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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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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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八十四.海棠行宫

史艳文喜白，正式场合的正装也是繁复的白底绣金，穿在御主大人身上，说不尽的清正神圣，令人一眼折服。但小空觉得不好，于是命人另制一套全黑的服装。

里外三层的正装很快赶制出来，宫坊战战兢兢，唯恐服侍不好这位喜怒无常的新任主子，集全坊之力，倾毕生造诣，诚惶诚恐地送去正殿，得了二殿下一句“尚可”，登时脚酸腿软如蒙大赦。

早前他已下令，狐狸宫众臣今日前往尚同会一并等候，他有事宣布。

戮世摩罗在外面胡作非为，明面上玄之玄不允许他暴露这个身份，因此这个模样在许多狐狸宫宫人眼里是第一次见。有人担心这个身份树敌太多，暴露在众人眼前，传出去势必引来敌视，便大着胆子谏言道：“依臣看，殿下还是换回真身为宜，毕竟各位大人对殿下这个身份并不熟悉，恐怕不好服众……”

小空抬起双臂让人整理腰带，闻言道：“什么叫真身什么叫假身，你的意思是我只有披着另一张皮才算得上御主？唉，别这么狭隘嘛，不管是高是矮，我都是我，他们要服，服的是我，而不是那一张皮。”

那人开了个头，就没那么畏惧了，梗着脖子反驳道：“殿下此言差矣，御主大人在时，最讲究安民抚众，如殿下这等任意妄为——”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那人脖子一歪，头颅滚到地上，血泉迟了一瞬才从平整的切口间喷涌而出。周围一众服侍宫人顿时陷入惊恐，却一个个瑟缩着不敢叫更不敢跑。

小空撑开无形障壁隔开鲜血以免溅到自己，仍是懒懒地语调，说道：“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不要让我解释第二遍，该罚。”

在宫人的服侍下穿戴完毕，清正神圣半点没有，邪魅狂狷倒是占了个全，自觉满意。小空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带笑的眼睛转向一旁立着的网中人，“好看吗？”

魔族冷清的眼底没见波动，点了点头。

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小空不以为意，低下头扯扯衣服，哎呀一声，自言自语道：“第一次穿得这么好，没人看多没意思，去给娘亲看看吧。”

狐狸宫沦陷，俏如来与史艳文关押待死，萱夫人却是没受多少为难，仍居于她一贯起居的海棠苑里，只是被软禁起来，进出不得。唯独雪山银燕每次回来，可以若无其事地进出自如。

雪山银燕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安全，那女人聪慧兰心，小空不怕她多嘴。

小空领头，魔族随后，后面的人颔首垂目雅雀无声，不敢直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海棠苑来，一路上二殿下时不时扭头和网中人说话，虽然得到的回应寥寥，仍丝毫不减他的兴致。

前方茫茫粉白弥眼，绿叶点在花枝间迎风曳曳，穿过花林，远远地便望见一位宫装华贵的妇人长身立在桥前喂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身上浸淫着某种与史艳文一般无二的温润气韵，与这满园海棠春色一起，以河流划开一道鸿沟为界，彼岸好山好水好红尘。

二殿下正拨开挡在面前的花枝，忽然止住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凝视了片刻，转回身，低声说：“算了，没意思。”

/

尚同会正堂，早已鳞次栉比挤满了人，人多，却也不显杂乱，且壁垒分明，显然是狐狸宫一边，尚同会一边。来者除了狐狸宫文武朝臣、尚同会长老堂主副盟主，还有依附于两方的诸势力高层，几乎可算是整个青丘大多数高层皆汇集于此，如此齐全的盛况可谓百年难逢。

众人议论纷纷，不解二殿下此举何意，虽说眼下狐狸宫与尚同会有联合的意思，但还没有一步登天到能够同朝议事的地步吧？而且让狐狸宫众人不满的是，凭什么地点在尚同会而不是狐狸宫？指不定是二殿下还是玄之玄的意思。

等候不久，召集人应时到场，然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一名年轻男子，并非熟悉的千岁小童，可此人周身不加掩饰的灵息波动，又与之前的二殿下如出一辙无误。有人交头接耳询问怎么回事，被问到的都摇头不语。

众人狐疑，唯有不渡峰鹜老瞪大了眼睛，那一瞬间，惊愕、愤怒、怨恨一齐在眼底翻涌——是他！

小空走到盟主的主座前，落座，转身面对下方黑压压、雾茫茫，一双双充斥着戒备、怀疑、揣测的眼睛。他在人群中看见了阿菁姑娘，以及雪山银燕，二人皆以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他。小空眸光稍暗，但未曾停留，动动手指，只见正堂上方裂开一道空间裂缝，阴冷的风从其中簌簌钻出，离得近的都忍不住打个哆嗦。

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被扔出来，砸在地上，裂缝消失。

众人脸色都不太好，毫无理由地召集众人，又以这副姿态出现，连个解释都还没有，就抛出一具不堪入眼的尸体来。

有不属双方的外门忍着不满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此人是谁，莫非我等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看具尸体？”

“急什么，本御主还没开口，轮得到你乱吠。”他又动动手指，把匍匐在地的尸体翻个面，让其仰面躺着。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他的自称，就被他下一句话惊得不能自持。

小空眯了眯眼，笑道，“这是你们敬爱的盟主玄之玄啊，不认得了？”

“一派胡言！”

尚同会内玄之玄的死忠当即怒不可遏，连上下尊卑都不顾了。

其余人则惊疑不定，审视那具尸体，分明只是个普通弟子，就连身上穿的，也是尚同会低阶弟子的服饰。

有人还算稳重，沉声问道：“殿下声称此人是盟主，有何凭据？若是盟主，又为何成了一具尸体？”

“问得好，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小空说道，“玄之玄领人围攻上官鸿信不敌，反被打得粉身碎骨，只余一缕残魂逃了回来，心思歹毒，担心自己盟主之位不保，便杀害无辜弟子夺舍，继续做他风风光光的尚同会盟主。我狐狸宫向来秉承仁爱贤德之原则，此等人面兽心草芥人命之辈，清理门户不为过。”

“至于凭据，我还真没有，他魂体已散，死得干干净净，我上哪儿给你找凭据。”

方才质问那人闻言不悦，“殿下随随便便拿出一具尸体就说是盟主，未免也太草率了。”

一位尚同会长老素知盟主为人，对夺舍一事并不惊讶——不就是死了一个小弟子，屁大点事——但却依然火冒三丈，“就是！何况就算是盟主，什么时候尚同会的盟主轮得到狐狸宫的人清理门户，还有没有自知之明！”

这话引起了尚同会高层由来已久的集体不满，纷纷附和，“早就知道狐狸宫对尚同会觊觎已久，早些时候史艳文还想派人入驻，说是协助管理，其实就是安插人手，当谁是瞎子？”

“尚同会建立之时不闻不问，眼看着发展壮大就想来分一杯羹，算盘打得真好，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小空道：“安静。”

但群情激奋，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混在其中毫不起眼，不乏有人听见了当做没听见。

“安静一下啦。”他无奈又重复一遍，可还是没人搭理。

骤然一道利风如刀，叫嚷最欢的那位长老拦腰而断，鲜血溅在旁人脸上，尚同会弟子不计其数，能坐到十位之一的长老，修为不说超凡绝俗也绝然不低，可被杀时毫无反抗余力，表情还维持在死前一瞬的激愤。

正堂之中顿陷死寂。

“好好说话不听，非要动手。”

二殿下苦恼地揉了揉眉心，“不要吵，我体弱多病，受不得你们吵闹。”他复睁开双眼，看着那一双双眼睛从荒唐怀疑整齐划一地归于惊惧，很满意，继续道：“没记错的话，尚同会当初是在茧林的允准帮扶才得以苟存发展，但我今日不是来跟你们探讨谁更厚颜无耻，我只是来通知你们——盟主已死，从今日起没有尚同会了，为促进青丘和平统一之大计，本御主决定将尚同会收归茧林所有，为直属派门。尚同会这名字也该改改，我意新拟，嗯……”

他支着下巴，显然临时在想，看得一众人吐血，“就叫海棠行宫吧。”

众人：“……”

尚同会遭难，茧林一方毫无意见，甚至乐得看戏。

堂下钺堂堂主德高望重，被一众依附者拥簇着，素来沉稳，忍到此时，再也忍无可忍，“事关一派存亡、青丘大势，殿下如此儿戏，简直荒谬。”

小空目光飘向他，“你有意见？”

钺堂堂主板着脸，“是。”

小空起身，走下层层台阶，来到老者面前。

寒刀出鞘，钺堂主低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没入腹中的刀身。

地上尸体，再添一具。

“你这个——”

有人正要破口大骂，长刀脱手而出，血未干，又染血，凡出声者，瞬息殒命，转眼间，正堂多出七八具尸首，血流一地。逸散开来的血腥味不算很浓，却化作无形的大山，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忘了补充一句：我不是在同诸位商量，不准有意见。”

小空勾勾手指，寒刀晃晃悠悠，慢吞吞地飞回他手里，“不是我说话不中听，诸位长老也好堂主也好，除去头衔，掂量掂量自己算得了什么，真以为这个位置非你不可。”

众位尚同会高层如梦初醒：他们被史艳文惯坏了，前御主敬重他们德高望重、身份尊贵，他的周全退让，让众人都逐渐忽略了他本拥有翻江倒海万夫莫敌的修为。说到底，在实力面前——在死亡面前，身份、权位、名声，算得了什么？

“千十珙诚心拥戴御主大人！”

阒静无声中，一人高声，朝二殿下跪倒朝拜。

这一跪太利索真诚，连小空都始料未及，怔了一瞬，不由大笑，俯身摸了摸这位老者匍匐在地的灰白头发——像极了招猫逗狗的轻佻，“隶堂主啊，你还真是识时务，可真是个妙人！”

隶堂主毛骨悚然，瞬间冷汗湿透，只觉是怪物擦着脖颈摩挲，硬着头皮迎上年轻的新任御主，露出讨好的笑。当他抬起头，近距离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非但没有丝毫轻松，心中惊惧反而愈甚，那张脸虽然笑着，可拨开那层轻薄表相，骨子里寒意刺骨。

刹那间所有讨好心思都被浇熄，颤颤巍巍地低下头。

在场无不是位高权重，贯来生杀予夺，然而此时此刻，满堂面面相觑，竟是拿捏无措。

第二个妥协的怎么也令人想象不到，沐摇光躬身拱手，单膝跪地，神色平静地道：“拥戴御主大人。”

连副盟主都妥协了，尚同会诸人眼底泛起绝望，陆陆续续，有人心一横，抓紧时机表忠心，有人沉默不动，却也没有了反抗的意思。

小空来到始终未置一词的阿菁姑娘跟前，“鸠堂主怎么不说话？”

阿菁姑娘没有看他，低垂的眉眼也教他看不清那眼底情绪如何，片刻，眼前身影一矮，白衣不染的姑娘单膝跪地，声音不高却很清晰，“阿菁拥戴御主大人。”

小空拖住她的手将她扶起，轻声笑道：“阿菁姑娘真是客气。”他忽然将人拉近，阿菁姑娘站立不稳跌在他怀里，不顾周围一阵倒吸凉气，凑到对方耳边，像毒蛇吐着信子小声道：“那日在崖下救我，你后悔了吗？你看，明知道我不是好人，这就叫放虎归山。”

说完便放开，一脸玩味挑衅地看着姑娘笑。

姑娘不答，可垂下的眸子里一抹痛色掠过，小空看在眼里，满意地转头。

“小弟，站那么远干嘛。”他一眼叼住人群里矮了一截的雪山银燕，嗔怪似的睨了一眼，而后伸出手，堪称温柔地唤道，“到二哥这里来。”

银燕神情莫测，闻言反而后退一步，掉头就走。

随来宫人侍卫有人想拦，被小空出手隔空打吐血，“三殿下也是你们能拦的，吃了熊心豹子胆。”

/

尚同会易主，哦，如今要叫海棠行宫了——抱歉这个名字实在难以启齿——在外掀起轩然大波，在内却意外平静得很。

在茧林众人，虽然与前御主相比，现今的御主大人略有些激进……可收拾了趾高气扬的尚同会简直大快人心，玄之玄死不足惜，这群贱民草莽有什么资格长久以来与茧林诸世家分庭抗礼？史艳文就是太过懦弱，才会放任这群人坐拥名不副实的地位至今。

小空甚至不用亲自动手，有茧林诸众与倒戈的尚同会高层出力，反抗的声音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转眼半月有余。

他懒得去管理那些俗务，但自有狐狸宫高层挤破了脑袋想帮他“分忧解劳”：天大的机会，尚同会这么肥一块肉，先到先得！

小空看在眼里，不以为意。

倒是银燕半个月不见踪迹，想来是避着他，小空也没去管他躲到哪里。

尚同会说是一个“会”，实则坐拥千里疆土，涵盖极广，不少地域要么机密要地，要么危险禁区，人迹罕至，风景却甚佳，作为闲庭信步的后花园勉强不错。小空乘风而行，坐在云间思绪漫漫，忽然被下方一阵水声吸引。

这一望，下方密林如海，绵延起伏，一汪湖泊如青绿宝石嵌在山谷，若非此时水面波涛汹涌，倒也是一幅江山如画。

小空往四下眺望，了然，不知不觉到了西境群峦：这里一向是待客之所。能被引为西境座上宾的通常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因此境内诸多险地凶兽其实并未防范得那么严实，抑或说，这些极负狞厉之美的凶兽怪奇不失为一道别样风景。

水上一头金色巨鼋正在被捕杀，巨鼋昂首怒吼，声震九霄，被灵力凝实的锁链贯穿躯体，行动受制，血水漫开，染红湖泊。

小空悄无声息地落在不远处丛林间。

精亮瞳子盯着那道翻飞的青裳身影，目光灼灼。

哎呀，这不是……七患堂那位惊鸿一瞥的仙君嘛。

当日审讯结束，他还上前攀谈过，企图邀请对方回茧林款待，可惜对方没搭理他，没想到竟然留在了尚同会。

出乎意料。

虽然当时交谈不过几句，但仙君给他留下的印象却是极分明的，一看便知是那种清冷到骨子里，心无旁骛，不为外物所动，一心求道之人，又正因为清心寡欲，少与人交，感情层面反而比一般人更清白纯粹。

为何这样一位出尘避世的仙族当日会降临七患堂、事后还留在鱼龙混杂的腌臜尚同会？小空回想当日情形，心下琢磨：为物？为人？是为阿菁姑娘？还是高鸿离？

啧，这种撬人墙角的事，实在是……太让人兴奋了！

他翻手打出一计暗击，正打在巨鼋最要命处，原本已将近驯服的巨鼋骤然发狂，拼了命地挣扎起来，磅礴气劲混杂兽族灵元越体爆开，在水面掀起滔天巨浪。不成想捕杀接近尾声却突生变故，策天凤显然没有防备，被爆开的灵元向后掀飞。

尚不及施力站稳，身后忽然贴上一具温热胸膛，腰间一紧。

“仙君小心。”

小空隔着一层衣裳在那腰间重重抚过，眸光微暗。

看起来弱不禁风，摸起来更柔韧有力，手感真是好到不行。

頂端

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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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樓發表於: 2020-08-21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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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06 【雁默】??（神异 ?篇，更新84

小空真有意思，期待小空後面的戲份。

頂端

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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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樓發表於: 2020-08-22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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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八十五.邀请

戮世摩罗内心为超乎预期的旖旎惊艳了一把，被侧拥的策天凤却眉头微蹙，一挥手，锁链成倍增加。先前他并未使出全力，而是准确计算着制服巨鼋所需运使的实力，超出所需的消耗，一分也没有必要浪费。

发狂的巨鼋再次被困，策天凤几无停顿，反手一道剑光破开坚硬无比的粼甲，没入凶兽体内，转瞬飞回，一块血红色、婴儿头骨大小的晶体落到白皙如玉的指掌。

这是巨鼋修行了十数万年的核心所在，被夺之后，巨鼋躯体飞快缩水，最终缩小成原先三成不到的大小，急不可耐地沉入湖底，生怕跑慢了丢命。修为还可以从头修回来，命没丢就偷着乐吧！

收起鼋晶，策天凤这才冷冷推开还抱着他不放的人，转身往山上走，准备回去。

戮世摩罗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臂怔了怔，很快重新挂上一幅笑脸，追上山径，故意挡住去路，迫得策天凤只得停下。两人一高一低，策天凤仰头看他，无甚表情。

戮世摩罗是何等厚颜无耻之人，即使被这样盯着也无损他从容明快的笑容，反而倾身凑近了笑道：“仙君就这么走了，一点表示都没有？也太冷淡了吧。”

不得不说这别有用心的笑脸、欲擒故纵的调调，还真是有点熟悉。

策天凤冷冷清清，听了这话总算有了点表情，淡得几乎看不见，略有些好笑地嘲道：“表示什么，为你不安好心坏我的事，抽你几鞭以作答谢？皮痒讨打，湖里还有不少凶兽，不妨跳下去活动活动筋骨。少挡路，让开。”

“仙君这话说的，我只是路过……”

奈何对方不听他解释，足尖点地，越过他纵身往山顶飞掠。

戮世摩罗回身抬头看他背影，有点回不过神，他设想过对方感激道谢……这个可能性有点小，设想过对方恼羞成怒，甚至动手，但没想到得个这么不冷不热的回应。这是看出了他故意使坏、还懒得搭理？

对策天凤的兴趣，也就那么点，但这股子不被当回事的感觉，他很不满意。

紧随其后，速度不弱于对方，耳畔风声呼啸，长臂舒展，一压一抬，脚下丛林如受烈风席卷，数以万计的绿叶拔地卷起，形成一道绿色的风，随他指挥，左右包抄，截住策前方去路。

策天凤挥手打散，风形顿散，下一刻复又聚集，没完没了。

“找打！”

