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09 【皇稣】浮生六记（30F更新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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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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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3-09 14:39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3.09 【皇稣】浮生六记（30F更新完结章）

原作向长篇~ MSYLkQ}_b

《浮生六记》

楔子

“芸和沈复成亲的那天晚上，芸已经吃素多年。沈复算了算她开始吃素的日子，发现正是自己出水痘的那一年。于是他便笑着对芸说，阿姐，如今我光鲜无恙，从今以后你可以开斋破戒了吗......”

北冥皇渊斜倚在床头，翻着书，读给一旁的八纮稣浥听。

稣浥兴致缺缺，这本书二人共读次数不少，却已渐渐不是他心中想要的那本。

但他沉吟一会，还是开了口。仍旧侧着身，没有看皇渊的脸。

“有一日我若病了，王爷也会为我放弃自己最爱的素心软，金砖裹吗？”

“哈哈，稣浥，近来你总爱问些怪问题。”

“皇渊，你会吗？”

“稣浥若是病了，我定寻遍天下名医治好你，何须遵寻这些斋戒祈福的陈旧仪礼呢？”

“书中内容既已陈旧，又为何总是挑这本呢？”

“这本书中有江南，有你我梦中的生活。”

“哈，梦中的生活，真是那般美好吗？写书的人是沈复，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家，他行那些风雅逍遥之事背后，苦心维持家
计的又是谁呢？芸，她真正幸福吗？”

“稣浥......”

即使每天食同桌，寝同席，话却越来越不投机。稣浥明白，变的是自己。

于是便想，这世间之事若都有唯一解法那该多好？那么纵使是波臣与鲲帝，方向相同，道路也相同，便可同行。

只可惜这个天真的想法，在八纮稣浥十九岁那年离开玄玉府后，再没被提起。

记壹
01. 初遇

十三岁那年，八纮稣浥的父亲墨北斗作为远近闻名的波臣工匠，破例为当今鳞王北冥宣最青睐的三皇子北冥无痕所用，主持铸造一种名为水磷烧的特殊工艺品。

自此以后，墨北斗便经常不归家，他在皇城外十里专门修葺的那座水磷烧铸炉附近搭了一间草房，以便日夜监工。
稣浥从小便对铸术感兴趣，又因思念父亲，便总央求着父亲去做工时带上自己。墨北斗总是面有难色，这天早晨才终于在小儿子的撒娇中败下阵来，答应了他的请求。

“稣浥，去铸炉可以，但你要答应爹亲，如果看到三殿下，一定要躲得远远的，知道吗？”

不知为何，父亲提到北冥皇室时总是神情复杂，好在稣浥向来很听父亲的话，便也不多问什么。巧的是，往往来铸炉的只有北冥无痕一人，偏巧稣浥去的那天，北冥无痕却带着两个与稣浥年纪相仿的皇弟，北冥皇渊与北冥流君一起来了。

鲲帝是整个海境最优越的血统，男性鲲帝更是个个相貌出众，英姿勃发。虽然八纮稣浥谨记着父亲的教诲，可真等到三位皇子一同来了铸炉，他还是没忍住悄悄躲进了铸炉后方那个用来放成品水磷烧的隔间里。

他平生还未亲眼见过鲲帝，总是有些好奇，便从窄门里露出一个脑袋偷看不远处那三人。

三位皇子里独有一位，生得十分另类，全身覆盖着碧青色鳞片，手掌生得也像鱼鳍似的。稣浥知晓，那正是四皇子北冥皇渊。听父亲说，这位殿下自周岁时便进入鲲鳞覆体。通常的男性鲲帝得等到而立之年方才进入，维持半甲子的时间，周身方可形成肉眼不可见，却所向披靡的鲲鳞战甲。

稣浥自幼身娇体弱，无法习武强身，常害娘亲担心，此刻更是忍不住艳羡之情，他心想，若是波臣也能拥有这鲲鳞战甲就好了。哪怕暂时要长得奇怪一点，又有什么所谓呢？

“啊！”

八纮稣浥看得入神，衣角不小心将一盏天青色水磷烧从身后的架子上拂了下去。水磷烧晶莹剔透，声音极清脆，一下子便传到了北冥无痕耳中。

本来他正聊着要给皇渊和流君各烧一盏的闲话，闻声面色一沉，迈开步子径直朝铸炉后方走去。北冥皇渊视力向来很好，顺着三皇兄离开的方向看去，分明有个黑黑的后脑勺倏地从那扇窄门背后一闪而过了。

眼看流君还在一旁感叹铸炉的气魄，皇渊兴致不高，便欲跟在三皇兄后头一探究竟，说不定还不会像现在这般无聊。

他走得慢了几步，来到窄门前时北冥无痕已将人带走了，地上只余半片天青色残骸。

“是你打碎了我的水磷烧？”

皇渊整整绕了一圈，终于在铸炉北角上一所孤立的草房外听到了自己皇兄的声音。房门没有合拢，皇渊能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影，显然不是北冥无痕。

“我，我不是故意的，请殿下赦罪......”

皇渊一生中还从未见过何人留有如此漆黑的发，如墨色瀑布倾泻而落，随着主人轻微的动作，摇曳而生幽幽光泽。一定是位美丽的女子，鬓角一侧还别着绣工精良的藕荷色发带，发带根部吊着一枚可爱的金色小鱼。

分明只有一个背影，却已如此令人心神恍惚，皇渊不觉竟看呆了。直到北冥无痕的声音再度响起，才猛地将他从梦中惊醒。

“就是这双手犯下了大错，好美的一双手，真是值得收藏呐。”

“殿下....麦这样....”

三皇兄的手紧紧握住那女子的手，尽管对方奋力想要挣脱，却是纹丝不动。

北冥无痕的特殊嗜好不少，作为兄弟的皇渊与他虽不亲近，也略有耳闻。换做平日，皇渊倒也无意干涉他的私事，可偏偏眼前这个人，皇渊此刻满心眼里想的都是：不管三皇兄要对她做什么，她一定不甘愿，一定很害怕。

“三皇兄，放开她！”

猛地闯进门中，皇渊话音刚落，便用自己的手将北冥无痕覆盖在女子身上的那只手一掌打落，这才突然发现她那一双柔荑生得竟是鎏金色，的确如三皇兄所说，美丽不可方物。

转眼瞥见自己那畸形似鱼鳍的手，皇渊默默背在了身后。

“哦，原来是你，怎麽皇弟也对这双漂亮的手有兴趣？”

“皇兄，就算有心爱护也当懂得怜香惜玉的道理，不该强人所难。”

这下，皇渊将自己整个身体挡在北冥无痕与身后那名女子之间，三皇兄那危险异常的视线，定叫她更害怕了吧。

北冥无痕眯起眼睛扫视了面前两人一番，随即收了戾气，转而笑盈盈地拍拍北冥皇渊的肩膀。

“皇弟，说起来咱们大哥府上去年都已给父王添了皇长孙，兄弟们当中独你一人形单影只。父王政事繁忙，自是无心过问你的人生大事，要麽这样，你若真喜欢，皇兄就忍痛割爱与你。你身后那个人，由我去替你们求父王做主，如何？”

对方口中忽出此语，搅得皇渊心绪不宁，窘迫非常，急忙出声辩解，

“皇兄，我并不......”

“哈哈，皇渊，残废的鲲帝与低贱的波臣，皇兄可是觉得你们很般配呢。”

北冥无痕甩下这番话，眼看北冥皇渊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自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得意洋洋走出屋外。

留下屋内两人，一片死寂。

被戳到痛处，皇渊心里悲愤难忍，一时竟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纵使被羞辱却是事实，自己的确残废，身体发肤每一寸都在证明，无从反驳起。

“四殿下...您可曾听闻那尖毛草的故事？”

直至身后传来那道轻柔嗓音，皇渊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转过身，这才第一次见到了对方的正脸。

与发色一致的点漆之眉，斜飞入鬓，徒添几分凌厉英气。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好似子夜既逾，寅晓将发。两腮粉似樱，唇是薄如彩云的浅红。

只见他轻启朱唇，缓缓道来。

“尖毛草，那是中原塞北之地长得最高的一种草，有“草原之王”的美称。可是最开始的半年里，它却是草原上最矮，生长得最慢的。直到半年后雨季到来，三五天便能长至一两米高，人们这才知晓尖毛草之前不是不长，而是一直长在根部。地面虽只露一寸，地下的根茎却能深达二三十米，就这样一直积蓄到足够力量后，方一发而不可收拾，短短几日，便成长为草原之王。”

这一席话其来有自，皇渊心中着实震撼，不假思索问道：

“莫非你曾去过中原？”

面前之人轻轻摇头，唇边露出一丝笑容，答道：只在书中见过，但总有一天要亲去的。

自己的问题问得滑稽，她的回答却一点也不似玩笑，皇渊再次为眼前之人震撼，要知道海境之人去外界游历，那可是历代鲛人丞相才拥有的特权，她却提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此坚定自信。

刚刚听三皇兄提及，这位女子竟是波臣一族。可无论是外貌，还是刚刚一席话，处处显露脱俗之处。

皇渊身为鲲帝皇室，竟是自愧不如，自己那残缺之躯在她面前好像格外地无处可藏。

要是能藏起来多好，即使只在与她相见的这短暂片刻恢复成常人的模样。

父王，皇兄皇弟，身边的鲲帝个个出类拔萃，想来自己若是没有这该死的鲲鳞覆体，应也不会比他们差才是，多想让眼前人见见啊。

“殿下，我...能摸摸你的手吗？”

“啊？”

触到皇渊惊愕的视线，女子连忙避开，似是羞于对视。可一旦发现皇渊也羞赧地别过了头，她的眼神便又悄悄跑回到对方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肤上，眼底满是好奇。

方才见她一席话说得十分大人气，此刻才有了些小姑娘的憨态可掬，皇渊想，她的年纪看来比自己还小上一些，至多十三四岁不过。

“殿下解救我时，我不小心触到了殿下的手心，和爹亲娘亲的手完全不同，虽然很凉，还硬邦邦的，却......”

从她口中吐露的一言一语，仿佛都有摄人心魄的魔力，皇渊像是失去对自己肢体的控制，明明不想要在她面前丢脸，却还是松开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摊开在她眼前。

然后，蓝色的布满鳞片的手，与金色的柔若无骨的手，再次交叠在一起。

脑海中一片空白，盯着她微微垂下的眼睫，仿佛轻罗小扇般可爱，皇渊痴痴问道：

“你叫什麽名字？”

“八纮稣浥。”

“稣浥，我叫北冥皇渊，若我明天便派人上门提亲，稣浥，你的父亲可会同意？”

少年情窦初开，还没来得及咬紧牙根，心中所想就这么飘飘然脱口而出了。

[ 此帖被黃泉夜凜在2020-04-11 13:09重新編輯 ]

千篇离骚，玉笔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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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0-03-10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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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壹

02.误会

流君卧在翠玉椅上笑道，我的好兄长啊，怎麽忽然就开窍了呢？只可惜对方是波臣女子，要是让父王知道，只怕你这鲲鳞覆体要提前打破用来保命了。

为了一面之缘的人，堂堂四皇子竟然已茶饭不思三日有余。

关于八纮稣浥的事，除了流君以外，皇渊谁也没提起。那一日他莽莽撞撞求完亲，还没来得及细看对方反应，就听屋外突然有人喊起稣浥的名字。

“是爹亲在找我！殿下，今日之事请千万莫向他人提起，好麽，爹亲他本不许我擅自和殿下们接触，我却还失手打碎了三皇子的水磷烧，只怕......”

“你放心，我不会向他人提起，水磷烧的事你也不必担忧，有我在，定不会让三皇兄来找你和你爹亲的麻烦，只是......”

两人分明都有话未说完，眼看父亲的脚步声渐近了，稣浥心里焦急，一只脚已踏出门槛，又实在想听皇渊那半句话，便飞快问道：

“只是什麽？”

“若你哪日得空，就来玄玉府找我，好吗？”

那一日两人的交谈就此打住，对方像是答应了自己，又像是没有。皇渊只记得她离开前回眸浅笑，其余记忆便都因此黯淡了不少。

“殿下，流君殿下，该用膳了，今日膳房特地备了流君殿下最爱吃的脆藕与酥肉。”

铅十三鳞敲开门时，北冥皇渊和北冥流君一个坐在窗前心事重重，愁眉不展，一个却斜倚榻上，颇为幸灾乐祸。

“太好了，宫里那些又繁琐又难吃的菜式我实在是腻了，这波臣菜色当真别有一番风味。兄长啊，你每天都能吃到如此美味，真是羡煞流君也！”

“哈哈，流君殿下有所不知，我们殿下倒是更属意御膳房的点心呢。”

“唉，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主仆三人一同来到中厅，铅十三鳞一路小心观察，自那日三皇子北冥无痕邀两位皇弟去水磷烧铸炉参观归来后，这同母生的两兄弟便总是保持着天差地别的态度。

他方才在门外不小心听得二人谈话，方知晓自家小主人这几日苦闷的缘由，犹豫再三，还是在布好菜后说了出来。

“殿下，老臣有罪，刚刚请两位殿下用膳时，不小心听到了殿下最近愁心之事，这事好似与波臣一族有关，铅十三鳞身无长物，倒是识得几位波臣好友，斗胆请殿下让老臣帮忙分担一二。”

皇渊听罢，停下夹菜的筷子，只是皱眉不语。

他不是不想找到那位令自己魂牵梦萦之人，只是顾忌当时自己对她许下的承诺，不想给她的生活带去一丝困扰。

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北冥流君拍手叫好，连忙对铅十三鳞道：

“铅老可知道八纮这姓氏？我以为生僻得很，不曾听过。”

“流君，你！”

皇渊狠狠瞪了自己这嘴快的小弟一眼，可惜被瞪之人根本不在意，继续心无旁骛地饱尝那桌上小山似的酥肉与脆藕。

“八纮...不瞒二位殿下，老臣的确知晓一位姓名中有此二字的波臣，只是这却不是此人的家族姓氏，是其父在此子出生时特意请人占卜天上星象而得。”

“哦？我今日翻阅《淮南子》中墬形训一篇，方知这八纮二字，一为八方极远之地，一为泛泛天下之意，想来不是一般人家敢用于命名的，看来其中果然有一番故事。

皇渊听罢铅十三鳞的话，心中一动，随即答道。

“兄长还真是对这波臣女子用情不浅，我说怎麽一早上进府，下人就说你在藏书阁呢，原来是为伊人翻遍古籍寻一名字典故也~”

铅十三鳞本来正为两人盛汤，北冥流君此话一出，只见铅手中一抖，汤匙与碗壁碰撞出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女子...这，一定是老臣记错人了，老臣所说的与殿下思念之人，恐怕不是同一位。”

皇渊闻言，登时皱起眉头，高声道：

“怎麽会？八纮二字本不常见，更何况敢用它来为一介女流起名，其父定也非寻常波臣才是。”

流君伸手轻拍皇渊胳膊，笑道：

“兄长，麦激动，我看铅老欲言又止，只怕其中有什麽误会也说不定。”

铅十三鳞也忙接道：

“流君殿下所言正是，老臣识得的这位波臣之子，名唤八纮稣浥......”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这回却是北冥流君激动起来。

“正是正是，令兄长魂牵梦萦之人，正是这位八纮稣浥！”

“但铅认得的八纮稣浥乃是男子之身啊，两位殿下有所不知，三皇子征招的波臣工匠里有一位名唤墨北斗的铸师，此人是铅的一名故友，而八纮稣浥便是故友之子。”

“这怎有可能......”

