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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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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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100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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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九十四.他是我心头剜出的一块

夜色清艳。

默苍离倚在软席铺就的石案前，只手支颐，看着面前两只跟萝卜成精似的地精手舞足蹈。头顶飞来一只凤凰栖枝，满树杏花簌簌，落了一席一案。

杏花在一旁调药：“查探到什么？”

默苍离神情淡淡，悲喜不辨，只平静道：“不渡峰擒捉史家幺子，原因不明，被那二殿下找上报仇，屠了满门。”

二殿下此人，默苍离素未蒙面，杏花君却是前往医治过的，摇头称可怕，万万想不到那样一个体弱多病的千岁孩童竟能做出此等惨无人道的事情。

两只萝卜用常人无法理解的肢体语言汇报完毕，鞠了个躬，爬下石案告退。

沉默须臾，默苍离道：“这次回来，他乖顺了许多。”

这个“他”指谁不言而喻，杏花君奇道：“这不是好事？”

“从前鸿儿不管做什么事，避我唯恐不及，这回受了伤，倒知道回来找我。”

“纠正一下，是找我。”

“都一样。”

杏花君愈发奇道：“他肯回来，说明不拧巴了，终于想通了，这不也是好事？本来就是，以你跟他的关系，用得着这么泾渭分明？分什么你的我的，痛快一点，要帮忙就说。你干嘛总在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上斤斤计较。”

默苍离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杏花君道：“我看你是被小鸟虐上了瘾。”

默苍离凉凉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他身上，杏花君对他这目光再熟悉不过，没好气道：“行行行，别这么看我，我知道自己睁眼瞎，你还看出来什么，一并说完。”

“还有便是方才听到之事，冲突双方是狐狸宫和不渡峰，为何雪山银燕会被鸿儿带回来。”

杏花君忖道：“兴许是掺了一脚，你还不许人家救人？别忘了他自己也受了伤。”

默苍离道，“小空与鸿儿交过手，排除合作的可能。他能为了这个小弟灭不渡峰，好不容易救回的人被带走，这么几日，怎么就半点风声也没有？”

“这……”老木灵摸着下巴，苦思。

片刻后放弃，直接问：“那你说怎么回事。”

默苍离反问：“剑无极是不是在青丘？”

杏花君点头，“他上次回来拿了药，是说要去青丘转转。”

“行，我有话问他。”

/

小空悻悻然从树屋退出来，满脸不高兴，可一转身，往树下一望，狐狸尾巴立马翘了起来。

不走木梯，翻身而下，还没来得及扯开嗓子叫一声“师尊”，突然半途止住。

默苍离坐在水泽旁常坐的石桌前，膝上正揉着一只雪白的狐狸，狐狸蔫蔫的还未清醒，顶上一小撮儿黑毛软趴趴地垂着。

小空呼吸一滞，旋即恢复如常，放回正常的脚步，笑着朝他走来，“师尊怎么将银燕抱出来了，他好些了吗？”

默苍离道：“并未。”

他的神情语调与昨日并无什么不同，只要不被上官鸿信招惹，这人平素里就是一个雪一样的人，轻飘飘、冷盈盈的，没什么实感又没什么温度。戮世摩罗被他用一如昨日的目光盯着，却觉出了不同昨日的压力。

视线略移，凤凰在水边栖息，地精在林边打闹，杏花林安和如常，花香浅淡。

默苍离道：“殿下请坐。”

这句说罢戮世摩罗便放弃挣扎了，站在原地停下，负手笑道：“尊上早就有所疑虑，却为何直到今日才跟我翻脸？”他无法忽视心里猛然窜起的一丝不悦，竟一时顾不得银燕还在对方手里，“前些日怕我真是上官鸿信，贸然冤枉伤他的心。今日笃定无误，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了。”

他忍不住控诉：“尊上一夜之间两副面孔，实在好偏的心。”

冒名骗医还想骗色，如今倒还理直气壮地指责对方偏私。

膝上狐狸这时弱弱“嗷呜”一声，大约伤痛又犯了，默苍离手掌覆在某处轻柔按压，掌心一丝精纯灵力氤氲。戮世摩罗的脸色因这一举动而有所缓和，眼底阴鸷褪去些许。

默苍离的视线垂在狐狸身上，并未看他，“那照殿下意思，希望我如何？”

“我当然希望你爱我！”小空听问，突然拔高声音大声回答，他不克制自己的满脸热切，忍不住上前一步，“尊上……不，默苍离，苍离，放下上官鸿信，我想你爱我！”

他解去化形术法，现出自己真实样貌，那双瞳子光色比青鸾更清寒冷冽些，却更清澈澄明，浸着星河粼粼，仿佛一头热血的纯情少年费尽心机拾遍千江百川的星光月影，满怀欣喜地奔到心上人跟前相赠。

“我再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如果一开始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那我一定不会今日这一步。化形骗你是我不对，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骗你了！我发誓！”

上前一步犹嫌不够，他跑上前想拉住默苍离的手，那双手温软和煦的触感令他魂牵梦萦，可默苍离略一抬手，他只感面前一堵无形的墙挡住，还猝不及防撞得跌了一跤。

“为什么……是因为我骗了你吗，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了。我有什么不好，你说什么我都改，我都听你的。你想要徒弟，我可以拜你为师！”

“还是……因为上官鸿信？”提及青鸾，小空眸色转深，面露悲愤，“不要想他，他不值得——他自小便应有尽有，受尽所有人的宠爱，便理所当然地觉得所有人都合该爱他。你对他有十分好，他不见得会惦念四分，可我什么都没有，你对我有一分好，我便惦念十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可我不一样，我比他更懂得珍惜你……我会比他更待你好。”

杏花君抱着昨晚两只“萝卜”地精，隐在暗处观望，听完全程都快感动了。

“无需如此。”

小空只流露着茫然不解的神色。

默苍离总算开口，神情宛如庙里的菩萨似的古井无波。

“我所求者非是情爱，那于我本没有意义。”

小空好似听懂了一些，渐渐不能置信，又悲又怨，“没有意义？那你便宁可上官鸿信冷落你、漠视你，他不把你当回事，你也不要我？为什么，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

默苍离无意与他多做纠缠，避开了视线，手中揉着狐狸，手下软乎乎毛绒绒的触感让他想念起另一个徒弟，不受影响地说正事：“今晨策君来信，求我不要伤你，我已应了他。狐狸伤势未愈，且留在这里，你走吧。”

小空面上眼底的所有光芒，在听到最后三个字后悉数燃尽，仿佛只剩一片灰烬。

他低下头，声音发着颤，“你连罚我都不屑……”

默苍离不听他言，抬起手，小空像是被一股巨力抓起，呈抛物线扔出杏花林。

直到狐狸变成天际一颗流星，杏花君才现身出来，坐到默苍离对面，手里抓着一把还没磕完的瓜子，“怎么不罚他就放了，小惩大诫也行啊，别惯得那些人越来越没大没小。”

“他只是孩子心性，我与他多说无用。论及出发点也是为救手足以身犯险，算不得什么。”默苍离提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杏花君幽幽道：“敢情你还觉得他勇气可嘉？别忘了他刚灭人满门。”

默苍离道：“勇气可嘉就算了，薮泽外的事也不在我的考量范围内。倒是策君，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数日潜伏在他身上，什么都知道却一声不吭，见势不对才出来求情，小空的事可以不算。公子开明，他别想摘得那么干净。”

杏花君在心里默默给这位相识不熟的策君点了个蜡。

“不过魔世的人为什么要给青丘狐狸求情，魔世与青丘何时交的好，我怎不知这回事？”

“没这回事。”默苍离说。

杏花愈发奇了，“莫非他有这个意思，以此取悦史艳文？但以那二殿下目前处境来看，这事儿够呛，说不准史艳文都要亲自动手。魔世的人有所动作，保不齐心怀不轨，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

默苍离手里揉着狐狸，抬头向他笑道：“有冥医杏花君如此为九天平靖费心，哪里还需要我等山野村夫多嘴置喙。无用之身，饮茶而已。”

杏花君给他续了杯茶，倒也笑道：“那再好不过。”

/

默苍离提一壶酒，甫一进入黑水城，就迎面撞上一个小鬼在他脚边磕了个嘴啃泥，嚎啕大哭。刚把人扶起来，就听到后面有人叫，随即风间始着急忙慌跑出来。

“先生！”风间始看见他颇为意外，笑脸相迎。

默苍离道：“你师尊呢？”

“师尊在——”手往后面一指，正要答，忽然面露难色，“那个，师尊交代，先生若来寻他……”

“若是叫我滚之类的话就不用重复了。”将还在啜泣不止的小鬼送到风间始怀里，“破窑是吗，我自去寻他。”

“哦，好……”

默苍离在破窑的仓库寻到人，说是仓库，实则是片四面漏风的巨大草棚，草棚下堆满小丘陵似的无数铸料，有的火烫炽热，有的冷气森森，无论价值连城还是白菜价钱都被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凌乱之甚，连找块下脚的地方都颇有点艰难。

翻山越岭，好不容易觑见人影，废苍生蹲在一条“山谷”里，对着一堆铁块挑挑拣拣。

默苍离道：“废兄。”

废苍生翻了个白眼，“滚。”

默苍离索性在他身边一块尺高的毛料上坐下来，慢吞吞拨开酒塞，饮一口酒，才道：“何必如此拒人千里之外，那人不是鸿儿，你打错了人。”

“我打错了人也比你被人抱错了强。”早晨的事在水泽边，动静不小，引来许多小生灵围观，很快簌簌传开，整个杏花林议论纷纷人尽皆知。

——我的天呐！尊上被人表白啦！

——天呐！竟然真的有人敢，人呢？

——被打飞啦！

废苍生冷漠：“况且你哪位？我们很熟么？鸿儿是哪位，我没听过这种天打雷劈的名字。”

默苍离叹了一声，怆然道：“废兄你……真如此绝情？也罢，有的事情强求不来。那我只好，”他略一笑，“重新和你认识一下。”

袖子被拉住一个小角扯了扯，废苍生很不耐烦，又做不到完全不理，终于回头正眼看人，一脸不耐。

“在下默苍离，久闻废字流废大宗师天下第一铸师之名，钦慕已久，特来结交，大师可愿赏脸？”

“……”