几个来回，策天凤顿时没了耐心，回身一鞭子甩出，直抽后方紧追来人。

风声呼啸，简直有撕裂空间的气势，戮世摩罗敏捷地一侧身躲开，还一伸手抓住灵鞭。

“哼。”

似乎听到对方冷冷一哼，分明是轻蔑的意思，可轻轻软软地挠的心痒。但下一刻顿觉不妙，终究晚了一步，来不及放开，灵鞭突然热度激增自爆，拽鞭子的右掌登时被炸得血肉模糊，仓促间他只得来张开没有完成的障壁，挡住大半威势，否则这一爆能炸掉他半边肉身。同时身体一沉，只觉手脚腰身被缚，仿佛有万钧之中坠着他往下沉。

只听轰然一响，飞尘漫天，林间鸟兽惊飞奔走。

地面砸出一个偌大深坑。

“呸呸呸……”

吐出嘴里碎叶灰尘，困住他的是重重绿藤，藤蔓收紧，勒得肋骨生疼，抬头，见到策天凤轻飘飘落在地面，往下微垂着眸，目光冷冷的。

戮世摩罗竟觉他这居高临下的模样格外勾人，唇角习惯性扬起，正准备张开发出声音，却先一步看见上方仙君扬手一挥，随后遮天蔽日……被炸开的砂石土块重新聚拢回来，哗啦啦把他埋在底下。

“……”

起初戮世摩罗不以为意，试图催动灵力挣脱，然而不料周身土石竟仿佛凝实了的铁铅重逾千钧，束缚的绿藤非但没有松弛迹象，反而他一动就收紧一分，顿时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好你个策天凤。

直到两天后，二殿下才灰头土脸地破土而出，出来第一件事就直奔策天凤所在山头。

等他足尖点地，落在庭中，时值夜晚，流玉飞莹花化萤飞舞，或如流光或如星点，仿佛落入云端天境。

杳无人迹。

戮世摩罗心道，行啊还知道畏罪潜逃。

飞身上二楼，想推门进房，刚伸出手就被刺了一下，才发现门上有禁制。

就这。

戮世摩罗心里冷哼，一挥手破去禁制，很不客气地大步迈入。屋内空寂寒凉，月光和着漫天流玉飞莹的银光斑驳地撒落房中地面，晕开一段段朦胧的冷光。

房中陈设一切如常，并没有人去楼空的迹象。

戮世摩罗四下看了看，最后坐到被褥平整的床榻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一条腿，打算守株待兔等人上门。

这么躺着，总觉得手肘下被什么硬东西硌着，最初没在意，后来实在硌得娇生惯养的二殿下不舒服，翻个身，往枕头下一翻，摸出一支白玉笛来。

准确地说是半支。

倒过来看，笛子从中间被利器斩断，断面十分光滑。笛身白玉凝脂，雕刻成竹枝模样。竹身上段还有一行小字，就着月光仔细辨认，上书着“可惜风流总闲却”。

在手中掂了掂，虽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青丘二殿下也是见过不少好物的，不得不说这断笛品质极好，绝非俗物可比，若非断了，价值连城。

可再怎么价值连城，断了就是废物，策天凤是连玄之玄都引为座上宾的人，不至于舍不得一件残缺的玉笛，无用却留着，还搁在日夜安眠的枕边。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哈哈。”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把玉笛绕着手指转了几圈，插进自个儿腰带里。

也不守株待兔了，翻身出户，施施然离开。

……

转眼功夫，又半月有余。

戮世摩罗在他的“海棠行宫”待得无聊。

尚同会已死，尸身就像一具不会反抗的肥美猎物，被四方涌来的饿狼迅速瓜分，而戮世摩罗就是那个猎杀猎物的猎手，漫不经心地冷眼旁观这个曾经风光的庞然大物被分食殆尽。

高层几近大换血，原来的老人没有留下多少，沐摇光还是副盟主，但权位今非昔比。

最初还有人期望着二殿下只是手段狠辣些，但身为史艳文的子嗣，大方向上还是一位明君，然而现实总是祸不单行，没有最糟，只有更糟。就拿任官任职这一项说，不看人品、不看才能，众人懵然无知，勉强琢磨了个把月，终于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这新御主选人貌似选的是逗乐好玩？

谄媚者纷纷上位，清高的不屑与之。

但也有例外，比如阿菁姑娘，此人既不谄媚也不逗乐，但却颇得御主重用，自己也没说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话。

避而远之不愿妥协的世家自然有，都被别有用心地整理成册，日日弹劾。其中就包括了此前对二殿下忠心耿耿、如今半步不近狐狸宫与尚同会的不渡峰。

戮世摩罗看了，不同于旁人，他知道不渡峰仇视他的真正理由。

但那又怎样？若是顾忌这些他就不会以戮世摩罗面目示人。

敬他如何？恨他如何？

在他眼里，这些人的喜怒爱恨一文不值。

“阿菁姑娘你说说看，我要不要听他们拿鹜老头开刀？”他捏着那张奏请踏平不渡峰以儆效尤的册子，冲一旁埋头整理文书的女子笑道。

阿菁姑娘停下整理的动作，抬头盯着他道：“我说了你就会听么。”

二殿下往后仰，“你说说看。”

“这并不是一个不渡峰的问题，而是你本身的问题。你以雷霆手腕收归了尚同会，却导致茧林世家宗门四分五裂，尚同会内部更是分崩离析，看似结束了两权分立，实际上却把青丘推入了更支离破碎的境地。我不知殿下是为了什么非要坐上这个位置，但以一人恩怨，葬送整个青丘，未免……”

“你闭嘴。”不待他说完，就被戮世摩罗冷冷打断，“咱们不是在聊不渡峰的处置问题么，何必扯得这么宽泛。还以为能从你嘴里听到些什么有意思的回答，尽是败兴的说教。”

话不投机半句多，阿菁姑娘收了口，“若看我不惯，何必非要留下。”

殿下扬扬下巴，“哦，当初谁说拥戴我来着，现在怨我纠缠你了。”他眯眼笑笑，“行吧，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现在就从这里走。不过机会只有一次，走了就别想再来，放弃了就别想再走。你选吧。”

阿菁姑娘恍若未闻，戮世摩罗不出所料，随手将册子扔到一边，这时一名弟子跌跌撞撞闯进来，脸色煞白，一手反指门外，吭哧吭哧说不出一个字，戮世摩罗瞥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忽然看向门外。那里不紧不慢走进一位素衣淡发的仙尊，明明是副柔软温润的身姿容貌，却携着迫人的杀气。

戮世摩罗迎下来，分外热情地吩咐左右摆座看茶，“仙尊大驾光临，失礼失礼。”

阿菁姑娘看到来人，愕然的神色僵在眸底。这段时日雁王殿下对这位仙尊的殷切备至他可是看在眼里，殿下既已否认了“已有家室”是指银燕，很有可能便是此人。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交换，最后无可救药地落在戮世摩罗身上。

上官鸿信的人，你也敢撩？！

二殿下摆了摆手，将脸色难看的阿菁姑娘和来报那人遣出门外。

策天凤懒得跟他废话，“拿来。”

“什么拿来？”殿下懵然无知状，忽然仿佛灵光一现，敲了下脑袋，招手，伺候人捧来一只精致锦盒，打开来正是那半支玉竹笛，殿下下令将锦盒呈到仙尊面前，“是这个吧？还望仙尊原谅我思慕心切，唯恐仙尊去而不返，出此下策实在迫不得已。”他说这话时恰到好处地配上一副痛惜神情，好像真有这么回事。

策天凤拿了玉笛，转身欲走，戮世摩罗轻笑道：“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走，我这儿又不是龙潭虎穴，仙尊至于一刻也待不住么。”他打开锦盒内隔，下面还有一层，一阵药物的清香刹那间充斥房间，盒中药物自带灵光，清妙殊胜。

“这里是十二株玉漳草，此物伴月而生，娇贵非常成株不易，很是难得。原想一起送给仙尊的，就当是我无礼的赔罪，没想到仙尊连看都不看。”

策天凤回身，“你什么意思？”

戮世摩罗维持笑意不变，示意一旁早已备好的案席，“仙尊坐。”

策天凤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依言走过去坐下。

左右殷勤上前，戮世摩罗转向他道：“说来惭愧，我这个人，一辈子是被浸在药罐子里活到现在的，所以那些针穴百草一类的东西，虽然我本意厌恶至深，但免不了久病成医，比旁人多了些见识。那日在湖边见仙尊取金鼋内丹，这东西旁的作用没有，入药却是千金难得，之后在仙尊房里，又意外见到了几样药材，恕我冒昧，仙尊是在炼制百络灵机方吗？”

不等策天凤回答，他兀自摇头叹道：“据我所知，灵机古方传世残缺，仙尊能将其补全炼制我甚为佩服，想必别的也难不倒你，只是这炼制所需二百二十八样材料，要一一集齐，只怕太劳心费神，若是再有急用，唉，更旷日费时啊。”

听到这里，策天凤抹开一分似有似无的笑意，“所以呢。”

戮世摩罗道：“所以仙尊何必舍近求远，茧林什么药材没有，只要仙尊说得出，我双手奉上。”

策天凤道：“你想让我随你回茧林？”

殿下纠正，“是邀请。”

“可以啊。”

戮世摩罗怔了怔，没想到这么顺利，他还有好些准备好的招数没祭出来……这，有种憋出内伤的感觉。他忍不住问：“仙尊不怕我别有用心？”

策天凤垂眸，从案上端起那盏茶，“无此必要。”

/

阎王鬼途大致分为三块业务，其一众所周知是药材买卖，其二比较不为人知，也接一些黑色交易，其三不见天日，譬如包括亡命水在内的生物性实验研究。其中除了阎途十部众能够总领各自所辖地域内的药材与黑色交易，十部众以下人员泾渭分明，台面上的药材生意与私底下的黑色生意互不影响。而至于第三项生物研究，则仅由绝命司亲自经手。

这种制度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绝命司此人对人性从骨子里的警惕防备。

由于亡命水掌握在绝命司一人之手，因此阎王鬼途中任何人但凡想要继续获得这个权益，便只能对绝命司言听计从。

也因为研究不公开不透明的缘故，对绝命司时常一些看似莫名其妙的命令，众人习以为常。一个本就莫名其妙的人，突然换了一种花样莫名其妙，在外人看来，其实区别不大。

这座黑色高塔九成由精铁打造，是为了杜绝内中的灵气药力蔓延消散。

火炉前一个年轻人长身而立，背影如似苍玉，一手拿着古朴的卷轴，一手谨慎地挑拣着药材的品相和数量。

绝命司在后，虎视眈眈的视线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眼前之人，神情状若痛苦，浓眉紧蹙，眼底倒映着炉膛中闪烁跳跃的火光。

被控心魂后，绝命司的意识遭到压制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一些原本被意识压制着的本能欲望却逐渐脱离控制浮出水面。精神在对主人的虔诚和欲望的鞭策之间来回撕扯，终于欲望占了上风，他走上前，伸手揽上对方劲瘦的腰身。

“放开。”上官鸿信淡淡的，没有停下。

绝命司抿紧了唇，显而易见地不情不愿，但还是不得不依照命令，放手退后一步。

一直到这一炉子又炸了，绝命司一挥手禁锢住爆炸的余波，所有火星四溅刹那间湮灭成黑色灰烬，连同炉子一起葬送。目光追随上官鸿信走到一旁石榻躺下，古劲苍玉仿佛骤然化了烟柳画桥。

绝命司轻手轻脚走上前，“主人在炼什么？我来。”

上官鸿信一手盖着脸，阖上双眼，“用不着。”

忽然腕上一暖，绝命司握着他的小臂拿开，从上往下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可以帮忙。”

上官鸿信望着他，没说话。

迄今为止，上官鸿信见过默苍离两次受困于火，如果说第一次他只是震惊，那发生在策天凤身上的第二次则让他感觉后怕。他骤然意识到，这三涂业火带来的后遗症，不仅仅是痛苦而已，还会致命。

师尊太过淡然和强大，让他总是忽略一些浅显易见的事实。

明明稍加推想就能得出的结论，为何非要等到发生了才意识得到？

不能让他再负担着这个可怕的弱点过活……

他们还有千千万万年那么久啊，想到这里，上官鸿信一刻也不能忍受。

可想必三万年来，杏花君早已想过无数种办法，他一个行外人，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隔行如隔山这个简单的道理，雁王殿下的还是懂的，他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聪明绝顶不管做什么都能登峰造极，就算他真有这个狂妄劲儿，取道于人好过闭门造车这个简单的道理他也是懂的。

在这方面，绝命司就比他懂得多了。

见上官鸿信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绝命司不能自拔，粗粝的手掌抚过鬓角，捋顺乱发，青鸾恍若未觉。

“不必了。”

上官鸿信拂开他的手，别过脸。还是不行，绝命司此人不可信任，但他修为深厚，上官鸿信自认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始终掌控在手不出意外。如果师尊畏火这一件事因为他被泄露，那才真是得不偿失。事关默苍离，他一丁点险也不想冒。

究其本质，是他能力不足。怪得了谁。

他心里烦，转了个话题问：“生魂术准备得怎么样了。”

“准备着。”

绝命司回答着，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上官鸿信被他盯得更烦，横过去一眼，“你还不去昧廷？”

绝命司望着他神情不变，“竞日孤鸣戒心不小，想要得到他的信任，并不轻易。”

说到这个，上官鸿信总算有了点笑意，“看来得给竞王爷看看我们的诚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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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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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八十七.故人已远

声音还是绝命司的声音，面容还是绝命司的面容，但上官鸿信说完那句话后，青鸾的灵息一闪即逝，随即再无破绽。

苍狼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目光在面前之人身上来回端详，完全无法消化不共戴天的仇人突然变成上官鸿信这个事实。

“是你……那为什么……”

他语无伦次，但上官鸿信明白意思，解释道：“元神入窍。”元神鸠占鹊巢，操控他人身体，就像当初在狐狸宫他对史艳文做的那样。

震惊了好一会，苍狼才回过神来，开口便问，“那绝命司呢，死了吗？亡命水呢，解了吗？阎王鬼途呢，你都收服了吗？”

“问题怎么那么多，亡命水早解了，况且死不死的，小小年纪杀气别这么重。”

两人身在深山野林里一处低矮的洞穴下，山水顺着岩石滴淌，湿气浓重，上官鸿信挑了个干燥的地方盘腿坐下。方才对招，小狼崽子火力全开，上官鸿信却处处顾忌，被他伤了好几处。

看到上官鸿信坐下疗伤，苍狼蓦地想起自己刚刚干的混账事，愧疚自责，跟上去在旁坐下，“哥哥，对不起，我……”

“用不着道歉，这是你的本事。绝命司这根基修为放在九天诸境也是数一数二的，你能伤到他，我很高兴。”他问，“为什么这么讨厌他，是不是在云宫二次绑架的时候，他对你做过什么？”上官鸿信记得一开始将苍狼从两个十部众手里救出来时，惶恐愤怒是一回事，但提起绝命司，他还没有那么强的厌憎情绪，若真发生了什么，只能是在云宫那次。

听到他问，苍狼却低下头，摇摇头不言语。

见他不说，上官鸿信无意追问，直切来意，“我有事找你商量。”

就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苍狼想了想，说：“宣河城内的反乱，是哥哥做的吗？”

“行啊，会动脑子了。”上官鸿信顿了顿，冲他笑道：“哥哥想问你要宣河城，你给不给？”

苍狼愣住。上官鸿信不是西荒的人，就算宣河城再好，拿到手也是一座孤城，再说哥哥不是青丘活动吗，讨要西荒的城来做什么？他想不通其中关窍。

他问：“宣河城中有哥哥要的东西？是什么，我找出来给你。”

“不用，我需要的是你撤出宣河城。你不给，我也会硬夺。不同的是，你同意了，战争的伤害能降到最小。不同意，宣河城与铁军卫双方许多人都会命丧黄泉，一城生灵陷于水火。这些人是死是活就掌握在你手里了，王上，好生考虑。”

上官鸿信思量过，这要求的确过分，平白让出一座城，谁都不会轻易同意，他做好了苍狼会拒绝的准备，也预备好答应一些苍狼可能会提出的条件。

万没料到苍狼答应得很痛快，他说：“行啊。”

这下反而轮到上官鸿信愣住，甚至有点不敢相信，以为苍狼理解有误，进一步确认：“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

苍狼说道：“我撤兵，退回之前的阵地，把宣河城留给你，是这个意思吗？”

上官鸿信点头，“是这个意思，你的条件呢？”

“条件？”苍狼眨眨眼睛，摇头，“我没有条件。”

上官鸿信皱眉，“出让城池不是小事，放心，这次我不唬你，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只要不过分，我就答应你。”

苍狼沉默着，想了想，一会儿抬起头，望着上官鸿信，试探问：“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

上官鸿信点头。

“那我希望哥哥私下里和我见面的时候不要用这张脸，我不喜欢他。”苍狼飞快地说。

“……”上官鸿信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抬手抹去岳灵休的形貌，换成自己。他如今用的是岳灵休的身体，显像成自己反而得靠化形术法。

“这也叫条件，许你重提一个。”

苍狼摇着头，很诚恳地道：“我没什么要求。”

上官鸿信无语了。他是有备而来，现在却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太不能理解不了这小子的脑回路，有点烦躁，“不要以为能携人情所图更大，我是在跟你谈条件，不是请求你。只有这一次机会，逾时不候。”

苍狼答应，“不要条件，算我帮你的。”

上官鸿信有些好笑，他还记得上回在琅古部苍狼对他放狠话时恨不得一口将他吃了的愤怒，“我那样对你，你不怪我了？”