“兄长你竟......”

北冥皇渊与北冥流君大眼瞪小眼，各自呆若木鸡，铅十三鳞见状，小心道：

“敢问殿下所见那位波臣女子，生得一副什麽相貌呢？”

“那间草房内光线并不明朗，我只看出她生得一双丹凤眼，一头乌黑长发，身上一袭紫衣……”

其实若北冥皇渊当下不那麽紧张，几乎不敢望对方脖颈以下部分，他应能说出一个更鲜明的特征：八纮稣浥胸前那多出的四肢。

此刻，皇渊见自己口中每蹦出一个形容，铅老都在点头认可，心中大喜，画中仙好似已重现眼前，无比鲜活。

铅十三鳞当然不会错过他神色的改变，笑叹：

“稣浥那孩子遗传了他母亲一脉，虽是男子，相貌却端庄美好尤胜女子，再加上先天体弱，骨骼纤细，也莫怪我们殿下会将他误认为女子了。”

听了铅老的话，流君偷偷瞟向自己兄长，知晓心上人竟同为男子的北冥皇渊，又会作何反应呢？

谁料皇渊反而气定神闲下来，不似先前慌乱无主。

只见他沉吟片刻，又问铅十三鳞：

“铅，听你的语气似乎与八纮稣浥一家颇为熟识，能否再多告知我一些关于他的事？”

铅十三鳞也是一愣，面前这位小主人乃是由自己一手服侍长大，可此刻皇渊眼中所流露出的光彩，却是铅也从未见到过的。

按照惯例，海境所有皇子皆是年满十四岁时纳第一位侧室，十六岁开府建衙后正式册封王妃。排行第四的北冥皇渊虽出身特殊，从小便远居玄玉府，但毕竟也已年过十五，他上头三位兄长早已不负众望缔结良缘，就连其弟流君今年正月也刚定下了婚事，只剩下玄玉府还是人丁寥落。

北冥皇渊周岁起便进入鲲鳞覆体，相貌上确实异于常人，但毕竟是不出意外定能荣华富贵，享乐一生的王爷命，向鳞王说亲或是直接找上玄玉府的王公贵胄都不在少数。

皇渊总是冷冷拒绝，甚至连多看一眼对方带上门的画像都不肯，铅十三鳞也曾劝过，他只一句：平生最恨趋炎附势之徒。有时，又半真半假地和身边人玩笑，说自己生得如此残疾，实在不愿耽误他人。

他本就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既如此一意孤行，鳞王也不强求，随他心意去，不惹出大的是非也就罢了。

“海境中，鲲帝为尊，其后鲛人宝躯，数量上却是波臣最多，自然，波臣内部也有高低之分。稣浥的父亲当属波臣中最为佼佼者，对膝下唯一的子嗣自然也是无所不用，尽心养育。铅也常听故友信中提及，其子三岁识字，七岁能文，天资非凡如此者，倾老臣一生之见亦数不多。”

铅十三鳞娓娓道来，他又怎能料想得到，昔年自己做客故友府中，那八纮稣浥尚且童稚未脱，而今却已出落得如此标致，轻易便能拨动自家殿下的心弦。

虽然两人血统差距悬殊，前路必是坎坷，但正可谓姻缘簿中皆有谱，又怎怪月老乱投枝呢？

“听铅老一说，如此天资却沦为波臣，岂非造化弄人！这八纮稣浥才多大年纪？”

流君不禁感慨问道：

“今年十三有余。”

“那和我一般大，比兄长晚生两岁。”

此刻，随着流君与铅老的交谈声浮上皇渊心头的，却是那天初遇，对方口中所说尖毛草一席话。

他想用厚积薄发来勉励自己，竟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到那般确切又新颖的例证，且说得掷地有声，叫人不能不信服。

用过午膳后，兄弟二人又单独回到房内，继续方才碍于府中其他下人而未说完的话题。

流君拿着茶盏漱口，一面含糊不清地抱怨：这波臣之食味道好是好，就是吃下后唇齿留“香”，味道也忒难消去。

“你啊，等今年的除夕一过就是有家室的人了。父王替你寻那鲛人史官之女，听说素来性子强势，想必不会允许自己夫君贪恋这等庶民之食。”

皇渊将手帕递与他，语气虽是教训，却又免不了几分宠溺。

“那又如何，那我就成天跑来兄长的玄玉府呆着，只要兄长不给我找位不许府中另起炉灶的鲛人皇嫂便罢了。”

流君丝毫不气馁。

“那我干脆替你找位波臣出身的皇嫂，岂不一劳永逸？”

皇渊笑着，语气不知真假，流君又怎能不了解他，立马回道：

“我说兄长，你竟还没对那波臣之子死心？刚才铅老不也说了，人家八纮稣浥是独子，可没有姐姐妹妹送上玄玉府。”

“呵，纵使他有姊妹，我又为何舍近求远呢？”

“皇兄，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流君不觉正坐，俊俏的脸庞凑到自家兄长面前使劲张望，等候他之答复。

“是男子，倒比女子更好办些。父王不可能允许我和一个波臣女子长相厮守，我却可以拥有一个波臣伴读，常伴左右。”

北冥流君听罢，脑海中立马闪过一些令他不快的传闻，皱起眉道：

“兄长，连你也想学北冥封宇那套？”

皇渊无奈道：

“流君，你好歹要称呼他一声大皇兄才是。”

“我就是看不惯他，世人都说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我偏道他为人太过中规中矩，好生无趣。”

“所以，为兄这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什麽忙！”

“十日后便是我遴选伴读的日子，我打算明日就进宫面见父王，恳请他改变遴选会的规矩，不止鲛人宝躯，包括波臣在内，皆可应选。到时候我负责点火，好皇弟可要使劲扇风啊。”

皇渊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流君哀叫道：

“兄长，你这人也忒狡诈了！这种触父王眉头的事，偏生拉我下水......”

皇渊拍拍他的头，笑道：

“嗯嗯，舍不得孩子怎麽套得着狼呢？”

“我看是舍不得皇弟套不到八纮稣浥才对吧。”

“不是你想玄玉府有一位不嫌弃为你另开炉灶做庶民之食的波臣皇嫂吗？”

被这通天衣无缝的诡辩打败，北冥流君从翠玉椅上站起身，俯首作揖道：

“好皇兄，幸亏不是你做太子，要不然太虚海境将来可该天下大乱了！”

“此话怎样？”

“太古三朝以来，历经千百年，我看咱们鳞族终于要诞生第一位男性鳞后咯。”

北冥皇渊知他有意揶揄，反而做出一副认真思索此提议的模样。

北冥流君汗颜，明天面见父王若顺利，这八纮稣浥真的入了玄玉府，还和自家兄长两情相悦，那将来之事可真就没了定数。

以兄长的脾性，有朝一日自己这位天人之资的男皇嫂若是对波臣在海境之地位有所不满，只怕自家兄长还真有为他翻覆整个太虚海境之勇。

过去流君曾听宫中母妃提起，腹中怀着皇渊兄长时，有鳞族先人托梦与她，梦中赠诗二联，只道：

人间自是有情痴，因情生，为情死。
此恨无关风与月，宁相误，不相负。

八纮稣浥，你可千万不能辜负我这世上唯一的好兄长呐。

[ 此帖被黃泉夜凜在2020-03-14 16:0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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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03-11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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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壹
03.家宴

鳞王北冥宣近日抱恙，所以这四皇子北冥皇渊向波臣求婚的消息，先惊动的竟是太子府。

这日欲星移早起，正在书房温书，忽听得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知是北冥封宇来了。北冥封宇却还记得敲他的门，欲星移叹了口气，随即整好衣冠站起身，朝着已进房内的太子殿下行礼。

“殿下进伴读的房间还不忘敲门，看来臣真是做人失败。”

北冥封宇也对他拱手而礼，笑道：

“是欲卿毕恭毕敬在先，北冥封宇自当礼尚往来。况且你我朝夕相处三年有余，欲卿却还是谨守礼数不敢越雷池一步，倒显得是我做人失败，太不亲切了。”

欲星移叹了口气：

“既言雷池，臣暂时还不想付出性命为代价，与殿下成为肝脑塗地之交。”

“话虽如此，我与欲卿对练时却从没见你下手知过轻重嘛。”

“太子殿下的武学，自然不仅是用来防身，将来更有机会亲自上阵杀敌，保卫海境。臣先对殿下狠一点，等殿下到了真战场，便会嫌敌将下手不够狠了。”

北冥封宇虽是听惯了他的舌灿莲花，仍不免抚掌大笑道：

“哈哈，和欲卿闲话还是这般趣味。不过我今日找你却是有要事相谈，明日便是每月一次的家宴，父王要召见所有皇子，而我刚刚得到消息说不久前皇渊竟向一个波臣求婚了，这事要是传到父王耳朵里，只怕往后他的日子该更不好过了。”

“敢问殿下的消息从何而来？”

“听璇玑说，是无痕的侧室过来请安时不小心说漏嘴的。”

欲星移复又回到书案前，北冥封宇与他相对而坐。

“只怕并非不小心，许是三殿下拿不定主意，才想来请太子殿下助其一臂之力呢？”

北冥封宇听了这话，略一挑眉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明日先一步向父王禀告此事？可我并不乐见皇渊因此事受责罚，他自小被父王冷落，今年已十五有余却始终拒绝娶亲纳妾，孑然一身.......”

“听殿下之意好似只是护弟心切，却并不怎麽在乎四殿下身为鲲帝血脉却向一名波臣求亲此事？”

“......”

北冥封宇一时无言，欲星移轻笑一声，已知他是触景生情。果然，只听北冥封宇沉吟片刻，如实接道：

“璇玑仅仅因为是普通宝躯，我想立她为妃时父王便盛怒如斯，不得不令我事后反思，海境的结亲制度是不是过于严苛。如若皇渊真的喜欢那波臣女子，只要不当做正室，我想未必不可。”

欲星移面色一变，语气虽是说笑，眼里却没半分笑意。

“哈，殿下这可是将一腔深情推己及人了。不过，谁又说四殿下看中的一定是女子呢？”

北冥封宇当即愣住，

“欲卿此话是何意？”

“四殿下向来在玄玉府深居简出，几无直接接触波臣的机会，只有数日前，由三殿下领着去了一趟水磷烧铸炉。恰好，微臣两日前也曾去铸炉拜访一名友人，偶然得知原来这水磷烧铸造之术忌讳女子身上阴气，所以只允许男性入内。”

北冥封宇脸上这才露出严峻之色。

“欲卿，你是说皇渊他......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倒不必急着担忧四殿下有龙阳之好，依臣看来，将对方错认为女子的几率颇大。太子殿下倒应该庆幸，四殿下只是认错了人，那人并不是真的女子。”

“这话从何得来，难道求婚对象是男子反倒更好？”

“在海境，第一被忌惮的从来是血统之别。先前殿下说，只要四殿下不把波臣女子立为正室便无妨，实乃大错特错。开了这样的先例，难道殿下有办法令那女子将来不为四殿下生儿育女？一旦后代出生，即便四殿下是王最冷落的儿子，鲲帝一脉血统必乱，王怎有可能应允？莫说王，只怕海境朝堂都将掀起风暴，殿下，您不记得数年前发生的事了麽？”

欲星移语气极严厉，北冥封宇不由低头，知他提起的正是那未姓四姐妹之事。

“欲卿教训得是，是我一时囿于私情，竟犯下如此错误，实在太不应该！”

欲星移心想，北冥封宇心性之淳厚，实在与当今鳞王相距太远。若非海境至今仍保持嫡长子继承制，太子殿下又一直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只怕下场不会比四皇子好上多少。

他叹了口气，缓和了神色，问道：

“殿下，若是明日众皇子齐聚，三殿下执意要在王的面前提起此事，又当如何？”

北冥封宇答道：

“我自当帮皇渊指出误认一事，父王度量不会狭隘至此，应也只当做是皇渊一时糊塗，一笑置之罢了。”

欲星移又追问：

“那若是四殿下自己主动提起呢？”

“二者有什麽分别吗？”

“啊，臣应该换一个问法，臣的意思是若四殿下已知误认，却仍然向王请命呢？”

北冥封宇摇摇头，不可置信状。

“皇渊怎会如此糊塗，娶男子为妻这等事......”

