。

恢復意識睜眼時，是模糊灰旋。

名劍。

不在身邊了。

倦收天動了動身，腹部與肩部兩處槍傷，一處重一處輕，稍稍牽扯就是一陣劇痛。但是傷口上似乎已經纏上了繃帶，血流已止。

沒有名劍上北鬥指引的向導，倦收天根本無法判斷自己此時身在何處。

原無鄉……

他應該相安無事吧。

欲要起身卻發現自己雙手手腕上竟分別被鐐銬所禁錮。

雙眼無法視物，身體動彈不得。

盡管如此，多年來練就的警覺告訴倦收天，他正身處險境。

陰冷的四周，彌漫的是濃烈的血腥。

死寂。

死氣。

宛若置身無生氣的墳地。

原來，是自己判斷錯誤了。

起初自己回來找原無鄉，是因為收到風聲，有人欲對新上任的原無鄉不利，就從山西趕至上海，想要為原無鄉提供個照應，保他即位無虞。

即使，倦收天打從心裡不願看見原無鄉接任這個刀尖上的位置。

前不久他們經歷的那次暗殺，原以為殺手是借森獄之人為障眼，實則是對原無鄉下手。而現在看來，對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想要他倦收天而已。

禁錮他，不殺他，是因為還有用武之地。

意料之中的腳步聲如期響起。

在吞噬了一切聲音的死寂囚地就如地獄魍音。

而倦收天依舊沉著，氣定神閑。

     “恕在下招待不周，因為閣下是北芳秀。”

這聲音，這氣息。

為何如此熟悉。

倦收天欲啟唇，卻又閉上了。

眸中仍然無神。

      “你身陷囹圄還如此鎮定，是因為你無法看見我。”

一語道破，倦收天再難以保持心湖不興。

抬了頭，也不知看著何方。

       “直說來意。”

       “縱是北芳秀，被人話破心事也是會起毛的。不要懷疑，這世間比你北芳秀超神之人多得數不勝數，我會知道你眼睛的事，不足為奇。”

       “若你只是想討論我的雙眼，那我沒必要陪你虛耗。”

倦收天再度闔眼，不予一會。

北芳秀的風骨，非一牢一銬所能摧折。

來者深明此理，亦不怒不嗔，只是笑著續說。

        “那來談談銀驃當家。如何，這能引起北芳秀的興趣嗎？”

        “小心說話。”倦收天話語中殺機畢現，絲毫沒有受禁的姿態。

隱匿在黑暗中的人觀察著那因受傷而面色蒼白虛弱的倦收天，明明是自己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卻就在方才為他的氣勢所折服。

北芳秀，即便落拓受擒，也凌傲冷艷如舊。

就如九天鳳者，好似世上無一物能夠折去其高華的羽翼。

然，正所謂一物克一物，而自己就剛好掌握能夠摧折鳳者羽翼的寶劍。

一步一步靠近著，想要梗仔細清晰地看到，一會那高傲之人聽到自己所說內容後的反應。

        “莫將你那身令人作嘔的血腥帶進來。”

步伐，被一語寒霜所凍結。

再好的氣度，也要被此語磨滅，只剩怒燃的火焰。

來者發狠一般掏出手槍朝著倦收天左手掌心扣下扳機。

一聲悶哼，子彈深嵌手心，透穿手骨。

血色艷綻。

       “收起那自視甚高的姿態，你不過是我的階下囚。”冰冷的槍管托起了倦收天的下頜，逼迫他仰視臣服。

無神無光的金瞳，與那雙黑暗中閃爍異彩的鋒目對視。

各自的敵意不相伯仲，那是眼神的對弈。

那雙如死去的雙眸，卻暗蘊不屈不折的魂魄，饒是冷酷如殺手，也為此驚艷。

       “我……我只需聽到，原無鄉無事，其余的你無需多言。”

纖薄的掌心被冷彈貫穿的痛楚，逼得倦收天臉色更白，因忍痛而強弱起伏的話語卻是意外的堅定。

他不允許原無鄉出事。

其實，他知道，倦收天知道很多原無鄉過往的事。

包括原無鄉為何跟他一樣會成為孤兒，這些他都已經知曉。

而這一切，他都不能告知原無鄉。

雖然無法看見眼前之人，但那人身上熟悉的氣息告訴倦收天，此人與原無鄉甚至南修真淵源甚深，必須謹慎應對，否則只會害了原無鄉。

        “若想保全銀驃當家，用你的命交換，你可願意？”

