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19 【赤俏】你是我沒有寄出的第十封情書 (三十一) 更新14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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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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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7)

130樓發表於: 2023-05-09 18: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引用第129樓12221于2023-05-06 08:52發表的 : P(b~3NB)
花了三天多的时间竟然把文追平了，一口气看下来，整个剧情的舞台宏大且沉重，人物塑造实在是太鲜活细腻了，不管是否是主角，每个人物都非常丰满。他们坚守着自己的立场与为人的底线，用温柔与坚毅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极度可怜的命途多舛的）中原。纵使是发生在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战争时期，赤俏彼此之间的情感就像不可磨灭的光一样把黑暗的世界撕开了一条口子，希望的光就从那里倾泻进来。 G,WLca[
这，我的意思是，作者您这么仁慈，应该，不会，就让赤俏这样以遗憾结尾的吧（笑 fbdpDVmpU
不过接下来就该把舞台转到魔世了？感觉任重道远啊。 O`_, _
请加油啊，非常期待未来的发展 #t Pc<p6m

非常開心收到你的長評

這篇文出場的角色的確很多呢，不論是對於短暫出場的雪夜和秋露，或者是已經和袍澤團聚的雲十方......等等，身為作者對他們的投注的喜愛重視都不亞於主角們，也很開心知道讀者也能喜歡配角們的故事，而赤俏兩人對彼此的感情以及經歷的苦難，更是所有人之中最刻骨銘心的，未來的他們究竟會看到雨過天晴的彩虹還是繼續步入永夜，就請繼續看下去拉。
然後我要特地表達一下我的感動，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看了這篇文後說我是仁慈的作者，哈哈哈讓我開心一下，雖然看起來不像但我真的是心地善良的作者喔請相信我嘛(?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頂端

董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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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7)

131樓發表於: 2023-10-29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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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俏】你是我沒有寄出的第十封情書 (二十八 )

(二十八)

28

史家大少爺即將與青梅竹馬喜結良緣的消息一經公告，很快便傳遍了大街小巷，成了這數月以來中原唯一引頸期盼的喜事，或許也讓人們暫時忘卻於風雨中搖搖欲墜的中原仍身處危殆之困，難窺天光一束。

由鮮紅的綢布所裝飾的屋樑，為少女的房間增添不少喜氣，琳瑯滿目的釵環首飾更是擺滿了桌案，這些都是史家為表求親的誠意所贈，而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華貴的羅裙嫁衣了。

當試穿婚服的常欣來到朋友面前時，魔伶驚喜的表情讓她羞赧的低垂眉目，就像每個含羞待嫁的姑娘一般。

「魔伶，妳覺得好看嗎？」

常欣張開雙手，身形輕盈的轉了一圈，繡有繁複花紋的裙襬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揚起翩然的弧度，金鈿簪青絲，紅顏比花艷。

同樣感受到了朋友的喜悅，魔伶高興的拉起常欣的雙手，說：「妳不管穿什麼都很漂亮，所以之後別只穿白色的衣服了，我覺得鮮豔的顏色也很適合妳。」

比起衣櫃裡那清一色的白裙素衫，一襲朱紅嫁衣穿在常欣身上讓她美的更勝以往，即使是魔伶也捨不得從她身上移開目光。

而能有機會穿上這麼美麗的婚服，常欣亦是感到欣喜，忍不住喃喃的唸著：「不知道精忠會不會喜歡……」

到了成婚那一天，女孩們無不精心打扮，希望以自己最好看的模樣嫁給心愛的丈夫，讓這一天成為彼此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之一，就算常欣與史精忠早已相識十幾年，似乎也不能免俗這樣的煩惱。

魔伶笑了笑，理所當然的回答：「那是當然了。」

能夠嫁給自己傾慕之人，許下白首不相離的承諾，即便粉黛未施，那幸福的笑顏也會讓她在這一天成為最美麗的女人。

自從得知常欣接受了史精忠的求婚後，魔伶便自願前來幫忙，畢竟常欣的父母離開的早，親戚也在戰後失去了聯繫，史家雖然主動負責與婚禮有關的大部分事宜，然而像試穿婚服和梳妝打扮這樣的事情，男人是無法幫上忙的，因此身為常欣身邊唯一親近且年紀相仿的女性友人，這個重要的任務自然就落到魔伶肩上了。

再過幾天，史精忠與常欣就要以隆重的儀式締結婚姻的誓約，從此以後兩人便是不論世間風雲變幻，都要彼此相濡以沫的夫妻。

中原人說祝願同心同德，恩愛不疑，是對成婚的男女最誠心的祝福。然而一想起這兩句話，第一個浮現在魔伶腦海中的卻不是鑼鼓喧囂的歡聲喜慶，而是一個人茫然自苦而無聲淚落的臉龐，還有另一個人將遺憾交託於她後，落寞的向天涯海角走去的背影。