废苍生杀人的表情没能崩住多久，接过那怼到脸上晃的酒葫芦，喝了一口，也找块大毛料坐下，略笑，“没什么不愿意，不过我这人现实得很，连点好处都不能给的朋友，不如没有。”

“说来听听。”

“近日闲来无事，在古籍上翻到一上古神物名唤天物水宫，失传已久无人能现，很有兴趣一试，然而铸造此物需要大量丹丘特产的火缘石，我宅，不想出门。”

“要多少？”

“保守估计五万斤，还得看石料品相。”

“十万斤，改日我亲自去丹丘给你挑。”

废大宗师点点头，表示满意，但旋即脸色一沉，显然重点在后，“第二，薮泽立个规矩，从今以后某只青鸾不准踏入杏花林。”

“那还是绝交吧，后会有期。”默苍离站起来，拍拍衣裳，转身挥了挥手。

“给我回来。”

废苍生伸手拽他，捉了手腕，自觉没用多大力气，但默苍离被他一碰，竟刹那间脸色苍白。念头一转，意识到不是自己的问题，语气一沉，“又犯了？”

默苍离抿唇蹙眉，倚在他怀里，不答。

将人打横抱起，一掠身回到小屋，轻手将人放到榻上，一翻手，掌间被禁制法则封锁，仍挡不住外溢的沛然灵气，赫然是块品相极好的千灵魂晶。

一边谨慎解开禁制封印，一边缓缓将魂晶融入默苍离体内。

魂晶效果立竿见影，很快，默苍离的脸色已缓和许多。

“这都是第几个了，废兄该不会……带坏小白在外头杀人放火吧……”

“疼不死你，还有力气说浑话。”

见他呼吸渐匀，逐渐昏昧，废苍生略略拨开他汗湿在脸上的鬓发，“睡一会儿。”

杀人放火不至于，但走在外面看见有人杀人放火，杀人夺物倒不在话下，还能落个替天行道的好名声。

千灵魂晶这种东西，放在从前废苍生连正眼都不带看，看一眼便脏了眼睛。但三万年来他与锻神锋找过无数种替代之法，效用有好有坏，可没有一样，能比得上魂晶的疗效显著。

说“显著”，其实也只是相较之下。默苍离的神魂不全，复原已是回天乏术，即便是魂晶，也只能起到镇痛缓解的效果。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废苍生都记不清这是他用上的第七块还是第八块魂晶，兼之无数替代之法，默苍离神魂上的伤势本已有所好转，如今却因策天凤分魂一事，前功尽弃不说，还变本加厉。

低头看他平静睡颜，废苍生几乎有种掐死他的冲动。

你既这么不惜命，不如我帮你解脱一了百了！

杏花君对上官鸿信有感情，废苍生可半点没有，但自上官鸿信回来，无论有多看不惯，除了那日忍无可忍的一掌，他还没有对青鸾有过任何过激的行为。

并非下不了手。

他只是……不能想象上官鸿信在默苍离面前再死一次。

当年默苍离抱着青鸾的“尸体”回来，那模样，至今他们都不敢去回想。所以当史艳文给默苍离喂下心头泪，强行剜除记忆，没有人阻止他，甚至没有谁怪他。

忘记了也好，前尘尽忘，就不会再牵绊了。

……他们本来是这样想的。

凰后来将青鸾“尸体”带走，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杏花林里的这一众生灵陪伴着他，他们都以为，待默苍离醒来，这场前所未有的荒唐闹剧，总算可以结束了，管它结果是好是坏、管它是不是后患无穷，结束了就好，总算结束了。

史艳文带着服下心头泪、陷入沉眠的默苍离回到薮泽，起初默苍离还紧紧抱着青鸾，一直到后来心头泪渐渐发挥效用，他终于陷入彻底的空白，史艳文方才能将青鸾从他怀里抱走。自始至终，他右手攥成拳头，怎么掰都掰不开。

当时头疼的事情已经太多，没有人去在意这个细节。

如今回想，废苍生想，他宁可当时直接斩了默苍离那只手，之后再想办法重新生长。

那只手是默苍离醒来后自己放开的，那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一缕残魂……一缕比游丝还要纤细脆弱的残魂。

九尾狐族心头泪，别名忘生，尽职尽责。

他什么都忘了，不记得这残魂从何而来、不记得它属于何人，却还死死不肯放手。

一缕残魂而已，默苍离竟为它重塑肉身。残魂太过脆弱，他便撕裂的自己神魂护养。

杏花君道，你都不知道它是谁，何必呢，何况这缕残魂太少，养不活的。

默苍离很倔，可我能感觉到，它与我不可分割，就像属于我身心魂体的一部分，是我心头剜出的一块，他……定是我的儿。

废苍生在一旁心道：……可拉倒吧！别说上官鸿信跟你没有血缘，你俩厮混那么久也没见生出一星半点爱的结晶！

頂端

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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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101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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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九十五.云宫来人

经阁典籍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地码在与房顶齐高的书架上，像山脉，隔绝了一层又一层。上官鸿信面朝书架站在木梯上抱着木头睡着，手里还抓了一本书。

策天凤想，这个姿势是怎么睡着的。

地门宝塔寺经阁不是什么私禁的地方，因此策天凤一进来察觉有人并未在意，但一扭头看见是上官鸿信，下意识转身就想走。

可也只是下意识，旋即他想，走什么，堂堂正正何必躲。

越想越是这个理，于是回来，掠身上梯抱下上官鸿信，以防他睡得沉了掉下来摔个满天星。将人放在窗边小榻上，策仙尊纠结一会儿，坐了下来，指尖凝起一丝不容小觑的灵光。

搜魂术。

搜魂术只有在修为高过对方时才有效果，但凭借着凤蚀流火——此乃青鸾亲口告知——上官鸿信修为与日俱增，高下不好立判，有效与否策天凤亦无把握。

其二，如果搜魂真的起了效果，从外而内强探神魂，会对魂体造成不小的损伤，这也是顾虑之一。

灵光清妙幽玄，呼吸般变幻流溢，策天凤凝着指尖，久久未下。

他对上官鸿信的感受极为复杂。

没来由的挂心，偏生还强烈无比。心脏被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硬生生撕扯着，不近人情地往上官鸿信那边扯，毫不管他疼不疼。

然而策天凤扪心自问，他对上官鸿信实不该有如此深刻的感情。若能勉强解释为一见钟情，倒还有个缘故，可那日在雪意城下感受到青鸾灵息的一刻，他分明还连上官鸿信一眼都未曾见过。

他并非不能接受情爱，但不能以如此方式。糊里糊涂的，并非出自他本意。

若他真的倾心于谁，那也应当出自他本心、对对方真心诚意的爱慕热忱，而不是被这些荒唐无稽的情绪攫夺。

之前，这种感受被策天凤刻意忽略了，但在茧林那次事情后，这些早已存在的困惑像堵不住的山泉，忽然间都汩汩冒出头来。唇齿相依的感触越是清晰，他心中的不适违和越是强烈。

上官鸿信分明知道些什么，却隐瞒着他。

策天凤或明或暗地试探多次，全被他不着痕迹地避过，嘴巴严得很。好几次策天凤真怕自己忍不住，直接给他抽上身，严刑逼供。

这么不明不白不上不下地吊着，像喉间卡了根鱼刺般难受。

不如此刻趁他睡着，直接……

有什么后遗症，大不了再治。

指尖靠近青鸾，灵光照亮眉心。

终于还是在最后一寸之前停下。

策天凤手一挥散了灵力，转身就走，被自己气得不轻。

有这个必要？本是闲云野鹤，自在逍遥一身轻松，搞得好像很需要爱情滋润一样！有病！

仙尊转身后，睡着的青鸾缓缓睁开眼睛，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层层的书架之后，眼底没有初醒的惺忪，却有一丝落寞。

坐起身，正好从窗外看见楼下策天凤远去的身影。

/

短短时日内，尚同会三次变天。

戮世摩罗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收服了尚同会，可收服了就不管了，拍拍屁股回茧林，仿佛没有这回事。那些或跪地求饶、或誓死不从的，如今个个都懵然无措，不知是个什么境地。

正值举棋不定之际，尚同会竟来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物。

失踪偌久的青鸾储君，上官鸿信。

本就被戮世摩罗一通乱搅人心涣散的尚同会，经他三言两语，纷纷怀念起前御主的好，各个痛心疾首碧血丹心，加上一部分资历深远地位斐然的世家门派竟不知为何忠心不二地与上官鸿信站在同一阵线，于是整个尚同会的风向，不出意外地，再次转向。

但话又说回来，憧憬史艳文是一回事，可上官鸿信又算哪门子回事？

一来上官鸿信不是青丘之人，二来，且不论当年分明“病逝”，如今又诡异回归，此人身系多重悬案，杀地宫活佛、即位当日半个云宫灰飞烟灭、史艳文失踪亦与他脱不了关系，传言还与烛龙有所联系……总之看起来就不甚正派。

上官鸿信现身尚同会的消息从青丘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九天诸境。最激动的莫过于白云帝宫——他们早八百年就该即位的帝君呐！早前被钜子抢了人，上门要人屡屡被拒门外，还是殿下自己争气，不甘受缚破阵脱困，众人满心等着殿下回来即位，可殿下没有等到回来，人还就此失踪音讯全无。

如今前帝君已死，羽国无君云宫无主，此时不即位更待何时！

祥云五彩，鸿鹄展翅，遮天蔽日，清唳如仙音天籁，降临于尚同会上方，登时让地面正吵吵嚷嚷不可开交的一群人瞠目解释一齐噤声。

为首之人白羽翩跹，长须白眉，一派仙风道骨，高贵的眼皮半掀着将地面一扫，微不可见地略蹙眉头，最后落在人群外无聊拨弄帷幔流苏的玄衣青年身上，顿时凝成一脸沉肃。

凤首上的老者凝然肃穆，尚同会众人噤若寒蝉，最后还是上官鸿信笑着迎上来，大惊失色状：“离老先生！这是什么风将万年不下贯月槎的您老给吹下来了！”

老先生凝着他，并不言答。

上殊庭庭首离钧，羽国帝都累世名家离门家主，寿岁极高，云宫三朝老臣，位份之尊，令绝大多数人只能仰视。

此庭首对太子殿下自小“关爱”之甚，举个例子，上殊庭十次奏本怒斥太子，九次都是他领的头。

上官鸿信辞退左右，送走各掌门家主，偌大厅堂只余离钧及身后两位同僚，鸿鹄退远，一时间厅堂阒静。

上官鸿信觑着老庭首喜怒不显的脸色，试探道：“夫子？”

庭首面上扯出一抹冷笑，“殿下如今是愈发长进了，放着偌大个帝宫不理，却为一区区尚同会鞠躬尽瘁。”

殿下摆摆手，“谈不上鞠躬，也不及尽瘁，只是不忍苍生受苦，略尽绵薄而已。”

离老道：“如此说来，殿下倒是较从前学会了些忧国爱民，如此甚好，更添仁君之风，乃我朝之幸。不过在忧心他境之前，殿下是否应该先垂念几分自己的子民?”