苍狼道：“哥哥怎样对我了，说实话吗？哥哥说得对，我总是擅自把情感寄托到别人身上，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得到回应，其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我太任性了，哪有责怪哥哥的资格。”

上官鸿信噎住，面上却不显，轻哼一声，“你能想明白最好。”

苍狼轻轻一笑，却没什么笑意，“换作以前我或许还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哥哥是在为我打算，但现在不会了。哥哥是有自己的考量吧，西荒如今是潭浑水，哥哥踏进来，取点好处是自然的。可以，我帮你。”

听这意思，小狼崽子是看明白了，也接受了他的行事方式，“你都明白了，还愿意帮我？”

苍狼道：“哥哥有自己做事的方式，我也有我的，哥哥如何待人处世是一回事，我的承诺不变。”

什么承诺？上官鸿信试着回忆，没想起来。

不过小狼崽子能这么识时务，还是很值得欣慰的，上官鸿信在心里无比满意于自己看人的眼光与坚定的选择，“不用着急，宣河城让出去了，迟早能拿回来，这整个西荒，早晚都是你的。”上官鸿信垂眸注视着他，眼底盛着几分堪称温柔的笑意，“哥哥既然选择了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会帮你到底。”

苍狼坐在他身旁，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他身上，维持着淡然矜持的表情，听到这话，霎时间表情崩溃，眼圈泛红，飞快地低下头，头发遮住脸。不过上官鸿信已经收敛视线，闭目调息，并没有看见。

“苍狼，哥哥问你个问题：你的目标，是夺权复国，还是铲除竞日孤鸣？”

苍狼抬头，见上官鸿信还是闭目阖眼，他吐纳片刻，但声音还算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不一样吗？”

“当然，一个是事业，放眼未来，一个是复仇，耽于过去，能一样吗。”

沉默有顷，苍狼道：“如果一定要选，我承认，是复仇。”他顿了顿，“我可以不做这个王，但竞日孤鸣必须死。”这话说得并不激切，也无波动，就像说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理所当然，不容置疑。

“我是不是又让哥哥失望了。”

上官鸿信不以为然，“仇恨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它能助你在敌人倒下前绝不轻言放弃。复仇之后再谈理想，没什么不可以，谁说两者不能共存。”

他忽然睁眼，转向苍狼，“如果我说，我要这宣河城是为了献给竞日孤鸣，你会不会吃了我？”

他这边刚要了城，转头就归入竞日孤鸣麾下，苍狼就算是傻的也不可能琢磨不出一点猫腻，与其放他自己胡思乱想，不如由上官鸿信亲口承认。

苍狼怔了怔，惊愕和困惑在神情交杂在脸上，最后不确定地道：“哥哥是要……去卧底？”他皱起眉，满脸不赞同，“这太危险了，竞日孤鸣没那么好糊弄！”

“什么卧底，说的多难听，这叫双管齐下。”上官鸿信纠正，又笑了笑，“不要老想着杀人报仇，这段时间你要做的，是扩大势力，凝聚忠心，不必要的战争，能少则少。你知道所有战争归根结底是什么吗？”

苍狼茫然地摇摇头。

“是党同伐异。”上官鸿信拍了拍他的肩，“没有罪恶，善良就是规则，没有黑暗，光明就是自然，没有对立，团结就是一派胡言。你要知道，对上位者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城池、财富，不是权力、武力，不是任何一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人。认同你、追随你的人越多，你的地位才越稳固。党同，你自己做，伐异，我给你搭台。”

接下来，上官鸿信详细给他说了说撤兵的细节，这次行动的目的是让竞日孤鸣亲眼看看亡命水的能力，以及阎王鬼途站在他这边的诚意，不仅需要铁军卫撤兵，还需要撤得像是兵败不敌。苍狼越听，越听心惊，如果上官鸿信不告诉他真相，这恐怕真的会是一场苦战。亡命水或许没有办法控制所有人，但它只要控制住双方的一部分人，战势立刻就会变得复杂。

言罢，上官鸿信叮嘱，“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对铁骕求衣也不要说。”

苍狼道：“我不说，军长不一定看不出来。”

“这你不用管。”

苍狼立誓，“哥哥放心，我知道轻重，绝不往外说。”

上官鸿信嗯了声，之后，便一心一意调息疗伤。

苍狼守在一旁。

上官鸿信伤得不重，调息不久便无大碍，临走前回头嘱咐。

“照顾好俏如来，他少根头发拿你是问。”

苍狼跟在他后面，他一停，苍狼差点撞到他身上，听了这话，仰头笑说：“哥哥不说我也会的。”

/

“上官鸿信。”

离开数远，崇山峻岭，荒无人迹，太祖突然出现，扇着翅膀在与上官鸿信眼睛齐平的高度，口吻非常不高兴。它一直在，上官鸿信一到宣河城，它就立刻偷偷摸摸地飞了过来，一路上不停地抱怨上官鸿信沧海遗珠，不懂选贤任能，企图说服上官鸿信将它从这里带走。

雁王殿下淡淡的，“怎么了。”

太祖叫道：“什么怎么了，你没问题吧，埋伏到竞日孤鸣身边这种事，为什么要告诉外人？要是那小鬼哪天把这件事捅到竞日孤鸣面前怎么办？再或者他拿这件事威胁你怎么办？你这等于亲自往他手里递了把刀。我以为你很聪明，不会做这种蠢事！”

上官鸿信道：“那是铁骕求衣的铁军卫，如果不说，这场战争会死很多人。”

太祖不能理解他的逻辑，“死一些人又怎么了？兵力这种东西，又不是补充不回来。目光要放远一点，现在苍越孤鸣手上这点人，就算死光了也是个小数目。倒是你，这把刀一旦递出去就别想再收回来，有些风险是不必要冒的，你到底懂不懂点轻重取舍。”

上官鸿信停下来，迎上它的怒视，“有些牺牲是不必要舍的。”

“……”太祖震惊且气到失语，在原地盘旋着转了一个圈，最后正面对上上官鸿信，张牙舞爪地恨不能怼到他脸上，“牺牲？我没听错吧？你命硬，你高尚，回头等那小子反手往你心口捅上一刀，你才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我说你怎么就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除了自己谁都别信。你也不是少不经事了，人心这玩意儿长什么模样，三万年前那么些人那么些事你还没有看明白？好了伤疤忘了疼！气死我了你！”

它停下来，语气严肃：“上官鸿信，我提醒你，你想的和做的是背道而驰的两种方式。你就不该和史艳文这样的人来往，他们会污染你，和软弱的人相交，你也会变得软弱。上官鸿信，你是青鸾最后一个嫡系血脉，身上肩负着复兴我族的重任，我不想看到你自取灭亡。”

上官鸿信笑了，“一个竞日孤鸣而已，就算苍狼真把事情捅出去又怎么样，至于让你这么忧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任何一个人。”太祖目光幽深，“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道路，选择了一条就意味着放弃其他，你不能站在此端望彼端，什么都想占全。不懂得放弃，注定你无法成就大道。”

“你所谓的大道，就是称帝？？”

“是青鸾不朽！别让混沌时代延续至今的青鸾一脉断送在你手里！”

上官鸿信沉默，“不会的。”

/

宣河城一战持续了数日，到第四日基本偃旗息鼓，大部队撤回宣河城往东数百里的小部落。由于前不久还在这里驻扎过，所以再回来时比较适应良好。

虽然整体避免了大规模冲突，但伤亡还是不少。医馆座无虚席，铁军卫伤兵营训练有素，原医馆众人也渐趋习惯，虽人满为患，倒也有条不紊。小木灵修儒游走其间，给这位师傅递纱布、那位师傅端血盆，汗涔涔地不嫌累。

如今的医馆非比寻常，前所未有地充满热情、充满力量，这一切归功于鸩罂粟的加入——药神啊，医道谱上天下第一！从前再鄙夷不屑的人，如今亲眼见证，除了叹为观止说不出别的话，众人就差把先生当做神明供起来，在这些人心目中，连青鸾帝君和钜子都得靠边站。

偏偏先生不爱做神，凡事亲力亲为，大到“起死回生”，小到伤风感冒，轮到什么做什么，对众人的讨教求问也从不推辞，端的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是没有人揣测过先生这等身份、却宁愿随军辛劳是为什么，但先生总是摇摇头避而不答。

苍狼没有别的能够报答，只能各方各面多加礼遇。

但这几日不知是何缘故，先生不如往日那般有精神，虽然医治上不曾出错，但发怔的时间明显多了。众人看在眼里，觉得先生为医馆付出良多，背地里商量，纷纷抢着干活。

鸩罂粟突然闲了下来，无事可做，众人便让他外出走走散心，看看附近有无草药可采。

于是这只鹓鶵凤凰背着一只小背篓，三魂不全七魄飘散地游荡在山林间，连荆棘划破了衣角都不自知，遑论采什么药。

一里开外，另一人始终不远不近地跟随在后，身形隐匿在树冠枝桠之间，气息敛尽。

而某只青鸾更肆无忌惮，它是纯粹灵体，灵息不属五行之内，要隐匿更轻而易举。青鸾盘旋在药神头顶的树林上方，飞前飞后，忽上忽下，并在灵识里不断与上官鸿信交流感想。

“太弱了，实在太弱了，看起来也是有二十万年根基的老凤凰了，怎么修为这么弱？你怎么看上的！”

“长得也就那样吧，说句实在的，论长相我还比较中意默苍离，眉清目秀的，看起来就很好相处，这个不行，看起来命苦……”

其实早八百年上官鸿信把它丢给俏如来的时候它就亲眼见过鸩罂粟，而且这些日子更没少见，但这些话自己脑子里想想没意思，好不容易上官鸿信来了，得说给他分享分享。

上官鸿信道：“闭嘴。”

他望着一里外在荆棘丛林间显得单薄的浅黄身影，眼底情绪不明。

上一次来接俏如来，后来去见苍狼军长而后离开，到了他都没去看鸩罂粟一眼。

当时他想，你算得了什么，凭什么我要专程去看你。

事后他想，明明是你背叛我，凭什么反而我要躲着你。

不见怨自己拿不起，见了怨自己放不下。

上官鸿信自认，他对默苍离没有对任缥缈的一半好，对任缥缈没有对鸩罂粟的一半好。放在从前，如果对方命悬一线只有他能舍命相救，让他为默苍离去死，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让他为任缥缈去死，他或许还要犹豫犹豫，但如果让他为鸩罂粟去死，他能毫无怨言。什么都不求，连一句“喜欢”都不求说出口。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啊，舍弃他时，连具尸体都不如。

那一万年啊，倏忽间就比云宫昼夜流淌的白云还要轻了。

太祖不满道：“不肖子孙，本君是你太祖，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想当年你连颗鸟蛋都不是，本君就早已——”

说到一半，它突然顿住，倏忽闪现在上官鸿信身后，躲得严严实实，“有杀气！”

话音甫落，人未至声先行，伴随一声响彻天地的嘶吼，旋即前方百尺余高树木像是荒草被两只毛茸茸的大爪子从中间拨开，一颗巨大兽头赫然出现，吊睛流涎，一脸饿鬼相。

此时鸩罂粟距离兽头仅有数丈距离，凶兽双目瞪成斗鸡眼，目不转睛地盯住眼前猎物。

二十万年份的五凤神族，吃了可是很补的！

鸩罂粟神游天外，被这一吓好歹吓回神，下意识就要反抗，但还不待他出手，一道风刃破空，凶兽捂住眼睛，血水如瀑从爪子下汩汩流淌，兽吼声惨绝人寰，凶兽转身轰隆轰隆跑出老远。

风刃被封禁了灵息，但既然出手，上官鸿信就没打算再留，转身欲走。

“殿下！”

太祖吃惊，“这小凤凰也太敏锐了，这都能发现？！”

风刃出现当时，鸩罂粟仿佛被雷劈中，下一瞬蓦地转身，朝着风刃发出的方向追来，素来淡然的神情冰消般崩溃，竟显出前所未有的仓惶痴狂。

“殿下——是你吗？”

回应他的只有山林里的静谧风声。

“我见到岳灵休了……见到他后，我就有种预感……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等你，从那日看到有凤来仪我就在等你！殿下，殿下，你出来，让我看看你……”

“当牵生绳有了反应时，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你想让我留下来帮他吗？那我就留下来吧，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求你出来，出来让我看看你，让我看一眼，活生生的……让我确信你还好好活着……”

没有回应。

鸩罂粟颓然跪倒，好似三魂七魄去了一半，但有什么压垮了他。

忽然一里外灵息一闪即逝，这一瞬间的波动太过微弱，寻常人绝难察觉，但鸩罂粟对此道极为敏感，立时仿佛回光返照猛地抬头。

“上官鸿信——”

上官鸿信一跃千丈之外，最后那一声呼唤都没有入耳，耳畔只闻风声呼啸。

见他凝然神色，太祖绕着他前后盘旋。

“你在想什么？”太祖严肃问。

上官鸿信眸光移动，毫无情绪地觑它一眼，“ 你在想什么？”

太祖道：“你师尊不许你在外面勾三搭四忘了吗，要是让他知道，给你俩之间造成隔阂怎么办。”

我们的隔阂还少吗？上官鸿信略笑，“感动啊，你还对这种事上心？”

太祖严肃不减，义正辞严，“我当然上心。默苍离是古神一脉，造化通天，这小凤凰除了会点医术还有什么用？何况买个默苍离，送个杏花君，医术也不比他差。这么简单的账你算不过来？除非你找个比默苍离更有本事、而且愿意为你付出的，否则这门婚事你祖宗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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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94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节八十八.院外

俗话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但青丘前御主觉得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三万年都学不好，学坏只需要一瞬间！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要大儿子、不要小儿子，只专心致志教个二儿子，却教出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暴戾冷血还变态的反派人物。

天知道他原以为这位祖宗只是沉默些、自闭些、冷淡些、忧郁些……

诚然，史艳文必须自承这一切于他有无可推卸的责任，甚至说罪魁祸首在他也不为过，正是因为如此，让他对待戮世摩罗无法如同对待一般反派那么立场坚定、干脆利落。

他之所以留下来没有一走了之，原是抱着企图感染对方、重塑三观的期望，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深感，这不是期望，这是妄想。

不过现在多了一项：他不想小空和策天凤走得太近——年纪轻轻，不要作大死。

因此当得知小空诚邀仙尊前往茧林，再对他提出邀请时，阿菁姑娘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

原本这种事，叫人传个话就是了，但戮世摩罗是亲自来问他的，见这反应，不由负手在后，轻轻笑道：“阿菁姑娘奇怪得很，原以为你很讨厌我，可却总爱黏着我。”

“……”阿菁姑娘除了回以微笑，无话可说。真是巧了，我也有这种感觉。

戮世摩罗大多时候的笑不是让他心底生寒就是背后发凉，但这回鲜得难见地没有任何不适。原来你也会正常的笑啊。

到茧林数日后，史艳文发觉其实自己是多虑了。

就算小空单方面有什么想法，仙尊也不会有任何想法，他来茧林的目的无比明确而且无意掩饰，要了一间炼药室，除了每日大把大把送药材的宫人外，生灵勿近。几次小空企图混个脸熟都被拒之门外。

阿菁姑娘从旁观看，点头表示满意极了。

受挫的新御主大人回来后一言不发，几个晚上史艳文撞见他一个人坐在经阁外的石桥上，举杯邀月，对影成三，这个地方没别的好处，胜在幽径，前笼幽篁，背靠古塔，桥下清流潺潺，落花伴水。

唉，谁没有个情窦初开呢，初次就踢到铁板，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悲剧吧。

别管人有多么不是东西，史艳文到底是心疼自己崽子的。

何况是这个他从三万年前就一直思之痛心到今日的崽子。

史艳文在心里反省，人家失恋沮丧，我却在心里幸灾乐祸，实在不应该。

空气中灵息有变，戮世摩罗凭着从史艳文身上夺来的深厚修为一早便敏锐地感觉到了，起初不理，后来见她始终不走，便回过头，正好与她四目相撞。阿菁姑娘没料到他会突然回头，悲戚的神情停留在面上一闪即逝。

戮世摩罗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阿菁姑娘此刻对他满怀同情，眼底的清光比往日更缱绻温柔几分。

戮世摩罗坐着，他站着，戮世摩罗只能仰头看他。史家人狐族正统一门美人，哪一个拎出去都差不了，上一辈不论，这一辈三个，俏如来秀美，雪山银燕英气，戮世摩罗介于两者之间，还多了几分兄弟俩都不曾有的邪魅狂狷。

可眼下在一个老父亲眼里哪看得到什么邪魅狂狷，戮世摩罗叫他过来，便一把扯住了他袖子，仰头望着他不说话，此时穹顶苍蓝皎月明媚，皆倒映在那双剪水般的瞳子里，史艳文只觉心上被握住狠狠揉了一把，酸楚疼痛，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欣慰。

欣慰什么呢。

小空千年一死一重生，史艳文从未见过他长大后的模样，三万年啊，就算是最晚熟的青鸾一脉，都出落成俊拔刚劲的青年了，而他的孩子，却永远只能屈就一副千岁则毁、毫无未来可期的稚子残躯……

他想得入神，情不自禁伸出手，将小空面上一缕乱发拨开。

原来你长大后是这个模样，很漂亮、很端正，眼睛像你母亲，鼻子像我……仿佛是临摹，恨不能一件件牢牢在心底记住，想到哪里，手指便无知觉地抚到哪里。

戮世摩罗闭上眼，任他抚摸。

这种静默的氛围在史艳文忍不住想将他抱在怀里的一瞬惊醒，阿菁姑娘蓦地抽回手，希望这喜怒无常的主子别又不高兴了。

戮世摩罗睁开眼，没有不高兴，一双眼睛如一汪湖水要将人沉入水底。

“我不想做这个御主了。”戮世摩罗仍一手拽着他袖子一手把着酒壶，毫无征兆地开口说道。史艳文一惊，心想这又是哪出。不怪他一惊一乍，而是戮世摩罗这些日戏多得已经给他留下阴影。