周圍象徵喜事的紅綢與窗花就像一場盛大婚禮即將開演的布景，然而被命運推到戲檯上的人們，扮演著鶼鰈情深的同時，是否心中各自有一兩個說不出口的遺憾，沉澱在漫長餘生裡。

魔伶忽感惆悵的對常欣問道：「那……妳自己喜歡嗎？」

喜歡現在穿上紅艷的婚服，準備成為史精忠妻子的自己嗎？

在大婚前夕說出這句話或許是一個無可挽回的錯誤，魔伶立刻嚐到了愧疚的心情，而常欣也在這句話之後抿去了嘴角的微笑，出嫁的喜悅忽然變成一個僵硬的面具，終是一片一片從她的臉上崩落了，她平靜地等待朋友再次鼓起勇氣開口，因為魔伶應該還有話要對她說，而且是在她剛回到中原的那一天就應該說出來了。

幾經猶豫後，魔伶還是從隨身攜帶的皮包裡拿出一個灰色的盒子，用為了對方好的這種理由而欺騙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輩子，她始終無法做到。

「常欣，我在港口見到玄狐了。」

如今這樣烽火欲燃的時刻，船隻的ㄧ來ㄧ往絕不可能毫無理由，當初知曉魔伶回到中原時，常欣也為她的決定感到驚訝，可是她心裡卻立刻明白了，魔伶的到來便是為了讓玄狐離開中原。

人們是否都是這樣呢，擁有時只覺得稀鬆平常，但自從訣別的那一晚過後，與玄狐相處的回憶就不曾停止過。常欣一直都知道的，金雷村實在是太小了，所以村莊裡的每一處都留下過玄狐的痕跡，時間沒能抹去他的存在，反而加深了她的思念。這個地方給予了玄狐棲身之所，卻同時困住了他的自由，所以常欣一直希望玄狐有一天能走出這個村莊，憑著自己的心意選擇想要的生活。

然而今日玄狐真的離開了，被金雷村困鎖的卻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常欣至今都還記得那一天的雨是那麼寒冷，玄狐輕輕顫抖的擁抱有多麼心碎。

常欣將掌心放在忽然泛疼的心口，克制著語氣問道：「他有平安回家嗎？」

「放心，聽說他們航程順利，已經在魔世靠岸了。」

「那就好。」常欣輕輕頷首。

如今天各一方，常欣能為玄狐祈禱的也只剩下他的安然與否，可她不知魔伶並沒有忍心告訴她，其實玄狐回到組織後便失去了消息，不管她怎麼打探，公子開明都緘默不語，而網中人不知為何也陷入了某種不安的處境裡。

要進入魔世最高機密的情報單位並不容易，但要脫身卻是比之還要困難萬分，玄狐若是為了常欣想要恢復平凡的身分，魔伶不敢細想他會為此付出甚麼代價。

那天玄狐在港口對自己的囑託，說不定是他此生最後的請求了……

都是在感情中未償所願的人，又怎麼對這一腔癡心視若無睹，魔伶嘆息著握起常欣的手腕，替玄狐將未能親手相贈的灰色盒子放進了常欣的手心。

「這是……」常欣不解地望著欲言又止的魔伶。

「我本來猶豫該不該交給妳，但這是玄狐送給你的禮物，我想他和我一樣都真心祝福妳能幸福。」

有些人這輩子可能就是注定有緣無份，但交錯的人生至少還能容許留下紀念吧。聽見這個紙盒裡的物品是玄狐送給自己的，常欣垂下百感交集的目光，凝視著手裡的紙盒良久後才將其緩緩打開。

躺在紙盒裡的是一個只有手掌大小的玻璃瓶，他的外觀乾淨剔透，沒有多餘的彩繪圖樣，只在軟木塞下方的頸部上繫了一條紅黃相間的編繩作為裝飾，而瓶子裡裝有一層細緻柔軟的白沙，隨著常欣拿起玻璃瓶細看時在瓶底裡滾動。

常欣或許一時之間沒能意會這是什麼，可從小在魔世長大的魔伶一眼就明白這個禮物象徵的涵義。抬眼望向不知是因為此物之美麗還是腦中浮現某個身影而失神的常欣，魔伶輕輕捏著掌心，某種依稀相似的悸動牽引著她，代替已然相隔天涯的那個人說出其未能表明的心意。

「玻璃瓶裡裝的應該是魔世西岸獨有的白色細沙，我和我媽去過一次，那裡有一間孤兒院，雖然收容了很多無家可歸的孩子，但他們的生活環境只能用糟糕來形容，在幽暗聯盟出錢資助之前，很多人因為生病與飢餓根本活不過成年。」

『我沒見過自己的父母，也沒什麼朋友，我現在唯一牽掛的人只有妳。』

當玄狐曾對自己說過的話與魔伶的描述聯繫在一起，常欣微微睜大雙眼，一股酸澀的情緒在驚訝過後，無聲蔓延。

與尋常幸福圓滿的家庭不同，常欣的父母在女兒還小的時候就鬆開了她年幼的掌心，因此常欣從小就明白被獨自留下是什麼的滋味，寂寞的淚水代替雙親的陪伴，填滿了那些孤獨的時光。

而玄狐從前也有過相似的心情嗎？發覺自己是被父母拋棄在孤兒院，身旁一個親人也沒有的時候，孤苦無依的他是如何度過這段陰暗的童年，視線透過鏽蝕的鐵窗望向被分割的天空時，陽光是否曾憐惜的拂過這張失去笑容的臉龐。