上官鸿信道：“夫子此言差矣。无论青丘之民、羽国之民，皆为众生，凡是众生，便该受云宫庇佑，上官鸿信责无旁贷。”

说罢瞥离老，竟见离老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旋即便听他道：“这话等殿下真正做到了君临九天再说不迟。”

“嘘。”上官鸿信举起食指在嘴上比了比，略笑道：“夫子慎言，此话让旁人听到，定要误会羽国有何等惊天动地的野心。”

与庭首同来的，是上殊庭两位同样怼惯了太子殿下的内外阁主，内阁主生得短小精悍，脾气暴躁些，见上官鸿信一副信马由缰的调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殿下还不快随我等回去，云宫一日无主，便一日不得安宁。如今凰后病情加重，愈发不理事，竟由得那些个小儿拉帮结派图谋不轨，搞得帝宫乌烟瘴气！”

“我不回去。”

内阁主瞪眼睛，“殿下生在云宫长在云宫，不回去还想去哪儿！”

上官鸿信道：“云宫又如何，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云宫。正如阁主所言，如今上面一个个争得你死我活，我若回去，岂不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没有一锤定音的实力，即便回去了也不过沦为众多争位者之一，他们尚且拉帮结派树大根深，我有什么，你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么？”

连素来稳重的外阁主都听不下去了，“殿下怎能如此畏事，青鸾嫡系一脉累世传承，乃九天尊崇供奉的帝君，神圣不可侵犯，岂能如同儿戏肆意争抢。殿下位当在此，与那等狼子野心的逆臣自然不可相提并论，切莫妄自菲薄。”

上官鸿信转向他，“几万年过去，夫子还是这么天真，道理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没有实力基础的道理就不叫道理。当年忠于父王忠于我的将士今日还剩几何？不早就被剪除得一干二净了么，还不是因为你们没用，才被留到现在。”

“殿下你！”

内阁主大光其火，反手掏出一条金光闪闪的长鞭，细看竟是凤凰羽，“闲话休提，反正今日任凭你愿意与否都得随我们回去！手无缚鸡之力？老夫这就教教你这几个字怎么写！”

“住手，岂能对殿下放肆！”外阁主一看事态失控，忙向离老求救，“庭首！”

离钧古井无波，只看向缠斗起来的二人。

在几位老先生印象里，上官鸿信还是当年那个不学无术的太子，可只见几个来回，上官鸿信便将内阁主押在手下，还反手夺了金鞭。

离老眸光内敛，片刻后叫停。

“殿下放开他。”

上官鸿信依言放手。

顾虑对方一把老骨头，上官鸿信避着要害，未下重手，内阁主咕噜一下弹开，揉着手腕子，回身嘿嘿笑道：“殿下好身手，今非昔比。”

“行了，回去吧。”离老说罢，召来鸿鹄，已是一副准备信手而归的样子。

这边内阁主一听，忙溜回庭首身边，压低声音道：“怎么说走就走，不是说无论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也要把殿下绑回去吗？不怵他，我还有好多手段没使。”

一旁外阁主一听，顿时明白过来，眼神复杂，“所以那条金鞭是庭首您……”

离老摆摆手，示意二人收声，鸿鹄低空悬停，离老站上凤首，垂眼望上官鸿信，蓦然叹了一声，“殿下心有定见，非我等所能强求，既如此，往后各行其道，互不相扰，殿下珍重。”

上官鸿信略颔首，“夫子珍重。”

凤凰羽翅扇动，扶摇直上。

直至没入云端，内阁主还极为不满道：“就算殿下不回去，那些个皇子亲王为除后患也不会放过他，在云宫他们好歹还能有所顾忌，在这些穷乡僻壤的地方，山高水远，莫不是更方便了他们下手，殿下实在糊涂。”

“相信殿下，他能自保。”离老道，“方才殿下话里有话。”

外阁主也听了出来，“庭首莫非是指……当年殿下弑父篡位——”

他尚未说完，内阁主怒声反驳：“殿下决不会做此等事！你若疑他，今日何必同我们一道来！”

外阁主很好脾气，继续道：“真相扑朔迷离，但仅从表面来看，凰后以党同太子谋乱为名，将太子一派的党羽悉数剪除，虽是形势所致，但想来还是太过。”

提及当年之事，庭首与内阁主脸色皆沉，离老沉声道：“尚欠证据。”

/

雅室前青梅果香，随风迎送，上官鸿信坐在案前，阖目片刻，倦意稍减，才睁眼继续执笔垂眸。

千里之堤，建于千日，毁于一旦。尚同会经过一连串动荡，体制紊乱，人员混杂，很有点百废待兴的意思。史艳文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也不是争头抢首的时候，于是经由鹜老举荐，多人附和，上官鸿信便理所当然地暂代了这个缺。

体制会规皆需重拟，在原来的基础上去芜存菁，上官鸿信作为“基层弟子”在尚同会待过不短的时间，对其中优劣利弊深有体会。

提笔，发觉砚中无墨，正想动手，却被代劳，同时送来的还有一盏清芬四溢的香茶。来人笑容可掬，脸上老褶生生被他开放成一朵鲜花。

上官鸿信转头见来人，不由露三分笑。

“隶堂主。”

隶堂主受宠若惊，急忙放下砚条，十分惶恐地跪拜叩谢道：“垂老之身何足挂齿，竟劳帝君认得！”

上官鸿信稍稍侧身，摸了摸下巴，饶有趣味地看他，嘴上却说得恭敬，“尚同会隶堂堂主，德高望重声名在外，自然久仰。上官鸿信是晚辈，更非是什么帝君，堂主不必如此多礼。”

“殿下哪里的话，这九天诸境除了殿下无人能配帝君之位！”隶堂主换上一脸慷慨激昂，高声道，“进来。”

一人应声而入，手捧一只灿若云锦的玉匣，隶堂主亲自揭开匣盖，匣中一枚半指长的兽形玉玦，通体血红，在打开的瞬间流光却照亮了半间屋子。

上官鸿信眼光微动。獬兽血，上古龙脉时代的凶兽遗血，如今几已绝迹。想不到隶堂主为了讨好他竟舍得拿出这等血本。

隶堂主还在殷勤地讲解血玉功效，上官鸿信的目光却在那上面停留了须臾便落到那告辞退下的侍从身上。

一个小小侍从，竟在用化形术法掩饰真身？

……

却说那侍从，从雅室退出来，低眉顺眼的模样突然变得热切疯狂，回身望向室内，咧开嘴不住地痴笑。笑了片刻，飞快地闪身离开。

来到一处隐蔽角落，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一支羽毛。

羽毛纤毫分明，赤色流光瑰丽绚烂，萦绕着羽身流转，像是某些柔软处的纤细绒羽，轻盈如无物，随风微颤，仅有一掌来长，蜷曲着可爱弧度。看那侍从，生得虎背熊腰一脸凶悍，捧着这支纤弱羽毛，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那人将羽毛捧在手心看了又看，爱之如命的样子，随后他拿起绒羽，靠近嘴边，伸出舌头……极为享受地舔了一下。

这一幕好巧不巧正落在不远处经过的策仙尊眼里。

仙尊：“……”

哪儿来的变态。

不过，定睛细看——那是一支青鸾凤羽。

仙尊神色微凝。

青鸾羽毛说珍贵确实珍贵，毕竟五凤之首，上古遗脉，掉根羽毛对寻常生灵而言都是神器，兼之这群青鸾惯居羽国，且宅，几乎不下贯月槎，在羽国之外十分罕见，其翎羽自然也极为难得。

……可见此人作态，显然不像是喜爱宝物的表现。

一念而起，凝出一点灵光，隔空悄无声息地没入那人背心。

“哈啊逮到了！”

策天凤回头，险些迎面撞上一张放大的脸，剑无极一脸发现秘密的兴奋，“仙尊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偷偷摸摸给人家下追踪咒。”

策天凤略后撤，拉开些距离。这剑灵自来熟得过了头，让他很是有些不适应，不过人缘倒是极好，来尚同会短短时日，便已收获了一群狐朋狗友。

策天凤心下思量，向他道：“你可认得那人？”

剑灵探头望了望，摇头道：“不认得。”他看了看策天凤又看了看那人，清亮的眼珠子转了转，提议，“但我可以帮你去问，你想知道什么？”

“你能问的出？”

“别小看我，三杯黄酒下肚，前世今生一清二楚。”又问：“你想知道什么？”

“身份来历，以及他手里那支翎羽从何而来。”策天凤轻笑，“你问的出，我送你三坛初阳名岫。”

初阳名岫，青丘初阳山酿酒，千金难求一盏。

剑灵眼睛顿时发亮，连声音都拔高几度，“这可是你说的！哈哈，那这三坛酒你注定保不住啦，等着！”

剑无极说风就是雨，他既自告奋勇，策天凤乐得以逸待劳。

回到尚同会，他仍住到西境群峦的山巅。

入夜时分，流玉飞莹木百花化飞萤，在苍翠蓊郁的庭院间飞舞盘旋。

高楼檐角玉灯如月，在庭中洒下清光。

转过奇草仙藤的花障，先闻到一分浅淡的酒香，玄衣束发的青鸾候在庭中对月独酌。恢复了本来面貌，比之“高鸿离”实在惊艳太多，只消一眼，赏心悦目。见他回来，青鸾立即流露三分欣喜。

策天凤脚步微顿，旋即不露声色地走过去，也在案前坐下，任上官鸿信给他倒了一杯。

“你怎么来了。”

上官鸿信搁下酒壶，闻言有几分哀怨，“我来看看仙尊都不行吗，仙尊最近总躲着我。”

策天凤举起酒杯，若无其事，“我没有。”

“那仙尊为何不敢看我。”