“这些东西总不是属于你的，要得到它，就得一直紧紧攥着它，太麻烦了，没意思。”他总算放开史艳文，往后靠在石柱上，望向流水的那头，神情恹恹的，“我原不过是……看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便想坐上来体会体会他的感受，可不是一路人，终究不能感同身受。”

史艳文默然。

小空继续道：“你知道吗，我原来重疾缠身，只能靠药物过活，无法离开水渟阁半步。对院外的所有认知，只能从书上和画上了解。可书上写得再详尽，画上画得再细致，哪能比拟亲眼所见的真实？我总是……我总是终日枯坐在水渟阁的阁楼上，想象着院外的人和景，我羡慕那些人，羡慕每一个人，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我没有，我连超过千岁孩子半丈身高的风景都注定无缘见到。”

“玄之玄虽然利用我，可我也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今日还被困在那半丈之下、方寸之间，被利用……总好过毫无意义地苟延残喘。”

“……”史艳文初次试图开口，嗓子沙哑得没能发出声音，第二次才低声道：“如今你已来到院外，拥有了一瞬千里的能力，想去哪里，再也没有谁能挡得住你。”

“说得对。”小空轻轻笑了，转向他，“那我说，我不想做这个御主了，阿菁，若是我请你陪我离开这里，游历九天，你愿不愿意？”

“我……”

史艳文被他的笑容蛊惑了，小空这样的笑，三万年来不曾有过，对他来说仿佛无价珍宝，他生怕丢掉了这抹笑容，拒绝的话不敢轻易说出口。

如果我真的只是一个无牵无挂的阿菁姑娘，无论你要去哪里，我都愿意天涯海角随你去，可我不是啊。

阿菁姑娘是假的。

史艳文心里难过，低着头，只觉得胸腔里的沉闷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忽而唇上传来温软触感，仅仅是极轻地一贴，史艳文回过神，不知何时他已被戮世摩罗抱在怀里。史艳文大惊，用力推开他，惊愕显在面上，久久无法褪去。

刚、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空吻了他？

吻他？？

戮世摩罗没让他逃，右手按在后腰腰心，再次将他捞了回来，那张放大的明俊的脸庞突然在史艳文眼里变得陌生起来，“你是第一个在乎我的人，那日在丹丘的十方太垣阵，明明受伤的是我，你却在流泪。你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比我的血缘亲人还要有情，你说这是不是讽刺。”

史艳文方升起的一点反抗之心，蓦地被揉碎了。

“我不是……”

小空道：“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就算现在我死了，你也一样无动于衷。”

史艳文果然抬起头，两人目光相接，沉默蔓延。

你死？不用假设，我早已无数次面对你的死亡，每一次都刻骨铭心痛不欲生。

小空露出笑容，指尖抚上他眉角，叹息地轻声说：“不用说了，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

他移开手指，取而代之的是倾覆上来的嘴唇，唇上传来如同先前的温软触感，史艳文整个人都陷入呆滞，当某个湿软物体舔上他的唇缝，他脑内一根弦直接就崩断。

一掌打出，小空不躲反而迎了上去，同时撤去所有防御，如同一具没有灵力的凡躯，如今史艳文修为不比从前，但这一掌打在胸膛上，还是将小空震出一口血，一条血线从嘴角淌下，刺得史艳文也眼底泛红。

戮世摩罗将他压在身下，压得愈发紧，第二掌却始终没能再打出。

不以为意地揩了血，戮世摩罗将染了血的手背移到嘴边一一舔去，压下了上身，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不可忽视的血腥气，目光幽深又晦暗。

“我就知道阿菁舍不得。”

舍不得个鬼！滚，逆子！

小空低头，触之将及，突然被捂住嘴巴。

只留一双眼睛在上面眨了眨。

“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诉你，”阿菁姑娘望着他，神情十分认真，且复杂，复杂中还带着不容置疑，“其实，我喜欢女人。”

说罢，手心突然被舔了一下，史艳文心底发毛，反射般地立刻放手。

“真的吗？”

真啊，真得不能更真了，否则你们仨是怎么来的！

小空伸出猩红颜色的舌头，在唇外舔了舔，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阿菁姑娘手心的气息，小空挤进他双腿之间，双手被钳在头顶动弹不得，论暴力现在史艳文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哦是吗，没关系，今夜过后你就不喜欢了。”

另一边，两人不知道这亭下的一切已经落入了外人眼中。

……

策天凤闭关月余，灵机方终于炼罢，推门走出炼药室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仙尊扶着门框稳了稳，与室内的乌烟瘴气相较起来，外面的空气香甜美好，策天凤深吸了两口，恢复几分元气，便一纵身离开了炼药室。

光有百络灵机方不够可靠，策天凤习惯多手准备。但这一类型的古方难寻，每一个都是无价之珍，被束之高阁，绝不会轻易示人。

这也是策天凤答应来狐狸宫的第二个目的，茧林经阁，藏书万卷，指不定其中就有他所需要的古方。

经阁是座十层古塔，外有禁制阵法，但这难不倒策天凤，于术阵一途他深有造诣，开一道小门不留任何痕迹很容易。

前三层都是比较初阶与常见的典籍，策天凤没有留恋，直接往第十层而去。

每上一层，都有禁制，且愈往上，禁制愈强。

在保证雁过无痕的前提下，策天凤速度慢了下来。

等到了第十层，夜已过半，禁制不影响窗外月光倾泻而入，将屋中罩上一层朦胧光华。

找了许久，没有丝毫收获，但策天凤心如止水，并不急躁，继续一册一册飞快浏览。

看完一册，放回原处，连偏角都一模一样，忽然他动作一顿，猛然转身攻击。

袭来的暗爪被当场截住，但不肯就范，另一只随之而至。不能泄露灵息引动阵法，两人小范围地交起手来，不曾动用真气，纯粹的拳脚往来。

最后以来人后背摔上木架、右手被擒、咽喉被制告终。

上官鸿信求饶道：“还是仙尊厉害，晚辈服气，认输。”

策天凤冷冷觑他一眼，用力将人甩到一边，继续被打断的工作。

见他情绪不对，上官鸿信恬着脸迎上去，笑道：“仙尊，仙尊，别不理我，你怎么到茧林来了，让我好找。”

策天凤不抬头，“我去哪里跟你有关系吗。”

言下之意是怪他不告而别了，上官鸿信伸手欲搂他腰身，口里央告，“下次不了，下次我再去哪里、身在何处都跟仙尊打个报告，仙尊别生气了。”

反肘一击，不知是不想躲还是不及防，正中小腹，上官鸿信痛得弯下身，“好疼……”

策天凤终于肯转头施舍他一眼。

上官鸿信立即像是原地复活，直起身将他抱了个满怀，“仙尊！”

这黏糊劲儿！

仙尊心里恨不能一脚踹开。

“别闹了，此地不宜久留，来都来了，就帮我个忙，将这一排……”

言至中途，截然而至。

策天凤眼神一变，手上翻诀，一道结界屏障立时将两人笼罩在内。策天凤将上官鸿信压到窗前，不许他动弹。

有人来了。

灵息熟悉，而且不弱。

是新上任的御主大人，没事干，来这儿喝酒。

高阶修者灵识覆盖广域，广域之内都是眼睛，异常的灵息瞒不住人，唯有截断灵识方能隐匿。这种情况下，一边抗禁制术法、一边撑结界、还要一边看书的话，太为难人了。

上官鸿信问：“怎么办？”

策天凤老神在在，“等他走。”

“打不过？”

“懒。”

“……”

但随后，人非但没走，还多了个人，再然后……亭中境况渐渐不可描述。

那边声音并未刻意作隐，这边两位修为都高深莫测，清晰可闻。

上官鸿信看到戮世摩罗将史艳文压在身上，忽然被一只柔暖的手覆住眼睛。

“……？”

仙尊的声音淡定传来，“伤眼。”

上官鸿信被捂住眼睛，不能得见，但声音清晰传来，句句可闻，到最后别无言辞，只充斥些不可描述的声响。

策天凤还好。

上官鸿信内心的震撼简直不能用语言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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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95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八十九.御主大人：棒打鸳鸯我最拿手

初见时甚为震撼，但看久了也就那样。

“啧啧，没想到这狐狸崽子还挺持久……”

“哇啊，看不出来姐姐平日素衣加身，衣裳底下身材这等凹凸有致……”

“咦，这个体位不行，进的深但很疼，姐夫太不怜香惜玉了……”

“唉，姐姐一声不吭多无趣，床笫间不叫出来，大家快乐少一半，都比不上……”

眼睛没捂多久，上官鸿信就忍不了好奇拉开策天凤的手朝亭下观望，他拉着手但没放开，拢在手心握着，一边观望一边适时品评。身后策天凤越听脸越黑。

蓦地戛然而止。

策天凤凉凉地笑：“比不上什么？”

比不上师尊你叫得好听。

“比不上你那些红颜知己？”

我哪有什么红颜知己，顶多有个人渣前任。

上官鸿信断然改口，“都比不上我叫得好听，我叫得可比她好听多了。”

“你？”

“当然。”上官鸿信点头如捣蒜，怕他不肯相信继续追问，答得斩钉截铁。

当时为求躲避，策天凤压着上官鸿信伏到窗户前，左臂之前捂着眼睛，此刻被上官鸿信握在颈下，几乎是个将他半环在臂的姿势。那只手从他手心抽出，指尖往上，轻轻一挑，捏住了下巴。

上官鸿信怔住了，一时不敢动。钳制他的手微微用力，他便感到身子后仰，后背贴上了一具温暖躯体，师尊的气息从身后传来，近在咫尺，搔在敏感细腻的耳朵尖儿上，玉似的皮肤发红发烫，迅速如潮蔓延。

策天凤道：“那你叫一个来听听。”

“……啊？”

“你说你叫的好听，叫给我听听。”

上官鸿信浑身僵硬，一时觉得手脚都不好摆，身子发烫，“我……”

忽然身上一轻又一重，策天凤没用多大力气，便将他朝一旁推倒在地面，浓艳的衣袂和长发泼墨似的在地面刹那间铺开，左手仍然在颈侧流连，肤色在深色衣物发丝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雪白细腻，此时染上绯红，犹如夏末初熟的果肉惹人垂涎。

仙尊眸光暗了暗，略微压下上身，声音低沉着，“叫一声来听听，我想听。”

发丝倾垂着，落在因拉扯而略敞开的锁骨处，轻软的、沁凉的，却搔着那处皮肤不同别处地艳红酥痒，随着动作间的游走流动，更像是一连串小小细密的亲吻。这难以形容的敏感奇异非常，上官鸿信不能置信，咬着唇以免丢人。

策天凤发现了他的反应，伸手到耳后，从那里捞起一缕深红的头发。青鸾的头发极为漂亮，拢起一片时像是上好的缎子，拾起一缕时犹如流淌的墨线。仙尊将那缕微凉的发丝绕在指间把玩片刻，末了捻起发尾，像把小小的扫把，从锁骨的凹槽朝着衣襟交叠的开口方向轻扫，随着发尾缓缓扫过，身下的胸膛起伏愈急。

忽而上官鸿信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别这样，痒……”

策天凤便随之放开，但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法，并没有收手的意思，上官鸿信阻他的手被反握住，指腹在柔软紧要的脉门处抚过，拉上头顶，按在地面——就与方才戮世摩罗压住阿菁姑娘的姿势别无二致，现学现卖。

恰巧此时，那亭下孽障不知如何，始终不肯开口的阿菁姑娘突然之间泄潮溃堤，哀求着、惊喘着，艳语靡靡不能绝耳。

师尊也听到了……明明不是他发出的声音，可上官鸿信莫名羞耻，那声音愈是娇靡，他愈是听得身心酥软，那力道，像是隔着亭与塔的这段距离重重捣在他的身上。偏偏策天凤还不停撩拨他，毫无经验的仙尊自然是没什么技巧可言，可就是这样的青涩，反而愈发地引得他兴奋躁动。

他睁开已然雾湿的眸子，与他的意乱情迷相比，策天凤虽撩拨着他，神情举止却还维持着冷静自持，这清冷禁欲的模样，仿佛最后一把暗火，蓦地在上官鸿信心头点燃了。

“好啊……”

他放开声音，随着策天凤在他身上好奇摸索的手指轻喘，眼梢染着红，轻言浅笑，“仙尊亲我一下，鸿儿就叫给你听。”

策天凤的视线随他落在那双薄唇上，似乎是情意涌动，唇色凝出了血色，比平日更灿烂靡艳。

他的确被引诱了，想俯下身去含住那双唇。

不止那双唇，包括这个人……都想攫取，压在身下，揉进怀里，属于自己。

……想要。

但一根弦在脑子里绷着。

那山上毒果，鲜艳酡红，诱迷路的旅人采撷，品尝它的饱满果肉，舔舐它的鲜甜汁水，娇艳欲滴、猩红糜烂，可惜遍体剧毒，令采食者肠穿肚烂死无全尸。

本能告诉他，前方是黑沼泥潭，只要再往前一步，必然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太危险。

他不想。

策天凤总是擅于克制自己。

至少不会再一次无端失控。

策天凤至今仍记得初见高鸿离时那般令人厌恶的感受，此前为了压制暴走的千灵魂晶，他消耗不小，那二人在上方为争抢魂晶大打出手，他在崖下休养调息事不关己，感知到第三道灵息闯入送死，他也没有在意。

一直到那个后来的第三人被一掌夯下悬崖，暴露的青鸾灵息一瞬即逝，本在洞内盘坐入定的策天凤蓦然睁眼，心里一股没来由的悸动不安，强烈得前所未有。

在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纵身出府，上前接住了掉落悬崖的青鸾。

之后替他疗伤、清理血衣、喂他吃药——这小鸟吃个药居然还很不安分，还敢给他吐出来——见他脸色渐趋平常，那股打从心底不能克制的躁乱不安才逐渐平息。

青鸾昏迷两日，他在旁边守了两日，越守越不是滋味，心道：凭什么？

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却牵着他的心绪，浮沉不由我。

他自我说服：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没半途而废把人扔下，而是等到对方清醒，即便在看到青鸾脸色苍白病体恹恹时那股不安再次席卷，他仍没有半点拖沓，分手告别，非常潇洒。

别后这七日，策天凤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度日如年、艰困难熬的七日，到最后忍无可忍找到丹丘去时，他发誓自己是抱着杀人的心去的。

当然最后人没有杀成，他妥协了。

人也挺无辜的，何必呢。

眼下的境况与当日相似却又不是很像，但你以为我还会重蹈覆辙吗！

眼看着师尊眉心渐紧，有抽身而退的趋势，上官鸿信伸手一拽轻巧翻身，两人的位置转眼间掉了个儿。

此前策天凤一心两用，始终维持着结界稳定，猝不及防被他这一打断，结界障壁颤了一颤，瞬间恢复如常，策天凤被反压在下，皱眉斥他，“胡闹什么？”

上官鸿信双目微红，垂眸望他，目光哀怨万分，“仙尊这就想抽身？撩了火就不管，太流氓了吧。”

策天凤抿了抿唇，想说什么，突然按上他肩膀一把推开。下一瞬石破天惊，一声夹杂兵刃锵响的暴击轰然炸响，十楼古塔被掀了小半个顶，满屋宝器典籍摔的摔碎的碎，残片满天飞。

……这好歹是你自家宝贝，打起来都不避一下的？

“我道是哪路宵小，是仙尊呐，大半夜的不就寝，躲到这儿来窥人情事，仙尊这癖好真是别致。”逆神刀在空中飞了半圈，回到来人手中，弧度颇为美好的唇角挑起一抹甜丝丝的笑，“光看有什么意思，来一起啊。”

方才一击乃是逆神与策天凤的一柄青剑，此时只余青剑破空长啸，盘旋几圈，也回到策天凤手中。

上官鸿信脸一沉，刚想动作，策天凤挡在前面，不让他上前。

仙尊面色淡然，“休得胡言。”

戮世摩罗似乎这才注意到在场还有第三人，歪了歪头打量——他与上官鸿信照过面，但眼下只认得出这是七患堂上那个肆无忌惮的阿菁弟弟，方才被策天凤扯乱的衣襟略敞，露出颈下一小片光洁皮肤，一看便知……不太端庄。

“这位是……小情郎吗？我没打扰两位吧。”

不，你打扰了。

他似乎对高鸿离没什么兴趣，视线一转又回到策天凤身上，流露出伤心神色，“何必如此疏离，又不是没有抱过，仙尊的旖旎风情，我可是尝过一次便食髓知味魂牵梦萦。反倒是我，就这么被始乱终弃了么？”

感到腰后的衣料被蓦地扯住，身后气压骤底，策天凤反手拨开那只爪子，“专心眼前，回头再说。”

策天凤手中长剑并不收起，“多谢御主近日收留，不克久居，告辞。”

戮世摩罗道：“提着剑道谢告辞，仙尊的诚意令人感动。不过没有关系，凭着你我的情分，我之宫门为君敞开，为仙尊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这十层经阁，仙尊说一声就是，何必偷偷摸摸的。”

策天凤道：“我不记得与你有何情分。”

“如此无情，委实可憎，那就别怪我用强了。”戮世摩罗笑着，手上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逆神瞬息已至面门，策天凤护着上官鸿信拉开距离，两柄刀剑在方才所站之地再次相击，碰撞的悍然灵元掀山倒海，同时爆开的还有扑面而来、无形无相却可感知的海潮湿意。禁制已破的古塔难承其重，吱呀声不断，摇摇欲坠。