玄狐失去記憶的同時也暫時遺忘了難以回首的過去，因此他們雖相識多年，常欣卻無從知曉他有過如此艱辛的日子，而如今即使想伸出手安慰這顆與自己同樣孤寂的心，與她相擁的也只有人生的遺憾。

常欣悵然垂眸，她凝望著玄狐送給自己的玻璃瓶，聽魔伶繼續說道：「我記得孤兒院的周圍很荒涼，聽孩子們說除了因為靠近海邊而有一片沙灘以外，那邊什麼也沒有，這些乾淨的白沙是他們能拿到的最美麗的東西了。」

如果身處在無望的深淵中，卻仍祈禱過能有陽光照徹心底，如果滿目所及皆是死寂的枯槁，卻仍有一瞬間相信世間的美好。

玄狐捧起的白沙是他對個殘酷的世界所寄予的最後一點嚮往，而他將自己當初對美好的所有想像交給了讓他懂得什麼是愛的女孩。

如果愛是這世上最美麗的感情，那麼白色衣裙的少女朝自己回首的笑靨便是他此生夜行的盡頭，是即便萬劫不復也日思夜夢的歸宿，就算不確定能不能得到回應，還是將自己的心毫無保留的送了出去。。

那晚的分離依然歷歷在目，可常欣卻好像直到此刻才明白了，那一天玄狐看著自己的眼神，深藏那麼多他來不及說出口的情深，而自己原來被一個人如此真心的喜歡過，即使這段故事沒有結果，也是她這一生也最重要的回憶。

常欣動容的閉上眼睛，語調輕顫地說：「謝謝妳……魔伶。」

當時在那場分別的雨夜裡，彼此都沒能好好傳達的心意，此刻終於被常欣珍惜的攏在了手心裡。她將玄狐的玻璃瓶輕放在胸口的位置，彷彿這樣就能讓彼此的心緊緊相依。然而失去的終究來不及挽回了，魔伶輕輕摟住哀傷的常欣，溫柔而瞭然的安慰，無須訴諸任何言語。

若逝去的時光無可追尋，他們便只能往前看，而錯過的、放手的和不可說的感情就永遠藏進心底，與即將遙遠的回憶一同斑駁吧。

「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婚服還沒試完呢。」

主動開口轉移了話題，既然已經完成玄狐的囑託，記得自己有任務在身的魔伶也重新整理好心情，因為現在為常欣籌辦一場風光的婚禮，讓她抱著喜悅的心情出嫁是最重要的。

要當一個標準的中原新娘子，除了這身華美的婚服外，還差了一個最重要的東西，鬆開常欣後，魔伶將早已準備多時的鮮紅方巾捧到常欣面前，她相信這一定是每個成為新娘的女孩最期待的一刻了。

「聽說你們中原有個叫做掀蓋頭的習俗，就是指這塊紅色的布吧，妳要不要披上去試試看？」

或許是魔伶的提議太過突然，常欣有些愣怔，遲了片刻才緩緩點頭：「好呀。」

有幸一睹異國的傳統文化，又是參與好朋友的婚禮，縱使無法否認心中的喜悅參雜了些許命運的苦澀，可魔伶依然十分慶幸能夠見證這一刻的到來，她依言替常欣將紅巾蓋到了頭上，碧色眼眸閃爍著好奇的目光。

聽說婚禮的過程中，新娘都必須蓋著這塊鮮紅的喜帕遮住面容，直到洞房花燭夜的一刻，才由此生的丈夫替她掀起，兩個有情人在凝望彼此的那一刻，心中定是愛意滿盈，真切地想與眼前人一輩子長相廝守吧。

魔世並沒有這樣的習俗，沒機會體驗這項文化的魔伶只能在腦中想像常欣結婚時的情景，她思忖的對沉靜佇立的常欣問道。

「這樣走路能看的清楚嗎？妳試著走兩步看看吧。」

雖然這條紅帕是選用了比較輕薄的紗質，能隱隱綽綽的看到常欣的面容，不至於完全遮擋視野，婚禮當天應該也安排了人引領新娘行走，但是在視線不清楚的情況下要完成婚禮複雜的儀式，魔伶擔心這對常欣來說會不會有點吃力。

魔伶正等待著常欣常邁出步伐，陪她練習如何在覆上頭紗時依然能走的平穩而優美，然而空氣裡徬徨而漫長的沉默，忽而使的這滿屋的紅艷皆褪色而落寞，一句幾近無聲的輕喚，無比清晰的傳入魔伶的耳中。

「魔伶，我……」

循聲望去，恍惚間似有一道透明的水光，如帶雨梨花般隔著朦朧紅紗緩緩落下，令魔伶為之一愣。

「我想見精忠一面。」

波折的緣分，難分悲歡的深情，萬般皆是無奈。而回首此生，終究不過是一滴淚，緬懷心間。

***

此夜，萬籟俱寂，人間蕭索。

卻有一人披著寒霜般的月色，形單影隻的行走在的空蕩的街道上，夜晚的風徹骨寒涼，凜冽的吹拂過他頰邊雪白的髮絲以及身上漆黑的衣襬。

史精忠走過這條路很多次，沿途的街景從繁華到落寞，從熟稔到恍若隔世，世事的變遷如朝夕起落，有些人來不及挽留，而有些事終究抱憾成傷。唯有兵戈聲仍是不絕於耳，哀切的低泣依舊痛入心扉，一雙木然的雙眸，好像再也看不清曾盼望過的未來在何方。