策天凤闻言就炸，一扭头对上他琉璃双瞳，眸光狞厉，“你是帅得惊天动地还是丑得惨绝人寰？我有什么不敢看的。”

上官鸿信迎着他的怒视，却眼含浅笑，“本来想为隐瞒身份的事向仙尊道歉，但后来想想，仙尊七窍玲珑，定然早有察觉。若要怪罪，早怪罪了。”

策天凤默然。的确如此，高鸿离显然不是真身，至于具体是谁，他也有过猜测，是以上官鸿信身份揭晓的当时，他其实并不很吃惊。

身份不意外，倒是上官鸿信这个人，教他挺意外的。

“何意？”听他如此说，上官鸿信又是不解又是高兴，“仙尊听说过我？”

仙尊点了点头，“刚听说不久。”

上官鸿信笑道：“听说过什么？”

仙尊道：“许多。关于云宫遍地兰花的、关于殿下争风吃醋砸了还珠楼的、关于天下第一美人的……”

上官鸿信：“……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仙尊：“还有一些坊间佳话。”

坊间佳话？

在青鸾困惑之中，仙尊掏出一册子话本放到案上。上官鸿信拿到面前，只见封面赫然工笔描绘着两位衣衫半褪深情对视的美人，旁题飞草标题：《霸道楼主爱上我》。

上官鸿信：“……”

“还有。”仙尊又掏出一本。

上官鸿信拿来：《师尊总是太无情》。

“还有。”

《颠鸾倒凤，我的骚浪小娇妻》——喂！这本显然是黄色废料啊！

……

剑无极，你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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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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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九十六.裂痕

上官鸿信将一桌子话本整齐摞起，没有要还的意思，收了起来，一脸平静，“尽是些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博人一笑而已，仙尊不必在意，还是少看为妙。”

策天凤看他不高兴，有点意思，便道：“既然不必在意，看看倒无妨。”

他话音落，眼前一暗，一股清寒酒香袭来，上官鸿信忽然倾身，在策天凤不及反应之前，一只手捂住他眼睛。手心柔嫩温热的触感贴上来，策天凤浑身一僵。

旋即不快，正欲开口，却听上官鸿信道：“伤眼。”

策天凤想起来了：这是他曾对上官鸿信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原封不动还诸己身。

手掌移开，重拾光明，视线里映入一张菀尔笑颜，琉璃瞳子浸润着漫天的飞萤，流光潋滟。

“与其看那些不着四六的胡扯，不如直接看我。”

仙尊木着脸，“你能像话本里一样表演一个十年怀胎再流产吗。”

上官鸿信：“……？”

策天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上官鸿信为他又斟了一杯，带上几分诚恳，说道：“今夜我来，确是向仙尊道歉的，不是为隐瞒身份一事，而是……为那日茧林外的事。”

策天凤捏在杯沿一紧，面上愈发不动声色。上官鸿信低垂着眼，并未发觉，仍自继续说道：“我不该仗着仙尊对我有意便为所欲为。”

你确定你不是来讨打的？

“仙尊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无妨，别自己不高兴。”上官鸿信向他笑，可那双水盈盈的瞳子含着不能忽视的颓败，刚放下的右手寻上他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一下又移开，“别厌弃我。”

策天凤深吸了一口气。

至于吗，摆出一副天都要塌的表情，好像被怎样欺负了一样。

策天凤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干巴巴道：“我没有厌弃你。”

青鸾闻言便笑，未褪的水光还挂在眼角，策天凤觉得自己的心冰冷梆硬，此时也像被小凤凰双翅捧着，嵌进自己最柔软的肚皮里，毛绒绒的，蹭得身心都有些发软。

酒过三巡，上官鸿信酒量不如默苍离好，自然就不如策天凤好，加之他近日疲劳过度，趴在书架上找本书都能睡着，半壶烈酒下肚，哪有不晕的道理。

揉着脑袋，“头疼。”

策天凤长臂一伸将人揽过，“疼就睡会儿。”

剑无极复命而回，寻了一圈没有寻到人，便找来卧室，直接落在楼上一把推开窗户。

“策策我——”

窗户被推连同呼喊的声音一起被迎面打来的湮音咒消弭于无声。收到仙尊一个凌厉的眼刀，见到床上泡在柔软被褥里衣衫半褪长发披散的青鸾，登时明白过来什么，凭空炸成一朵烟花，面红耳热捂住嘴。

“我我我、我一会儿再来，打扰了请继续！”

策天凤解了湮音咒，将上官鸿信枕在他腿上的脑袋扶上枕头，拉过被子盖上，可是醉了的青鸾仍不安分，这里拱那里拱，最后还是拱到策天凤身上，把脑袋枕上去，才不动了。

策天凤懒得管他，捏了个小型的湮音咒隔在青鸾双耳，才向此地无银三百两扭头看天的剑灵道：“就这样说。”

剑灵听问重新回过精神，一翻身进到屋内，随手搬了个凳子就坐到床边，开始滔滔不绝。从他如何搭讪开始，那人又是如何回应，两人切磋武艺，不打不相识，坐下来喝酒吃肉聊天说地……

“捡重点说。”

“哦。”剑灵被打断也不恼，“别的我想你也没兴趣听——他是羽国人士，不过不是凤凰，历代家族都是在云宫当差的，到他这一辈子承父业，先看管过库房，后来被调到地牢，在那里做了很长时间。一直到云宫出了大事，他的差事也丢了。我问他具体怎么丢的，他不肯说，问他羽毛怎么来的，他也不肯说。”

说到最后他有点垂头丧气的，觉得自己又负所托。

策天凤道：“他手里的是青鸾翎羽。”

“白云帝宫是青鸾扎堆的地方，要是有心捡一两根羽毛也不稀奇。何况深宫永巷，暗潮汹涌，地牢那种地方，进去之后脱层皮都算轻的，掉毛很正常。”剑灵忖了忖，青鸾近在眼前就有一只，换成别只的，苍离也不会这么上心。

“怀疑他拿的是鸿儿的羽毛？你怕鸿儿被欺负？”他宽慰道，“安心啦，上官鸿信这种鸟，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谁能欺负他。”

策天凤默然。所谓的云宫出了大事，应当便是三万年前帝君与太子相继病逝。可事实是上官鸿信并未“病逝”，由此联想，帝君的死约莫也另有隐情。他甚至探听有种说法是上官鸿信弑父篡位，败露后被群起而攻处以极刑——尚同会内一部分人对上官鸿信态度奇怪，这些人虽然有意守口如瓶，但策天凤只消稍用手段，便被他探到一些蛛丝马迹。

方才他替上官鸿信除去外裳扔进床里，不经意发现他身上竟布满伤痕，触目惊心狰狞可怖，着实令他怔愣了好半晌。试图以术法祛除，却根本无法撼动。这不是普通的伤痕。

篡位败露，入狱，受刑。联系前后，竟是阴谋论更为合理。

他瞥了一眼酒醉不知世事的青鸾。

果然和权位扯上关系都这么麻烦。

信手拨了拨上官鸿信被酒意染红的晕红耳朵，看它折起弧度，又弹回原状。

为何你就不能是一只田园种地的小凤凰，我找到你，便从此双宿双飞，谁也不理。

/

上官鸿信意识模糊时感觉自己睡在云层里，浑身软乎乎的，意识稍清醒时，觉得身前软乎乎的，等睁开眼睛，蓦地彻底清醒了。

师尊……

他竟攀着师尊睡了一夜。

仙尊没把他扔下床真是奇迹。

僵硬了一瞬，又从善如流地躺回去，动作谨小慎微以免吵醒师尊，破坏这做梦一样的片刻温存。

“醒了就起来，别赖床。”

还是吵醒了。

上官鸿信不想放手，忍不住揽着肩膀收紧手臂，“小妹怎么不睡得更沉些。”

“我早醒了，你树袋熊一样扒着我没法起来。”策天凤拍了拍他的小臂，“某些人好像昨晚才说过会收敛，和着酒一起吃了？”

恋恋不舍地放手，看仙尊起身的背影，臂间空荡荡，心里也空荡荡。

忽而额上一暖，策天凤穿好衣裳，回过身向他俯下身来，“头还疼不疼？”说罢拿出一粒散酒丹，“张嘴。”

上官鸿信乖乖张嘴。

“起来，我给你梳头。”

心境忽又开阔，散酒丹都被他吃出了一丝甜甜的味道，迅速穿好衣裳跳下床。

和师尊腻歪了好半天，才一身轻松地从山上下来。接下来的一整天心情都极好，搞得众人都很受宠若惊。虽说殿下往日也见人三分笑，但和今日的真诚相比就显得往日太虚假了！

下午，再收到史艳文拒绝的回信，上官鸿信都没那么烦躁了。

早在公开身份前，他便放出青雀催史艳文离开狐狸宫二人会和，可被史艳文拒绝，昨日又劝他，他还拒绝。

史贤人没在理由上多做解释，只是坚定不移地要留下。

上官鸿信劝不动他，终于决定放弃。推己及人，他没有立场要求史艳文一定不能这样做。

谁都有自我选择的权利。

/

史艳文知道，上官鸿信的身份公开，等同于他的身份公开。

不同于旁人，小空甚至知道上官鸿信当日闯入狐狸宫是为救他、随后两人一起消失。

他思量着小空的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是失望、难过或者愤怒，也许比在狐狸宫凌虐他时更加恨他。

他从来不知、甚至不能想象小空对他深埋着如此深的怨恨。

三万年的弥补，填不起一个最开始就挖出的洞。或许从一开始就捅穿了，之后无论往里面放入什么都会渗漏，最终什么也留不下。

前往春棠殿的路他走过无数遍，那里有他相伴一生的女子等他。

一路上，史艳文颇为意外于自己沉如止水的心境。

这庭中海棠许多是他寻来的，各品花色，从莹白胜雪到烈艳如血，整个春天的粉红色彩，皆在这座方寸宫廷中盛放开遍。

廊檐下，俊逸的玄袍青年和美颜的宫装妇人并肩而坐，妇人青葱的指尖剥着荔枝，去核，送到青年嘴边，青年往前啊呜一口含住，眯眯眼笑起来像只小猫。

恍然间他竟有种母慈子孝的美好错觉。

拨开花枝，惊动一帘花瓣。两人望过来，戮世摩罗面露欣喜，跳下来跑到他跟前。

“……”