戮世摩罗不是真想留人，虽说交战激烈，脱身却没用太久。

看着两人远去方向，反手收起逆神，无谓地拍了拍手，转向亭下，见那处已经空无一人。

……还有力气跑？看来是我不够努力。

/

仙尊带着青鸾，一路离开茧林方才停下。落地处一汪湖水粼光盈盈，倒映苍穹明月，风穿草木，夜色静婉。

策天凤放开上官鸿信，走到湖边蹲下，捞一把清水洗手。

等他洗完站起来，回身见着青鸾还立在原处，目光幽幽地看他。

“……”我可以解释，但为什么要跟你解释？

两人一前一后，相隔数丈距离，就这么无言对峙了半天。

最终上官鸿信略输一筹，哼了一声，不冷不热道：“亲我一下都不肯，却与旁人抱过了，原来不是仙尊冷情，是我没这福气，那请便吧，不打扰了。”说罢转身真要走。

这不明不白闹的，策天凤哪肯让他走，瞬息移至跟前，拽住他的手，略显不快，“你真相信我连你都不碰，还会碰他？”

上官鸿信甩手挣脱，蓦地回头，声音拔高，“我不相信，可我就是不高兴！”

吼完一句，连走都不带走的，直接纵身飞了。

策天凤留在原地，难以置信。

……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随随便便不高兴，还要我哄的？

仙尊脸色难看。

蹬鼻子上脸，谁理你！

/

一口气掠出老远，直到一口气提不上来，气息不继，任由速度慢下来，落回地面，扶着一株株粗壮树干缓慢腾挪，心灰意冷到极点。

上官鸿信当然不至于相信戮世摩罗的浑话，那人嘴上说十句，九句是胡扯。但想到起先师尊不肯吻他，而且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有可能与旁人心生情愫，说到底策天凤乃至默苍离，身心属于自己，而不是属于上官鸿信。

他凭什么就一定理所当然地认为师尊非他不可？

明知道无理取闹的是自己，可突如其来的沮丧就是萦绕在心挥之不去。

分开也好，别总是太依赖师尊，回头冷静下来再找机会道歉好了。

他镇静自持地如此思想，可心绪怎么也提不起来。

上官鸿信就这么走了一段，忽感身后被急速逼近，不待回头，肩膀被扳过来，身子往后摔上树干，唇上压来一物，虽是狂风暴雨的重压，却柔软温凉吐息盈香，一触即分。

策天凤一手捏住他肩膀，用着恨不得一把捏碎的力道，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恼羞成怒杀气腾腾。

“亲你了，满意唔……”

不待他说完，上官鸿信猛地抱住他，刚刚分开的唇舌再次倾覆上去，挤开唇缝，叩开齿关，绞着软舌抵死纠缠，策天凤蓦地睁大了眼睛。

热吻半晌方毕，上官鸿信仍爱不释手紧紧抱着他，一幅高兴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

“策天凤……仙尊，仙尊……”上官鸿信在他耳边不断叫他，一声声叫个不停，策天凤有心想按住他脑门薅开，但感受着紧贴的胸膛内另一阵激烈跳动的心跳，终究没能下手。

上官鸿信低着声音，恳求微带哭腔，“仙尊，我太喜欢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策天凤直想翻个白眼，这人玻璃心得出人意表，再大的气都被你气没了。

他推了推上官鸿信，上官鸿信会意，略放松些，但仍没有放开他。策天凤不去理会他的小动作，从怀里拿出一只药瓶，递给他，“这个你拿着。”

上官鸿信垂眼看瓶子，没接，“这是什么？”

“心魔不容易化解，但并非没有办法削弱，主要在你自身意志坚定，药物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上官鸿信想说用不着，他又不是瓷器，不堪一击。可转念，想到师尊费心，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他的事却还很上心，偏生自个儿不明就里，还只会跟他胡搅蛮缠，一时心里又有些酸涩。

默苍离当时说，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他没有过去，没有执念，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只有保护你的本能。

只有保护你的本能。

默苍离重造了一个自己出来，把记忆抽离，把自己抽离，只留一个上官鸿信给他。

怎么能这么残忍……你怎么能对自己这么残忍？

见他不动，策天凤拿药的手捅捅他腰腹，“拿着。”

“我不拿。”上官鸿信不嫌丢脸，抬袖子一把抹去眼泪，冲他笑，无赖道，“小妹炼的药，小妹负责到底，我不吃，除非你喂我。”

策天凤冷道：“不要得寸进尺。”

上官鸿信一本正经，“反正我不吃，有本事你打死我。”忽又软下来，“你知道我拿你最没办法了，你天天喂，我天天吃。”

你拿我没办法？分明是我拿你没办法！

策天凤瞪他片刻，妥协地低头拔出瓶塞，浅草色泛着清光的小药丸滚在手心。炼都炼了，还是专门契合高鸿离体质症状所制，放着也没有别的用处，总不能丢掉。

上官鸿信得偿所愿，欣喜万分，脖子伸出来，叼走他指间药丸，顺便在指尖轻轻舔了一下。正沾沾自喜，忽然下颌生疼，一阵龇牙咧嘴。

“呜……疼，仙尊。”

“安分，别搞小花样。”

看他捂着下巴叫疼，策天凤伸出手去，替他在那处揉了揉，上官鸿信受宠若惊，十分配合地把脑袋凑过来给他揉。

“你不喜欢戮世摩罗，往后我不见他就是，见了面都绕道走，行了么。”还闹脾气，真不知道这种小孩子都不信的鬼话有什么可闹的。反正灵机方也炼好了，他与戮世摩罗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往后遇不遇的上还另说。

上官鸿信闻言，瞪大眼睛，瞳子亮晶晶的，分外明澈，“你说真的？”

策天凤点头。

上官鸿信笑意收不住，“仙尊……”

倏忽回过味来，等等，“你跟那兔崽子走，就是为了炼这瓶药？”

策天凤视线在他下颌，闻言眉眼微挑，“嗯？”

“你需要药材跟我说啊。”上官鸿信忿忿然道，“他拿得出的我也拿得出，他拿不出的我更拿得出，现在九天诸境论这行当，我声称第二，没人敢说一。”

整个阎王鬼途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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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96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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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九十.被擒的狐狸

上官鸿信把玩着那把青剑，敲敲打打，材质前所未见，非铁非石，而像是多种晶矿锻打合成，拿在手中一阵沁凉，剑身无比通透，显出半透明的剔透清莹，半隐半现地显露出铭刻其中的繁复纹路。不像一把杀人饮血兵器，反倒像是应该供奉在玉台上精奢华美的艺术品。

若非多次亲眼见到策天凤毫无保留地拿着这把剑横劈竖砍，光看这品相或许会忍不住小心翼翼束之高阁，生怕磕了碰了。

虽则各种材质已然水乳交融，但此时拿在手里仔细观察，青鸾还是敏锐地在其中感应出了锋海异铁的气息……在他眼里，废锻不分家，不过这把剑嘛，大概率是锻神锋的手笔，废苍生没这审美。

这般不加掩饰，师尊从一开始就没想瞒着他啊。

放下剑转过头，见着策天凤倚在窗前，楼下白衣袈裟的寺僧来来往往，空气中弥漫着淡然的檀香气息，菩提树蓊蓊郁郁，一声声钟响遥遥传来。

此处远离俗事纷争，仿佛方寸世外净土。

古旧的书册搁在窗台上，素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这书上原有禁制，但拿在策天凤手里，指尖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那晚上官鸿信心不在焉，后来才知仙尊一边与戮世摩罗交手，一边竟还顺走了经阁内未及浏览完毕的剩余古籍。

……真是有始有终啊仙尊！

窗前倚着的人，一支木簪绾着发，浅色青丝披散着蜿蜒至袍脚下微露的脚尖，素衣加身，别无佩饰，素极的打扮却昳丽非常，让人挪不开眼，就这么安静淡漠地坐着，亦蔚然成仙。

上官鸿信默默地观赏了好半晌，才恋恋不舍地开口打破这如画美景，“仙尊，这把剑哪来的，有名字吗？”

策天凤别无情绪的目光扫过来，“没名字，别人送的。”

“谁送的？”

“雪意城主，作为答谢。”

雪意城不会无端送一把锋海打造的神剑给仙尊。

可想而知这自然是默苍离的设计，引导策天凤入雪意城，引导上官鸿信入雪意城，使两人相遇在此，为之后的相识相伴送个契机水到渠成。只可怜了那些个被策天凤扫荡山门的邪恶势力，平日里作威作福无恶不作，真以为自己法外逍遥，其实别人只是懒得管你，需要的时候，谁在钜子面前不是不由自己被摆上棋盘的棋子？

师尊这是用了多少生灵性命给他二人造这金风玉露一相逢啊。

不过他也能猜到，若是拿这件事去质问默苍离，默苍离也只会摆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作恶者为其恶所制，因果罢了。

他手掌抚过剑身，青剑感受到不同原主的灵息，抗拒般的铮然震颤。

策天凤伸过手来，“拿来吧，这剑认了主，别让它伤你。”

仙尊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碰就伤一磕就死……心里虽然这么想，还是乖乖地把剑递了过去，顺便把自己也送了过去，见仙尊将剑信手收起，上官鸿信蹭到策天凤一臂之内，闻着师尊身上的气息，眼前浮现默苍离的脸，忍不住一阵心猿意马，但策天凤毕竟不是默苍离，不容他随便放肆。

心叹可惜，只得克制地把目光移开，不料方转开，却被捏着下巴扭回来，正对上策天凤审视的目光。

策天凤眼神锋利，仿佛直穿人心，“心律不匀，灵息不稳，你在想什么？”

他神情有些许的不悦，上官鸿信哪敢实话实说，抬手覆上莹润手腕，想将桎梏拨开，策天凤不理，反而捏得更紧，上官鸿信只好随他去，勉强挤出笑，“仙尊以为我在想什么？”

策天凤沉着脸。方才上官鸿信的目光莫名让他忆起几日前的荒唐行事，无论是经阁内的爱抚，还是之后茧林外的亲吻，都仿佛鬼使神差一样，策天凤都不敢去深想！他自诩有看人的本事，任何人往他跟前一站，不管黑白清浊，他皆能看得通常，只是通常懒得点明。但高鸿离一直是个例外。

策天凤不是很想信他，但又狠不下心完全否定。

“无非是些阴诡算计。”

上官鸿信又笑了，只是这笑比起之前有些意味不明，“仙尊放心，我纵然算计也不会将你置于险地。”

这一答在策天凤听来无异于承认，仙尊反而笑了，“我在乎吗？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能伤到我算你的本事。”

上官鸿信爱死他这目空一切肆无忌惮的样子，就着他禁锢自己的手，在策天凤反应之前，低头飞快舔了一下，策天凤这几日忌惮他作乱忌惮得紧，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倏地缩手，带了些地恼怒地瞪他，就差没斥一句放肆。

上官鸿信直想把他搂进怀里好好揉一揉，但是不敢，“我的目的无非是讨仙尊的欢心，好教仙尊心甘情愿随我天长地久。这个心愿，从始至今，矢志不渝。”

“呵。”策天凤淡淡一笑，“甜言蜜语说的多了，就不动听了。”

上官鸿信不被他打击，笑意依旧，见好就收，找个话题转移注意道：“我见好几次了，仙尊用的什么剑法，可有来历？好像很有意思。”

“潮生剑，没什么来历，我自创的。”策天凤答得不以为意。

“……”默苍离把策天凤分离出来才多久，这就自创一套剑法了，这天赋异禀，是上官鸿信羡慕不来的技能。

见他有兴趣，策天凤向他略笑，“想学吗，我教你——先拜师。”

他不过顺口开个玩笑，没想到上官鸿信脸色一变，先前的言笑晏晏倏忽就荡然无踪，连身子都坐直了，口吻冷硬：“我不拜。”

策天凤眯了眯眼，“怎么，我不配为尔师尊？”这喜怒无常演的，跟谁这儿摆阴阳脸？

可青鸾丝毫不为所动，垂下眸子，“不拜就是不拜，此事莫再提。”说罢竟丢下策天凤一人，独自起身快步转出了房间。

策天凤倚在原处，默然看他离开，目光若有所思。不管心思真假，至少表面上高鸿离在他面前一向乖觉，哪怕是“羞辱蹂躏”也甘之如饴不在话下，断不至于因为叫他拜师便觉着屈辱了，定有别的缘故。

除去前几日晚的糊涂事，高鸿离唯有一次无端顶撞过他，是还在尚同会山巅小院时，因为自己魂体受伤引得他心魔发作那一回。

莫非这心魔与拜师有关？

怎么个有关法？

莫非从前拜过师尊，后来被做师尊的坑了？

……小可怜见儿的。

上官鸿信却不知道楼上仙尊正如何想他。

他离开阁楼，在庭中游廊下缓步而行，一路上紫藤搭在裂出木纹的古朴廊檐上垂下，为其间笼上一层朦胧的淡紫。但青鸾无意欣赏景色，反省自己方才的态度十分不妥，恐惹得师尊不快，正兀自懊恼。

心烦意乱，想起此前回了一趟尚同会取一些物什，问起几个弟子得了回答说三殿下已好久未曾回来，原先他觉得这个事情不该他操心，人家做哥哥、做老爹的都没着急，他这个外人就更犯不上。但此时一时想起，便唤了念荼罗。

「据青丘境内的地门弟子所见，暂无雪山银燕踪迹。」

上官鸿信闻言一惊。他原先听说雪山银燕久不见人并不在意，因为这种事很常见，他们这些人，出门在外碰上个什么事，耽搁上个一年半载不回家都算不上意外，何况雪山银燕本身修为不弱，又有诸多法器傍身，就连当初上官鸿信都落了他的套，要出事真没那么容易。

但从念荼罗口中说出的“暂无踪迹”就不一样了，地门之人足迹遍布九天，甚至不乏妖魔两境，大智慧虽身在西极山，却可读取所有门人的所见所闻，如此强大可怖的耳目，还不能搜寻到一个雪山银燕的踪迹，这便有点不同寻常。

总不会是寻了某个隐秘山洞打算闭关修炼，这突如其来的，也不至于吧。

尤其在这茧林大乱、青丘剧变的当口……

上官鸿信问道：“他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念荼罗几乎没有停顿地准确报出：「据殿下此时向西五千二百里处，一座小镇，名唤春溪。当日午时他与一行人争执，之后便再无弟子见过。」

上官鸿信一听地名脸就沉了，春溪镇？记得不错，这可是不渡峰的地盘。

/

数千里距离，算不上远，半日功夫足矣。

但上官鸿信特意等到日落才动身，且经过春溪镇也未曾停留，越过了直接前往不渡峰。

作为茧林十宗门之一，不渡峰所依仗的自然不单单只是一位修为玄奥却年事已高的鹜老，除了其座下一众得意门生，尚有一样——虽然那日鹜老在上官鸿信面前自称“我不渡峰算不上什么阵法大家”，但那只是一种修辞手法好么，放眼整个青丘，能在此道与不渡峰一较高下的，寥寥无几。

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上官鸿信不想硬闯，一来他如今大部分灵力已过渡给大智慧用以凝造时空，二来雪山银燕是否真被掳上山来还未可知，没必要一开始就打草惊蛇。

方落地，数不清的青雀悄无声息四面飞散，这些与凡鸟别无二致的灵物，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能隐匿灵息，瞒天过海无孔不入。

不渡峰后山庭苑，偶或有人或低声言语或独自沉默地走过，上官鸿信坐在一株大榕树上，面无表情地拨树叶……

一盏茶后，拨树叶的手指微顿。

倒不是发现了雪山银燕，而是……上官鸿信面上显出轻微的诧异。

剑无极？！

/

不渡峰后山深处，不同于前院堂皇秀丽的楼阁建筑，在黑夜中犹如铜浇铁铸的暗兽蛰伏深林，隐蔽在茂密参天的古木林中，若隐若现。

大门外只有数人把守，看似稀疏平常，但一靠近却不由生出一股无端压力，如千钧巨石积压在肩。

剑灵藏身暗处，紧盯数十丈外的大门，面露纠结，腰间左手不自觉摸到剑柄，蓦地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咬牙，纠结全无，换上一脸视死如归，起身欲冲。

……还没能冲出去，被人捂住嘴一把拖了回来。

剑无极一扭头，见到一张陌生面孔，“阁下你哪位？干嘛阻止我？”

上官鸿信不想说话。

他发誓，原本是想无视的。毕竟出于某些原因，面对剑无极，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心情复杂、略感尴尬。但转念想，剑无极出事无关紧要，可要是引来那颗不定时炸弹，来青丘搅他的局，那才叫飞来横祸。

“暗夜潜行，鬼鬼祟祟，朋友你也是来救人的吗？”他不说话，剑无极却很快将他归为同道中人，迫不及待道：“我已经在这儿蹲了七日，本想见机行事，可这些人把守森严，像是在专门候着谁上门，现在等不了了，再等下去我怕来不及！”

上官鸿信来时便放开神念，这地面虽仅有数名弟子，地底却隐藏着一方大阵，将整个封闭建筑全方位笼罩在内。此时阵法尚未启动，但剑灵敏感，虽不知情由却已经感知到威胁，好在没有轻举妄动。

上官鸿信道：“你见过这里面关着的人？”

“当然，一只狐狸！七日前在山下一个镇子上我亲眼见着他被抓，可惜……”他摇头叹气，自愧不已，“可惜我太弱了，当时没法救他，只好跟上山来。谁知跟上山来更不好下手，早知道在山下直接动手，或许胜算还要大些。”

上官鸿信没去听他的唠叨，只眸光微沉：果真是雪山银燕。

当街挟持青丘茧林三殿下，不渡峰这胆子……可真是不小。

剑无极问：“他是你什么人？是你朋友？对了，我还没请教，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上官鸿信：“安静。”

剑无极：“你叫安静？”