這條路並非翻山越嶺般那樣艱鉅難行，可史精忠覺得自己像是走了一輩子才終於看見了那扇門，屋舍如昔，燈火微亮，他站在緊閉的門扉前，彷彿依循逐光的本能，不由自主地伸出了蒼白的指尖。

即使連同這個時代都變得遙遠以後，史精忠卻依然記得這一天，他抬手推開那扇門，邁步穿過寂寥庭院，雙腳踏上木造地板，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人面前的心情。

「精忠？」

當最後一道相隔兩人的紙門也被拉開後，映入史精忠眼簾的是赤羽信之介藉酒消愁的身影，他捏著酒杯，闔著眼斜倚在桌前，浴衣鬆鬆垮垮的搭在他的上半身，那潦倒失意的模樣，與平時克制而端正的他判若兩人。

而赤羽信之介似是直到聽見動靜才注意到有人進屋，他眨了眨眼，目光渙散的神情卻在見到來者後驀然全身一震。他茫然地喚著史精忠的名字，下意識的就要站起身，想親手摩娑那頭雪白的細髮，確認眼前的人究竟是真還是夢，可下一刻他又自嘲的搖了搖頭，本欲撐著桌面把自己托起的手，轉而又握回剛剛被他拋下的酒杯，赤羽信之介苦澀的低笑起來。

「我已經喝醉了嗎，都看到幻覺了。」

赤羽信之介說罷，仰頭將酒水和隱在笑裡的苦澀一飲而盡。

史精忠幾天後就要成為別人的丈夫了，他此時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看望一個所愛所求皆不得而失魂落魄的男人。

如果是因為被酒精麻痺了大腦，才令他看到了思念的幻象，赤羽信之介倒希望自己能醉的更徹底，這樣史精忠是不是就能陪他久一點，那他的心也不會在這麼痛了。

現實裡的自己已經付出了一切，那麼在夢裡也總該有一兩件事能遂了他的心願吧。赤羽信之介伸手摸到置於桌上的酒壺，從減少的重量估計，這瓶酒好像快被他喝完了，但是沒關係，這次為了參加史精忠的婚禮，他特意回到自己擔任巡查部長時所住的居所，並且請人多準備一些酒放在家裡，應該足夠他待到婚禮當天了。

此時此刻，赤羽信之介什麼都不想思考，只希望這場夢能在天亮前持續下去，然而本該只是虛影的史精忠卻主動坐到他身側，扣住了他還想到倒酒的手，微微蹙眉的神情滿是感傷。

「你的傷還沒好，不應該喝酒。」

「這酒是要慶祝你結婚的，怎麼能不喝。」

赤羽信之介勾了勾唇角，酒意薰的他醉眼迷離，看上去真的就如他自己所說的，是因為開心於朋友的喜事而忘情舉杯。然而史精忠知道這只是他的逞強，因為他看過赤羽信之介真正開懷時的笑顏，連同微微彎起的眼睛都那麼明亮，不像現在……只有深不見底的悲切盤桓其中。

史精忠知道這一路走來赤羽信之介失去了很多，可沒想到現在的他好像連笑容也失去了，史精忠握著赤羽信之介的手微微顫抖著，他幾乎要心碎了，可赤羽信之介卻在這時掙脫開了他的手，自顧的添滿空蕩蕩的酒杯，除非醉到失去知覺，否則他今夜不打算停下。

因為只有在夢裡，史精忠才會一直在他身邊，沒有兵刃相向的立場，不再有愛恨交織的淚水，在這短暫的時光裡，他們只有彼此，一瞬尤勝一生。

或許就這樣永遠沉浸在虛幻但幸福的夢裡吧，然而杯緣剛抵上唇瓣時，從身旁傳來的輕柔卻漠然的語調，讓赤羽信之介頃刻間因為刺骨的疼痛而稍稍清醒過來。

「如果你喝得酩酊大醉，要怎麼參加我的婚禮。」

傳入耳中的話語冰冷徹骨，任憑酒氣蒸騰，也無法溫暖一瞬間冷寂的心房。像是連自欺欺人也失去了力氣，赤羽信之介驀地手指一僵，被鬆開的酒杯跌落在桌上，冰涼的酒水灑滿一桌狼藉。

夢境裡的美滿原來終究是虛妄，悲喜也好，苦樂也罷，都比不上現實中的那個人，在他心上留下刻骨銘心卻又殘酷至極的傷口，赤羽信之介在無邊的痛楚中很輕的笑了一聲。

「你真的要我清醒地看著你跟別人在一起，然後裝做自己一點都不在乎？」

非要做到如此絕情的地步，確認這份愛已經將他傷的連回首也覺得不堪，這段感情才能算是結束嗎？

赤羽信之介緩緩移動視線，蒼涼的望向了對此一言不發的史精忠。

是，他很清楚。

酒醉後的迷離或許可以幫他暫時忘記痛苦，但每一次從夢裡醒來後，赤羽信之介都會更加領悟某種痛徹心扉的絕望，倘若時間也無法撫平這份缺憾，那麼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沒有任何方法能治癒深愛之人所留下的創傷？