史艳文望着他的笑脸，觉出几分不真实。

小空拉住他的手：“阿菁，我把我们的事和娘亲说了，她答应了！”

……答应什么？

小空拉他来到萱夫人跟前，指给她看，“娘亲您瞧，就是她。”

妇人睫羽轻抬，落在他面上，点点头，莞尔轻笑，“果真标致。”

小空张开双臂，满脸写着欢喜和热切，转向他笑，“我在筹备我们的婚礼，娘亲答应给我们做证婚人。阿菁你说，我们把大家都来庆贺好不好？”

/

精神不济，上官鸿信差点直接在浴池里睡着，做了个梦惊醒过来，水汽蒸腾，蒸得脸颊都有些泛着红热，抹了把脸打起精神，扯过架上干燥柔软的单衣披在身上，系着腰带走出来。

上官鸿信小时候喜欢人多，但凡太子过处总是十分热闹，稍大些后便不再喜欢身边许多人拥簇服侍，直到现在。

夜深人静，居室分外冷寂，伺候人皆守在室外，不远处的风铃声寂寂传来。

拔下发簪，长发像倾泻的瀑布一般披散下来，被水汽蒸出一层湿意，贴在背后有丝凉意。

察觉到有人进来，上官鸿信没有在意，那人径直走到他身后站定，他才觉得有些奇怪。未经传唤擅自闯入，还如此逾礼，原来在云宫他不会在意，但如今在尚同会却不该这样放任。正欲回身相询，突然被一股大力拦腰抱住。

上官鸿信一惊，蓦地蹙眉，瞬息间掌气凝聚，正待回头，一股湿热气息喷在耳后，伴随剧烈喘息，后背紧紧贴上一具火热的躯体。

“殿下……殿下，可让我想死了……”

听到这声音，上官鸿信立时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来人一手扣紧腰际，一手在身上乱摸一气。上官鸿信渐渐站立不能，弯下腰，浑身抖如筛糠。来人毫不讲究，索性将他推到在地，翻过身来面对自己。熟悉的面孔映入视线，白日里的化形术法已经消失无踪。

“殿下怎么不说话，不记得我了？不记得老子没关系，总记得老子这杆神枪吧？”他抬起腰，往青鸾身下顶了一顶，抓起上官鸿信的手按上自己早就坚硬滚烫的玩意儿，好一顿搓揉，“当年咱们兄弟一起干进殿下这儿，可把殿下爽得死去活来！”

他越说越暴虐，抓住身下人的衣襟毫不留情地扯开，衣衫下诡异的伤痕让他滞了一瞬，旋即掀起另一层狂热，血红的狰狞伤痕爬满雪白的躯体，竟有一种分外血艳的凌虐美感，一瞬间就将他脑子咂摸了三万年的那段施虐回忆猛地点燃。

“操！三万年不见殿下是生得愈发诱人了，真叫人睁不开眼！”埋头照着锁骨和胸膛猛亲，兴奋无以复加，“他妈的凰后，贼婆娘，兄弟被她杀得不剩几个，老子躲了三万年，可一看见殿下就走不动道儿！不过干上几炮，殿下就连老子命都要了！”

两眼发红，拉着上官鸿信的手揉在那儿，越揉越火热，全身的血液都往下流，唯独心脏剧烈得想要迸出体外。

……

上官鸿信几乎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不能感受他在做什么。

从那声音响起的一刻，他就仿佛被拉回一片漆黑的死海，海水汹涌着把他吞没，不留一丝空气和光亮，掩面而来的……全是狱中那段被刻意忽略的记忆……

刻入骨髓的疼，比九霄叛天刑的伤痕还要难以拔除。

或许他对默苍离的恨，从那时起就开始根植了，只是他不肯承认而已……明明许诺了一生不弃，可在他濒临毁灭之际，却仍只有孑然一身承受苦果。

人生来便是踽踽独行。

哪有什么真的……

“我一时鬼迷心窍，求仙长……”

不知何时，那人疯狂动作戛然而止，面如白纸，被抵在后颈冰冷的剑端吓得魂不附体，更被滔天的杀意压得喘不过气，噗地喷出一口血。

“饶命……仙长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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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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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九十七.成全

要不说杏花君医道通玄呢，那被茧林御医断定了“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的伤势，经他之手，短短时日，已好了个大概。只是筋骨难愈，仍需长久将养，于是大夫仍将银燕留在薮泽。

此前，他对这位狐狸宫三殿下虽有闻名却未曾实见，只听闻在海外瀛洲求学，具体如何并不清楚。如今三殿下清醒了也有数日，数日相处，老木灵却是有些意外。

比起他那个调皮捣蛋的大哥、胆大妄为的二哥，雪山银燕显得更为沉默稳重。

也许有甫经大难的关系……受了那样重的伤，且明显看得出刻意折磨的痕迹，对一个幼年的孩子来说，未免过于沉重了。

唉。

老木灵只能叹一叹气而已，薮泽外的事，万千桩万千苦，不是他能理会的。更如他们这样的出身，如鸿儿，如西荒那个小狼崽子，更较寻常人家多了几分身不由己。

小狐狸醒来后，便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杏花君告诉他，他眼睛亮了一亮。

“是鸿儿带我来的吗？”

不，是你二哥。

“二哥他……”

银燕喃喃着，仰起的狐狸脑袋缓缓垂下去，面上显露些不能琢磨的复杂神色。

他亲近杏花君，却有些怕默苍离。杏花君笑，你怕他做什么，前些日你将醒未醒，都是他抱着你，给你顺气调息。

银燕闻言有些脸红。虽意识不很清明，但被人抱在怀里轻抚的触感还是留有印象，清绝殊胜的灵力一寸寸拂过经脉，带来的抚触更是深入骨髓。

杏花君瞧他略显羞涩，又觉得好笑，便道：“也别太感动，他纯粹不过是为满足自己那点不上台面的癖好。”揉不了小青鸾就揉小狐狸。俏如来刚来薮泽那会儿，最爱不过的事就是被漂亮师尊抱在怀里揉来揉去，后来大了些，就不肯了，觉得丢脸，宁可给师尊当坐骑。至于小青鸾，神志不清的时候当然任他拿捏，如今堂堂雁王殿下、青鸾储君，哪肯纡尊降贵变回小鸟给他搓揉。

后来几日，杏花君每与默苍离待在一处，时不时就瞥见某角落罅隙里一只白毛狐狸藏头露尾地探头探脑，想过来又不敢过来。

杏花君颇不满道：“明明出力更多的是我，为什么一直以来这些小东西都更喜欢你。”

默苍离翻着书页，头也不抬，“可能是你没我长得好看。”

“哼，我鄙视这个看脸的社会！”

又过些时日，雪山银燕来寻杏花君道别。杏花也不留他，嘱咐他好生养伤，又将后续需要的伤药都存在一颗小灵玉里，给他挂在脖子上。

老木灵颇喜他乖巧可爱的模样，笑说：“临走了也不和苍离说句话吗，要说他还是你大哥的师尊，生分不到哪里去。”

于是雪山银燕便去寻默苍离。

水泽旁杳无人迹，踏上树屋旋梯，来到屋前青藤露台，案几上摆放着默苍离惯常饮用的酒壶酒盏，却仍未见人。此事天幕将沉，今日日间天色幽凉，此时行走径前，两旁草木葳蕤及膝，草露侵身，衣袂为之逐渐湿润。

最终小狐狸在石壁书阁中见到了默苍离，与他同在的，还有几只小地精，欢快地给尊上研磨扛书递笔，墨香氤氲淡微。虽然已经可算相处了些时日，但初次面对这位九天钜子还是丝毫不能减轻他的压力。

嗫嚅了片刻，他道，谢过尊上此番救命之恩。

默苍离道，不必谢我，救你的是杏花与小空。

“我知道若没有尊上的允准，二哥进不来杏花林。”杏花君并未将戮世摩罗假扮上官鸿信的事告知，他便只以为二哥是寻常求医。

默苍离也无意告知他，便点点头。

“我以前就很仰慕师尊！”见默苍离没有什么架子，虽不曾招呼他坐下，但这些日“暗中观察”，他多少了解了钜子尊上看似冷漠实则随意的性子，便自己走到案前坐下。

默苍离略从纸墨间抬起头来看他，大抵他对此类表白很是习以为常，却留意于银燕的称呼，“师尊？”

“嗯！”少年仰起脸，笑容明媚纯然，又掺一抹念及心上之人的雀跃与赧然，“你是鸿儿的师尊，就是我的师尊，鸿儿待你如师如父，我也敬你爱你，理所应当。”

“鸿儿？”

默苍离唇边漾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起身走到架子前拿书。银燕跟在他身后，见他笑了，心上阴云消散大半。

“你也结识了我那个不中用的徒弟？”

银燕认真道：“他没有不中用。”

顿了顿，又道：“他很好。我很羡慕他，能那样坚定不移地顺遂己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怎么就能那么笃定自己做的一定是对的呢，如果一步踏差万劫不复，不仅没能实现心愿，连原本拥有的也付诸阙如，那样不是太难过了吗。可他却总是能那么全心竭意，仿佛一切顾虑都不存在，甚至让人觉得肆意妄为，可我喜欢他这样的肆意妄为……也许他又不是那么笃定，却仍有无畏向前的勇气……我无法拥有像他那样的坚毅，又怕他若是因此受伤会怎样难过。”

默苍离抬起拿书的手，指尖莹润透着玉光，在竹简尾端稍顿了顿，道：“你对他的确十分上心。”

上心么？银燕扪心自问，他自然明白自己对青鸾的上心，也未必不知青鸾对他好似并无这等心意，若非那日池中一吻，两人或许根本走不到这一步。可那又怎么样呢，就因为一句不必发生，就可以将业已发生的当做过眼云烟？

他还没有那么豁达空明。

埋在心底的话，对谁也不能说，在钜子面前更不适合说，以九天诸境为己任的钜子，听着这些言辞会不堪入耳吧，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仍然想说，或许因为这个人与上官鸿信非同寻常的关系。如今虽然青鸾一脉仍在，但上官鸿信亲近的血亲已然俱亡，唯有这个师尊，还算半个亲人。

“我是心悦他。”

银燕低声说，引得默苍离不由回头看他。

“我是心悦他！”小狐狸仰起脸，满脸写着坚定不移，“我是喜欢他，想与他相濡以沫、终生为伴，恳请师尊成全！”