硬闯绝对不是上策。此处阵法护持，一旦启动，必定惊动不渡峰内高手前来，剑无极忽略不计，以他一人之力挑战整个不渡峰，上官鸿信自忖还是颇有点难度。若说趁人未来之前速战速决，这大殿内是何情况尚不可知……

剑无极依他所言安静了片刻，见他沉吟不语，正欲问是否需要提供线索，却见他竖起一指，指尖灵光流转，眨眼间，一只活泼灵动的青雀凭空出现。同一瞬间，整个不渡峰内，无数青雀悄无声息归于虚无，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

青雀细小的爪子踩在上官鸿信指尖，剑无极好奇地凑过来，被小鸟扑扇着翅膀啄了鼻子。

剑灵捂着鼻子叫痛，还没来得及报复，那小鸟已经扇着翅膀飞出两人藏身暗地，进入阵法范围，却没有引起任何波动，寻到窗户的缝隙处，身形一阵扭曲，便从细小的狭缝间钻了进去。

外面上官鸿信灵识随青雀所过之处六感皆开，夜深人静，殿内同样黑寂非常，间或点起一盏烛灯，殿内无风，投在地面的巨大黑影小范围地闪闪烁烁。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青雀的小脑袋里一根弦绷紧，加快了翅膀的扑扇，循着血腥味飘来的方向飞去，来到一堵铜墙前面，铜墙可挡不住它，依照先前暂化灵气的方法从狭缝溜了进去，在门后重新凝聚身形。穿过这堵墙，血腥味立刻加重，小鸟就知道自己没找错地方。

等适应了墙后比外面更浓的黑暗，才发现这是一条往下的台阶。

飞下了台阶，又是长廊，长廊过后，又是台阶……就这么七弯八绕，青雀终于如愿以偿找到了要找的狐狸——

这真的是一只“狐狸”了。

外面剑无极见上官鸿信闭目不动仿佛入定，猜到他灵识随着方才那只小鸟潜入了内中，便自发在一旁当起护法，警惕四周风吹草动。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身边人没有动静。

突然在某刻睁眼，吓了剑灵一跳，脸色还十分难看。

剑灵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好，问他：“你看到了什么？不会……不会没救了吧？”早知道就别管什么“见机行事”，早早冲进去把人救了，还能少造一条杀孽……

他看到了什么？

不渡峰啊……不渡峰！

上官鸿信看到的，是一只撑不住人形、已经变回兽族身形的幼狐，被悬吊在刑堂中央，身上数十支长针贯体，一身雪白长毛被浸成红色。青雀飞到他额前感知，狐狸尚有微弱呼吸，可体内已经脉寸断、骨骼尽碎。

眼前画面令人一时之间不能相信，一个月前还在跟前活蹦乱跳的小鬼，竟骤然间成了废人……废狐。

剑灵眼见他目中带煞、杀意外溢，忙撑开一层结界障壁遮掩气息。还不待他提醒对方注意隐蔽，上官鸿信缓缓垂眼，周身杀气竟渐渐自发收起。

上一刻还怒不可遏，现在忽然又平静下来，剑无极一头雾水，搞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里面怎么样了？我们是救还是不……”

话还没说完，突然脑中刺痛一下，眼前一黑，瞬间没了意识。

……

他仿佛做了一个梦，又仿佛只是睡了一觉。

睁眼之前，先闻到了一阵淡然的檀香味。

从床上坐起来，剑无极捂着脑袋，回忆前情，半晌，终于想起来——那个来路不明的歹人，趁他不备、猝不及防给了他一下！

所以自己这是被他打晕劫持了？！

原来他竟不是来救人的，失算！

低头摸腰间，无双剑还在。剑无极忍着脑中还未散去的余震，手忙脚乱晕晕乎乎地摸出房门，一打开门，就迎面撞上一个和尚。

和尚？

那和尚后退一步，向他行了一礼，气度甚是从容得体，“施主醒了，殿下交代，施主若是醒来，便随小僧来。”

剑无极茫然：“殿下？”

他一边懵懵懂懂跟在和尚后头走，一边脑子里琢磨：他认识的“殿下”可不多……

“殿下，施主醒了。”

和尚领着他来到一扇门前，行了一礼，自己并未进去，给剑无极让了道，告了辞，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剑无极目光随着他背影望，虽说和尚大多“尘埃不染”，但这也太出尘忘俗了，剑无极几乎难以从他身上感觉到几分“人气儿”。

收回目光，望向房中，禅房窗门洞开，明亮宽敞，坐着两人，一个正是昨晚歹人，而另一个，剑无极在看见他面貌的一瞬间惊在当场，目瞪口呆。

“苍——”

一声呼唤卡在舌尖，很艰难地咽回去，改口成：“……策仙尊。”

策天凤闻言，从古籍里抬起头，稍觉意外地看他一眼：“你认得我？”

剑无极：“……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苍离的分魂之身在这里，那这个人想必就是——剑无极的目光几乎化为实质的刀剑，突突突地朝窗边另一个没有回头的背影身上狠狠扫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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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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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九十一.血洗不渡峰

“上官鸿信！”

剑无极跟出来，在菩提树道旁追上那人，靠近才低声叫出名字，对方没停步，他绕到跟前，上官鸿信只得停下来，面色不豫地盯着他。

剑无极道：“你在搞什么猫腻，为什么打晕我，不让我救人？”

绕了一步越过剑灵，上官鸿信道：“既七日不杀他，就不会再杀他，救人不急于一时。何况冤有头债有主，轮不到你我多事。你知道他是谁吗？”

剑无极忖道：“青丘的九尾狐族，能和不渡峰结下仇怨，莫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名门世家？”

“他是史艳文的幺子，狐狸宫三殿下。”

剑无极吃了一惊，又听上官鸿信语调微沉，说道：“有赖他那个天地不怕的二哥，当着面杀了人家嫡亲的孙儿，还如此肆无忌惮地自承身份，不是蔑视挑衅是什么。不渡峰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却吊着命这么不上不下是图什么？”

“可能是……不想杀人？”

“真要这么慈悲，就别拿无辜者泄愤。想作恶还畏首畏尾，格于成例，难成大事。”上官鸿信冷笑，“既要报复，拎着尸体大卸八块扔到狐狸宫前喂鱼喂狗，岂不是更痛快。”

剑无极听得头皮发麻，一时竟听不出他是为雪山银燕鸣不平，还是嫌弃不渡峰下手不够狠。

“所以你说的是他二哥，戮世摩罗？”剑灵摇摇头，不甚赞同，“这个人我听说了，不像是会为这种事情上心的人。”

“他去最好，不去也无所谓。结果不唯一，但我更好奇他会怎么做。”

戮世摩罗的举止委实叫上官鸿信捉摸不透，不能以常理揣度，迄今为止此人所做之事哪件不是自毁前程？既然活得这么不耐烦，又何必大费周章走出来。

此人杀死玄之玄，雷厉风行吞并尚同会，一夜之间青丘变天，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打乱了上官鸿信原有的计划，至今他还不愿相信玄之玄是真的死了。

心里想七想八，不经意扫到剑灵，忽然发觉他此前挎在腰间的无双剑不见了。

……这算什么，避嫌？

剑灵看着大大咧咧，可有的时候心细如发，青鸾太子与缥缈仙尊的风流韵事广为流传，如今却已各奔东西另结连理，剑无极浪迹江湖，不可能没有听过。

原来见剑无极拿着墨狂，上官鸿信心里不爽，可现在他拿着无双，上官鸿信更不爽。更甚者，此人还好似看出他的不爽，仿佛特意照顾他心情似的把剑收了起来，上官鸿信简直……

深呼吸。默念一句“心平气和，往事如烟”。

……

剑无极要留下来，上官鸿信没有赶他的道理，三人在地门寺中住下。仙族是辟谷的，剑灵本来也该辟谷，却爱贴着青鸾顿顿不落地享用寺里斋饭。

不用吃是一回事，满足口腹之欲又是另一回事。

剑无极本以为自己留下来会当个大瓦灯泡，可事实上那两人并不常常黏在一起，策天凤大半时间在阁楼上临窗坐着翻翻古籍、到寺中藏经阁翻翻佛经、在后山野景中逛逛，上官鸿信则基本不在寺中，偶尔夜里回来，也是见不到人的。

数日之后，青丘震动。

剑无极便知道上官鸿信要等的结果来了。

戮世摩罗血洗了不渡峰。

这一结果，与尚同会被狐狸宫吞并相比，对青丘诸派的震动是决计不同的。就仿佛一群人遵循既定规则玩游戏，你挠我一爪我踢你一下，龇牙咧嘴，遍体鳞伤，熬不住了就退下来养精蓄锐——可突然有人死了。

茧林十大宗门从此以后变成九大宗门。

戮世摩罗吞尚同会，灭狐狸宫——他不站在任何一边。

青丘顿时人人自危，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待这个人。

/

月上中天，不渡峰上漫天的火光却冲散了浓艳无际的黑暗。雕梁画栋、碧水翠岱不复从前，落入熊熊焰色中，在沦为残垣断壁后，继而被焚毁殆尽。

脚边就是掌门和大长老的尸体，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的是门内弟子，有的尸首分离，有的残肢断臂，有的不成人形。

左边，数十个少年模样的小弟子被禁在一起，雪白的衣裳被血和泥污染得斑驳，但这些养尊处优受尽疼爱的内门弟子们眼下毫无余力去在意这些，他们瑟缩着抱成一团，脏污的小脸皱着，一个个泣不成声。

再远处，不渡峰待客正殿，象征山门的鹤形图腾穹顶被打断掀翻在地，玄衣散发、身量颀长的俊美青年坐在那儿，刀杵在脚边，怀里抱着一只血染的幼狐。他正不紧不慢地，掬着水灵，给小狐狸洗毛毛。

鹜老血流满面，被断了脊骨，趴在地面，却昂起头，瞪着面前之人，睚呲欲裂。

御主大人朝带来的人摆了摆手，“把那些小可爱带过来，对着鹜老前辈排成一排……站开点，站开点……对对，就这样站。”

偏了偏头，在弟子与弟子站立的缝隙间，寻到鹜老的视线，对他露出个甜甜的笑，“从左边第一个开始，把这些小东西——剥皮抽筋，断经碎骨。”

顿了顿，补充道：“一个个地剥。”

不渡峰上，哭声混着惨叫响彻半天，闻者难忍，血从山门前的数千级石阶上端往下流淌，宛如潺潺溪流。

鹜老双目血红，几乎癫狂，恨不能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却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畜生！畜生！你还有没有人性！”

小空笑道：“你都骂我畜生了，看来不再畜生点都对不起您骂我骂得这么用力。”

他向旁边人问：“找到了吗？”

那人回答：“找到了。”

小空用余光斜睨地面听着对话惊恐不已的鹜老，眼梢的弧度挑着几分顽劣笑意，“那好，拖出来给鹜老前辈瞧瞧。”

东西还没拖上来，鹜老就似已料到了，他脊骨已断，竟还能拼命蠕动着往前爬上几分，嘴里痴狂似的不断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将碍事的肉块、腑脏、骨头扫开，一具冰棺被两人抬着，停放在御主与鹜老之间，冰棺暴露在常温下，极冷的寒气犹如水雾逸散开来，棺内的红衣少年模样姣好，面色红润，仿佛入眠。

在老人嘶哑的痛哭声中，小空挥挥手打翻冰棺，干净无暇的少年尸体滚落在地，立刻沾上了地面被血水湿透的泥土和肉沫。

“好好看着，别眨眼。”

逆神刀在尸体腹部上空悬浮一瞬，旋即不甚用力地剖开、捣烂，从肚腹、到胸膛、到四肢、到头颅。就像个无知无识的小孩，拿着剪刀把娃娃绞碎，不觉得残忍，只觉得好玩。

“对了，我刚才上山时，好像见着山里有不少野狗。”

他忽然停手，抬起头，心血来潮般的说。

“看着骨瘦如柴，怪可怜的，去牵几条过来，今日御主大人我大发慈悲，让它们吃顿好的。”

很快，有人前来三条野狗，当真瘦骨伶仃，满脸恶相，邋遢不成样子，被小空牵引到少主的尸体跟前，强烈的血腥气刺激着兽类的神经，恶犬如狼，争先恐后连皮带骨吞吃入腹。

鹜老大叫着晕厥一回，醒来时孙儿下半身已经不见，两狗挖着肚子里内脏，一狗啃着头皮。

孙儿死不瞑目，两眼被血染红，正正对着鹜老双目。

鹜老心中狂悸，差点再次晕厥。

他生不如死，恨自己、恨戮世摩罗、恨史艳文，破口大骂：“你早该死了，三万年前就该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史艳文明明答应过，他会杀了你！他亲口答应过！什么光风霁月、大公无私，这就是他的光风霁月、大公无私！与默苍离一丘之貉苟且为奸，他骗了我们所有人！”

小空停下，握着刀柄，冷冷看他。

但鹜老恨意滔天，早就没了理智，“对、对，他当年定是做了手脚，取了假的心头泪，他放过你、放过上官鸿信，纵容默苍离伤天害理！你们都是一路货色，你们都该死无全尸！哈哈哈哈哈——我的玉儿、我的玉儿……”

“你杀了我吧，就算杀了我也无济于事！真以为靠九算杀人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天道自在人心，你们早晚会遭报应的！”

宗师的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一个癫狂的老人，又哭又笑，又突然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没到他吼完，小空就别过脸，似是厌了，摆摆手。

/

“怎么样？”

小空端坐一旁，瞅着那宫医在榻前左比划、右比划，忙活半天，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外直冒。

御主开口，老宫医吓得登时一抖，扑通一声跪地磕头，“御主恕罪、御主恕罪！三殿下伤势太重，小人实在、实在是有心无力……御主饶命，求御主饶命……”

“行了，起来吧，我说什么了，好像显得我很残暴无良似的。”

他神情很淡，竟显得分外宽和。

御主命起来，宫医不敢跪，飞快爬起来，哆哆嗦嗦继续道：“保、保住命是可以的，但恐怕下半辈子……”

小空接下他没说完的话，“只能在床榻上度过余生是吗。”

宫医忙点头，“是、是。”

“下去吧。”

三个字听在宫医耳中如闻天籁，生怕慢了一步御主改变心意，溜得飞快。

小空视线始终凝在银燕身上，回来两日，银燕始终未醒，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说辞大同小异，其实一开始他就没抱多大期望。

“唉。”

殿中空寂无人，他忽然叹了一声。

“小弟啊小弟，你怎就这般倒霉，乖乖呆在瀛洲多好，偏要回来。可惜二哥害了你，却没法救你……”

他呢喃般自言自语着，顿了顿，忽然眼神一变，阴鸷如刀，往四下望。

纱幔轻摆、香炉袅袅，殿所中仍空无一人。

小空口吻极冷，“谁？”

“哎呀呀，在这儿呢！御主千万别误会，我是好人，我是来帮你的！”

一个声音颇是欢脱，人形未聚先闻其声，四下角落里黑气如有实质，缭绕着汇聚榻前，逐渐凝成一具人形。先凝成的是绣着金线的黑色衣摆、三叠广绣、青白纤细的脖颈，最后是一张俊俏年轻的脸蛋。

笑意盈盈。

“御主千万放下敌意！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青灯长廊外修罗国度人士，承蒙钜子不齐，忝列九算之一，致力为九天和平做贡献。”

小空微顿，“公子开明？”

他换上一副笑脸，“竟是策君亲临，有失远迎。”

说的恭敬，但神情举止并不见恭敬，好在策君毫不介意。

“看您这表情我就知道您对魔族有偏见，其实这都是疏于沟通带来的障碍，魔族曾经有人做过坏事确实不错，但那只是部分毒瘤，我族大多数人都是良民，不可一概而论！”

御主面无表情，无甚兴趣，“哦，那敢问魔族友人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策君哀同身受，负手叹息，“我看御主似乎为小殿下的伤势所扰，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想与御主分享一二。”

小空侧目，“说来听听。”

“小殿下伤势虽重，却也并非无法可治，起死回身尚有特例，何况断经断骨而已。”

他满脸写着诚意，但小空分明听出了意有所指。

策君继续道：“要说九天医道通玄，首屈一指自然是药神鸩罂粟无愧居之，御主天佑，药神失踪数万年之久，却在数月之前自己现踪，若是他，定可妙手回春，助小殿下恢复如初。只是眼下他人在西荒，御主要寻他，恐怕得与西荒那位少狼王交流交流。”

小空嗤笑一声，“西荒。”

策君心领神会，“若是御主不愿与西荒打交道，神蛊温皇也不妨是个选择。虽然此人医从蛊毒，但想必御主不会介意这些虚名。只是，神蛊温皇成名这么多年，都说人在神蛊峰，可神蛊峰入口在哪儿，至今无人得知，若非先生愿意亲自现身，要找到他，恐怕很难啊。”

小空含着笑，也不说话，看着他继续表演。

于是策君便继续道：“御主虽能等，小殿下可不能等。如此这般，便只能寄希望于冥医杏花君了。”

小空：“我猜策君还有但是？”

“但是冥医身在薮泽，人是尊上的人，要请他医治的话，得经过尊上的同意。薮泽难进，尊上通常不待客，若为此冒犯了尊上，御主得不偿失。原本青丘和薮泽还有点交情，但……御主您忘了吗，被您夺走命格，眼下流落西荒的俏如来是他的小徒弟，被您两箭重伤、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的雁王殿下是他的大徒弟。御主意欲向他求医，恐怕得先谢罪。”

小空很是配合地道：“这么说我是走投无路了，想必策君前来，是有妙招可施？”

策君孺子可教地点头，“不错。鄙人不才，却也正有一法可解御主愁困，只需将殿下交予我，一个月后保管还御主一个安然如初的三殿下。而我只不过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希望御主可以应允。”诚恳兼叹息，“说来惭愧，御主跟随在侧的那位魔族，乃我修罗帝国妖神将。妖神将流落在外，万年不回，对故乡的记忆零落散乱，这些日子给御主添了不小的麻烦。望殿下能可放人，让我将妖神将带回去。”