殘忍的笑意，冷酷的話語。

北芳秀，讓我見識見識，你與銀驃當家的情義。

好奇啊。若原無鄉知道了我的存在，以及他家族過往的一切，你們二人日後該如何面對，當真好奇啊……

        “你真能做到，那我的命，現在即可取走。”

這樁交易，在倦收天心中毫無意義。

根本構不成令他為難之事。

只要能保原無鄉周全，能拿己命相抵，何足掛齒。

這次震驚的，卻是提出要求之人。

雖也是意料中的一個回答，卻沒想到倦收天回應如此篤定與不移。

唇角抬起一抹輕蔑的笑。

多深沉的情義，踐踏起來真教人欣狂。

銀驃當家，我就讓你也一嘗被奪去一切所重視事物的滋味。

       “開個玩笑。我不僅要留著你到最後，更要你親眼看著我殺死銀驃當家！”

       “只要倦收天在世一天，誰敢對原無鄉輕言動殺。”

一束殺影，割破了那極盡癲狂之人的面頰。

剛才，倦收天趁那人談話時分散了注意，硬生生將自己掌心的子彈摳出，夾握在指間。

得了時機，手腕間浩勁瞬發，纖指巧彈，子彈夾殺而出。

讓那囂焰正盛之人同自己一樣見血，雖因五感具失，指間彈射出的子彈已經大失准頭，卻也能使之逐漸冷靜。

冷冷抹去了臉上的血，殘忍的人被觸了逆鱗。

心中動殺，卻不能殺。

那麼報復，就只有凌虐。

扯過倦收天的身子，狠狠按壓在石牆上往其腹部捶下重拳。

那一拳帶著怒火與殺意，疼得倦收天不得不蜷縮。

那人雙手抄起倦收天軍裝內裡襯衫的衣領，用力一撕。

布帛寸裂，淺金色的內襯再也掩蓋不住那具淨白無垢的身軀。

倦收天內心一驚，卻忽覺一雙寒玉般的手撫上自己敞露的胸膛，帶了褻玩與凌辱的意味，使倦收天不由得想躲開，又被那人死死扣壓在牆上。

原以為激怒了那人，是要對自己用酷刑來折磨報復。

現在看來，並不盡然。

將倦收天蔽體的衣服盡數撕碎，施虐者眼中血性愈顯。

施虐者在笑。

笑得殘忍，笑得無情。

笑倦收天執拗，笑倦收天盲義。

倦收天，你可知你對銀驃當家的情，已經成為我讓銀驃當家從萬丈之巔墜落谷底深淵的籌碼。

        “這世上能殺銀驃當家以及能夠使北芳秀淪為胯下之臣的，就只有我……”

        “銀豹，好好記住我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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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15-06-29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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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15-06-30 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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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離約定的時間很近了，原無鄉這三日以來每個分秒都過得煎熬。

沒有將此時告知任何人，是怕那人對倦收天不利，原無鄉決定單刀赴會。

只不過有一點令原無鄉懷疑。

為何那人會擇於早已荒廢的原家舊宅。

此人也許與原家有淵源，但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只在於，倦收天是安全的。

原無鄉劍眸沉凜，冷然佩戴上了銀驃玄解。

若看到倦收天受了半點傷，他定叫那人加倍奉還。

隨意披著一件銀白的西裝外套，月華透過窗戶撒照在原無鄉身上，魁偉的背影寒冽如冰霜，雄霸之氣渾然天成。

倦收天，銀驃當家既已當家，亂世之中有我護你。

我只求你要好好的，不要有事。

陳腐破敗的傾頹氣息，人煙銷聲匿跡在這座曾經承載無限光輝的宅邸。

雜草蔓生，幾十年來未曾有人再造訪此處。

原家大宅。

銀豹用一匹麻布將倦收天裹起來密不透風，一直到了目的地才松開。

因為缺氧令倦收天喘著粗氣，在月光下臉頰也被悶得泛紅。

銀豹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倦收天，麻布遮掩下的身軀，上面無數的傷痕沒有經過處理有的已經開始發炎，腹部的槍傷也愈發的嚴重。