“臣料想，四殿下倒不至于提娶亲之事，但很有可能向王提出想将那位波臣收进玄玉府，纳为伴读。”

北冥封宇点点头，

“确实有此可能，十日后，正是父王为皇渊公开遴选伴读的日子。”

“这样的情况，殿下又该如何替四殿下解围？”

“欲卿如此谆谆善诱，想必早有腹案才是。”

想不到自己竟在此被他反将一军，欲星移诱导之态瞬间不复，朗声笑道：

“哎，哈哈，臣真是瞒不过殿下呐......”

随后，北冥封宇附耳以听，果然，欲星移已有两全其美之策。

翌日，除二皇子北冥骄雄远在边关尚未赶回，太子北冥封宇，三皇子北冥无痕，四皇子北冥皇渊，五皇子北冥流君皆已到齐。鳞王北冥宣端坐海皇椅上，四位皇子分左右两列坐于堂下，共举酒樽，恭祝父王金安。

既为家宴，酒席间也不过是些家常闲话，北冥封宇见自己那三弟四弟个个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按照欲星移的建议，率先将北冥皇渊求婚波臣一事托出。

他分寸拿捏得极好，刻意避重就轻，只把重点放在北冥皇渊误认对方为女子一事上。果然，北冥宣听后只当做一场茶余饭后的荒唐笑谈，还难得地调侃了北冥皇渊几句。

皇渊显然对此心存不满，本来满室气氛正冾，却看他突然走出自己的席位，笔直跪于北冥宣坐下，字字铿锵有力道：

“父王，将那波臣误认为女子，确是儿臣一时犯了糊塗。但正是这次糊塗才让儿臣发觉，原来波臣中亦有才华横溢之佼佼者。因此儿臣想请父王特许，十日后为儿臣举办的那场伴读遴选会，也给予波臣一族参选资格。”

北冥宣还未开口，堂下便传来北冥无痕一声断喝：

“皇渊，你这是胡闹什麽！”

看了看父王瞬间阴沉的脸色，北冥封宇心下不得不佩服自己那位如友更如师的伴读，实在料事如神。

北冥皇渊却是一点脸色都不看，转头向北冥无痕道：

“三皇兄，皇渊所说并非胡话，我既非太子，当我的伴读将来也做不了丞相，只是陪我一同守在那远离皇城的玄玉府，想来对三脉，对朝堂，都无甚威胁可言。”

他话音刚落，开口掺和进此事的又多了一人，正是北冥流君：

“父王，儿臣也觉得除了太子大哥外，我们兄弟几人的伴读不过就是担当一些书童的工作，服侍鲲帝，本也是波臣使命之一......”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北冥宣打断了。鳞王喜怒不形于色，将目光对向北冥封宇，淡淡道：

“太子，你觉得呢？”

“儿臣觉得，虽然只是为素日里偏居玄玉府的皇渊遴选伴读，开放波臣一族的入选资格仍是不妥。玄玉府远离朝堂不假，但这伴读毕竟是亲近皇子之位，贸然让波臣参与，恐会惹得同样参选的其他两脉不满。”

北冥封宇说完，看北冥宣眉头稍稍舒展，暗自也松了口气。而坐在他斜对面的流君却铁青着脸，已然不肯正视自己这位大哥。

北冥无痕倒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忙道：

“父王，儿臣也赞同太子大哥的意见。”

唯有北冥皇渊，仍旧纹丝不动跪在殿前。从头到尾，北冥封宇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一点要打退堂鼓的意思。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只是无论哪种不同，似乎都尽在欲星移之掌握。有时候，北冥封宇真觉得他将整个北冥家都读得太透，透彻到连自己也会有觉得恐惧的时候。

但他终究还是选择全盘相信欲星移的话。暗自叹息一口，北冥封宇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复道：

“但儿臣听闻，近来父王甚是喜爱的水磷烧便是由波臣工匠墨北斗为首打造。此人恪尽职守，与普通波臣不同，家中可称是书香门第，膝下子嗣之才德也颇令人称道。儿臣以为，虽不可放开波臣整族参选，但破例允此一家为嘉赏，亦无不可。近来骄雄主持修缮边境堤防，正值用人之际，若能出如此一个例外，民间定称父王广布仁政，福泽波臣，当更竭尽心力为皇室效力。”

北冥封宇言之凿凿，北冥宣也微微点头，似有动摇之意。

北冥皇渊和北冥流君二人，听完北冥封宇话意，两双眼睛已是熠熠生光，又是惊喜，又有些不敢相信。

唯有北冥无痕见大事不妙，一直半垂着头，脸上似有无法遮掩的怨怼之意。

北冥封宇将众人反应一一看在眼里，不觉叹道：欲卿啊欲卿，也许并非你做人失败，倒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太失败了。

这场家宴行到尾声时，风尘仆仆的北冥骄雄终于赶到。一番交谈下，他也得知了北冥封宇的提议，最近边关因征用修堤的波臣数量太多而引起民怨一事，确实令他烦恼极了，自然举双手赞成这一次无伤大雅的破例。

如此一来，北冥宣便不得不点头，允了北冥皇渊的请求。

宴席散后，北冥皇渊与北冥流君难得走上前来与北冥封宇寒暄，还说要去探望尚在襁褓的皇侄，兄弟三人便有说有笑一同回了太子府上。

是夜，北冥封宇派人来转告欲星移今日之事，欲星移彼时正挑灯研读剑谱，便命人将那封亲笔信暂放一旁。

左右凡人心理，最有效不过就是威逼与利诱二法。

欲星移只多加了一个步骤，无论是让北冥封宇借笑谈托出求婚误认之事，还是否决北冥皇渊让波臣整族参选的建议，都是欲扬先抑，削弱了北冥宣的心理防线，威逼利诱之计自然进行得更为顺畅。

只不过，这其中主导局势的必须是北冥封宇。一来，震慑有意滋事的北冥无痕；二来，也是向北冥宣证明他身为太子，对几位幼弟的动向皆有分寸在握。

殿上一切，欲星移早已猜到结果，北冥封宇的信其实不必再看。不过他还是仔细拆开来，只因北冥封宇的字清正雅致，阅之赏心悦目。

信中，北冥封宇细述今日之事，又道自己未来两日将忙于筹备北冥觞的周岁宴，恐要旷课几日。末尾，他却没头没脑地附了一首诗，道是：

“郊岭风追残雪去，坳溪水送破冰来。
顽童指问云中雁，这里山花那日开？”

欲星移读之内心一动，方知对方已明白自己真正用心为何。

一年前，刚满十八岁的欲星移在海境各处游历已足三月有余，途中无意磨损了配剑，直到返回皇城前，才通过意外结识的一位波臣匠师将其修复。

这位匠师，便是墨北斗了。两人一见如故，墨北斗更邀请欲星移前往府上做客整整七日，两人探讨各式奇兵珍甲，好不快意。

墨北斗膝下有一子，模样秀美似女子，年方十二却已能过目不忘，出口成章。

无公务在身的欲星移乐得清闲，客居府上时，常在一旁观此子读书习字，偶尔还会出声指点一二。七日结束，临行前，欲星移转赠其一本雨相游历外境所得《中原梦寻》，内里记载江南、塞北等地奇闻，颇引人入胜。

另赠言：心无枷锁自困，定当志存高远。

“海境将来若有波臣为官，八纮稣浥，此先例可从你开。”

千篇离骚，玉笔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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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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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0-03-12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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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壹
04.选贤

遴选会这天，铅十三鳞按照主人前日的吩咐，一大早便烧好盥沐用的玉汤。屋内热气蒸腾，趴在浴盆边的皇渊不觉有些恍惚。

那日家宴，有太子帮忙说话，父王竟真的同意了让波臣参与遴选伴读，虽然并非全族，仅仅是对墨北斗一家的格外开恩。皇渊却不甚在意其中区别，本来，他便只在乎那一个人而已。

“铅，你说稣浥今日到底会不会来？”

铅十三鳞守在一帘之隔的地方，看到皇渊伸出一只胳膊，立马将手中捧着的崭新衣物奉上。

管家低垂着头，笑着回答：

“殿下莫担忧，昨日老臣便收到故友来信，信上说得沐如此深恩，他们一家上下都很欢喜。”

“可是铅啊，墨北斗听上去是个爱子心切的人，万一他觉得玄玉府不够好，不想把稣浥送来怎麽办？”

对这一席痴话，饶是铅十三鳞，一时竟也无言以答。他暗自在心中感叹，恐怕天底下也只有这麽一位鲲帝，会对波臣抱有如此想法。

铅深知，这倒并不是因为北冥皇渊里心中毫无阶级之别，他只是真的不知现如今的海境波臣们都过着怎样的生活，才会发出“玄玉府会不会不够好”“成为四皇子的伴读会不会不够好”这般怀疑。

于是铅十三鳞便思考，该如何作答才能委婉地告诉自家殿下一些波臣一族的真实处境，这样他日后真和八纮稣浥朝夕相处起来，也不至于生出太多隔阂。

而正在他犹豫之时，房门外竟出现一名料想不到之人。

太子伴读，欲星移。

铅刚想出声行礼，却听对方先行一步开了口，显然是也听到了方才北冥皇渊的问题。

“殿下忘了，既是王特别开恩，就算墨北斗一家想抗旨，也是万万不能的。”

皇渊此时刚换好衣衫，单手撩开帘子走了出来，就被外头杵着的不速之客吓了一大跳。

“欲星移？你怎麽会突然出现在本皇子府中！”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朝中人皆知，四皇子北冥皇渊不问世事，玄玉府对外交际的通道向来由他的胞弟北冥流君担当。今日的遴选会，照例也该流君陪同自己主持大局，谁知对方却临时被北冥骄雄叫去商讨什麽边防之务了。

那麽欲星移此时此刻出现在玄玉府中，还用得着问他的来意麽？

“太子殿下知道今日二皇子，三皇子与五皇子皆不在皇城内，特向王请命，让微臣来帮忙主持殿下的伴读遴选之礼。”

“......”

北冥皇渊和铅十三鳞面面相觑，欲星移显然不打算在此耽搁，又恭敬地行了一次礼，便道：

“殿下，开府时间已到，微臣去咏心亭等待各位候选人了。”

遴选会总共举行一天，分昼夜两场，昼为“选贤”，夜为“任情”。

顾名思义，白天的选贤会是正规比试，比试内容为文与武，皇子本人不得露面。晚上的任情会，则是在十六名候选人中择五名白天表现上佳者与皇子同桌，做些行酒令之类的风雅游戏，主要考察的是人之秉性。

作为伴读，每月只允许归家一次，一次三日，此外的时间都与皇子同进同出。才高八斗却一身傲气之人，是绝计行不通的。
北冥皇渊进入偏厅等待时，一墙之隔，欲星移刚在回梦斋分发下去文试的考卷。

文试之后本是武试，却在皇渊本人强烈要求下替换成了殿上问答。他想，或许正因为更换了比试内容，大皇兄才会让欲星移来主持吧。

自己从前并没见过这位太子跟前的大红人几次，但对他之盛名也早有耳闻。听流君说，现任丞相覆秋霜甚至有提早卸任，让位于欲星移之意。

欲星移发完卷，交代两位随行的小官负责监考，自己回了侧厅，他还有些东西必须交代给北冥皇渊。

谁知凳子还没贴到屁股，就先注意到对面那位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欲星移只好先回道：殿下有何事交托微臣，直说无妨。

谁知北冥皇渊一出口，竟是：

“.....吾想问，你给稣浥的那份考卷上可有做甚记号？”

欲星移一愣，怒极反笑。

虽然他常听北冥封宇提起自己这位四皇弟有多麽不谙世事，可能够如此直白问出这等折辱人的问题，也实非常人能为之事。

“殿下怎知，微臣认识殿下口中的稣浥是何许人也？”

“那日去太子府上做客，因吾好奇追问，大皇兄便将你们谈话的内容都告知了。”

“既如此，太子殿下应也一并转述了微臣对八纮稣浥的评价，臣并不觉得以他之能力，需要堂堂四皇子亲自走后门才能通过白天的选贤会。”

“......”

被欲星移这一番夹枪带棍的话堵得臊红了脸，北冥皇渊连忙摆手，说吾并非信不过他之才，只是，只是......

贵为鲲帝皇室却单纯若此，欲星移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责备下去。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如果是北冥封宇，他会觉得极有必要在此刻厘清对方的思想问题。

但北冥皇渊.....

罢了，他留八纮稣浥在身边应该只是单纯为了情吧。

于是欲星移清咳一声，转了话题。

“殿下应知，鲛人擅织绡，又因历代为相者皆从鲛人单脉所出，所以各位殿下最后交付中选者的锦囊，一般都由亲近的鲛人所制。殿下的母妃属宝躯未氏，因而今日遴选会所用锦囊，太子殿下便交由不才欲星移所做，还请殿下莫要弃嫌。按例，殿下须亲笔写一句话放于此锦囊内，用以勉励中选者。”

皇渊接过对方手中锦囊，紧张道：

“一定要现在就写吗？”

欲星移勾起唇角，道：

“微臣以为殿下心中早有属意之人，下笔当可如有神助才是。”

皇渊也不否认，坦荡迎向对方玩味的目光。

“郑重之言，岂可轻易落笔。”

他不在乎这世上再多几人知晓自己对稣浥的心意，只是铸炉那日承诺过不打搅他的生活，终究没能做到。
人，总是自私啊。

“殿下可以慢慢构思，二更出结果前备好就行。”

欲星移神态总是天衣无缝，让今日一味在他面前吃瘪的北冥皇渊十分不爽快。

少年皇子心下转弯，突然想起流君口中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决意反击一把。于是便问欲星移，那当年大皇兄赠与的锦囊你可还留着，内中写的又是什麽？

谁知欲星移仍是泰然自若，从怀中谨慎掏出一枚月白色锦囊，一面说明：这是太子殿下母后所制，三年前遴选会当日由殿下亲赠与微臣。

沉吟半刻，又道：

“微臣的锦囊里，只有三个字。”

皇渊被勾起好奇心，完全忘了刁难对方的本意，忙问：

“哪三个字？”

“欲星移。”

“大皇兄写的竟是你之姓名！万一是别人中选了，岂不......”