小空：“就这？”

策君：“……就……这？”

策君还没来得及对自家妖神将遭到蔑视心生不满，便听御主不很走心地说道：“多谢策君指点迷津，魔世的法子恕我谢绝，进去一趟谁知道出来还不是根正苗红的狐狸。我倒罢了，只是我这小弟是个老实人，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干净了，我怕他心里会不痛快。”

“要不御主再考虑一下……”

“至于那只蜘蛛精，他不是我的人，策君想带走便带走，我谢谢你全家。”

“……”我原以为你会挣扎一下的！怎么时过境迁，现在高级打手已经这么不值钱了吗？！

“不送。”

“……”

公子开明走后，戮世摩罗独自在榻前坐了许久，末了起身给银燕拉了拉被子，回到自己寝殿。

只见他右手微抬，一滴血珠凭空而现，黄豆大小的血珠，圣灵之气逼人，流光溢彩之间，隐约还有金色灵气旋绕渗透。

他与上官鸿信交过手，当时便顺手取了一滴精血。

当日毕竟不可料及今日，但未雨绸缪以防万一总是对的。

狐族化形，天赋神通。

有了本尊精血，甚至连灵息也能模仿得纤毫不差。

神鬼莫辨。

上官鸿信在云宫身受八十一鞭三誓鞭，默苍离声称为徒弟讨公道，澂灵殿上当场杀人，死在他手下，青鸾一脉包括炘王在内的十一人。白云帝宫同气连枝，死者死后论罪，同党数十人牵连入狱。

默苍离何等聪明之人，九天争相示好、云宫帝君几代更迭，他自岿然不动，安守薮泽二亩三分地，不沾权势，不涉朝政，撇的那般干净，如今倒是公然杀上云宫？

杀鸡给谁看啊。

上官鸿信当年被病逝，如今死而复生回来，再提当年病逝之事自有蹊跷，总要恩尽仇偿，该报复的报复，该拿回的拿回，一番争斗免不了。

“不沾权势”如古神，在一切发生之前，默苍离便已向九天诸境表明态度：上官鸿信若真触及底线，他自会管教，但若无端害了他的徒弟，下场有例可鉴。

泄愤？

开什么玩笑，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么靠谱的师尊，本宝宝实名羡慕了。”

小空指尖稍动，将血珠送入口中服下。

再睁眼时，眸中金瞳流转，已是另一番面貌。

揽镜自照，颇为满意，“果真一副好皮囊！难怪连那位冷清无心的第一美人也能勾搭！”

下午宫人来传膳，找遍狐狸宫，竟没人找到御主大人的影子，顺带的，连重伤在榻的三殿下亦消失不见。

/

而在此时，杏花林外，赤纹玄衣的青年盛白云而至，怀里抱着一只昏迷的狐狸。

他停在杏花林外稍远处，谨慎地测算着花海之下阵法范围。

阵法边缘并非固定不移，而是宛如呼吸般地时收时放。

两个时辰过去，他方才落地，准确地站在暂时停止的阵法边缘，寸步之外。

突然抬手一掌，照着自己心口猛地拍下，一口鲜血呕出，身子朝前方栽倒，两眼发黑，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

再醒来时，是全身的疼，心口最疼，那掌一不小心打得太狠，余劲贯穿四肢百骸，苦不堪言。

仿佛感受到他的难受，一只手覆上冷汗淋漓的前额。

那是从未感受过的温凉触感，清风不配拟，春雪不配拟，风花雪月森罗万象皆不配拟，仅仅一触，便骤然拂去了所有痛苦不安。

像是久溺之人抓住浮木，戮世摩罗情不自禁，将那只手从额前拿下攥在手心。

“醒了？”

被这声音蛊惑着，戮世摩罗睁开眼，懵懂的视线迷离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明，待看清面前之人，他喜不自胜的，勾起一个苍白虚弱却带着甜味的笑脸。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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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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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98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节九十二.师尊可亲

之前，戮世摩罗问网中人，上官鸿信身上真的有烛龙？网中人很明确地给了肯定答案。对此，戮世摩罗不抱怀疑，虽然那魔族心思难测，但对戮世摩罗说的话却无端让人信任，可惜终究是个魔族，除了小空不会有第二个人信他的话。

“可惜，玄之玄死了，带去的门人无一生还，你是魔族，说的话没人相信。”

他坐在窗棱上晃腿，摇着头，神色不免遗憾，不小心甩掉了一只鞋。

网中人捡起鞋，握起细润脚踝替他穿回，一边道：“还有一人。”

小空颇意外，上官鸿信连两百人都杀了，竟然还留个活口。

魔族穿好鞋，直起身，略微垂眸凝视他，“雪山银燕。他与青鸾一道，事出时，青鸾护着他，他并未受伤。”

小空更意外了。

且不说银燕常年待在瀛洲鲜少回青丘，上官鸿信“病逝”前，他还没出生，这两人何时有了这等过命的交情？思及此处，小空莫名联想到高鸿离，虽说未婚妻这种年幼无知的无稽之谈不必当真，可银燕对此人的情意不假，肉眼可见的向往喜爱，就差没挂在嘴上。此前从未听他提过此人，要认识，定是这次回来刚相识的。

数千年风平浪静，这才回来短短时日就与两个人都情深义重，真有这么巧合？

忽然之间灵台清明，一个猜想油然而生，戮世摩罗有些不可思议，但又不是无迹可寻。

他问：“高鸿离是什么时候入的尚同会？”

网中人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只好叹道：“好吧，问你也是白问，一会儿我让沐摇光去查查。”

说罢，他原本轻快的神情稍沉，阿菁姑娘与高鸿离密不可分，声称姐弟，如果高鸿离的身份假的，那么阿菁……

他摇了摇头。

不至于吧，真叫我倒霉到这个地步，我可要哭的。

随后他思索了一下说服银燕指证烛龙的可能，但还没想出几个所以然来，就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听说古神一脉有种叫什么名儿的搜魂术，因此事实上，九天诸众在古神面前谈不上有何秘密可言，只是这种术法对被搜魂者伤害不小。默苍离不对上官鸿信用此术，多半舍不得徒弟，但对雪山银燕，可能就没这么仁慈了。

他自己能说服银燕倒好，说服不了，若叫默苍离知道，这不是等于把银燕往虎口里送？

“可惜……”

网中人问：“可惜什么？”

“可惜不能拿这件事搞事情，否则这种师徒反目成仇的戏码，想想都兴奋。这么美好珍贵的东西，谁不想看它毁灭殆尽呢。”

然而魔族并不是很能感同他的兴趣。

/

“放心吧，谁下的手？这么简单粗暴的破坏方式堪称野蛮，治好不难，只是要费些时间。”

杏花君用了一个晚上给狐狸接骨续经，出来见上官鸿信候在药庐外，便出言宽慰，拍拍他的肩。

“你自己也伤得不轻，这一掌打在心脉，不好好将养，容易留下后遗症，把这个喝了。”

他递来一碗药，小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自从离开水渟阁后他就不曾再喝过这些让他深恶痛绝的东西，但眼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顺从地接过一口饮尽。

喝完，杏花君又递来一碗水，“漱漱口。”

他漱了口，甫抬头，嘴里被塞进一粒小丸。

“……”清清凉凉，甜丝丝的。

杏花君素知他是个大忙人，不甚乐意地道：“狐狸放在这儿，养好了我给你送回去，你要有事就先去吧。”

小空怎么可能把银燕孤身一人丢在这儿。

他露出笑，“不着急，我等等无妨，待他确保无恙了，我再带他回去将养，这些日便麻烦你了。”

谁成想杏花君闻言，以一种堪称大惊失色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

小空在他的注视下心里略虚，心道不是吧这么稀疏平常的一句话难道哪里不对？

只见杏花君凑近了他，压低声音，又是惊讶又是埋怨地道：“你什么时候又和史艳文的小儿子搞在一起了？这狐狸跟你什么关系？我见你对苍离都没这么耐心过！——而且这狐狸这么幼你也太重口了吧？！”

小空：“……”

话虽这么说，但杏花君还是很高兴上官鸿信能留下来，说是等治好狐狸，谁说不能顺便陪陪苍离呢。自两人相识以来，便总聚少离多，终是情深缘浅。

小空想的和他完全相反，他避默苍离还来不及，哪里会主动亲近。

自上官鸿信从魔世归来，心里藏了太多事，对默苍离的态度远没有从前那么敞亮，因此对小空这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默苍离倒也习以为常，并未起疑。

但落在小空眼里，见默苍离怡然自得并不大理会他，便心想，原来这师徒俩的关系也不是很好。

白日在他杏花林内转悠，饱览薮泽风致景韵，整个杏花林、包括起居之处皆少有金雕玉宇锦笼纱罩此等繁重装点的痕迹，依木取木，依石取石，雪洞苍寒，虽清朴俭素，但样样打磨得精细适手，便不显得粗野凌乱，倒有几分天然可爱。

能将住处造作成这般模样，想必主人亦然失不了几分天然可爱。

他躺在木榻上，翘着小腿，手里拿一卷书，似看非看，脑子里却浮现起默苍离的身形面影，将那样的人与“天然可爱”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有些太难了点。但这不妨碍他对这位名震九天的墨地钜子、唯一古神的印象，是极好的。

长得美固然是关键一点，但对于擅长化形的九尾狐族来说，皮囊的美丑是最浅显的。

原先因着云宫三誓鞭一事，再兼之被带回薮泽后上官鸿信不怕死地破阵潜逃，前者让小空猜想默苍离虽看重徒弟但想必手段严厉，后者让他想到两人眼下关系恐怕很差。

他在杏花林外打自己那一掌，便是一出自己都没把握有用没用的苦肉计，只期望默苍离心疼徒弟受伤不轻，教训他时能下手轻点。

可不承想默苍离并没有要教训他的意思。那人初见时，一股子冷寂清寒，仿佛不太好亲近，但默苍离与他说话、与他对视，小空便发觉这清寒表相下，有些温润、有些柔软，很淡，但很真实，触手可及。

这样不用猜疑、不用畏怯、伸手便可触碰得到的纯然温情，让他感觉太陌生了。

尽管他知道这温润柔软并不是给他的。

他醒来时躺在默苍离的树屋里——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就是默苍离的房间——默苍离问他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口吻略有些不高兴。

小空没答，那时还拉着他的手没有放开，避重就轻地道：“抱歉，让师尊担心，是我的不是。”

默苍离仍有些不悦，但没再追问。小空一动，胸口撕裂般的疼，顿时一阵龇牙咧嘴，这回一点没装。默苍离按下他，“别动，杏花已给你处理过伤口，但还需将养。”

银燕并不在身旁，小空挂心，“那只狐狸……”

默苍离道：“放心，杏花在医治。”

只要银燕得到救治，他此行目的就算达到了，接下来便是怎么拖到冥医治好、全身而退的问题，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早知道就不拍自己那一掌了，还下手那么重，他不自禁捂上心口，现在还一阵阵地泛疼。

突然，他翻身坐起，下一刻，默苍离走了进来。

小空手里还拿着那卷书，见到他只笑，“师尊，你怎么来了。”

默苍离凝然望了他一眼，短短的一瞬，小空却屏住呼吸，似乎有种被洞穿的感觉。

默苍离道：“你怎么睡在俏如来房里？”

问题是我找遍杏花林就只有这儿还勉强能睡个人——敢情这就是他那“大哥”的寝居？他顿时以一种不同先前的目光打量起这间住了几日的小洞府。

答自然是不能这样答，他咧嘴笑着，把皮球踢回去，“那师尊希望我睡哪儿？”

没想默苍离反而轻轻一笑，这还是小空几日来第一次见到他笑，“你想睡哪儿？”

“……”小空简直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寻摸着默苍离的态度，回想默苍离方才的笑，心里痒痒的，忽然恶从胆边生，逗弄的心思油然而起，作势要去抱他，“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我当然是想跟师尊亲近亲近！师尊肯要我同你一起睡吗？”

默苍离居然没避，但拂开了他伸来的手，视线往下，停在他心口的位置，“你身上有伤。”

小空顺势露出失落的神情。

“这么说起来，也合该在杏花林给你劈一处起居的地方。”默苍离忖了忖说，“今晚就先住这儿吧，明日我让杏花给你收拾。早些睡。”

小空送他出去，望着他离开，心里却琢磨：这么说上官鸿信原先在薮泽并没有自己住的地方，那他平日睡哪儿？

身临险境，竟一夜好眠，第二日醒来精神抖擞。

空气清新香甜，阳光清灵明丽，小空打算去看看小弟。刚走出来，却见两人站在水泽旁，正拉扯着争执不下，其中一个是冥医，另一个一身白衣，却没半点飘飘欲仙的意思，一脸杀气腾腾，尤其是在见到小空后，两个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混账东西！你还敢回来！”

冥医蓦地回头，却一时没拦住人，那白衣人朝他掠来，出手就是当头一掌。

小空简直莫名其妙，一大清早被人骂了句混账还要挨打，换谁都不痛快，他面上一分蔑笑，举掌回击，一抬手剧痛袭心。但这掌没有对上，两人之间横起一道无形气障，小空一掌拍出感觉似打在棉花上，可观那人却像是撞上铁板，被反震出数远。

默苍离的背影出现在面前。

“杏花。”

杏花君心领神会，忙一掠身来到小空身边，上衣揭开，伤口撕裂，白纱染得血红。纱布撕下时小空轻嘶了一声。

杏花君冲他道：“有伤在身就别乱动，你师尊在这儿，还能叫他伤你么。”

小空点头，心里却想我怎么知道，他要不救我，我不就被拍死了。

那边被震退的废苍生火冒三丈，“默苍离，你非要护着？”

默苍离略蹙眉，“不准动他。”

小空听着他们火药味十足的对话，觉得自己作为当事人兼好徒弟应该说点什么，便诚恳道：“师尊，是我不好，你们不要为了我闹不愉快。”

还没说完，就被默苍离回头横了一眼，小空被他冷厉的眼神盯着心头一跳，下一刻就听他问：“你哪里不好？莫非真像他说的，居心叵测唯利是图、全无半点真心？”

“怎、怎么会呢，师尊。”小空笑得勉强，怕默苍离当场揍他，不得不审时度势替上官鸿信说句好话。

“既然如此，就不要妄自菲薄，不是你的错就别上赶着往身上揽。”

默苍离走到他跟前，右手放在他脸颊轻轻抚了抚，故意亲近的举止，对着小空，却十分意有所指地说给某人听：“更何况，就算是又如何，师尊愿意，谁也没资格对你说三道四。”

废苍生要气炸。

“好，好得很！默苍离，你死心眼，你拎得清，今后再被这死鸟害一次可千万别后悔！从今以后，你的破事我再也不管了！”

废苍生怒不可遏，临走前气不过还踹翻了一棵千年古木，六人合抱的巨树倒下，在水泽砸起老大一片水花。

废苍生扬长而去，转眼无踪。他走了，默苍离才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

小空在他身侧，眼里耳里，全无这些动静，从默苍离的手覆上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他便呼吸一滞，竟从那双眸子里抽不身来，情不自禁地覆上那只手，心里有股说不清的酸涩蔓延开去，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压得他胸腔难受。

一直到默苍离抽回手，他才回神，默苍离道：“他是生我的气，与你无关，不要放在心上。”

小空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别过脸不再看他。

……

杏花林中央的这片水泽主体不大，但蜿蜒着开枝散叶了许多分流，将许多地方贯通。杏花君的药庐之前便淌过一条潺潺溪水，溪水那边是药田，这边是蓬草木头搭起的草庐。

不过数日而已，银燕仍昏迷着，但面色显然好了许多，杏花君将他整个狐狸泡在绿色的药水里，把小空推出去叫不要吵他。

见银燕的治疗顺利，小空心里宽慰大半。他心里一直念着早上发生的事，不好问默苍离，便旁敲侧击地问起杏花君。

杏花收拾了医具，坐下磨药，听问叹了声，“这事儿你还真别不高兴，跟你脱不了干系。”

杏花君全不疑他，一边磨药一边叹气，一边将因由一五一十告知他。

得知原委，小空几乎呆了。

废苍生不喜上官鸿信是自来有之，最是反感见到默苍离与上官鸿信厮混在一起，但碍着默苍离愿意，多是无视，这回发了这么大的火实属罕见，缘故出在策天凤。

原本上官鸿信算计师尊破阵而逃后，废苍生就已经闷了一把火，心里不知把这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青鸾骂了几遍，后在得知默苍离竟不责怪，甚至还一魂两分——默苍离分出策天凤后，仿佛去了半条命，休养了月余还未好全，要瞒他也难——气得他几乎与默苍离割袍断义，对上官鸿信几近有股杀之而后快的怨憎。

但对他的愤怒，默苍离自然不会入眼，还若无其事地替策天凤问他要一把趁手的兵器，废苍生就差没把一块铁直接砸他脸上，最后还是锋海主人主动出面解围，这事才算勉强闹完。但自那日之后，废苍生就再也没有搭理过默苍离，顺带连锻神锋也不搭理。

小空听罢，久久不能平静。

策天凤乃是默苍离分魂而生，这个事实固然令人震惊，这几乎是变相肯定了高鸿离就是上官鸿信的事实。

但更令他不敢置信的是，默苍离竟然能为自己的徒弟做到这个地步——默苍离身为古神，是神明、是造化、是天道秩序，他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人”！

可他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有那么一瞬，他终于想明白自己这几日里莫名无端的酸涩恼怒究竟为何。