否則為何每想起一次便痛苦一分，每痛苦一回，對那人的留戀又更深一些，如此輪迴反覆，無止無盡……

所以即使他把自己灌醉，內心的傷痛也一點都不會減少，這些他都知道，但是……

一想到就是在這間屋子裡，是他親口對史精忠說，希望自己能受邀去參加他的婚禮，如今一語成讖，遲來的痛悔無情的鞭打在他心上，可他卻連向命運悲訴的資格也沒有，明明兩人有那麼多的回憶、那麼深的牽絆，卻只能一一割捨。

幾杯苦酒下肚後，原本千杯不醉的人，竟也會恍惚了神智。察覺自己剛才有些失態了，赤羽信之介抹了一把臉，稍微平復下紛亂的情緒。他特意提早離開醫院回到此處，是為了回應當初的承諾，史精忠現在需要的只是他的祝福，至於那些黯然神傷的情緒都只屬於夜不能寐的自己，他不該還讓對方覺得為難。

赤羽信之介默然的拾起傾倒的酒杯，他本想動手收拾乾淨，既替自己轉移心情，也不想讓史精忠擔憂自己的狀態，然而望著眼前彷彿覆水難收的景象，內心忽然感到一股無從道來的淒涼，這副痛心憂傷的模樣都已經被看見了，他又有什麼好掩飾的呢。

將說不出口也不能在說出口的心緒沉入了最深的地方，任由沉默蔓延，假意遺忘，而不知過了多久後，是史精忠率先開口。

「你的賀禮我收到了，謝謝。」

送出那張鮮紅的喜帖後，史精忠其實一直在等，等赤羽之介傷癒，等他回去日本的消息傳來，等落下的帷幕也將自己的心事隱蓋。可就在前一天，史家的僕人收到了一個沒有署名的贈禮，猜想該不會是辦事的人有所遺漏了，他們正想重新核對，然而史精忠一看見內中之物便心下瞭然，這個不願表明身分的人是誰。

「喜歡就收著吧，如果不想要，丟了也沒關係。」

赤羽信之介說這句話時神色寡淡，雖然這個禮物是自己精心為史精忠準備的，可他已經無法抱有獲得對方喜悅的期待，甚至擔心會讓史精忠覺得困擾，而似乎是恰好印證了赤羽信之介心裡的不安，史精忠輕嘆了一聲。

「那是很名貴的瓷器。」

赤羽信之介送給他的新婚賀禮是一組雅致的日式酒壺，觸之細膩的白瓷上，艷紅的花枝悠然綻放，意喻花開並蒂，琴瑟和鳴，作為一個結婚賀禮在適合不過了。

若非這依稀相像的圖案，猝不及防的勾起了往事……

『你說喝酒可以加深情義，所以我想用這杯酒與你交個朋友。』

同一個地方，相同的兩人，連酒壺都依稀相像，這段情誼由一杯酒展開，卻因為事過境遷，從緣起走到離別，從相互扶持至今生陌路，史精忠心裡抑是萬分悵惘，然而那一聲長嘆，卻令赤羽信之介呼吸一滯，在史精忠可能說出任何婉拒的言詞之前，他猛然出言打斷，壓抑的聲調帶著些許輕顫。

「精忠，別還給我。」

我只求你這件事，我寧可這些瓷器與這份感情一起被摔得粉碎，也不願意你將它退回。

彷彿從赤羽信之介的表情中讀出了這近乎低微的請求，史精忠愣了愣，沉悶的痛楚鯁在喉頭，讓他說不出一句話。

而在史精忠又陷入沉默之時，赤羽信之介恍惚間才忽然注意到，他今天的模樣有些不同，此時已是深夜了，史精忠卻穿著十分正式的純黑色西裝，而且這套衣服的質料非常新，像是最近為了參與重要的場合而特意訂製的。

「你這身打扮是……」

赤羽信之介茫然地睜著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史精忠停頓了一下後，朝他頷首。

「沒錯，是新郎的衣服。」

到了婚禮當天，史精忠就會以這身俊朗而莊重的裝扮，在眾人的注目下牽起新娘的手，一起邁向人生的下一個階段。而在簇擁的人群之中，沒有人會知曉有個人孤獨的佇立在這片喧囂之中，他聽不見鼎沸的人聲與炸響的炮竹，一個痛失所愛的人，他的世界終也只剩下滂沱的傷悲。

即便早已歷經無數跌宕，也從生死關頭走過一回，可赤羽信之介從沒有如此刻一般，感受到猶如萬箭穿心的劇痛，包覆在心上的最後一片鎧甲，支撐著精神的最後一道壁壘，頃刻間萬物俱毀，他傷重而脆弱的靈魂再也無處可藏。

「你為什麼要用這個模樣來見我？」

赤羽信之介失神的低喃著，腦海此時一片白茫，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已經被捨棄了，史精忠卻還要這麼冷酷將現實的利刃抵在他的眼前，如果他的目的是想親眼看見自己跌入悲傷的深淵，那麼史精忠已經做到了，他酸澀的眼眶再也無法替自己佯裝平靜漠然的假面。