“哈，四殿下所言正是，臣也一直很纳闷呢。”

欲星移故做一副苦恼不解状，反倒显得有些突兀。皇渊想，今日一番交谈下来，这是对方身上所流露出的唯一一处不自然。
觉察此点，再忆起流言中的一则，皇渊不禁哑然失笑。这般滴水不漏之人，怎会唯独在大皇兄与贝氏大婚当日饮醉了？

眼看未时已过，随着回梦斋里监考小官一声文试结束，请各位移驾正厅，欲星移与北冥封宇之事立马被北冥皇渊抛之脑后了。
殿上问答即将开始，意味着他马上就可以见到魂牵梦萦之人了。

自那日一别，半月光阴竟已飞逝，好在除了最初几日因思念之情而荒废度日外，后有父王召见，紧接着又是着办遴选会诸项事宜，皇渊倒也无暇分神。

玄玉府正厅之上，北冥皇渊自然身居高位。

重逢应有千景，此刻却是最少风情，也最煞风景的一种。只是让皇渊乖乖坐着接受堂下那人的跪拜，他心中已着实不是滋味。无奈于欲星移的威压，又不得不按礼行事。

那日铸炉草房，光线晦暗不明，他才将八纮稣浥误认。而今玄玉府正厅敞亮非常，方知堂下之人确乎不是女子。

虽清瘦纤细，却并不矮小，明明相差两岁，与自己身高竟也差不了多少。

凝视这独立于人群最末的翩翩公子，皇渊情不自禁微笑，想来他一定钟爱紫色，那天着一身天真烂漫的浅紫，今日即便是套着稳重端庄的玄黑外袍与浅灰中衣，领口却仍用深紫点缀，上面还绣着星星点点的白色花纹。

不过，北冥皇渊眼中唯一之人，却自打进殿起就一次都没有正视过自己。

虽知他绝不会以貌取人，可还是没来由的担心，是不是还在责怪自己将他拖入这场无妄的比试中呢？

坐在皇渊左下方的欲星移，显然没空关注四皇子这复杂纠葛的心理。面对台下十六名等候自己出题的官家贵胄之子，他从袖口掏出一个圆形物什，轻巧放在自己面前的桌案上。

“铃果，这是海境最常见的水果之一，想必各位都曾吃过。今日的考题便是用一把小刀，只切一次，将一颗铃果分成三等分，仅此而已。谨记，你们每人只有一次机会。”

这古怪试题一出，堂下登时一片哗然。唯独欲星移面色毫无改变，扬扬衣袖，铅十三鳞便命令下人将那一筐十六个铃果抬了上来。

饶是北冥皇渊本人听了这道题，也忍不住伸手比划了一二。只切一刀却要分出三等分，这怎有可能？

可是身负如斯盛名的欲星移，更不可能出砸自己招牌的试题，他一定是胸有成竹的。

想到这，皇渊又不禁对此人生出几分敬佩之情，看来流君平日里评价太子的话也算不上太苛刻。

“谁得了欲星移，都能做太子。可又因为他是太子，才得了欲星移。老天爷，真是不给我们这些晚投胎的皇子活路啊。”

堂下十六人按出身排序一一上前尝试，八纮稣浥自然排在最末。眼见四皇子终于不再死盯着堂下，他长舒一口气，一直低着头，脖子都有些发酸了。

前两日铅老来信给父亲，稣浥才第一次知晓，这位偶尔来家中做客的和蔼老人竟会是玄玉府的管家。

依照信中之言，四皇子早已知晓那日求婚本是误会一场，自己乃男子之身，可铅老又说，殿下与自己一见如故，又仰慕自己少年有才，希望今后能互为师长，共同进步，才向鳞王特别求了这个波臣参选皇子伴读的恩典。

对于这个恩典，父亲却显得格外为难，今天早晨还特别嘱咐自己：量力而为即可，无需出彩。可当稣浥一看到遴选会的主考官竟是欲星移，便把这嘱咐远远抛在脑后，一门心思只在如何应考上，也不再纠结自己与四皇子的事。

虽只共处过短短七日，他却从欲星移身上受益良多，也正是欲星移的到来才让八纮稣浥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即使是自幼被乡邻交口称赞为神童的自己，在对方面前不过是才疏学浅，稚气未脱。

稣浥自觉并非不自量力之人，但不知为何一对上欲星移，总想要与之切磋较量一番。至少，绝不能让他看轻自己。

一把刀，一个铃果，分成三等分，轮到八纮稣浥时，前面十五人无一成功。

只有那名号称是丞相覆秋霜之徒的参选者，钻了欲星移话中“只说用刀，没说只许用刀”的空子，尝试徒手掰。结果，欲星移虽没判其犯规，他亦未成功，还弄得满桌汁水横流，场面很不好看。

现在，殿上焦点又都聚集在波臣之子八纮稣浥身上。先前大家一直忙于各自比试，现在纷纷落败，碎言碎语顿时风起，都在拿稣浥的波臣身份开刀。

他们话说得难听，八纮稣浥一笑置之，走上前握住小刀，一刀，干净利落地从正中间将铃果分为了两等分。然后，他仔细端详手中那被劈开的两瓣果肉，果肉中间部分，镶嵌着那枚同样被一分为二的果仁。

后方人群趁机嚷道：比试到此结束，十六名参选者无一成功！

“都给吾安静。”

只听得堂上沉默多时的四皇子冷冷一声，霎时满堂温度骤降，无人再敢多嘴一句。

八纮稣浥这才伸出手，将分别镶在两瓣果肉上的果核细心挑出，将其合二为一，随后，与一左一右两块果肉并排放在欲星移面前。

“这便是八纮稣浥的答案。”

他话音一落，众人再次哗然，唯独欲星移和北冥皇渊神色不变。

欲星移道：

“你的意思是这个果核的价值，与两块果肉乃是均等？”

稣浥直视他之双目，点点头，

“正是，果核种进土里，来年还会再度长出能结果实的果树。”

其他入选者，尤其那位刚刚手劈果肉的雨相之徒更是懊恼不已：答案原来如此简单，怎可让一名波臣占了先机？！

却听欲星移继续问：

“若你的果核来年真长为果树，所结果实众多，对于只分到两块果肉的那两人来说，岂不是更不公平？”

欲星移此言一出，后方的人群宛如又得了赦令，欣喜叫道：

“对啊，我怎麽没想到.....”

“考官说得没错，就是这个理.....”

独八纮稣浥气定神闲，朗朗自若，复答道：

“果核从播种下去再到成长为果树，要耗费许多精力，也许来年天气恶劣，风吹雨淋，不一定就能丰收。况且选中果核的人要
这种子，并不是非要用来种果树。选这种子，仅是为了来年能可丰收的一份希望。而选中果肉的人，却能享受果肉的甘美和当
下的欢愉。”

“故而八纮稣浥以为，两者当可等价。”

此回答一出，即惊艳四座。

[ 此帖被黃泉夜凜在2020-03-15 18:2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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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0-03-13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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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任情

是夜，正值袖底生风，星辰初现的时刻。

咏心亭中设一张梧桐木长方桌，除顶端独立的一席外，左右两边各摆三张座位。然而此刻，北冥皇渊左手边第一席却是空着，空位之后才坐着白天选贤会的第一名，八纮稣浥。

空位属于欲星移，本来他宣布完五名入选者后应与北冥皇渊一同入席，结果临到开席前半刻，又突然推说太子府上派人来请，晚上的任情会只能抱憾缺席了。

北冥皇渊倒没看出他脸上多遗憾，不过知晓欲星移不能来，心里总归轻快许多。那张空下的席位，皇渊只是命人撤掉了杯盏与食器，并没有下令让八纮稣浥按顺次将位置挪上。

有句话叫近乡情更怯，皇渊无奈，自己此刻的心情便大抵如是吧。

桌上摆满了御膳房亲制的各色佳肴，而铅十三鳞正端着一壶百里闻香，往每位宾客面前的夜光杯里一一倒上。铅笑着想，这夜光杯理应配美酒，此刻却被特意换成民间爱饮的百里闻香，明明所有皇子里最喜甜怕苦的，就是自家这位殿下了。

任情会并没有什麽严苛的规矩，反倒鼓励入选者踊跃发言，俗称与皇子套近乎。毕竟这伴读一职花落谁家，最终拍案定板的还是皇子本人。两脉子弟们各自悉心准备了一番，席上顿时好似唱戏一般热闹非常，雨相的徒弟刚收场，将军的表弟便登台。

众人哪里知晓四皇子心中的念头。在北冥皇渊看来，若非碍于传统，晚上的任情会实在连举办的必要都无，但能和心上之人一同做些游戏，或是单纯看着他品尝宫中美食的模样，也是乐事一桩。

然而，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不知何时起，八纮稣浥倒变成了席上唯一一个未曾开口说过只言片语的，皇渊心里不免焦急起来。

待到众人皆停著，他便提出几个自己在府中常做的游戏供场上众人选择，是行酒令，抽花牌，分曺送钩，还是射覆，猜枚。

“稣.....咳，众人，可有中意的游戏？”

众人皆发表意见，稣浥仍是不语，皇渊便也微微皱起眉头，随口定下了送钩与射覆两项。

其实，并非八纮稣浥不愿，他只是不会罢了。

他想，若比真才实学，自己绝不虚三脉子弟，可刚刚四皇子所提几项游戏，即使稣浥之家并非清寒，到底身为波臣，绝不会将闲情浪费在这些事上。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今日的自己对北冥皇渊的青眼有加，始终感到无所适从。

若是在这样的场合上，他们之间的出身之别实在是袒露得过于分明。

那日被他解救，又反过头来出声安慰，是自己甘愿为之。听到他那没头没脑的求婚时，心底竟也第一次对被人误认为女子这一事，无甚反感之情。

当注意到那时的他一直在自己面前背着双手，稣浥甚至觉得面前这人傻得有些可爱。

海境居然会有这样的皇子麽？

若论畸形，鲲帝的鲲鳞覆体在以波臣为主的民间实在太不够看了。就连自己，虽生得一副好皮囊，却也是生了六只手的怪胎，不是吗？

北冥皇渊贵为鲲帝皇子，那日两人在铸炉短暂相处，倒并不令八纮稣浥觉得拘束。可若是真成了这个人的伴读，与他朝夕相处在这锦衣玉食的玄玉府中，稣浥心中明白，光凭方才那堆繁琐的用膳礼节，自己就已适应不来了。

这一整日下来，对方一直坐在自己遥不可及的高位之上，稣浥也实在有些难以想象，自己能与这人有多投契呢？所谓教学相长，似乎也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

这些纷乱的念头，欲星移尚在时还不曾想起，如今他一缺席便都涌上心头，不知为何竟有一丝怅然。

此刻他和北冥皇渊不过隔着一个空位的距离，但也终究是一个空位的距离。如果自己能像欲星移那般才华横溢，或许就更有底气站在他身旁了罢。

在场众人当中，唯一一个察觉了八纮稣浥真实心思的是铅十三鳞。他深知，若自己此刻还不出声提醒殿下一二，今晚这两人很有可能就这麽不欢而散了。

于是铅不动声色地挪到皇渊背后，附在他耳边，悄悄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听完铅老的话，皇渊再看一眼人群之中的稣浥，才意识到那孤高背后实是有一丝落寞。

待铅十三鳞再回到原本服侍的位置，皇渊心领神会道：吾也久未接触这两个游戏，可否请铅再将规则细细说明一遍？

于是铅老一边解说规则，两脉子弟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这两者皆是四皇子本人亲自挑选，怎麽这会儿又突然说记不得规则了呢？

唯独八纮稣浥一人听得认真。

铅老服侍的位置就在稣浥身后，于是皇渊虽装得一副专注的模样，却早已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那张认真听讲的侧脸，煞是娴静可爱，皇渊心中顿生万般怜惜。

众人先做的是分曺送钩的游戏，含北冥皇渊在内，六人依次掷骰子，数字一致的两人合为二曹，一齐对抗余下四人。

这二曹，须得并排立于闭眼的众人之前，两双手各自背在身后，将玉钩互相传送给对方。直到铅老一声令下，众人将眼睁开，再来猜测此时的玉钩到底在二曹谁的手上。四人若猜不中，便一齐罚酒。二曹被猜中了，亦罚酒。

近日，皇渊与流君常在府里的藏书阁比试，看谁能在那些上古时期传下的断篇残简中找到更有意思的内容。偶然间，皇渊发现了一种能隔空取物的小术法，兄弟二人便常常借此法互相捉弄。

此刻皇渊故意推让，使得骰子从稣浥的座位上开始传。只要稣浥摇出的点数一公开，皇渊便有办法等轮到自己时控制盒中骰子的数字，令自己与稣浥保持一致。

于是这分曺送钩的游戏玩了足足五轮，竟次次都是皇酥二人为二曹，对抗其他四人来猜。

五轮中，他们只输了最初的一局。原因简单得有些可笑，第一次皇渊将那枚玉钩递到稣浥手中，尽管隔着一层冰丝手套，他仍紧张得忘了要立刻抽手，稣浥也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将规则记错了，疑问地望向对方。

两相对视，那玉钩便如自己长了脚似的，谁也没能接住。

于是铅老喊停的时候，众人只见二曹各自将脸别至一旁，唯剩那枚皎皎玉钩，静静躺在两人跟前分寸之地。

好在而后的四次，却是一次比一次默契。玉钩若在稣浥手，皇渊便故意卖出破绽，若在皇渊手，稣浥也能不动声色打好掩护。因这天衣无缝的配合，另外四名候选者只得一杯接一杯，被那百里闻香折腾得苦不堪言。