嫉妒……恨极的嫉妒。

史艳文为外物便可轻易将他舍弃，牺牲他、亲手杀死他，他们尚且是父子血亲，可默苍离与上官鸿信连亲人都不算，抛开师徒关系，他们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上官鸿信与烛龙魔族牵扯不清，算计瞒骗，肆意践踏，为什么默苍离犹能偏袒他、珍视他，威胁九天、自损神魂——就为了保护他！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情深，不是给我的？

杏花君叨叨说着，见他久久不动不语，有些奇怪，一转头却被他脸色吓了一跳，那眼神极是凶狠，却又极是落寞，就这么胡乱地杂糅在一双水似的瞳子里，拧成一股极是委屈的细绳，将断不断。

杏花君不知他为何反应这么大，却很不是滋味，忙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但似乎并没有说到点子上，对面的人显然没有听进去。

/

当晚，戮世摩罗坐在洞府顶上，登高远望杏花林，夜色舒怡，冷逾幽谧。青色流萤旋绕着顶上野花蔓草，星星点点。

默苍离轻行而至，青萤绕着他腿边旋萦，将散未散。

“我听杏花说你心情不好，怎么了，为废苍生的事情烦心？”

默苍离在他身后问他，见他不答，便绕到一旁，欲坐下来，方才矮身，突然被扑倒在地。清光潋滟的萤虫仿佛水纹一般，哗啦一下蓦地散开。

毛茸茸的脑袋蹭在胸前，他回来这几日，自己受了伤，还抱了只伤得更重的狐狸，言行举止恭谨不少，还若有若无避着默苍离，眼下忽然又肯亲近，默苍离当他真的有事。

一手覆上脑后头发，“在外面受了委屈？”

戮世摩罗心道，我受的委屈可太多了，但你不会关心。

“师尊，你待我真好。”

真好啊……如果你真的是待“我”如此，那该多好。

戮世摩罗从他胸前蹭到颈上，发丝缠着衣襟，肤质温软。默苍离身上有股极淡的杏花芬芳，这本不是多么绮丽的花香，但在默苍离身上闻见，却莫名无端地格外引人心旷神怡。

“师尊身上好香……”

这话过分旖旎了，默苍离担忧着他，不及防被他带歪一刹，道这惯犯又要顾左右而言他，略蹙眉正欲开口，忽然微颤。

鸿儿在他颈上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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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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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九十三.恶雨前夕

雨下了两日两夜，雨水从半山腰冲刷下来，淌到山脚，还带了微末的红。血的腥气经久不散，仿佛被不肯消散的怨灵困锁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雨水也带了腥气，穿过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无形的怨灵，接连不断地砸在绛红色的油纸伞面上，格外的重。

雨水积身，在有人路过时，不免浸湿了衣角，但混杂着血水的液体即便浸湿了衣袍，在玄色为底的料子上，也看不太清晰，更遑论这一点微不足道的重量，对前行着的赶路者而言，并不妨碍行程。

他不由地想起了从前某次与默苍离同行在下灵域附近游历，青丘分了个上灵域与下灵域，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上灵域乃洞天福地，下灵域鬼怪横行。

妖魔鬼怪以生灵为食，或夺其精魄，或生啖其肉，一个两个，太子殿下见钜子师尊端得四平八稳，目不斜视，便未曾轻举妄动。直到第三个妖兽化形，以魅歌诱路人近身，正欲饱餐一顿时，被忍无可忍的太子殿下捅了个对穿。

那大难不死的狐狸精清醒过来，看见妖兽尸体吓了个半死，忙不迭对殿下三拜九叩。

上官鸿信心安理得受了他的拜谢，顺手给了他一些防身法器，助他平安走出险地。回头找师尊，见师尊站在不远处等他，满心欢喜纵身过去，以为能得夸奖，师尊却神情淡淡的，没说什么。他终于忍不住把心里搁了几天的问题问出来：钜子不是应该心怀九天护佑苍生吗，为何师尊见死不救？

默苍离并未对他多加解释，只说了一句：世间万物，各行其道，适者逆流而上，不适者随波而逝，自然而已。

他听得很不以为然，便笑着反驳道：既然如此，古神一脉为何还费心劳力守什么境界裂缝，师尊更何必关心什么龙脉封印。如果只是天道自然，那便是一时生灵涂炭又如何，时过境迁，天地还是这个天地，不过是换一批生灵、一幅面貌而已。

默苍离顿了顿，道：我终究也是万物之一。

这两句话让上官鸿信想了很久很久，很多次夜里难眠时便拿出来反复咀嚼，终于渐渐得了点意思。

九天皆以古神为神，但默苍离说，我不是。

若是神明，若是天道，天道不讲善恶是非。

既不是，便人力有尽，讲个善恶，讲个是非，讲个立场。

他那时便懵懵懂懂地想：原来在师尊心里竟是存着个善恶。

那时他已爱上了有事没事琢磨默苍离，默苍离不管做个什么、说个什么，太子殿下便在一旁看着听着，心里暗戳戳地若有所思。但也许是由于他到底愚钝了些的缘故，直至“死”前，他都没能弄明白师尊的善恶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置身深渊，方知深渊无底。许多事，非躬身亲历不能感同身受。

然而一旦踏出那一步、越过那条线，往往便意味着覆水难收、难再回头。

处身淤泥而不染，本就是很艰难的。

上官鸿信躬身将纸伞前移，遮住了老人。那老者袍饰华丽，却破败不堪，蜷缩在断垣的角落里，裹着泥水一动不动，状似疯癫，双目无神，怀里紧紧抱着一颗同样破败不堪的头颅，那头颅不知被何种东西啃破了头皮，烂去半张脸，头侧白骨森森。

御主仁慈得很，屠尽不渡峰，将老头加诸在银燕身上的刑罚全数奉还回来，经脉存断、骨骼尽碎，却未取他性命。

死算什么，不渡峰鹜老宗师，早年追随史贤人风里来雨里去，出生入死的人物，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可惜他比什么不好，非要跟二殿下比变态，想让小空尝尝痛失血亲的痛苦，小空便让他加倍地品尝。

见他无知无觉，上官鸿信便出言提醒：“鹜老前辈。”

鹜老眼光微跳，像个僵硬了太久的僵尸，咯吱咯吱活络了一会儿才吊起一双灰败眼珠看向上方的人。

迷蒙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那双瞳子迅速重新汇聚起精光，精光愈来愈盛，凝成一道不可置信的惊诧，他的喉管被破坏无法发生，但眼神已经显然地传达出他已然认出眼前之人。

青鸾不惧泥水沾身，矮身搀扶，叹声道：“前辈节哀，晚辈来的迟了。”

“上……上……”鹜老仍惊诧不能回神，破破碎碎竭力发出声音。

“前辈请爱惜身体，您活着，才是不渡峰将来的希望。”

鹜老目露凄凉，到了这个地步，不渡峰还有什么将来、什么希望……

“至于此事，”青鸾沉声道，“上官鸿信身为青鸾，位在云宫，绝不会坐视不理。”

老人眼中不忿不甘越来越盛，太过残损的躯体却无法再维持，意识不由自己地飞快退远，模糊中只觉得上官鸿信掰开他的嘴，灌进来什么清凉的液体……

鹜老意识再恢复时，如置梦幻。

猛地翻身坐起，旋即为自己翻身坐起的动作怔住。但很快，他便顾不得自己的震惊，走进来那人远比他肉身恢复更令人震惊，下一瞬，久经风霜的不渡峰宗师把所有情绪收敛到那张道貌岸然的老脸之下。

“雁王殿下。”鹜老沉声招呼，严阵以待，若非修为被废，一代宗师蓄势待发的压力不可小觑。

但终究是“若非”而已。

上官鸿信浑然无觉，坐到床边，将手中的漆碗捧至鹜老面前，“前辈请用药。”

鹜老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接过来仰头饮尽。他早就不是不经世事的毛头小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上官鸿信此时端碗毒药在他面前，他有何拒绝的余地？

“前辈好魄力，也不问我这是什么。”

“殿下若肯好心告知，老朽洗耳恭听无妨。”

青鸾眨眨眼睛，清亮的琉璃瞳子里含着些狡黠的光彩，“前辈若问，我说说也无妨，前辈不问，我何必上赶着。”

被他在这种地方噎了一下，鹜老表情滞了一滞。

他与这位青鸾太子没有交集，至多跟随御主在几次盛会之上有过瞻仰，然虽无亲历，但这位殿下刁钻古怪的性子，是九天出了名的。

曾经因为几个上殊庭小弟子私下里议论他身边的贴身随侍，被他听到，牵连整个上殊庭，三个月不许开堂讲课，满座名士鸿儒换上麻衣短打，拿上水桶铁锹，派往云宫各处……种花，种不出来扣人十年俸禄。

又曾移树填海起高楼，包养个剑修仙族也就罢了，还堂而皇之地昭告九天，当着九天诸公的面，将人从“天下第一剑”歪成“天下第一美人”。果不其然最后劳燕分飞，他又亲自砸了碧凌红章台，下诏封令此人今后在贯月槎再无半寸立锥之地。

凡此种种，罄竹难书，荒诞不经，说来令人啼笑皆非。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人最后竟会谋害亲族、弑父篡位，果然人心难测海水难量。

鹜老想到这里，不禁讽道：“殿下不回云宫即位，反倒在我青丘境内流连忘返，未免不太合适。青丘蛮夷之地，容不下五凤之首的尊贵王储。”

青鸾听言，作讶然道：“前辈劝我回云宫，不等于把我往火坑里推？我救了你，你反倒这样回报。”他摇摇头，发出啧啧的叹息，“如若这就是青丘的报恩方式，那这蛮夷二字，的确贴切。”

“休得诽谤！”提起前事，鹜老不堪一击的平静就像火药被突然炸响，“你救了我？你以为把我一条老命从鬼门关拖回来就算救了我？你还不如杀了我！有本事你把我不渡峰上上下下惨死的数千人命尽数救活——他们全是青年才俊，有大把光明未来，就这么不明不白被尽忠一世的茧林给毁了、被史家狐狸毁了！”

青鸾面不改色听他说完，才淡淡道：“恕我直言，鹜老前辈，他们是给你陪葬的，你却冲我一个旁观路过的小辈发脾气，不觉得厚颜无耻吗？”

鹜老最后一点强撑的尊严被这把刀子捅得粉碎，神情大变，竟挣扎着从床上爬下，匍匐跪地，失声痛哭，“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被仇恨迷了心窍，也不会给不渡峰招致灭顶之灾，老朽失悔！老朽失悔啊——”

上官鸿信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俯身将人扶起来，劝道：“鹜老节哀，虽说此话不合时宜，但形势所迫，请恕晚辈不得不言。旧日既已已，前程仍可期。如今不是为旧事悲伤的时候，戮世摩罗如今修为加身，又合吞了狐狸宫与尚同会两方势力，以他暴虐残酷的心性，不渡峰的惨剧兴许不是结尾，只是个开头而已。”

戮世摩罗……这四个字咬在齿间，鹜老心脏仿佛被一把长满倒刺的铁网狠狠抓着，“难道他还敢与整个青丘为敌？！”

说罢他自己沉默了……那疯子没有什么不敢的。

鹜老心里涌上深深的无力。戮世摩罗的修为匪夷所思，即便他三万年前没有意外顺遂成长，到今日也绝不可能修得如此玄奥境界，鹜老自负修为，在他面前竟然难占上风，这是怎样的惊人？！

每当此时，青丘众人心中不免便浮现史艳文的影子。史艳文在青丘的地位非同小可，换作他境，对境内众人而言，那庙堂至尊是掌权者、是管理者，是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但对青丘众人而言，史艳文更接近一个精神支柱、衣食父母，平日撒泼耍浑拼命找茬，出了事又忍不住想要依赖。

可是……如今连史艳文都包庇逆子，还有谁能拯救这个局面？莫非青丘只能沦为稚子恶童手中玩物，从此一败涂地……

鹜老惶然无措，跌在冰冷的地面，颓丧灰败。

忽然袖子被拉了拉，“前辈看看我。”

鹜老目光死水似的顺着声音望过去，却见青鸾面目一变，变换成某张似曾相识的脸，很快又恢复如常。鹜老思索回忆，骤然一惊。

“你是……高鸿离？尚同会的那个高鸿离？！”脑中电光火石，无数念头闪过，心头一跳，抑制不住声音发颤，“那阿菁便是——”

上官鸿信将食指放在，做出“不可说”的手势。

鹜老面露茫然，片刻后又似笑非笑，泪水盈满眼眶，说不清是自恨是欣慰，“我竟……老朽竟然怀疑……哈、哈哈哈……”

上官鸿信道：“史贤人从未离开过青丘诸位、离开茧林，只是眼下他身体有异，我们只能谨小慎微等待时机，许多事情有心无力，很是惭愧。”

听他说史艳文有异，鹜老不由紧张地攥住青鸾胳膊，“御主怎么了？”

上官鸿信叹了声，从源头开始讲起，将玄之玄勾结二殿下、狐狸宫沦陷、史艳文修为被夺，他二人又如何化形更名潜入尚同会，至今之事，一一告知。

“原本潜入尚同会意欲对付玄之玄，却不想不待我们动手，他就先死在‘自己人’手里。”

“哼，罪有应得，死不足惜。”茧林众人普遍对玄之玄没有好感。

鹜老非常感慨。以为已经放弃了青丘的人、原来一直在暗处守护青丘，而自己仇恨迷心害他子嗣，还为此累得全宗蒙难，如今独身苟活、沦为废人……万般滋味齐涌心头，鹜老愈发显得颓丧脆弱。

突然一个激灵，鹜老猛地抬头，“戮世摩罗毕竟是他亲子……就算是当年，他也不是一口答应的。”

不知为何，说出这话，他觉得上官鸿信目光变得有些冷，但很快发现是错觉，青鸾眼里笑意微微，拍了拍他道：“史贤人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鹜老为这宽慰稍稍安心，默了片刻，又道：“老朽知道殿下不会无端救我，只是不知这孤家寡人、残败之躯，还能为殿下派上什么用场。”

上官鸿信道：“前辈这话偏驳，即便我与前辈并无情谊，但前辈与史贤人情谊甚笃，即便为这个，晚辈也不会见死不救。”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自谦道，“不过眼下，的确有一件事需要前辈施以援手。晚辈外境之人，在此事上，不能与前辈相提并论。”

鹜老无甚波动，颓道：“殿下但说无妨。”

……

不过短短数日，部分宗门世家皆收到来自同一个人的密信。大多数人甚至是在收到密信后，就立即动身前往信中所言之地。

不渡峰残垣之下，秘境地宫。

重临故地，鹜老几乎不能站立，全靠上官鸿信搀扶着，才能勉强移步。

在秘境外，两人止步。

鹜老拍了拍上官鸿信的手背，示意他放开自己，强撑着一口气，靠自己稳稳站直。

“老朽如今只有这么一点微末德行，能做的，只是为殿下召来众位信得过的掌门族长，至于他们如何选择，老朽无法左右。加之殿下并非青丘之人，要让这些老顽固认同殿下的想法，殿下得靠自己说服他们。”

上官鸿信微微颔首，“明白，我会尽力。”又道，“多谢鹜老前辈费心周全。”

鹜老摆摆手，不愿多说。率先迈步，朝秘境大门走去。上官鸿信整整衣袍，跟随在后。

/

杏花林。

当晚。

默苍离在被舔的当下，心里划过一丝怪异之感，正契合了这数日来若有若无的疑虑，但不愿伤了身上的人，并未表露出来，只微微用力，推开他道：“你还有伤未愈。”

身上的人果真放手退开，抬头露给他一张委屈巴巴的脸，控诉道：“我只是想同师尊亲近亲近。”

默苍离心中疑虑更深了几分，见他委实难过的表情，略思量，还是倾身过去，摸摸头安抚几句。鸿儿很懂见好就收，未曾多做纠缠，很快恢复了矜持守礼的模样，只是眼光看他比前些日热切了许多。

默苍离道：“杏花还说，你下午没有吃东西，这会儿可是饿了，我陪你去厨房做点夜宵？”

“那截老木头可真能嚼舌根，长舌妇都没他能叭叭。”小空站起来，非常随意地拍了两下自己，又俯身去牵默苍离，“不过师尊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走吧。”

拉着默苍离，默苍离没抽手，他便乐得不放开，走了两步，忽又回身，“不行，师尊你不宜近火，还是不要靠近厨房的好，我自己去吧。”

在默苍离身后，远处是水泽畔栖息的凤凰群，在夜色里五彩潋滟，默苍离的面目逆光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中，眸光却十分清亮冷彻。小空迎着那双瞳子，笑意含在眼底，盈润静默。

末了默苍离垂眸道：“说的是，那我便不陪你了，先回去。”

小空点头说好，目送他离开，直到那身影彻底隐没在暗沉夜色里，那只拉过默苍离的狐狸爪子终于克制不住地细微发起抖来。

方才那一瞬间，他心中感受用生死一瞬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默苍离方才，可是在试探他？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生命只有一次，死亡惊心动魄，然对千岁重生的他而言，“死”这件事，实在稀松平常。但就在方才那一刻，这个字在心头骤然炸响，竟掀起前所未有的狂涛巨浪。

是恐惧？是兴奋？他竟分辨不清！

但这种感觉……并不讨厌啊！

……

次日一早，天际泛青，晨露未落，树屋的藤帘被蓦地掀开，伴随一声轻快高亮的“师尊”，狐狸蹿进树洞里，左钻右探，不断唤着“师尊师尊”。

换往日，在拿不准雁默师徒如何日常相处的情况下，他决不会做出这等冒失莽撞的行为，但昨夜一瞬仿佛打开了他身体里某个开关，骚扰默苍离的欲念强烈无比，天知道他忍住了多大的毅力才没有半夜来爬尊上的床。

抓心挠肝地等到天亮，终于马不停蹄来敲门……结果似乎，人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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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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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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