散亂的長發無力垂搭在赤裸的肩背以及胸前兩側，雙眼無神，順眉低目

誰又能想像到北芳秀這個模樣？

      “忽然覺得我與你相逢恨晚了，北芳秀。”

判斷出聲源，倦收天抬頭望向那個方向，盡管人影物像俱是模糊。

相逢恨晚嗎……

如果原家沒有遭那一劫，自己與銀豹、原無鄉三人應該也會是情同手足的至交，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相殘相殺。

      “我……”

      “不必釋出善意與愧疚，這一切與你無關，而我與原無鄉，終須要個了結。”

      “非要一生一死，一成一敗的結果嗎？”倦收天空洞的雙眼凝望著銀豹，他哪願看見原無鄉與胞弟相殘的局面。

     “他如今擁有的一切，我本來也能擁有，可為什麼我們的路截然不同。既然我不能得到他所有的，那我便剝奪他想要卻不能有的！”

銀豹強行抱起倦收天，顧不得他掙扎，尋著記憶來到棄院中曾經是栽植了一顆參茂的梧桐樹下，而那株見證了太多往事的梧桐如今早已被移走，空蕩無一物。

倦收天就這麼被抱著，銀豹像是入了定一般看著那處空地。

久遠的記憶被歲月與妒仇模糊，只是多年來還依稀能聽見兩把稚嫩的童聲在耳邊訴說未來的憧憬。

哥，我們以後會成為像爹那樣厲害的商人嗎？

唔……也許你可以，但我不喜歡當商人。

那哥想當什麼？

廚房燒菜的大叔。

不過是無用的羈絆，卻丟不掉，放不下，忘不了。

手足兄弟，荒唐無稽。

既然我親眼看著你奪走了我一切，那莫怪我請君入甕了。

把倦收天往那殘破的籬笆上一放，銀豹粗暴地扯開倦收天身上唯一的遮掩。

正是清秋時節，失去了布料的覆體，涼風哀戚地席卷倦收天的傷體。

微微一震，倦收天想拿回銀豹手中的麻布蔽體，卻被銀豹摟過腰，按住了後腦。

     “你又想做什……”

方開口，唇上就被溫軟封堵。

倦收天睜大了眼，看著眼前模糊放大的人臉。

那輪廓，與原無鄉實在太像。

掐算時間，原無鄉應該快要到了。

銀豹這麼做，只是為了激怒前來看見這一幕的原無鄉。

假戲真做，想不到銀豹自己在侵略倦收天雙唇時，竟情動而不自知。

想到等會原無鄉的反應，銀豹就更加的急躁難安。

抱緊了裸露了上身的倦收天，銀豹加深了這一吻。

趕到原家舊宅時，原無鄉頓了頓足。

道不清的異樣感受，零星破碎的畫面忽在腦內閃現，轉瞬即逝。

定了神，啟動銀驃玄解的機關，銀槍再現。

原以為迎接他到來的，會是冷槍暗箭，卻從未想過是這樣一幕。

驚顫，嫉妒，憤恨。

踏進原家大宅的原無鄉，竟看見倦收天被他人抱入懷中吻著。

那人背對著原無鄉，他只能看見倦收天十分痛苦地想要推開那人。

原無鄉痛恨那個背影，怒火直燒天靈，舉起銀槍朝著那人背部就是一槍。

       “放開他。”