此时，皇渊发现稣浥以袖掩面，清瘦身躯却微微颤抖，便知对方此刻一定笑得开怀了。

五轮分曺送钩过后，眼看时间所剩无多，皇渊想起那个苦恼自己一整天的锦囊，他还没能想好内中的字条，便干脆宣布接下来的射覆便是今日任情会最后一个环节。

这射覆被临时改了规则，只一轮，也不行令，由四皇子事先取下自己周身任意一样佩饰放进桌上的锦盒内，余下五名候选者再来猜。

皇渊选好了要藏的佩饰后，便直接起身离开了咏心亭。

众人盯着面前的锦盒一通冥思苦想，恨不能马上长出一双火眼金睛来。既然皇渊本人离席，两脉子弟们自然松懈了精神，忍不住开始集思广益，方才四皇子身上佩戴了哪些饰物来着。

稣浥不与他们同道，他心知藏物一类游戏靠的不过是运气，多思无益。凭着直觉，他第一个在手中字条上写好答案交给了铅十三鳞。随后，便跟随小僮去到回梦斋等待。

众人交上答案，接下来，按例便轮到四皇子出面宣布最终结果了。

然而，他们等到的却不是北冥皇渊本人，就连代为出面的铅十三鳞也丝毫没有要宣布入选者的意思。

面对一连串咄咄逼人的发问，铅老只和蔼道：

“四皇子属意的结果，入选者回到家中时自会知晓。”

辛勤了一天，这算什麽答案呢，无奈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先讪讪离开。送完这些满头雾水的候选者们出府，铅再次回到皇渊所在的书房，回禀道：

“殿下，老臣已瞧见稣浥家的人来接他回去了。”

皇渊点点头，目光仍停在面前烛台上。方才他便是在这暖黄光晕下展开了那张属于八纮稣浥的字条，看到答案的刹那，自己手中苦思已久的锦囊也终于有了主意。

“这样便好。”

沉吟片刻，皇渊语气中犹有一丝不确定，复问：

“铅，你觉得我刚刚做得对吗？不当着众人的面公布结果。”

铅十三鳞微笑着点点头，其实就连身为管家的他，心中也未曾想得如此周到。

“殿下为避免两脉子弟当场为难才想出这样的公布之法，如此良苦用心，想必稣浥日后知晓，也定当心怀感激。”

皇渊转而低头看向自己双手，笑而叹：

“是麽，我却无需他的感激。更深露重，回去路上莫要着凉便好了。”

八纮稣浥一进家门，母亲揾茱萸便立刻迎了上来，也不问他遴选结果，只看见稣浥披风上沾了浓浓湿气，便让他赶紧去暖炉旁烤身子。

稣浥笑着点头，向等候自己至深夜的母亲道谢，他刚欲解开领扣脱下披风，一个未曾见过的藕荷色锦囊倏尔跌落在地。

心中忽动，稣浥连忙拾起，将三股彩线编织而成的绳结解开后，方才露出锦囊内中的白色字条。

一展开来，赫然十四字映入眼帘，道是：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 此帖被黃泉夜凜在2020-03-15 18:29重新編輯 ]

千篇离骚，玉笔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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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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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0-03-14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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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壹
06.新妇

自从被选中伴读搬进玄玉府以后，八纮稣浥倒比在家中时起得早多了。

一切皆是因为，玄玉府什麽都用最好的，连床铺都柔软得叫人眷恋，所以搬进来的第一天稣浥便起晚了。

等他梳洗完毕来到中厅时，桌上已摆好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早膳，而北冥皇渊就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道：

“稣浥，早安。”

那顿饭自己简直吃得食不知味，满心都是离家前娘亲的教诲，做伴读，自然不可比皇子起得还晚。

自那以后，他便一日比一日醒得早，走到中厅还不见北冥皇渊人影，方才安心。

因为起得早，一天就显得格外漫长。来这儿之前，他仔细思考了很多伴读应做的事，可来了以后才发现，凡是累一点重一点的活，在他开口之前都有下人帮忙做了。

有鳞王的特赦，北冥皇渊也不必同其他皇子一样去王宫里上学，都是各位老师亲上王府授课，一天约莫六个时辰。

下了课，北冥皇渊要麽拖他在王府各处闲逛，要麽就是借着温习功课的名头，两人一起跑到藏书阁里看闲书。

陪同皇子上课是八纮稣浥的正职，能够和两脉这些博学的老师学习自然也是好事一桩。可是久而久之，他却渐渐弄不懂这些课到底是为谁开的。每次先生请四皇子回答问题，十个里有八个，对方都顾左右而言他，要麽就干脆堂而皇之地说吾不知道。

别说八纮稣浥了，授课先生们也觉得纳闷呢，这皇子殿下怎麽突然就转性了。

以前无论先生出多难的问题，如果北冥皇渊愿意回答，便一定能对答如流。如今他却非要等旁边的伴读先开口说一遍答案，自己才在一边复述，时不时还要添几句，稣浥真聪明，稣浥你连这本书都读过，这类十分无关紧要的话。

负责教诗词歌赋的那位白先生有回实在忍不住了，只好找到铅十三鳞抱怨。

“铅老啊，近来我总感觉自己来府上是给那位伴读授课的，四殿下倒成了专在一旁捧场叫好的。”

铅一副不甚介怀的模样，反过头来安慰这位先生：

“您不必担心，对谁上课都是一样的。况且在这玄玉府里，没有人把那位公子当做伴读。”

铅老的话一点不错，两日后白先生便深刻地体会到了。

那日早课开始没多久，他便注意到八纮稣浥不太对劲，整张脸呈现不寻常的红晕，回答问题时也不似往常掷地有声，他们之间不过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便难以听清。

四皇子也是，一刻钟里要朝自家伴读身上望十次不止，其中还有几次是明明已经张开了嘴，就是什麽都说不出来，白先生看着都干着急。

一个半时辰的课好不容易上完，白先生走出书房，铅十三鳞便迎上来道歉，说今日午膳推迟了，还请先生到茶室暂等片刻。

去茶室的一路上，白先生渐渐感觉到府内气氛不若往常，竟有几分肃杀之气。入座后他便问铅老，府上今日可有什麽不便之处，若是不方便，自己回家用膳也是一样。

铅十三鳞从袖口掏出一面手帕，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少见地露出为难的神情。

他说不瞒先生，昨天稣浥身体不适，殿下先是叫了府医诊视，晚上仍不见好，又叫了太医令连夜赶来。结果几番诊视都说只是普通风寒，开了几方药便也罢了。谁知今早丝毫不见好，刚才上完课殿下与稣浥才走到中厅，稣浥便昏倒了。

“现在殿下无心用膳，所以铅才请您到茶室稍等，待会儿我让人把为先生单独准备的午膳送进来。”

一个伴读生病了，皇子便食不下咽，这事并非寻常，可铅十三鳞看来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白先生心有余悸地想，幸亏方才课堂上自己尽察言观色之能事，比平日少提了很多问题。

铅老离开时，眼看这位向来尽善尽美的管家竟忘了给自己沏茶，白先生更觉得今日之事不一般。他也不计较，自个儿走出茶室，刚想随便叫个小厮来服侍，却一不小心在这偌大的王府里迷了路。

玄玉府中安静得骇人，白先生转了半天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听到的第一下动静，竟是器皿碎裂在地之声。

他大惊，赶忙顿住脚步，隔着门帘向传出动静的那间内室望去。

“你们口口声声说只是普通风寒，随便开了两副药就敢打发本皇子，今日他要是好不了，在场的人一个都别想从这玄玉府的大门出去！”

呵，竟是四皇子的声音，直冻得白先生一个哆嗦。

他上玄玉府教书也已一年有余，印象里，北冥皇渊可说是五位皇子里除了太子殿下以外最好相处的了。

四皇子平日慷慨大度，就算是底下人不小心犯了错，也总是一笑置之，对待铅十三鳞更丝毫不以主仆自居，没想到竟也会说这麽凶残的话。

白先生额上一滴冷汗滑落，默默在心底为可怜的太医们烧把高香。

“殿下，别.....”

这次是伴读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拼尽了余力发出的。

“稣浥，我在这，你说......”

后面的对话声太小，听墙角的白先生自然听不见，不过以他对八纮稣浥的了解，多半是让四皇子不要追究。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屋内又响起北冥皇渊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心气不太顺。

“好了，都给吾滚出去，全都围在这，害稣浥都透不过气了。”

“殿下，那这药.....”

这回是铅老的声音。

“放在这吧，铅，你去让膳房做点清淡的药膳来。”

“是，老臣告退。”

听到屋内大批人马开始挪动的声音，白先生立刻转头，往自己来的方向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想：

“铅老啊铅老，你的话我今天才算明白了，这哪儿是伴读，分明是玄玉府另一个主子！”

八纮稣浥呆在玄玉府的头一月，就这麽乘着似箭光阴还算安稳地过了。按照惯例，月末三天便是他第一次归省的日子。

到了稣浥真要离开玄玉府的那日，北冥皇渊自一大清早起便闷闷不乐，偏偏又无处可发泄。

铅十三鳞宽慰他道，殿下也知稣浥今年还不满十四，虽然平日里成熟稳重，心底不可能不思念父母。

皇渊点点头，说铅，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只是...感到有些嫉妒了。

铅老和蔼地笑笑，回道：

“殿下与王还有贵妃分隔两地，眼看稣浥归省，有这样的情绪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想见他们了，铅立刻去安排午后往宫里的轿子可好？”

知道对方会错了意，皇渊面颊上露出一丝赧色，垂首道：

“不，我不是嫉妒稣浥能去探望父母。”

“那......”

铅十三鳞也是一愣。

“铅，我是不是病了，只是短短三日，怎麽竟嫉妒起稣浥的父母呢？”

面对北冥皇渊的问题，铅十三鳞心中慨然，一时失语。

主仆两人皆沉默时，正巧看门小僮跑了进来。

“殿下，铅老，稣浥公子离府的时间到了。”

这厢，八纮稣浥一直站在府门外等待。其实铅老安排的轿子早已经停妥，他之所以还不启程，自然是在等北冥皇渊。

并没有人对自己说过殿下要来，稣浥却有种如若不等，对方一定又该闹别扭的直觉。

就在这时，皇渊果然应着他的直觉出现了，皇子殿下脚步匆匆走至跟前，张口便是很突兀的一句：

“稣浥，在你走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稣浥不明所以，但还是先行礼，再回道：

“殿下请讲。”

“那次射覆，你怎知我放在锦盒里的是一双手套？”

稣浥一愣，更是不解道：

“殿下怎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皇渊眼神却是一派真挚，脱口而出道：

“每日都见到你，便觉这个问题不重要。如今不能每日见你，突然就觉得它很重要了。”

稣浥没有直视对方双眼，尽量将语气变得淡淡的，才作答：

“只是因为那一整天，殿下每次看向我时都不自觉将手背在身后，八纮稣浥便斗胆一猜。”

“原来是这样。”

皇渊点点头，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还有一事，稣浥，你回来时我若去接你，可好？”

稣浥摇摇头，叹道：

“殿下说笑了，稣浥只是归省三日，不是三年。”

“哈哈，也是。那你回去时一路小心，别忘了铅老在轿中放了给你爹亲和娘亲准备的礼物。”

北冥皇渊说完这句话，打定主意不再给八纮稣浥任何开口拒绝的机会，离开时宛如落荒而逃一般。

稣浥彻底无奈，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眼底后，转过身登上轿子。好在他环顾轿中也只见座位下方放着一个锦盒，打开来，尽是些王府糕点，这才舒了一口气。

然而，一直等到了家门口，八纮稣浥才知晓原来北冥皇渊口中的“轿子”，从来就不止一顶的意思。

一整轿的礼物就跟在自己后头，同时到达了家门口，眼见出门来迎接的父亲脸都快变绿了，稣浥好说歹说才没有让轿夫白跑一趟，勉强把东西留了下来。

到了晚间，一家三口闲谈时，墨北斗严肃问他，怎可将那一轿子礼物全盘收下？

稣浥眨眨眼，笑着解释：

“我知爹亲最讨厌无功不受禄，但殿下他绝没有半分施舍之意，这只是他的一种示好方式，爹亲不收，反倒令他伤心。况且我刚才已看过轿中物品，同样的东西王府中比比皆是，与其退回去继续束之高阁暴殄天物，不如明日去市集上将它们全都变卖成现银，分发给生活清贫的街坊四邻们，爹亲娘亲觉得可好？”

眼看自己夫君被儿子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揾茱萸噗嗤一笑，宠溺地敲了敲稣浥的鼻尖。

“你啊，从小鬼点子便多.....”

在家三日，并非稣浥想象中的短暂。这天傍晚告别双亲时，他不仅没有预想的那般不舍，竟还有一丝莫名的雀跃涌在心头，叫人羞愧。

稣浥家和同在皇城之外的玄玉府相隔并非太远，所以离开时他才拒绝了北冥皇渊要派轿子来接的提议。

今夜月光格外皎洁，他想起王府里二人共读的某本书中提到，每逢中秋夜江南女子皆不受拘束，走出家门恣意漫游，谓为“走月亮”。

难得孤身一人，自是潇洒非常，不如自己今夜也走一回月亮，趁兴而归如何？

然而，刚走出家门不过数十丈，稣浥便总觉得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当他提着一颗心特意拐进一条只有邻里街坊熟悉的小岔路时，再探出头，路口正中那茫然四顾之人，可不就是......

“殿下。”

稣浥竟不太意外。只是他本以为自己应满心无奈，可真出口叫了对方，又担忧起那语气是否太过亲昵？

皇渊听见熟悉的呼唤，猛然回过头，只见稣浥从近在咫尺的一处暗巷走了出来。

惊喜对方发现自己的同时，北冥皇渊又有些心虚。以他的武功，要完全隐藏踪迹实非难事，若能被毫无武功在身之人察觉，分明是私心作祟。

皇渊想，谁让他着实高估了自己的耐力呢？稣浥归省的第二天下午，自己便已坐立不安，今日一忍再忍，终于还是等申时一过，立马遣退府卫独自跑了过来。

却又不敢贸然去拜见稣浥父母，只得悄悄在外守候。

“殿下还是来了，既然来了，为何不一早出声呢？”

“我见稣浥方才心情颇佳，本不愿上前打搅。”

稣浥见他皱着眉似有几分自责，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是好。怪道自己分明是能言善辩之人，一遇上北冥皇渊，总是无言。

反倒是皇渊先振作起来，伸出手道：

“稣浥，夜里风冷，我带了件大氅给你，麦再着凉了。”

稣浥不接，只是苦笑：

“殿下，你可知此地是皇城以外，像你穿得这般雍容华贵，在此易遭毒手，稣浥保护不了你。”

听他如此说，皇渊拍拍胸脯，朗声道：

“没关系，稣浥，我武艺高强，我会保护你的！”

“噗。”

“呼，稣浥，你终于笑了。”

看对方夸张地叹出一口气，稣浥仍是忍俊不禁，笑道：

“区区一名伴读而已，哪敢生殿下的气呢？只是以后殿下所做的承诺，八纮稣浥怕是都不敢再轻信了。”

“稣浥.....”