趁情緒尚未如崩石轟然坍塌之前，赤羽信之介托起不穩的身子，第一次冒出想從史精忠身旁逃離的念頭。即使被酒精麻痺了理智，可人還有自尊，縱使他們往後將會是毫無聯繫的陌生人，赤羽信之介也不願最後留在他記憶裡的是自己崩潰的身影。

可當赤羽信之介心慌的想離開這麼地方的時候，一隻手忽然攔在了他身前。起身到一半的赤羽信之介迷茫的回頭望去，詫異地看見史精忠伸過來的手在阻止他離開的同時，也握住了他剛才沒喝完的半壺酒。

「你……」

赤羽信之介睜大雙眼，看著史精忠拿起酒瓶後竟將剩餘的酒水猛然一口飲盡，雖然顧慮傷勢還未痊癒，所以他剛才所喝的並非烈酒，可對於平時甚少飲酒的史精忠而言還是太刺激了。

果然史精忠放下空酒瓶沒多久後，蒸騰上來的酒意很快的燻紅了他的面頰，微暈的大腦讓他連身體也開始不受控制。赤羽信之介見狀，立刻將逃離的念頭拋在腦後，擔憂的向前攙扶明顯已有醉意的史精忠。

在酒精的作用之下，連史精忠平日偏低的體溫都微微發燙起來，噴吐的氣息也盡是灼熱，醉意上湧的後勁讓他此刻頭昏腦脹，卻也生出一股清醒時的自己絕對不敢任其滋長的勇氣。

史精忠抬頭凝視赤羽信之介的臉，說：「剛才常欣希望能和我在婚禮前見一面，我沒想到，她是提前穿上婚服在等我。」

聽見史精忠提起自己即將迎娶的那個女孩，赤羽信之介沉痛的垂下視線，無奈放手的痛苦、能與所愛之人相伴的欣羨以及終老一生都無法治癒的遺憾，頃刻間有許多複雜的情緒從他臉上一一掠過，而史精忠鉅細靡遺的凝望著他的面容，像是為了即使有朝一日物事人非後，也能深深記住這個男人此刻為了他或悲或喜的每一個表情。

在赤羽信之介逐漸心如死灰的靜默中，史精忠接著說：「常欣說她很高興有一天，是為了我穿上新娘的婚服，但是……」

『精忠，我們都不要再逃避了。』

史精忠還記得常欣說出這句話時輕輕握著他的手，淚水沾濕了釋懷的笑顏，常欣最後依然以自己的溫柔，靜默無聲的愛他最後一次。

不論是守候不知再見何期的故人，還是用一生凝望一個人的背影，唯一相同的是，時間都不會為了人們的遺憾重頭。

青梅竹馬相候之情，奈何淡薄在渺渺塵緣之後，是命運無常，還是人心幽幽終不可說。

鮮豔的紅綢飄落而下，舉案齊眉的故事還沒開始便迎來了結束。史精忠魂不守舍的回到了家裡時，婉拒了所有人的關心。他獨自回到房間發愣了一會，迷茫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立在牆邊的衣櫃，他知道裏頭早早就放了一套請裁縫店為了婚禮而裁縫的西裝。

如同常欣等待他出現之前對著鏡子為他精心打扮的那樣，史精忠也取出那套婚服，認真地換上了新郎的裝扮，可腦中卻不斷回響常欣語重心長地嘆惋。

千絲萬縷的思緒纏繞，讓史精忠陷進一幕幕的往事，此生的悲歡離合都還像是昨日，細數每一道舊日傷痕，彷彿都在提醒著他別重蹈覆轍。然而當史精忠抬起頭，看見鏡中的自己在無意識間打了一條赭紅色的領帶時，他茫然失措的佇立在原地，為了斷情而默念於心的勸戒，再也淒測難言。

「我本來不懂常欣為什麼這麼做，但是當我也換上新郎的禮服時，我什麼都明白了。」抬眸對上赤羽信之介震盪的目光，史精忠忍不住哽咽了聲音：「明明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我竟然還會忍不住想，如果……」

如果是你，會永遠記得今天的我嗎？

即便這一生無緣相伴到老，常欣也希望史精忠能親眼看見自己為他換上嫁衣的模樣，永遠記得有一個女孩曾經無怨無悔的深愛過他。

那麼赤羽信之介某一天牽起另一個人的手時，也會記得曾經有一個人為其頂著寥落的星月夜奔，責任與恩怨沉沉的壓在肩上，卻仍想在他隨浪潮而遠之前再見最後一面。

「精忠……」

此前堆疊在心裡的種種失落，忽然間都比不上眼前人泫然欲泣的面容，如此令他心痛不捨。赤羽信之介小心翼翼的輕捧史精忠的臉龐，多怕自己下一秒就會摸到一顆滾落的眼淚。

男婚女嫁本是人間喜事之一，奈何人生有太多不為人知的無奈，才讓這身婚服從共結連理變成訣別前的最後一眼。人間風霜凜冽，終是吹滅了垂淚紅燭，吹散了淡薄的緣分。

取消婚禮對兩人都是一件艱難的決定，赤羽信之介見過常欣望向史精忠的眼神，雖然不明其中緣由，但他相信那個女孩會這麼做，一定是出自於對史精忠深切的愛意，這個賭上一生的決定，堅強的令赤羽信之介自慚形穢。