/

且说那晚那人，策天凤赶到之时，见上官鸿信被压在身下，惶恐无措的模样，更兼听了一耳朵不堪入耳的话，气血攻心，出剑没有留手，挫骨扬灰连全尸都没有留。不过倒是着意抽离了元神禁锢，收纳起来。

处理一个人不过呼吸间之事，再去看上官鸿信时，仍茫然地维持在地，策天凤俯下身想将他扶起。未料即将碰到他之际，青鸾好似突然惊醒，又惊魂未定，见他伸出的手，猛地撤身躲避。

策天凤眸光稍暗，指尖捏诀，上官鸿信惶惑中被术法轻易打中，意识瞬间抽离，昏厥在仙尊怀里。

梦中仍不安稳，仿佛回到当时，有无数双手在身上肆虐、撕扯，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疼得抽搐痉挛，数种液体黏腻在身，像一张挣脱不开的缚网。

无边痛楚中，从眉心送来一股清沛灵力，甘泉般濯清他满身污秽，疼痛渐受安抚，又逐渐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天色已明。

门户微张，清风入室，鸟啸虫唳似远似近。

他一转头，便瞧见了支着额角在不远处榻上案角打盹的策天凤。

上官鸿信就那样望了他很久。

心想，昨晚守到多晚呢，这样累了。

随后他起身，掀开薄被，便欲下床。

他这边一动，那边策天凤便醒了。

上官鸿信问：“昨晚那人呢？”

策天凤现出元神给他，那元神弱小，又甫经重创，犹如油尽灯枯，堪堪就要消散。上官鸿信二话没说展开搜魂术，末了随手湮灭。

他没有打算告诉策天凤自己探得了什么，策天凤也没打算问。但见上官鸿信准备往外走，一伸手想拉住他。上官鸿信从醒来便不与他正眼对视，此时倒能掌握他的动作，见他手臂伸来，下意识往旁一避。

策天凤想起他昨晚的躲避，略微蹙起眉。上官鸿信往后躲，他便更进一步，伸手将人揽过，甘冽的气息拂过，在上官鸿信唇上亲了一下。

上官鸿信整个呆住，策天凤很浅地笑了笑，再次覆上，学着那晚唇齿相依，探入他唇腔。

衣襟被撩开，策天凤低首，唇舌覆在锁骨处亲吻，呼吸清浅温热的，羽毛般拂在颈间。上官鸿信头皮发麻，忍不住推他，“仙尊……”

“不愿意？”

“当然不是！我……唔……”

衣襟褪至臂间，与墨发一道半遮半掩地欲盖弥彰。策天凤在他锁骨与胸口舔吻，末了擒起那点红樱轻轻咬了咬，“他昨晚是不是碰你这儿了？”

上官鸿信抬起手臂捂住眼睛，应答声低不可闻。

这种事放到平时，策天凤绝对做不出来——事实上事后回想起来他已羞耻的不行，连面对上官鸿信都很困难。但此时满心只想着如何安抚宽慰，好教这人不要那么难过，仿佛做什么都理所应当，也心甘情愿。

上官鸿信还是推开了他，“仙尊若是想用这种方式安慰我，大可不必，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策天凤抬头：“真的没有？”

上官鸿信低声：“嗯。”

策天凤道：“吻我一次，我就信你。”

上官鸿信双目微张，目光在那双水光未竭的薄唇间流连片刻，最后错开视线，“仙尊，别这样。”

结果被捏着下巴移回来，对上策天凤一脸认真，“你最好搞明白，我没有那么泛滥的同情心，若不是心里有你，你连近我身都不配。”

上官鸿信迎着他清冽眸子，平静道：“那小空也说他抱过你了，你心里也有他么？”

策天凤当他在妒恨，略笑，“所以他被捆在地底埋了两天。我什么时候埋过你？你可比他放肆多了。”他指尖在青鸾鼻头点了点——这个动作让上官鸿信想起了默苍离，眼前之人终于与记忆中人相与重叠。

“小混账。”

上官鸿信体察他安抚自己的用心，一半欣喜，一半惶恐。欣喜于没有想到策天凤这么快就能接受他，之前由于茧林的冒进，策天凤避他唯恐不及，上官鸿信心里后悔，却又不能如何。惶恐于策天凤这么快就接受了他，实在是叫人难过。他以为的情意甚笃，实则只是默苍离在他魂魄内种下的一道命令，不必有前因，不必有过程，结局早已经注定。

默苍离创造了他，却并不将他当做一个完整的生灵来对待，只不过是一柄……随时可弃的剑而已。

上官鸿信有时会想，默苍离贵为古神，他却不配师尊如此情深意重地对待，因为不值得啊。就如他亦决计不会将自身的生命与一介浮游融为一体，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有时他会期望能够拥有如同元邪皇那般的力量，便足以与默苍离比肩而立。可理智却很明白，若他当真成了邪皇那样的存在，不也是将如同烛龙那样，被不容于世么。可见世间诸事，有时两难。

将策天凤拥入怀里，犹如拥入了一笼暴雨后的萎垂青竹，又似一位气若游丝的病弱女子，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惶然，仿佛一放手这个人便会消殒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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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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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如此真相

历时两月有余，阎王鬼途翻遍九天诸境，终于寻到一截虬龙胸骨，那龙骨埋在妖境的一片火岩沼泽下，历经亘古焚灼，竟不消损，挖出来时犹如新死。要说虬龙龙骨，海境王城便有一具完整且现成的，但若为此招惹太虚海境，还不如自己掘地三尺来得划算。

丁凌霜将这截粗壮如巨蟒的残骨拖进黑塔时，正看到上官鸿信倚在窗前发呆，繁丽的衣袂铺散开来，如烟如水，反倒是主人在后方熔炉前映着火光，兢兢业业不眠不休。

他初次受召来到黑塔拜见绝命司时，见上官鸿信竟闯入鬼途核心，惊得要拔剑相向，却被随即现身的绝命司阻止。茫然间，见雁王殿下冲他眨眼，轻笑了笑。此后他便成了这黑塔与外界的联系人，这才得知雁王与绝命司是秘密相交，其他人并不知情。

绝命司传唤不多，他每次来，雁王殿下总乐意与他说几句话，丁凌霜不喜他轻浮做派，从来不予理会。可今日上官鸿信却仿佛没有那般好的兴致，倚在案前远望塔外，肉眼可见的低迷沉闷。

丁凌霜不由多看他两眼，又见绝命司并无别的吩咐，便放下龙骨默然退下。

他走后半晌，上官鸿信的视线才从塔外收回，落落地扫在搁置地面的龙骨之上。

“生魂术能修复剑灵魂体，是否也能修复其他？”

“比如？”绝命司收了功法，熔炉焰光顿减，但并未熄灭。他来到案前，在上官鸿信面前落座，看他，“针对不同魂体，生魂术的效果不尽相同。理论上讲，魂体不同于躯体可以自行痊愈，一旦消损便不可再生。生魂术的本质并非如同医术可以促使魂体疗愈，而是再造，以相同属性之物质，与原魂体完美融合。说到底，神魂也不过是种物质而已，存在形式不同罢了。”

上官鸿信目光仍凝在龙骨，如死水般无波无澜。也就是说，剑无极乃虬龙剑灵，器灵唾手可得，虬龙纵然难寻，但并非没有。龙脉死后尚且留有遗骨在世，古神身殒便消散天地，不留痕迹，连点遗骸都无法找到，且如今也别无活着的古神一脉。生魂术对师尊无用。

默苍离曾撕裂神魂护养他的残魂，这部分神魂与他的元神融为一体，已无法分离，撕裂之伤却就此永远留在默苍离魂体之上，更兼三涂业火生生不息的焚灼，如今强制分裂，分魂出个策天凤，且不说有无法融合的风险，就是将来顺利收回了，是否留下暗伤还没有保障。

上官鸿信忍不住紧紧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自从那晚受袭、策天凤向他坦诚开言，他便止不住心底一股蹿升的焦躁不安。理智说不能被来历不明的情绪攫夺，可就是无法干脆地抛诸脑后。

“你这次回来心事重重。”绝命司说。他不称“主人”很久了，上官鸿信也懒得去管他。

“三涂业火源自魔世，如此厉害，可历来并未听说魔世有过因为此物而发生的重大灾劫。是否在魔世内部，其实存在着克制此物的法子、或者东西？”上官鸿信问。

绝命司端起一盏茶，茶已凉透，“三涂业火？此物针对神魂伤害甚大，是以阎王鬼途也有过专门研究。一来，这东西即便在魔世境内也不常见，二来，三途业火存在的地方生灵避居，成灾有限。若说克制之物，自然有的，世间万物，生生相息，生生相克，无有脱离造化而独立存在之体。”

上官鸿信眸光微亮，“是什么？”

绝命司道：“不少，程度不同。就比如太虚海境敬献给尊上的凌沧海沫，百万年神兽伴水而生，死后精聚凝化，水灵深邃至极，对三涂业火便有一定的压制之效。”

上官鸿信闻言一怔，原来如此，海境此举有意为之？

他忽然想起，似乎第一次接触到默苍离畏火之时，俏如来便说过……“师尊从来不近火的！整个九天都知道”——知道默苍离畏火，是否也知道他畏火的原因？海境此举是碰巧还是刻意？

这么说，他拿走了一枚，会不会对师尊有所影响？还好当时没有卖掉，找个时候还回去吧。

“但要说效果最明显的还是阴潭乌冰，通常三涂业火大量存在之处，此物必定伴随而生，阻止业火进一步肆虐扩张。但乌冰与业火同理，入体剧毒，对神魂的伤害不下于三涂业火。”

上官鸿信猜度道：“以毒攻毒，能不能拔除业火？”

“自然不能，冰炭同炉，死得更快。但你想的方向是对的，乌冰业火相互克制，又伴随而生，互斥反应不算太大，可以把握。若不忌剑走偏锋，依特殊功法运行，未必不能抵消其魂体伤势。比如，另一人自引乌冰入魂，与他神魂双修。”绝命司顿了顿，忽而一笑，“可你与默苍离不是师徒么？师徒苟合，即便情有可原传出去也不怎么好听。”

上官鸿信坐直上身，“你……”