皇渊的声音听起来委屈至极，凝望眼前人，道：

“这短短三日里，我便已将海境的葛藤，萧叶与艾草都采尽了，才特来接你回府的。”

他此语一出，稣浥先是一愣，终于反应过来对方话中之意时，两颊倏尔染上红晕。

“稣浥就没有什麽要对我说的吗？”

皇渊虽追问，稣浥只是不答，因而二人在月色下沉默了良久。

无意之中，又叫稣浥瞧见对面之人紧攥衣角的手，他这才终于开口道：

“殿下的王风，读得很好，白先生会很高兴......”

这句话说到末尾，声音细如蚊蚋，几乎已听不清，稣浥只是一味低头。

皇渊笑吟吟，眼前人既已明白自己心意，他便不强求更多，万般柔情只化作简单一句：

“稣浥，我们回去吧。”

“嗯。”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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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0-03-15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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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清明之雨

民间常说，恩爱夫妻不到头。八纮稣浥入玄玉府一年后，清明前夕，皇城中传来了太子妃贝璇玑去世的消息。

丧礼在太子府举行，当天，稣浥作为伴读，陪同皇渊前去吊唁。

自他与皇室接触以来，见到太子和太子妃统共也不过两次，印象里他们都是王宫里难得对自己很友好的人。

稣浥第一次参加宫中的宴会时，就被北冥无痕盯上了，对方趁着皇渊与流君一同被鳞王招去，想尽办法要给他难堪。正当危急之刻，竟是贝璇玑主动过来向自己打了招呼，还找理由将稣浥带离了皇子们聚集之处。

随后，形容姣好，举手投足皆是一派温柔的女子微笑道：

“周围都是女眷的话，无痕也没办法特意跑来难为你了。”

“太子妃，这恐怕有失礼数。”

“稣浥，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吗？放心，我来带你离开，也是皇渊他拜托太子的。”

不曾想短短半年时间，当日之人便已成为故人了。

“稣浥，我们已经到了。”

皇渊的声音使得稣浥从往事中回过神来，两人被太子府中侍从领进正厅，就见北冥流君迎了上来。

“兄长，稣浥，来这边吧。”

在流君的招呼下，皇渊和稣浥站到了左侧的吊唁人群后方，位于他们之前的则是北冥骄雄，北冥无痕及其女眷们。

灵堂右侧，站着太子和府中其他家眷，包括尚不满两岁的皇长孙北冥觞，以及还在襁褓中的北冥华。

北冥封宇面色憔悴，仍极力绷紧嘴角，保持着平静的神情。

几天前，北冥流君来到玄玉府做客时带来消息，太子妃是因难产去世的，死前拼尽力气好歹将腹中胎儿平安诞下，又是一位皇子。

八纮稣浥望向那两个粉雕玉砌，还未懂事的小人儿，心头不禁感到分外凄凉。

“兄长，稣浥今天怎麽都不说话？”

流君看着自进门起就一言不发的稣浥，好奇地附在皇渊耳畔问道。

皇渊一直注意着稣浥视线所向，自然明白此刻他心中想些什麽，低声道：

“稣浥生性多感，这会儿该为那两位年纪尚幼便痛失慈母的小皇侄伤心了吧。”

流君点点头，无奈他生性不惯这悲伤悱恻的气氛，总要找出点话头缓和一下，于是对皇酥二人一脸神秘道，

“你们没发现今日这丧礼之上，有哪个不该缺席而缺席之人吗？”

这半年中王宫里变故颇多，其中又有一件格外引人注目之事。那便是丞相覆秋霜主动退位，让贤给了太子伴读欲星移。欲星移如此少年，满朝却无人异议，真乃罕见非常。

酥浥领会了流君的意思，反问道：

“流君殿下可是说的丞相大人？”

皇渊本不爱了解朝堂之事，此刻还是接了另两人的话头，道：

“欲星移虽曾是太子伴读，如今既当上丞相，父王多疑，他理应与王储避嫌，和太子府久未来往也属正常。”

看着自己身边一下打起精神的稣浥，皇渊不禁悄然一叹，果然有关欲星移之事他才最关心。

流君却是语带讥诮道：

“我听说太子妃生前也曾与欲星移交好，再如何避嫌，今日竟不出席，可见欲星移实乃薄情寡义、满心权术之人。”

“......”

皇酥二人皆无言，都知晓这流君虽然年少，平时为人处世皆圆融得体，唯有欲星移之事，他却总是偏见甚多，执念也甚多。

北冥皇渊岔开话题道：

“流君，待会吊唁结束，你可要与我们一同回去玄玉府？日前稣浥的娘亲带来一个食方，今日正好让膳房为你试做一次。”

北冥流君登时面露难色，叹道：

“啊，这倒是可惜了。兄长，今日我与二皇兄有约在先，来日定不辜负你与稣浥之美意。”

皇渊挑眉道：

“嗯，你最近倒与他们二人走动得频繁。”

流君也不否认，唇边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轻声道：

“唉，兄长不愿受俗事叨扰，只想与稣浥两人在玄玉府过神仙日子，皇弟却是身负众望，不得不以身饲虎也~”

眼看皇渊因这一席话愣住，稣浥接道：

“殿下与虎谋皮是险事，唯有不忘初心，方不至反为虎弑也。”

“稣浥所言甚是，流君，你也不该让母妃太担心。”

看着面前这两人一唱一和，北冥流君倒也一副虚心接受教训的模样，颔首低眉应下：

“是是，兄长与稣浥教训得皆是，流君一定谨记在心。那我就先去二皇兄他们那边了。”

众人吊唁结束后，太子府里一下鸟走兽散，安静了不少。

皇稣二人也正欲离开，北冥封宇却追上前来，说皇渊鲜少来府上做客，坚持让二人用完午膳再回去。

皇渊午后还想与稣浥去城郊造访一位有名的乐师，近来两人都对古谱有了兴趣，稣浥喜琴音，皇渊则更青睐手持横笛之潇洒。刚想推脱，却听太子殿下复开口，语气颇不似往常：

“皇渊，自璇玑走后，这偌大的太子府竟让我觉得实在太冷清了，你今日就留下陪为兄吃顿家常饭可好？”

做皇兄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皇渊看了看身边的稣浥，也只能无奈应下。

皇室兄弟间罕有真情，他们五兄弟，素日里便是二皇兄与三皇兄臭味相投，走得近些。而自己与流君属同母生，关系自然也非同一般。如此，虽非本意，这位太子大哥倒着实像是被其他兄弟孤立了一般。

午膳时，厅内除了一个负责布菜的老妪，其他下人都被北冥封宇遣退，只余他们三人同桌而坐。

“有劳大皇兄了。”

皇渊自然明白，对方这样做是为了让稣浥更自在一点，免得落人话柄。

北冥封宇摆摆手，笑道：

“哈，也只有这时，还有那次父王面前替你说话，你才肯叫我一声皇兄，而不是太子殿下。”

心思被一语道破，皇渊于心有愧，于是转头向稣浥解释道：

“稣浥，你能参选伴读还多亏了大皇兄帮忙，不然光凭我和流君，决计说服不了父王。”

稣浥低头，淡淡道：

“多谢太子殿下。”

“不说这些了，今日留你们一同吃饭，不为别的，只是我心内实有无人可诉之郁结。你二人可知，璇玑她不愿迁入皇陵，皇陵山高路远，她说自己只想葬在太子府院中那株海枇杷下，将来觞儿与华儿长大些，还可在树下纳凉嬉戏。”

这番话情真意切，倒是触动了皇渊，即答道：

“皇嫂这般想法实属难得，皇弟认为，就按皇嫂的意思也未尝不可。”

北冥封宇只是摇头叹息，稣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太子殿下郁结之所，是王不赞同这一提议吗？”

北冥封宇正视他，眼中满是无奈。

“正是。停棺只至今日，明日便要迁往皇陵了。璇玑她只有这一个愿望，身为夫君却不能替她完成。生在皇室，身不由己之事实在太多，我近来常常想，倒不如生在寻常百姓家......”

稣浥怔住，一则，没想到储君口中竟会说出此般话语。二则，眼前浮现的却是昔年闹饥荒时自己与父亲路过边关，看到道旁不着寸缕的波臣尸体。

心内这一瞬的刺痛，也不知是为谁。

午膳过后，稣浥看出太子有事想与皇渊单独商谈，便主动提出，自己想去庭院中走走。

按照时节，中原江南一带此时正是雨季，只可惜海境从不下雨，只是天色比往日灰暗一些，无根水的流动也更频繁。

酥浥来到院中，只见满地水草本该鲜艳的绿，都像是被蒙上一层水墨晕染过的纸，色淡，无比氤氲。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他不经意间走到了贝璇玑所中意的那株海枇杷面前。

是时，海枇杷下还有另外两人，是乳母陪着北冥觞正在数树下的小虫。

稣浥刚想出声问候，那乳母看到来人是他，神色一冷，抱起手里还拿着树枝不放的北冥觞转身便走。两人身影交错时，稣浥分明听到一句：

“一个波臣，在玄玉府不知礼数也罢，竟还有脸面与太子殿下同桌吃饭。”

稣浥将手掌轻碰树干，粗糙的触感带着些许潮湿的意味。

回想起方才北冥封宇刻意屏退旁人，风声却还是走漏得如此之快。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玄玉府真是与众不同的。

尔后，趁北冥封宇被谁人绊住脚步还没来得及跟上，稣浥当作笑谈一般把这个插曲讲给了皇渊听。

他本意是想感激皇渊与铅老平日诸多照顾，竟使自己在府中处得如此自在，皇渊一听却立刻变了脸色。

“稣浥，你可有看清此人面貌，我这就去找大皇兄，看到底是谁敢对玄玉府的人如此无礼。”

稣浥拉住他的手臂，止住对方动作后，语气依旧平静道：

“殿下此刻若较真，今后稣浥便不能凡事都心无挂碍地说给你知晓了。”

皇渊仍是不甘，忿忿道：

“可是稣浥你既然同我说了，心里明明也是在意的，不是吗？”

“在意，所以才想找个人倾诉，说出来便也好了。”

“可我明明有能力为你讨回公道....”

稣浥放下了握住皇渊衣袖的手，正色道：

“殿下，三脉高于波臣，这便是海境的公道了。天下的波臣若都去寻求殿下所说的公道，现在八纮稣浥只怕也无性命陪伴在殿下左右。”

他话说得重了，皇渊更不知要从何安慰起，只能闷闷道：

“稣浥，我只是不想你难过。”

“殿下，我并不难过，波臣之身是事实，再投胎一世，八纮稣浥说不定也还是选择做波臣。”

他说得云淡风轻，皇渊听来却完全不能理解，这段日子自己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波臣的生活处境，万万想不到稣浥心中竟有这样的想法。

“这又是为何？”

稣浥垂下眼帘，轻笑道：

“起码死后能葬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不是吗？”

这时，北冥封宇已走上前来，皇稣二人便也停止了交谈。

太子殿下坚持要将二人送至府门外，不曾想三人告别时，却在大门口撞见了意外来客。

正是北冥流君口中该到而未到之人，现任丞相欲星移。

北冥封宇看到来人，煞是吃惊道：

“欲卿，你怎来了，今日不是父王叫你......”

欲星移此时都没来得及行礼，便直截道：

“殿下，臣方才已向王求得许可，太子妃明日不必迁入皇陵，可随她心意安葬。”

“你.....”

北冥封宇一时竟说不出话，万般情绪，皆化作心头一丝苦涩的温暖，眼角竟无知觉落下一行清泪。

两人久未如此接近，他仍是满目令人安心的笑意，一如往昔分毫未改。方知世间纵有千般苦楚，总有此一人可与自己分担。

回玄玉府的路上，稣浥看出皇渊心中有事却又不敢放肆对自己说出来，于是先开了口：

“刚才的场景，让殿下想起流君殿下所说的那些话了，是麽？”

皇渊没想到他猜得如此准确，倒像是做了亏心事被发觉一般，忙反问道：

“莫非稣浥也觉得传言是真？”

稣浥并不直答，循循引导，

“殿下可有注意到，方才的欲星移与我们平日所见的欲星移，有何不同？”

谁知皇渊的回答竟是：

“稣浥，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直呼他人姓名。”

他话中有些吃味，稣浥听得无奈，心念你若不是皇子，八纮稣浥不仅会连名带姓唤你，还要先给你一个白眼才是。

但他面上总还是好言好语，耐心解释道：

“只是觉得那一刻他不是鳞王的丞相，就只是太子的伴读欲星移而已。”

听了这话，皇渊又在脑海中回忆一遍刚才眼前场景，终于恍然大悟。

方才的欲星移，与往常自己所见的欲星移，到底有何不同呢？

欲星移是鲛人世家之子，人前永远是一副恪守礼节的模样，从头到脚，令人一丝错也挑不出。

可是，

“方才欲星移赶来时，不仅忘了行礼，还乱了衣冠.....”