為了讓喜歡的人獲得平安喜樂的餘生，常欣不惜放棄自己的感情，毅然的與史精忠卸除父母之命所定下的婚約，因為這是她對史精忠最好的祝福，而赤羽信之介捫心自問，真正傷害過史精忠的自己，難道不是最應該從他的人生裡離開的人嗎？

曾經許下修復人心的願望，卻經由自己重燃烽火的手再次被摧毀，赤羽信之介終究沒能實現自己對史精忠的承諾。而或許是更早之前，從他登上中原陸地時所踏出的那一步就已經錯了，往後戰火難熄，歲月殘忍，鑄成的憾事只增不減，而想要珍惜的人被捲入難解的宿怨情仇之中，因他深受折磨，困於兩難。

望向那雙盈滿淒涼悲色的眼眸，愧疚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吞噬了赤羽信之介的心，他怎麼能因為自己心存奢望，而無動於衷的看著史精忠繼續在絕望中徘徊，越是糾纏越是不得解脫。

這份感情究竟該緊握與放手，或許他早就應該下定決心了，就讓他們的緣分如落花凋零般作結吧，因為赤羽信之介不願餘生所夢，僅是史精忠無聲淚流的面容。。

伸出雙手，希冀眼前人能容許自己最後一次貪戀他的溫暖，待畢生的長憾與深情都融進這個訣別的擁抱，往後天涯兩端……

從花影錯落的桃花庵，到安靜的彷彿能聽聞心碎聲的病房裡，赤羽信之介記得每一次史精忠推開他的瞬間，而這一次，他伸出一半的手依然被對方用力按住。

熟悉的心痛襲捲而來，兩人之間隔著一個沒能完成的擁抱，史精忠低著頭不發一語，赤羽信之介無法看見他此時的表情，卻從史精忠拒絕自己靠近的動作中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注定在彼此的人生中從缺，這徒增離情的慰藉又是何必。

赤羽信之介神情落寞退開了些，本想為自己的踰矩道歉，然而眨眼間，銀白細軟的髮絲忽然近在眼前，隨後他感覺到自己的唇瓣迎來了一個柔軟至極的吻。

本是拒絕靠近的手，忽然在他的手腕上緊握不放，赤羽信之介驚愕的瞠目，全然忘了自己身處何時何地，他的注意力被對方微微顫動地眼睫所吸引，直到在那雙驀然圓睜的眼眶中看見了他所深深著迷的如暖陽般燦金的眼瞳。

如此溫暖而真實的觸感，絕非夢中所有，赤羽信之介感覺自己歷經破碎的靈魂，終於完整地回到了這個世界，可史精忠也霎時醉意盡散，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剛才做了什麼，他慌張的起身後退，可與赤羽信之介拉開距離後，反倒更加清楚的看見了對方悸動的眸光，同時無聲的牽引著自己紛亂的心。

恪守的壁壘開始傳出了崩毀的聲音，全然不在預期中的發展令史精忠驚慌不已，不斷在心裡審問自己剛才為何這麼做，是一時無法遏止酒醉的衝動，還是因為赤羽信之介剛才注視他的眼神，與穿著一襲嫁衣卻含淚與自己告別的常欣一模一樣，待擁抱的餘溫散去後，他們就真的緣分散盡，此生再也沒有任何關係，而史精忠竟然對此感到依依不捨，本應推拒的手遲遲無法鬆開，於是就這麼不由自主地湊向前去……

可是錯了，一切都錯了！註定交錯的人生，怎能容許一絲不該有挽留，明明狠心將喜帖親自交給赤羽信之介的那一天，他就已經決定好了……

「我、我喝多了，請原諒我的失禮，赤羽先生。」

支吾不清的話語與急促的心跳，無不彰顯史精忠此時已是方寸大亂，留下一句倉促的抱歉後，他立即朝門口奔逃而去，並且不停在心中說服自己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待明日的朝陽升起後，夢境便會隨著露珠不留痕跡的消失，他們的人生也會跟著回歸原本的軌道。

可望著將絕望的愛意留給他以後又要消失於眼前的背影，赤羽信之介猛然回過神來，他感覺自己彷彿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人生中歷經的無數次遺憾，都成為了這一刻讓他奮不顧身的力量。

「別走！」

當史精忠察覺有另一個人的氣息出現在自己身後，他已經被用力的拉近赤羽信之介寬闊的胸膛裡。愣然的看著只差一步就能將其推開的門扉，一股此前所有努力終究前功盡棄的挫敗感，令史精忠瞳孔一縮，再也無法維持虛假的冷靜。

「放開我！」

史精忠失控般地掙扎著，不知想掙脫究竟是赤羽信之介的箝制，還是橫在兩人之間的無從擺脫的宿命。可是這一次赤羽信之介卻說什麼都不肯鬆手，他忍住史精忠拚盡全力的推搡扭打，一改往日溫柔，將還想逃跑的人扳回身前，並扣住雙手用力抵向牆邊。

「你為什麼覺得我現在還會讓你走。」

這份不容此世又求而不得的感情，赤羽信之介本來以為自己永遠也沒機會等到回應了，可史精忠方才卻情難自抑的吻了自己，即便他此時悔悟不已，也無法再裝作對自己的愛從不存在。