早已察覺身後的殺意，銀豹緊抱著倦收天臥伏，躲過了致命子彈，放開倦收天，從銀色大衣內的暗格掏出了一張銀質的豹形面具戴上。

轉過身，銀豹的視線與原無鄉的怒目交接，瞬間兩方恨火碰撞得山崩地裂。

       “原無鄉？”倦收天聽到了熟悉的話語，語氣中開始有了些疑惑與驚慌。

是原無鄉……

剛才，被原無鄉看見了？

為什麼要來，原無鄉。

       “倦收天！”遠遠看見滿身傷痕的倦收天，原無鄉心急萬分，欲先將人救回。

       “別急，會還你的。”銀豹輕蔑地笑著，勾起倦收天的下巴，讓他看向原無鄉。這舉動又再次惹惱了原無鄉，使之以槍冷對。

       “你傷了他，銀驃玄解對你定不寡言。”手指，慢慢扣上扳機，仿佛下一秒又是已發精准狠厲的槍火。

原無鄉勃然大怒，平日裡溫潤儒雅的他早已拋卻了一切翩翩風度。

至交被重創的痛心與不忍，而且那人還是……

倦收天。

       “這麼心疼嗎？我不僅傷了他，我還……”銀豹惡意的尾音，讓被他禁錮在懷中的倦收天強烈的不安。銀豹全然不顧原無鄉森冷的銀槍逼命，繼續說道：

       “上了他。”

槍聲響起在無聲的大院裡，一發銀彈射落在銀豹左腳邊，僅僅差了一寸，就能廢了銀豹一只腳。

這一槍，是原無鄉的警告。

       “再敢口吐穢言，下次定無虛發。放了倦收天，我們還可談判。”

       “不信？那銀驃當家自己驗收吧。”

銀豹將倦收天往原無鄉站立的方向一推。

目不視物、五感紊亂的倦收天踉蹌一步，被地上雜亂的藤蔓絆倒在地。

原無鄉跑上前去扶起倦收天，卻覺得倦收天有些抗拒自己。

但急於擔憂倦收的傷勢，原無鄉顧不得他的抗拒，抵住他的肩膀細心查看。

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除了不忍卒視的血痕，從脖子開始直到腰際，倦收天身上遍布了曖昧靡艷的吻痕，有些已被咬得發青，硬是在潔白的皮膚上留下紅紅紫紫的痕跡。

原無鄉氣得每根發絲都在顫抖，俊挺的劍眉染了悲痛，心中已然痛不堪言。

你到底忍受了多少的苦楚沒有說出來，倦收天……

脫下了西裝外衣，原無鄉趕忙為倦收天披上，嚴嚴實實地遮擋起來，不讓他受傷的軀體受寒，攬過了他，將他遮護起來。

        “我沒事。”

倦收天亦拍了拍原無鄉的手，卻被原無鄉眼快抓住。

只見倦收天左手掌心被子彈透穿留下了一個駭人的血洞，血液已經干涸凝結，皮肉翻出有些潰爛，幾乎能見裡面森然白骨。

倦收天身上所有的傷，都在向原無鄉傾訴那人受到了怎樣慘無人道的虐待。

忍無可忍，怒貫雷霆。

原無鄉拔槍橫射，冷不防的槍勢，銀彈瞬間打入銀豹的左臂。

唯聞槍聲過後的悶哼，銀豹面無表情挨了一槍，摻揉了恨意的目光死死盯著眼前相依的兩人。

       “原無鄉，被人摧毀與剝奪珍重之物的感受如何？”

       “就跟你吃我一槍的感受相同。”

       “你恨我？”銀豹竟然勾起嘴角蔑笑，像聽了原無鄉一個笑話。

       “你問銀驃就知道了。”原無鄉手中銀槍已經對准了銀豹的額心，他只等銀豹一個解釋，就能送他下黃泉。

只聽對話，倦收天便知道事情不妙。

原無鄉必定不知道，銀豹是他親人這一事，否則怎會連開數槍，不見心軟。

       “原無鄉，此人不能殺……”

       “為何？”原無鄉疑惑看著倦收天，明明那人對他施以暴行，卻還要袒護他。

正當僵持之際，燈光晦暗的宅邸內閃過銳眼的銀光。

一柄鋒利的銀色小刀勢如破竹，劃過了原無鄉鬢邊，頰邊赫然見紅，鮮血流淌在潔淨的臉上。

這一刀，是銀豹的回敬。

冷靜地抹去臉上血跡，原無鄉眼底的殺意驟然騰起，但念及方才倦收天的話，收斂三分。

原無鄉的殺意，激起了銀豹好戰的血性。

        “沒什麼殺不得，死敵就該抵命一戰，至死方休。”銀豹手中握著一把銀色的蝴蝶刀，繞指翻轉間，運用得熟練非常，刀刃劃破空氣的咻咻聲響，是仇恨殺意的凝煉。

      “若要戰，倦收天願替原無鄉與你一戰。”