“可见情至恳切处，不过如此般。”

八纮稣浥点头道。

千篇离骚，玉笔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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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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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0-03-16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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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贰
08.此生之盟

七月的第一天，赶上鳞王大赦天下的日子，玄玉府中的私塾自然也不必开。如此闷热天气，要静下心来练练新学的琴与笛也是不甘，皇稣二人便躲到了王府藏书阁中消夏。

“稣浥，你可知父王为何将大赦挑在今天？”

“七月初一日，又称开息门，喜庆之事尽自此一个月避开，让道给鬼门关里回来探亲的故人。若在七月处刑囚犯，鬼门关前堵塞不通，里面的鬼出不去，外面的鬼进不来，人间将大乱。”

“若是我们能去中原，那儿的七月除了中元节，却尚有七夕乞巧之说。你看我手中这本开元天宝遗事，喏，这一章。”

稣浥接过皇渊手中那本，今日两人约好只看九界里中原之书，此刻自己手里拿的则是一本《白居易集笺校》。

“蛛丝卜巧？”

“正是，你瞧这段写，每年七月七日，皇宫里便将锦缎结成百尺高楼，上面可坐十几人，宫女们在楼里摆上花果美酒，又用九孔针五色线，对着月亮比赛穿针，若谁的针能穿线而过，便谓之得巧者，可得牛郎织女星保佑。玄宗和贵妃，每至七夕之夜，也必定一同在华清宫中游乐宴饮。”

听到这儿，稣浥不禁哂笑一声，道：

“敢问殿下，玄宗与贵妃又有哪一日不曾在华清宫中遊宴呢？”

皇渊凑近稣浥身边，两枚脑袋挨在一起。

“稣浥，你又说风凉话了，让我瞧瞧你手里看的是什麽。哦，莫怪是白乐天的长恨歌~你还真是中意他的诗。你猜白乐天要是知道贵妃没死，反而被北冥清涟带回了海境，是不是该气得立刻诈尸还魂重写此篇？”

稣浥托腮故作一副认真思索状，

“按理说，玄宗应该更生气吧。”

“玄宗哪有资格生气，说不定贵妃就是气他不愿随自己同死，才跟北冥清涟逃走的。”

皇渊那一脸不屑与之为伍的模样倒是逗笑了稣浥，他便好奇问：

“若是殿下身处玄宗之位，马嵬驿兵变逼宫，难道殿下会抛下江山社稷随一介女流同死？”

“有何不可？况且稣浥，你怎能说杨玉环只是一介女流，如果书中玄宗深情是真，那麽贵妃当是他此生挚爱才对。心爱之人若
死，独活也无意义。我最不喜的故事便是续弦，所爱之人逝去，却要通过岁月流逝将他忘却，然后找借口另结新欢！”

这话说得真挚，却又有几分孩子气，稣浥静静笑道：

“爹亲只爱娘亲，还要追随而去，留下稚子何其无辜？”

只听皇渊不假思索道：

“若非始帝鳞显灵，我想北冥皇渊所爱之人大抵是不会为他留下任何子嗣的。”

他说完，心内很有些忐忑，却见听话的人仍坐在原地，不曾挪开自己身侧一寸，想来应是没听出话外之意。

正遗憾时，忽听稣浥口吻一变，好似陷入回忆般轻声道：

“那日太子说，太子妃死后想葬在院里的海枇杷之下，我便也将这个问题问了自己，死后想葬在何处？”

“这个问题倒有趣，我也想听听稣浥的答案。”

皇渊看向身边人，只听他语气坚定道：

“此身死，等同了结一世尘缘。质本洁来还洁去，因而八纮稣浥死后，只愿化作灰烬散于天地，无需白骨之茔一座。”

这样的回答，若说惊世骇俗也不过分，皇渊反问：

“躯体不存，爱你之人岂不连个念想也无？”

“爱我之人，无需依赖一具躯壳记住我，一切自在心间。”

北冥皇渊一怔，他知面前之人绝非天生无情，却能做到如此洒脱，倒像是天上仙子误落凡尘，历完劫数方挥挥衣袖，去留无痕。

见对方一声不吭，稣浥疑惑，试探问道：

“殿下可是觉得我之想法太过离经叛道？”

皇渊摇摇头，很是诚恳答道，

“怎会，稣浥所言确实不无道理，若我追随而去，亦不愿心爱之人躯体独留世上与他人糟蹋。”

得了他一句答复，稣浥终于展颜而笑，正视眼前人道：

“那麽若有一日我比殿下先行，殿下可不要忘记今日之言。”

“那是自然。不对，稣浥你这是......！”

被这番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得失魂落魄，皇渊连忙正襟危坐，生怕是自己听错了话中含义。

稣浥见他一脸惘呆之貌，颇有些哭笑不得，心内慨然。

可叹即使自己年纪尚轻，识人尚浅，也实在不觉得天底下还有谁会像北冥皇渊一般，每日举手投足之间都恨不能将“我心中有你”这句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就差剖开了心给自己看，八纮稣浥又怎会不懂？

只是原本自己心中总有顾念，才一直避而不答，可自那日从太子府回来，稣浥不知为何多了些不如怜取眼前人的感念。

又巧在今日两人一番相谈中，心中顾忌也早已烟消云散了。索性，承认了又何妨？

“殿下不曾听错，稣浥心中亦有你。”

“与他人，皆不同？”

“与他人，皆不同。”

他眼中神情如此似曾相识，皇渊终于放下心来，一旦放下心，整颗心的喜悦便好似要满溢出来，方知晓这便是心意相通的幸福。

若能将此中深情皆诉诸言语，皇渊想，只怕他向面前之人说上一辈子也不足够。

“稣浥，鳞族皇室之子，十四岁娶亲，十六岁立王妃，而北冥皇渊什麽都不要，只要有你在身边足矣。从你踏进玄玉府那天起，便已经是这里的另一个主人了。”

此一席话，酥浥一面欢喜感动，一面却又怜惜他为自己想到此等地步，不禁浅浅叹息一声。

“殿下，何苦...”

话语虽是冷静克制，可毕竟长久埋藏的情愫今朝终于向心上人倾诉，稣浥脑中岂能不昏昏然？往后回忆此日，只怕都不记得自己仔细说了什麽，更不知原来两颊早已湿润。

皇渊看着他，只觉得这眼泪又让人心酸，又让人高兴，提起衣袖，竭尽一生温柔抚上他眼角。

稣浥原本一直默默凝望对方，察觉他倏尔靠近，便极温顺地闭上了双眼。

那一排轻轻发颤的小扇子，看在皇渊眼中，心都似化了一般，他便放下衣袖，转而用双唇轻碰稣浥面颊，一点点将那泪痕印拭干净。

泪痕已干，只见怀中人还不曾睁眼，皇渊忍不住起了一丝坏心眼，突然道：

“稣浥放心，一点也不苦。”

稣浥猛地睁开眼，一脸迷茫无措，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在此时说话。

皇渊笑盈盈，趁他睁眼的间隙这才猛地上前衔住那两片轻启的薄唇，含情脉脉道：

“不信你尝尝，至多有一点点咸而已。”

从对方唇齿间尝到自己眼泪的滋味，酥浥登时面颊红透，想要挣脱，无奈皇渊越吻越深，竟一时让他脑中思绪全数空白，呼吸也渐渐不畅起来。

皇渊总算肯松开时，稣浥早已脱力，微微起伏的胸膛只顾紧贴对方，顿觉十分难为情。而皇渊见他眼角又不自觉泛起些泪花，唇边却始终挂着与自己同样的微笑，只觉得这世上再无比自己更幸福的人了。

“皇渊。”

情动之间，稣浥自然而然将这二字脱口，仔细回想起来，好似还是第一次念出他的名字。

一声呼唤，犹如天籁，皇渊喜不自胜，急切道：

“稣浥再多叫几声可好，我总也听不够。”

“皇渊，皇渊.....”

看他如此坦诚，一点不似平时那严厉冷清的模样，皇渊嘴角的笑容怎麽也下不去，凝望对方许久许久，才终于感叹道：

“真是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王府有稣浥~”

被他这篡改的诗句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稣浥不住地摇头道：

“我看啊，是李义山该被你气活了。”

晌午过后，外头阳光正盛，藏书阁中却处处阴沁，北冥皇渊索性也不特意回房午休，就在阁中设的一处贵妃椅上合衣卧下。

他虽想过问一句稣浥可要与我同眠，却更知对方向来面皮薄，这等光天化日下逾礼之事，八纮稣浥是绝计不会做的。

许是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皇渊入睡得也格外快，迷迷蒙蒙失去意识前，眼底还映有不远处继续翻阅那本白乐天的淡紫身影。

然而再度睁眼时，面前竟换成了一位身着贵冠华服，容貌更胜天仙的陌生女子。

他想要动弹身体，却发现连一根手指也不受自己控制，郁闷之中，便想问对方到底何许人也，把我的稣浥弄到哪里去了。

可他一张口，竟听到自己的嗓音问出了另一个并非他本意的问题：

“你果然是对玄宗失望，才跟随北冥清涟来到海境？”

女子不答，满目愁容，只是默默垂泪。

皇渊又听自己道：

“你想回中原，所以才流泪麼？”

对方这次总算没再无视他的问题，却也没有作答，只是将手中长袖舞向空中，做出一个戏台中人的动作，嘴里咿呀唱着：

“......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搪，未必他直犯君王；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永成双。”

唱罢，女子缓步走向北冥皇渊，皇渊仍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只感到女子柔弱无骨的一双手抚过自己脸颊时，仿佛包含万般深情，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我知你与玄宗不同，将来定不会犯下与他相同之错。此生你为情而来，我便赐你心上之人一个印记，就在他身上显眼位置。从今往后，只要他心中有你，此印记便不会消除，你一看便知。”

皇渊听完，再一张嘴，发现这回终于能够按自己意图说话了，便笑答道：

“仙子，若你真会法术，合该赐我些更有用的东西才对。既是有情人之间，又何须区区一个印记来证明他对我之心意？”

“多麽相爱的人，也总有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掌握对方心意的那一日，以后你便会明白。”

一语毕，对方面露难解之色，摇了摇头，然后便挥舞衣袖召来天边云霞一朵，玉足踏之，做出要离开此地之状。

皇渊忙道：

“留下印记虽可，万不可伤他躯体。”

“哈哈，果真情种也。”

此语毕，绝色女子踏云而去，空中徒留下一串虚无缥缈的笑声，似银铃清脆，久未消散。

皇渊这才悠悠转醒，睁开双眼时，稣浥仍是稣浥，仍专注于手上书本。

趁他还未察觉自己醒来，皇渊看了看稣浥周身，见一切如旧，瑕瑜皆无，便只当做是春梦笑谈一场。

其实若他再仔细些，应当发现此时八纮稣浥手里的书早换了一本，正是梦里女子所唱那本《长生殿》。

三天后，玄玉府新修园林，北冥皇渊与北冥流君一道进宫探望母妃。

剩下八纮稣浥独自在府，向来喜静的稣浥不知为何，心血来潮跑去院中观看新到的盆景，竟不当心被小径坑洼绊倒，正磕在一
旁假山石上，额前顿时鲜血直流。

等到北冥皇渊回府时，铅十三鳞虽已请府医将人包扎完毕，整个玄玉府上下还是免不了一场训斥。

皇渊又再次将太医令请来为稣浥复诊，对方观视片刻，颇有些为难地禀告四皇子，虽没伤到要紧之处，也无瘀血，恐怕伤愈之
后不得不留下些许疤痕。

稣浥眼见身旁之人又要发作，立马附耳警告他一句：

“莫非稣浥破了相，殿下便要弃之不顾了？”

皇渊这才善罢甘休。

十日后，八纮稣浥伤势方才痊愈，府医终于将其额前包裹的白色纱布拆下。

彼时，北冥皇渊正在他对面，一脸忧心忡忡。

然而纱布落地一瞬，皇渊整个人犹如雷击般动弹不得，脑海中冒出一个惊人念头：

自己与稣浥这莫非是鬼卜相思？

八纮稣浥看他怔在原地，以为自己额上真多了什麽不得了的伤痕，忙接过铅老手中铜镜一照，只见肌肤光鲜如昨，唯一不同是
眉心间多了一蓝一紫两个小点，像是平白无故被点了两处朱砂。

北冥皇渊呆立许久，回过神来，肌犹粟慄。

须知这一蓝一紫，正是那日阁楼二人共读时所着衣衫之色。

更奇怪的是自那日起，任凭世事变迁，沧海桑田，直至廿年后二人各自身死，八纮稣浥额上印记未曾一次消除。

千篇离骚，玉笔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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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天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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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

8樓發表於: 2020-03-17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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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我为皇酥撞大墙啊！！！！居然还有隐藏王相吗！

凡尘是非多，笑看红尘过。
世间心有千千结，皆是自寻烦恼。
乐知天命故不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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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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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9樓發表於: 2020-03-18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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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手足之情

“流君，可知今日桌上食膳有何特别之处？”

皇渊看着面前少年，不过一两年间他已成熟得不少，竟让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今春以来，北冥流君登门之日渐罕，好不容易来了，这会儿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上了桌也迟迟不动筷，皇渊才故意想个话头出来。

听到兄长问话的流君猛然抬起头，发觉皇稣两人皆看着自己，忙调整思绪，展开笑颜道：

“什么特别，嗯，莫非有哪道是稣浥亲自下厨？”

皇渊故作神秘道：

“这可说不准，你不妨猜一猜。”

流君不假思索，指着离自己最近的那道菜肴开了口，

“那我便猜这道翡翠邀白玉。”

皇渊听罢，不禁抚掌大笑。

“哈哈，你倒好，不仅猜错不说，还擅自起了个如此文雅的名字。”

再看稣浥，脸上满是无奈道：

“流君殿下好文采，只是区区一道韭菜烧豆腐，若真叫这个名，只怕关外波臣无人敢食了。”

流君这才认真起来，沉吟一二，面上已是十足自信，朗声道：

“这次我猜......桌上八盘，无一盘出自稣浥之手！”

皇渊挑眉，趣味盎然道：

“哦，理由为何？”

“我最近虽然疏于拜访玄玉府，但也听太医令的人说稣浥额上的伤不过才大好，料想兄长也不舍得他在膳房这等地方操劳。”

“诶，此言差矣，这回却不是我拦着。我何尝不想一试稣浥亲手所做佳肴，只是临到昨日才知晓，原来稣浥在家也是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的。我不过笑他一句太不像寻常波臣，倒弄得他和我怄了一晚上的气。”

皇渊说完，颇无辜地望向身边人。稣浥早已懒得与他理论个中细节，只将另一盘菜换到这两兄弟面前，面无表情说：

“这道菜确是用了娘亲的食方，只不知二位殿下吃不吃得惯。”

铅十三鳞一看，忙出声劝阻：

“稣浥啊，这道菜殿下恐怕吃不得，他自小不惯......”