“且此法于默苍离，是不成的。无论是肉躯还是神魂，双修双方需得相当，然而古神仅剩一人，默苍离夺天地造化，举世无双，没有人能与他配合得了。”绝命司像是没有察觉到青鸾骤变的气势，兀自侃侃而谈道，“除非大肆采补，死了一个再找一个……这传出去倒比师徒苟合更为精彩。”

上官鸿信冷冷道：“少废话，你是如何得知默苍离魂体上有三涂业火。”

绝命司扫他一眼，八风不动，淡然道：“当年默苍离入九霄叛天刑，九重刑罚，替你受尽后五重极刑，此后业火驻魂，生生不息，因而畏火，九天皆行避让。如今一些人不知缘故，只是遵循惯例，但对经历当年之事的人而言，这并非秘密。”

上官鸿信久不能言。

虽早有猜测，但初次得到证实，心底波涛汹涌还是不能避免。

邪皇说，当年我捡到你时，你周身有一道灵力相护，才使得业火焚烧的是这道灵力而不是你。

……默苍离不是没有来，是他没有撑到默苍离来。

他回想自己执念了三万年的怨恨，到底……是为的什么呢。

这九天诸境，再怎深情、再怎不舍，利弊权衡，也许任何人最终都会负他，但唯有默苍离不会。

“关于当年之事，你还知道什么？”青鸾竭力克制着声音冷静。

“当年我元神受损，笼闭修炼，对外界之事知之不详。”

青鸾冷笑，“你知之不详，你手底下的人也知之不详么，如此大事，别说阎王鬼途绝命司没有任何探知的想法。”

绝命司道：“探知过，但你也想象不到九算对此事封堵到何种地步。石竭林你可听说过？”

“佛脉大宗，虽不入西极山却在西极山地位举足轻重，门徒众多，布道甚广，修炼神魂成佛为旨，于此道造诣……”说到此处，上官鸿信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出现不可置信的表情。

“想到了吗。肉躯可全，神魂难愈，默苍离虽从九霄叛天刑下护住你，却不过护住了一具尸体而已。”绝命司唇角一挑，有些笑意，“谁能想到钜子如此疯狂呢，一夜之间，屠尽石竭林，不留活口。”

“不可能！”

不待他说完，上官鸿信激动地站起来反驳。

“有什么不可能，若非如此，史艳文何必弑子取泪？呵，据说一开始他还不愿意呢。”绝命司坐着，挑眉看他，像是讥讽，又像不解，“你不高兴？他可是为了救你。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古神一脉，不顾一切只为你。”

你想要的……

上官鸿信蹲下来，按住头。

——你拜他为师，他才会是你的人。他或许不会护着青鸾，但他会护着你，只要你一心为了青鸾，他就是我们的剑，一口最强的剑。

他该说，是父王终究算得对吗！

/

西境群峦，花木化萤。

更深夜静，回廊廊檐与池塘水畔的灯皆亮起，夜风裹挟着灯光，仿佛化作鬼魅，在草木花簇间游离穿行。

一个人都没有，入耳唯听风声。

上官鸿信浑浑噩噩地走过木桥，在檐廊下扶住廊柱，再也走不下去。

直到风中飘来一丝极浅的血腥味。

此处没有旁人，仙尊不留外人服侍。

他骤然抬头，飞身上楼。

推门一瞬，僵在原地，浑身如至冰窟。

那背影太熟悉了，是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可此时此刻，衣袍被血色浸染斑驳，似绽开的一簇簇靡艳灿烂的桃花。听到开门声，那人转过身，脖子往上空无一物，怀里却正抱着一颗七窍流血的头颅……

上官鸿信呼吸滞了半刻，调整回来，声音冰冷。

“不要玩了，师尊，你吓我一跳。”

上官鸿信真正吓一跳后会配合着演戏得寸进尺，这哪里是吓一跳，分明是生气了。默苍离本意只想逗逗他，没想到一见面就把人惹毛了，一摆手散去术法，恢复如常。

久别重逢的场景，师徒俩一内一外、一坐一立，就那么相视着僵持了半晌。

默苍离来找他，本以为鸿儿见到他会开心地扑过来抱他。他想，莫非玩笑真的过分了。略尴尬，又有点拉不下脸。

张开双臂，作轻松道：“别来无恙，不抱个吗？”

鸿儿站在门前，逆着月光。他看着鸿儿走近，矮下身，伸手将他拥进怀里，起初很轻，越来越紧。

他看不到鸿儿的脸，却在严丝合缝的紧贴中感受到他细细的颤抖。

默苍离在他后脑拍了拍，“怎么了？”

上官鸿信本来不想这样的，可没想到师尊今晚会突然造访。他觉得自己没用，更不想把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蔑讲给默苍离听，可现在却还抱着师尊哀求安慰。

默苍离任他抱着，也不催促，等他说，却见他推开自己就闷头往外跑。

还没跑到门口，被一股无形巨力拉回来，跪到默苍离跟前。

默苍离蹙着眉，“你跑什么？”

上官鸿信低下头，“我没脸见师尊。”

默苍离道：“你没脸见我的事多了，具体指哪件？”

上官鸿信头颅愈发低了。

见他不答，默苍离又道：“我想你想得不行，你倒不想见我？”

“我当然想！”上官鸿信抬起头大声说，“可我……”

默苍离将他拉进，就近对上那双冷瞳，犹如被一览无遗。默苍离道：“老实交代，不准隐瞒。”

上官鸿信与他相视，睫羽微颤，半晌无言，一垂眸却落下泪来。

默苍离无言。

上官鸿信低声问：“策天凤呢。”

“暂且收了回来。”默苍离往后靠，倚上案几，“否则你要怎么跟他解释，关于我？”

上官鸿信听闻便道：“既然都收了回去，就不要放出来了。师尊做这种事本无意义，还不如趁现在无事发生，亡羊补牢时尤为晚。”

默苍离问：“你不喜欢他吗？”

上官鸿信眼中含怒，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说笑而已，默苍离自然知道他如此说的真正缘由，“你这样想，如果当真是我多虑，最后你安然无恙，结束后我把策天凤收回来，并没有什么损失。如果出了事，他能替你挡一劫，那时候我失去的只是一半神魂，而不是你。”

什么歪理！

上官鸿信有点生气了，“我不需要他替我挡劫！也不需要你保护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何必一定要掺和？在薮泽等我不好吗？”

“你需要不需要是你的事，我需要。”默苍离坐着，看他气怒起身，淡淡地道，“万一我等不到你呢。”

上官鸿信跪下来，拉他的手，带着哭腔，“不会等不到的，我向你保证，师尊。”

默苍离任他牵着，却无动于衷，“你无法保证，你死过一次。”

望着师尊冷硬的神情，上官鸿信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

默苍离遇到自己就是个错误，古神青鸾，两人终究是不对等的。他不可能强到默苍离那样超越九天众生的地步，摸爬滚打，注定一生都充满危险。默苍离失去过他，失去过的心情，更似惊弓之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对未知的防御往往比有形的攻击更为困难。默苍离放心不下他，就会一直折损自己。

他们在一起，师尊几乎注定会受到伤害。

“不能这样啊……”青鸾哭着，把脸埋进师尊怀里，求他，“你把策天凤收回去吧，我最近……我最近总是害怕，我怕他会出事，到那时候，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默苍离垂眸望他，将手放在柔软的发顶轻抚，神情甚是温情平和，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我可以给你选择。要么乖乖让策天凤跟着，要么就随我回薮泽。或者，直接回云宫即位，谁有问题，我帮你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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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樓發表於: 2020-08-22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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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身为鱼饵

半晌过去，二楼静默无声。

默苍离道：“不选吗，那我帮你选。”

“我选一。”上官鸿信道。

得默苍离摸了摸头，“乖。”

见他仍然垂眸敛目不吱声，默苍离又道：“在想什么，想着怎么用计困住策天凤？你认为你连我都能算计得手，算计一个策天凤更不在话下是吗。”他抬起鸿儿的脸，在那低迷眉眼间落下一吻，“事实上，对你而言，算计我比算计他轻易多了。因为我不会对你设防，无论你成功得手多少次。师尊不愿与你在一起时还要时时提防如履薄冰，所以你大可在我面前由着性子胡作非为……但策天凤就不一定了。”

“师尊……”

上官鸿信眼中尚有水雾，跪在地上微仰望他，像只无处可逃的羔羊。

默苍离道：“你还没有交代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提还好，一提又见鸿儿眼中水意涌现，再次掉泪。

默苍离嫌弃道：“哭有什么用，别总是哭，我可不想说出去别人笑话我收了个水货徒弟。”

上官鸿信垂眼，眼泪不止。

默苍离复又无言，最终只得在青鸾静默无声流着眼泪来抱住他时，也顺势将他搂着，手掌轻抚他背后如瀑的长发。

“没出息。”

……

上官鸿信再睁眼时，默苍离已经不在了，策天凤背靠着他睡在身前，被他半搂在怀。天外露白，鸟啼错落。这场景恍惚间宛如回到前些日。

初醒的迷蒙仅只维持了一瞬，昨夜的记忆便奔涌而至。一大清早，上官鸿信美人在怀，侧倚在榻，却一脸苦大仇深的凝重。

思虑中手臂不自觉收紧，勒醒了睡梦中的策天凤。策天凤昨夜无故晕厥，醒来后竟发觉自己对昨夜之事毫无印象，眼下感到被人勒住腰身，下意识反应有人袭击，没有多想回身出手就是一道重击。

“唔……”

身后传来一声痛吟，无比熟悉。

策天凤愕然回头，只见上官鸿信蜷成一团滚了半圈，面朝里背对他。

“怎么是你？”

上官鸿信疼得说不出话，捂着自己多灾多难的小兄弟，嘴巴禁不住泄出低吟。

“活该，谁让你半夜爬床！”策天凤有些气急，坐回榻上，想将他掰回来看看，“伤到哪里？”

“唔……”

委委屈屈地又呜咽一声，策天凤见他冷汗都出来了，脸色煞白煞白的，担忧中更添了一丝愧疚，又见他捂着小腹位置，将运起灵力的手掌覆盖上去，放柔了气力轻轻揉按，“是这儿吗？好一点没？”

上官鸿信仍朝里侧躺着，长发凌乱着遮了脸颊，策天凤看不分明他的神情，见他摇了摇头，便略移了下位置，“这儿？”

“下面一点。”青鸾声音弱弱传来，蚊子哼哼似的。

“这里？”

“再下面一点……”