倦收天知勸說無益，若是唯有戰，能夠了結一切，那麼倦收天從不畏戰。

但不論怎樣，都不可讓原無鄉與銀豹手足相殘，若日後得知，原無鄉定然悔恨。

那麼這場天命之決，由自己出戰最為合適。

      “倦收天，此人分明仇結在我，你何須如此。”

      “不要拒絕，原無鄉。”倦收天回望，眼中焦點對不准原無鄉，卻又異常堅定，讓原無鄉瞬間語塞。

一旁的銀豹只當看了一場笑話。

他殘忍無情地對待過倦收天，摧折他的心智，玷染他的身軀。

現在，他要將倦收天埋藏最深的秘密也一並捅出來。

告訴那個倦收天最不願意告訴的人。

      “北芳秀。沒有名劍的你不過是個連路都走不穩的瞎子，何談與我一戰。”

倦收天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這件事，他一直隱瞞著原無鄉。

原無鄉聞言疑惑，欲向倦收天問清事實。

卻聽銀豹又道：

      “抱歉，我忘了銀驃當家不知道，你的摯友在五年前的一場戰役中，被炸傷了雙眼，若沒了天鞘名劍上的北鬥指引，則與盲人無異。”

不爭的事實，難以置信的真相。

原無鄉總算知道，為何倦收天總是名劍不離身，為何倦收天那雙應該熟記在心的鳳目跟記憶中的不同，為何每當自己要他取下名劍時他都隱約似有苦衷。

已經有好幾次，原無鄉看到沒有名劍在身的倦收天，行走如盲人摸路，猶疑不定，步履躊躇，那時他心中雖也有疑惑，卻沒開口問。

原來如此……

憤懣嗎？倦收天竟隱瞞了自己這麼久。

痛惜嗎？他眼中的自己原來只是模糊的影。

可看見倦收天面色有些難看，原無鄉並不忍心在此責怪他。

      “連名姓面目都不敢露的鼠輩，你的話我如何能信。”

      “你讓他現在跟我打一場就知道。”

      “倦收天有傷在身，我豈能讓你詭計得逞。”

      “那就不必多言，原無鄉，讓我見識銀驃當家之威能。”

      “不要後悔。”

銀槍與銀刀，在霜白的冰輪下無情對峙。

不願相認的親兄弟，不願饒恕對方的恨意。

兄弟鬩牆，手足相殘，自古以來不斷上演的人倫悲劇。

如今，卻是由倦收天見證。

原無鄉與銀豹，他們是彼此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刀槍相向，無道血腥。

在這個時代，誰都有可能在一夕之間家破人亡，誰都有可能片刻之間與愛人天人永隔。是天道不仁，還是天意弄人。最後的同胞兄弟，將由天命決定剩下哪一個。

     “先讓倦收天離開。”

     “這可不行，北芳秀可是今夜勝者的獎賞。”

     “請注意你的遣詞，倦收天是我過命的兄弟，不是什麼獎品。”

     “兄弟？哼，那當心點，你死了，我就挑斷北芳秀手腳筋，讓他淪為我的禁臠。”

     “你果然適合去閻王爺面前領杯茶，最後請務必讓我送一遭。”

     “是嗎……”

銀豹暗藏在詭異森怖的面具下的雙眼，泛著危險的光，手中的蝴蝶刀耍弄得飛快，鋒銳無匹。

秋夜寒風揚起原無鄉被月光照得徹亮的銀發，原無鄉左手閑淡地插置在褲袋中，右手穩穩握槍。

實力相當的兩人，各自怒不可遏、恨不止歇。

殺機一觸即發。

倦收天如局外人，只嘆名劍不在身，否則他就能出劍阻止。

然而，能阻止一次，還能阻止下一次嗎？

原無鄉，我信你。

我仍在你身邊，與你共同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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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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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7.22 [原無鄉X倦收天] [弃苍] 莫問歸期序~13 1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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