却被流君打断道，

“噫，铅老不必担心，既是稣浥娘亲的食方，兄长再不习惯，今日一定也能大饱口福。”

这北冥皇渊与北冥流君虽是同母生，口味却是大相径庭。从前玄玉府专为流君准备波臣饮食，真端上桌来，皇渊是一筷子也不会动的。

此刻，皇渊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那盘红通通的菜肴，还没吃，额角先流下一滴汗来。

他生性嗜甜，平日里玄玉府的菜也都是甜口，从未见稣浥提过异议。一直到前段时间对方归省回府，闲谈间提到在家时娘亲做了许多好吃的，皇渊立马问是什麽，结果一连听了三道都是辛辣口味，这才知晓稣浥原是嗜辣之人，只是从不挑食而已。

然而即使知晓，皇渊能做的也只是下令让膳房今后除甜品外，其余菜都不额外放糖了，真让撒那些香辛料，只怕自己也承受不来。

不过他还是毫不含糊夹了一整筷子红椒，一面笑着让铅十三鳞宽心，

“铅，既然是稣浥与流君的愿望，我自当照单全收，不过一道小小菜肴，又有何为难？”

只是他真要放进嘴里时，衣袖却被人扯住，皇渊回眸，果然是稣浥的手。

“膳房今日可没准备任何甜品，你若辣狠了，解不了。”

殿下二字都忘了加上，稣浥快语说完，顺势将对方手中筷子拐了一个弯，尽数放到自己碗中。

流君看着眼前之景，转而冲铅十三鳞笑道：

“铅老，今日这菜我吃着滋味怎麽好像略逊以往？”

“可是哪道菜不合流君殿下口味，老臣立马吩咐膳房重做。”

“那倒也不必。只是下回让他们做菜时少放点醋，我吃着好酸呐。”

铅十三鳞听罢，再看看桌上皇稣二人神情，顿时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

午膳用罢，北冥流君似乎颇愉快，嚷着要与自家兄长过上几招，试试最近武学进展，便拉上皇稣二人跑到后花园中。

稣浥向来对武学之事兴致缺缺，想婉拒，又见流君实在兴致高涨，只好应了坐在一旁当裁判。

盛夏已过，午后太阳和煦得懒人，八纮稣浥坐在石凳上看着兄弟两人在新建不久的花园中一招一式，有来有回，看着看着，眼皮便重得支不开了。

这时，皇渊一面接招，一面笑道，

“小弟啊，我都说了无意争胜，只在切磋，你又何必苦苦纠缠？”

这厢流君却是丝毫不敢松懈，又是几次快攻，夹缝中，颇有几分怨念：

“说是无意，那兄长的武学怎麽又精进了许多？”

“只为护住在意之人罢了。”

皇渊语毕，转头看了看一旁单手支在石桌上，似是已然睡去的稣浥，心脏像是软软地塌陷了一块。

稣浥体质特殊，无法修炼任何哪怕是最基本的防身武学，皇渊自从知晓此点，每日更是刻苦练功，还经常钻研那些记载武学精要的古籍，着实比先前长进不少。

他总是不忘那夜月下漫步回到王府，自己对稣浥说，一定会好好护他周全。于是练功再辛苦，也不觉辛苦。

一阵沁凉微风扫过，八纮稣浥猛然从小憩中惊醒，这才发觉不远处的比试也已渐至尾声了。

他原以为当裁判不过分个胜负，可眼前两人状态却令他不免心生疑惑。表面看来，很明显是流君占上风，可不知为何一番对招下来，气喘吁吁的却也是他。反观皇渊呢，气定神闲，额上连一滴汗珠都无，仿若无事发生般。

比试结束，兄弟两人一同走回石桌前，看稣浥一脸不解，流君爽朗笑道：

“稣浥，你可知昔年皇都围猎，父王叫我们兄弟五人在阵前切磋一番，得胜者便赐一本雨相外出游历带回的武学秘典，你猜是谁赢了？”

稣浥略一思索，有了答案：

“听说五位皇子中，当属二皇子武艺最为高强。”

“哈，就知道你会这麽猜，当时在场众人也都这麽以为。那场切磋的规则是有能者主动挑战，擂主本该由北冥封宇担当，可是他呢，或许已笃定自己将来可得到父王的镇海四权，自然不稀罕小小一本秘籍，便主动退出了。”

皇渊插话道：

“大皇兄生性仁厚，也许只是不愿手足之间兵戎相见吧。”

自家兄长竟为那位太子殿下说起话来，流君微微皱了皱眉，但看稣浥还是一脸好奇，只得继续将话说下去。

“于是这擂主便顺延到了二皇兄头上，所有人都认为这成了一场毫无悬念的切磋，毕竟他的武学根基的确是众兄弟里最好的。三皇兄碍于父王的脸面上去随意比划了一二，便顺理成章输给了二皇兄。我却不服气，抢在兄长之前主动请缨。那时我在玄玉府天天与兄长切磋都没见输过，反观二皇兄的招式也并不比兄长精妙，我便自信满满上了擂台。”

看流君故意停顿卖起关子，稣浥也很配合，追问道：

“结果呢？”

流君不说话，光是看着皇渊，皇渊摇摇头，接过话头笑道：

“他啊，第二个回合都没撑下来，就被二皇兄压制得没了还手之力。”

稣浥一愣，接道：

“流君殿下年纪尚轻，未来自然能更近层楼。”

流君被他这礼节性的答复逗得不行，

“诶，稣浥，你别急着安慰我嘛，后来的故事才有趣呢。我输得回到兄长面前哭鼻子，兄长，你可还记得你对我说了什麽？”

皇渊看他扬起的笑脸，恍惚间竟与当日那个揪着自己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童相重叠。

“我问你为何一定要赢，你说，父王把最好的伴读给了北冥封宇，最厉害的武师给了北冥骄雄，还天天把北冥无痕带在身边亲自指点，而北冥流君却什麽都没有，所以一定要得到那本秘籍。”

听完皇渊的话，稣浥心中顿时有了猜测，却又不太相信。

“莫非......”

寻常人家的兄弟，大抵是做兄长的保护幼弟，可在稣浥看来，自己眼前这对兄弟却一直是反过来的。皇渊自己也常对稣浥说，万事有流君，我便什麽都不用操烦了。

好比上次鳞王诞辰，按例每个皇子都要献上一份精心准备的寿礼，偏偏皇渊拖到最后一日还不急不忙。看稣浥忧心，铅老便为之解答，原来流君深知自家兄长性情，每年都会提早备好两份迥然不同的奇珍异宝，分别替自己和皇渊奉上。

流君点头，肯定了稣浥未说完的猜测。

“兄长答应我，一定为我得到那本秘籍。同样是两回合，他轻松解决了二皇兄不说，还故意用二皇兄方才针对我的那些招式反过头来对付他，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兄长使得更为精湛。这次切磋的结果可把二皇兄气得够呛，后来他闭门苦练三个月，才又找上玄玉府闹着要报仇。”

“这次结果又如何？”

稣浥听故事听得入了神。他虽一直知晓皇渊武功在身，可两人相识以来，对方总是一副与世无争，闲散惯了的模样，此刻流君话中所描绘那个锋芒毕露，英姿勃发的少年皇子，反倒令他感到陌生。

皇渊见稣浥如此兴致勃勃，伸手勾了一缕那乌黑秀发绕在指尖把玩，毫不在意接道：

“当然是我输了。”

流君大笑，

“还输得无比痛快，好斗如二皇兄，才找了一次麻烦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稣浥看面前两人一唱一和，心头还有许多细节想问，却听流君忽道：

“兄长，练了这麽久又说了这麽久，我突然馋起那道玄玉府特制甜品了。”

皇渊岂能不知他说的是哪道，叹道：

“你啊，不会不知那春融雪是非得我在一旁口述膳房才能做出来的吧？”

流君俊脸上满是即将得逞的笑颜，搬出一旁的救兵：

“稣浥还没尝过呢，兄长，这你总不会拒绝吧？”

稣浥刚想推却说不必麻烦，却见流君难得使了个眼色过来，难道是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

“稣浥，你若也想吃，我自然就去做来。”

看一眼皇渊，又瞅一眼流君，虽然都不知这春融雪长什麽样，稣浥到底还是没拒绝那道暗示，点点头，与流君配合一同支开了皇渊。

皇渊离开后，流君从石椅上起身，抬手指向花园中一个角落，开口道：

“稣浥，你还记得翻修前的那一处是什麽吗？”

稣浥不明所以，回忆道：

“似乎有一架小儿玩耍用的秋千。”

“那年猎场切磋时我年纪太小，很多事都不懂，才会对兄长说出那般残忍的话。如果北冥流君什么都没有，那北冥皇渊身边到底又剩下什么呢？”

流君背对着稣浥，看不见神情，悔恨之情却已从字里行间浸透出来。

“兄长自幼异于常人，母妃为了保护我也不得不疏远他，因而他们两人虽为母子，却从来不亲近，我便是那道仅剩的桥梁。等到我五岁时，兄长才第一次进宫参加父王的寿宴，可父王他整个宴席上一次都没有正眼瞧过兄长，就好像没有这个儿子一般。稣浥，在你出现之前，每日在玄玉府陪伴兄长的就只有铅老一人。”

稣浥无言以答，只觉得流君的悔恨像是一条深重的河，也流入了自己心中。

“那座秋千如今总算拆掉了。每回我来这里看到它，总会忆起兄长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的模样。稣浥，只要今后你与兄长能在玄玉府这般长长久久生活下去，北冥流君便无任何后顾之忧了。”

话至此处，稣浥终于明白对方意图为何。然而，面对这份决心，他却没有轻易承诺，而是同样站起身走至流君面前，直视他道：

“殿下，无论此刻你心中想要做的那件事是什麽，我想你的兄长他都不见得会同意。”

流君看了他好一会儿，莞尔一笑，道：

“哈，稣浥你真聪明，立马就听出我的话意。不像兄长，有时单纯得好像小孩子，常常听不出他人的弦外之音。他那一番说你不像寻常波臣的话，确实惹你不快了吧。”

稣浥愣住，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这件小事，也无奈一笑，回道：

“殿下他有时的言行，会让稣浥觉得太不知民间疾苦，我们两人在这些事上也时常生出分歧。但听了流君殿下方才所述过往，稣浥又想，或许这般不知人间疾苦的心性也并非全是坏事吧。”

流君摇摇头，冲他坚定道：

“现在朝堂之上，不光是我，二皇兄与三皇兄那儿也一点都不平静，我们大家都认为太子这储君之位坐得太轻松，而有能者也不该仅仅区居幕后。但是这一切兄长他都无须知晓，也无需背负，因为我都会替他背负起来。”

稣浥急道：

“殿下，难道你想......！”

“别担心，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我现在想做的，只是趁父王还在世，向他证明自己比其他皇兄都要优秀，更值得他托付这王位。”

稣浥见他眼眸中早已没了在皇渊面前那天真烂漫的光彩，自觉无力阻止，只能发出一声疑问的叹息：

“那殿下为何要特意将这些告知八纮稣浥？”

“稣浥，夺嫡之路并非坦途，若有一日我遇到意外，陪在兄长身边的就只剩下铅老和你了，所以我才会先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与你。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一定要夺回我们母子三人失去的东西，有朝一日我会让母妃成为太后，让兄长风风光光回到朝堂之上，我也能向你保证，在我统治之下的太虚海境，波臣的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好上许多。”

这一番告白，岂能不使人心浪翻涌？当下，稣浥心中感动之情占了大半，感动于流君对兄长与母亲的情意，当然也感动于他虽同样身为鲲帝却能体察民情，更有改变现状的意图。

“殿下刚才说，你的兄长他不擅听弦外之音，稣浥仔细思量，或许并非不擅长。而是像其他所有事一样，皇渊他知道不必自己去争，是因为一切都有可以信任与依赖的手足在他身边。”

“哈哈，是吗......”

因这一席话，流君一直紧绷的身形，皱起的眉头，才终于松懈下来。

“但稣浥还是想将那句话送与殿下，与虎谋皮虽是险事，不忘初心，便不会被虎所弑。”

流君点头，神情很是郑重。

“你们两个，抛下我一人在膳房忙活得灰头土脸，可有聊痛快否？”

熟悉的嗓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流君与稣浥同时回过头去，谁也不知皇渊已经到来多久。

看他二人仿佛打碎瓷碟的孩童一般惊惶，皇渊叹了口气，将两盏精致器皿端到石桌上，一人面前放上一盏。

“麦怕，我不过才来，连稣浥的话尾都没听清呢。”

流君听罢，夸张地呼出一口气，好似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险被撞破，惹得皇渊与他一同大笑。

随后，流君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杯中甜品，不禁感叹道：

“玄玉府的春融雪果真绝妙，兄长闲暇时不妨再多开发几道此等美味，如何？”

皇渊笑着搡了他一把，道：

“我看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你这小子了。”

看一旁的稣浥还有些反常的样子，流君不动声色道：

“稣浥，快尝尝兄长的手艺吧，这春融雪最注重当下的食感了。”

稣浥这才打起精神，握住小勺，在无色的汁液中舀了一块凝膏状物体放进嘴里，冰冰凉凉，触到舌尖的热便尽数化开，甜而不腻，恰到好处。

日头西斜倾下的暖光，尽数落在皇渊半个肩膀上，而他正侧着身，一脸紧张地等待着稣浥对这道春融雪的评价。

于是流君那未出口的问询，也永远压在了这一日的余晖中。

“兄长，你若没听到，春融雪里的冰怎会都化开了呢？”

[ 此帖被黃泉夜凜在2020-03-19 09:59重新編輯 ]

千篇离骚，玉笔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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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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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3.09 【皇稣】浮生六记（30F更新完结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