这回策天凤不问了，因为他摸到了一个凸起的东西。他自己也有，怎么能不明白那是什么。刹那间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打得他好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小舟，有点晕头转向。但面上又不免强撑住“小事一桩”“见过大风大浪”的样子，竟真的将手覆上。那东西耷头耷脑、软趴趴的，仿佛当真很受伤。半是心疼，半是鬼使神差，策天凤动了动手指，照着那处揉了揉。

又引来青鸾一声低吟，可这回与之前似乎有所不同，细辨又分不出哪里不同，犹似一把小小刷子搔在策天凤心上，搔得他痒痒的。

他发现随着自己指间动作，不仅那玩意儿活物似的产生变化，更妙的是上方带出青鸾婉转啼鸣的轻喘低吟，听入仙尊耳中煞是动听，不免又教他想起了狐狸宫经阁古塔上被二狐狸打断的荒唐。

另一只手按在肩头，施了力将人掰正躺平，青鸾倒也没太反抗，只拿一只手臂遮着眼睛，仿佛不愿看他。红潮如此时天外朝霞，从他细玉手臂覆盖的阴影下蔓延至脖颈锁骨，唇如涂脂，娇艳欲滴。

策天凤忽然想，这样的他，是否也被旁人瞧过了？于是紧接着想起剑无极塞给他的那些话本，当时不觉如何，眼下虽然明知杜撰，却仍生出了几分不悦。

俯下身，青鸾感受到他的气息靠近，似乎更为紧绷了。鲜红耳珠近在眼前，策天凤没有多想便含到口中，听上官鸿信细弱地轻吟一声，不悦的心绪才稍得明快，他吐出耳珠，在那敏感至极的耳畔轻声道：“舒服吗，帮你弄出来，嗯？”

上官鸿信终于肯放下手臂，睫羽濡湿着，眼尾晕红，凑上来吻他，仙尊从善如流，略侧过脸，便与他唇齿相依。

他喜爱这样的青鸾，与平日里的略觉疏离淡漠截然不同，流露着一种格外浓艳靡败的气息，犹如陈年佳酿里被泡软了、浸透了的一块千年香木，捞出来时湿淋淋地混杂着浓郁饱馥的酒香沉香，整个人从发丝到脚尖都散发着诱人品撷的香气。

此刻独属于他的青鸾。

自受袭来，策天凤一反常态，总有意无意拉着他搂搂抱抱，可上官鸿信不愿与他有太过亲近，抗拒得十分明显，这还是多日来第一次肯与他主动接触。

无论你有怎样的过去，我都接受，只要你亦接受，它便无法成为你我之间的鸿沟。

/

那晚之事，策天凤杀人后毁尸灭迹，第二天上官鸿信搜魂也没有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当初地牢里的这些人，与上官鸿信接触太深，于九算竭力促成的“青鸾太子死于病逝”这个表相，无异于棉花里的一根刺，本是凰后必除之目标。但人哪有甘心待死的，一张大网，千万小鱼，总有漏网。此人倒也有些本事，死里逃生后，不敢再待在羽国，便逃下贯月槎，隐姓埋名四处流窜。三万年颠沛流离，阴差阳错做了尚同会隶堂主的门生。

若是他能就此安分，兴许不是不能逍遥法外苟度余生。可上官鸿信的突然出现，就像一个契机将他心底酝酿了三万年的恶毒悉数打翻。

可见欲念是毒，不可不慎。

虽然是赤裸裸的真相，但内容皆是上官鸿信业已掌握的，并没有什么新鲜线索，但也不能说全无收获，至少为之前的推测提供了不容置疑的实证。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却不想后续却掀起了波澜。

尚同会隶堂主千十珙，论学问论修为不见得有多高人一等，但却广收了不少门徒，此前未见此君对坐下门生有多爱惜，然而此次失踪一个门徒，却不依不饶地闹到上官鸿信跟前，大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不死不休的架势。甚至拿出了在上官鸿信居住前摘下的记录灵石，灵石内清楚地重现了那人在居住前有进无出的画面。

因上官鸿信身份敏感，而史艳文不在，他暂代盟主一职，本就招致许多人不满。尚同会内人心所向大致可以分为三派，支持的，反对的，观望的。

观望的自然继续作壁上观，但另两边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这种事，自上官鸿信曝光身份进入尚同会来就没停过，习以为常间，又不免将目光落在来势汹汹的隶堂主身上。不久前这位堂主才不惜以獬兽古血巴结过他，这时却突然翻脸要反咬一口。以此人见风使舵的性子，无外乎是觉得买自己青鸾王储这支股行情不佳，另攀了高枝。

此间缘由，上官鸿信大致有谱，今日千十珙这般作为不出他意料。

他拿出那封从狐狸宫寄出来到尚同会的请柬，大红的颜色艳丽夺目。

果然来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挂在鱼钩上的诱饵，一抛入水，便立即引来虎视眈眈的群鱼环伺。放在从前，想到这些他会愤怒，为自己不容于世的遭遇愤怒，如今他依然愤怒，却不再是为自己，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针对的，其实根本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误入他人群猎之局，被抓来充作诱饵的棋子而已。

/

软帐长烛，十里红宵，如烟笼雾。

红帐到处悬挂，受烛火一照，映射在狐狸宫那些以遒根藤蔓为墙为顶的殿所内，仿佛为这贯来绿意盎然的森林宫殿添了一抹凄艳色彩。

阿菁姑娘仍是那一身白衣胜雪，披散着乌黑浓密的长发，怔怔坐在长案几前。

案几上摆着叠放整齐的红色嫁衣，珠玉璎珞，流光溢彩。

他不知坐在那里呆了多久。案上茶点分毫未动。

蓦地他眸光闪动，倏然回头。

红烛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修长人影，史艳文看清来人，吃了一惊。

“殿下！你怎么来了？”他走上前来，惊道，“小空在婚礼上布下陷阱请君入瓮，就是为了引你入局，你怎么能自投罗网？来时可有惊动什么人？”他本意欲给上官鸿信递信提醒他千万别来，可近来小空像是别有居心，看他看得格外严。

原本想以上官鸿信的眼力不至于看不破这点，却不想他竟亲自送上门来！

上官鸿信默然盯住他，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那双琉璃瞳子映着远处烛火，亮如星辰，却无比寒凉幽暗。史艳文被他盯着，像被一只漆黑幽凉的手窸窸窣窣爬上心脏缓缓握住。

上官鸿信道：“我有话要问你。”

史艳文放开他，往后退了两步，沉默不语，似乎有种预感他会问什么。

上官鸿信未曾继续再说，史艳文也不说话，房间内两人，一人目光灼灼一人垂眸避讳，一时静默无言。

就这沉默的当口，人未至声先到，走廊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阿菁”。

史艳文蓦地抬头，面上震惊不亚于方才看到上官鸿信，“是小空，殿下先走，有什么问题，艳文往后定然如实相告！”

可上官鸿信岿然不动，“就今晚，我一定要知道。”

御主大人如今一身玄奥修为尽在戮世摩罗之身，自己不过是个勉强能够自保的二流修者，用蛮力，完全不能撼动集凤蚀流火、太祖灵元以及烛龙之力在身的雁王殿下。

走廊外脚步声渐近，阿菁姑娘左顾右盼，房间内并没有什么能供藏身的地方，最后一眼瞥到床榻，不管不顾拉着上官鸿信一把推进去，一边行云流水拉上被褥从头盖到脚。

下意识抬手想施个结界术法隐匿青鸾灵息，下一瞬想起自己今非昔比，便沉下脸唬青鸾道：“收敛气息，否则你问什么我都不会说！”

青鸾微皱了皱眉，还是听了话，自行施术隐匿灵息。

术法甫成，那一厢殿门被啪的推开。

戮世摩罗已经迫不及待换上他那一身鲜红喜服，走跳进来，张嘴想说什么，瞧见阿菁姑娘还在床边没来得及走开，话到嘴边又说了回去，改口笑道：“还这么早，阿菁累了吗？”

史艳文顺势扶额，说道：“是有一些，想早点休息。”

戮世摩罗眨了眨眼，旋即鼓起腮帮子，摆出不高兴的样子，“明日就是你我合衾大礼，难道你不该跟我一样兴奋得睡不着觉吗，反倒还比往日更恹恹无神！瞧不起谁呢，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这些日史艳文已不知对他说了多少遍此事不妥，但仍不妨碍他充耳不闻地筹办婚礼广发请柬，事已至此，阿菁姑娘无话可说，何况此时他背后还藏着一个上官鸿信，但求这祖宗能赶快走人。

可小空完全没有要走的样子，反而上前来想抱他，“阿菁怎么还不换上嫁衣，我亲自给阿菁挑的样式，定然很配你。来，我帮你换上。”说着便要来解他衣裳。

自从那日亭下“苟合”，小空便仿佛在他面前撕破下限，多日相处下来，阿菁姑娘岂能不熟悉他，抱了就要亲，亲了就要做，往日他就不愿意，何况眼下还有人！

“明、明晚便是合衾之礼，你……你且按捺一日，是时我皆……皆随你。”忍着内心剧烈违和，史艳文只当自己没有良知和伦理，一起身离开床榻，坐到稍远些的案几之前，只愿小空的注意能随他移开，别在榻上拱来拱去发现了端倪。

可小空只是坐在床上，闻言晃着双腿，半眯着眼，望着他笑道：“好难得，这还是阿菁第一次承认我俩的关系，我真欢喜。本以为这般强迫，阿菁定然恨上我了。”

你还知道！

小空难得吐露心声，可眼下时机太差，史艳文毫无与他交流沟通的心情。

但听小空又笑嘻嘻道：“虽然阿菁一向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史艳文几乎有些血液上涌，想着这些话听到雁王殿下耳中是个什么境况，别开脸，“你、你别说了。”

“怎么不说，阿菁越不爱听，我越要说，说多了你就肯承认了，否则我让人写成书册画成挂画，到处张贴，看你认不认。”

小空从床榻上跳下来，几步窜到他跟前，愈发与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画面，史艳文终于忍无可忍，“砰”的一拍木案。

“够了，住口，出去。”

小空当真蓦地住口，连神情都怔住了。

片刻他恢复如常，笑意重现，一反常态地温顺乖巧，探头在阿菁唇边亲了一下，便撤开身子，“好，听你的，我出去。”凑近耳畔，意有所指，“有什么话都等明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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