赤羽信之介此前消沉而黯淡的灰眸，竟如死灰復燃般亮起了一簇閃耀的火光，那道想要將眼前人一併灼燒的深切凝望，令史精忠心底生出一股出自本能的膽怯，可無法從赤羽信之介的手中逃脫的他只能無助的搖頭，盼望赤羽信之介能喚回自己的理智。

「那就把剛才的事忘了，明天我也會全部忘記！」

世俗的藩籬如同高牆，戰亂造就的恩怨堆疊難止，兩人之間的阻礙從來都源自身分和立場，即使感情相通恐怕也會遭受世人的指責，難有善終。

一意孤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歷經無數次生離死別的史精忠，已經沒有勇氣用赤羽信之介去賭了……

「我不會忘，一輩子都不會忘。」

低柔而堅定的嗓音在史精忠內心最為慌亂之際，忽然在耳邊響起，赤羽信之介一字一句，猶如生死不悔的誓言。

史精忠聞言驀然心跳一亂，而後他感覺到赤羽信之介同時放開了他，然深情的凝視卻仍停留在自己茫然的面容上。

「精忠，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如果你還是不願意，我保證明天就走，這一生絕對不再打擾。」

那令人膽怯的茫茫不可知的未來，赤羽信之介當然能夠理解，即便心裡有多麼渴望，可他們並不是能為了私情而捨棄一切的人，若到了必須為了親友和國家立場做出取捨的那一天，這份感情最終也會變成令他們痛苦的拖磨，那麼當初又為何要苦苦堅持。

或許史精忠內心真正膽怯的並非離別，而是他們的感情也變成不堪回首的記憶之一，人生無常，能停留在他心上的美好事物已經太少了。

可是對赤羽信之介而言，在他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餘生最重要的意義，是即便自己粉身碎骨也想要留住的美好。

他在史精忠眼前攤開自己的掌心，雖然指節以及虎口處因長年握槍留下了一層薄繭，但旁人仍會覺得這是一隻骨節分明且修長好看的手，然而赤羽信之介低頭所見，卻是至今仍滿目鮮紅的罪孽。

「從我拿槍的那一刻開始，這雙手便沾滿了血腥，但我一直說服自己這是我的責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的國家與人民，這麼多年我一直盲目又痛苦地活著……直到遇見了你。」

無情的命運迫使一段緣分誕生於廝殺連天的戰場，踏遍無數殘骸而邂逅的他們，本應該是對彼此只有憎恨的敵人。然而那天火紅的殘陽，那晚拚盡全力的狂奔，他明明背著血流如注的史精忠遁入深夜，卻覺得自己終於望見了希望的光芒。

「是你讓我記起，這世上真正美好的事物是什麼，又讓我意識到自己摧毀了多麼重要的東西。」

人與人相託的信任，因信任而付出的善意，由善意所造就的平靜和樂的世界，赤羽信之介本以揹負無數性命的自己此生都很難再有寄望了，可如臨深淵的時候，自己卻又與史精忠再度重逢。雖然他的模樣與氣質變了許多，可唯一相同的是，當他表達出想停止仇恨循環的期望時，不論是在窮途之地的荒村還是波光粼粼的河岸，史精忠依然是唯一願意回應自己的人。

赤羽信之介是發自肺腑的感激史精忠，陪伴他走過每一次人生的十字路口，讓他沒有迷失自己的本心，可是感謝如今已經不足以涵蓋他對史精忠的感情了。

兩人一路走來所留下的回憶，早已是生命中難以某滅的一部分，赤羽信之介眼角微紅，重新望向史精忠的眼神裡苦樂交織，有刻骨的慯慟，亦有不悔的癡情。

「從此以後，我會用餘生來彌補我犯過的錯，但是你能不能允許我也用愛你的方式贖罪？」

縱使遭受萬千人的指責，成為歷史上留下惡名的罪人，赤羽信之介也坦然無懼，因為這他是償還己過的方式。可是他依然衷心的懇求，這世上還有人能理解他、鍾愛他，在崎嶇的人生道路上為他留下一盞溫暖的燈光。

而那個人從來都是史精忠，赤羽信之介想像不出這世上還有誰能寬容如他，愛著這樣疲倦不堪的自己。

朝渺茫的希望伸出手，最後一次乞求上蒼的垂憐，時間在沉默的空氣裡點滴流逝，直到他的手終於被史精忠珍重的捧起。

「其實我也有罪，我從很久以前就被你困住了，我對不起我的同伴……」深深剖開了心，卻還是無法剔除那個人在自己心裡留下過的痕跡，史精忠淚眼矇矓，卻對著赤羽信之介笑著說道：「原來你就是我的報應。」

話至末尾已然哽咽無聲，史精忠闔上雙眼，任由心湖翻捲狂湧，坦承自己不知悔悟的沉淪。

赤羽信之介用生命愛他入骨，至於他……

累累罪狀皆由愛而生，待百年之後，史精忠會將愛恨對錯一併帶陰曹地府裡，就讓世間的恩怨在他身上到此為止吧，赤羽信之介不該繼續賠上自己的人生了。

可是聽見史精忠自懲的低語，赤羽信之介心疼地搖頭：「錯的是我，明知道會讓你痛苦，卻還是想要你在我身邊。」

如果這段感情真的被認為是一場錯誤，那麼黃泉之路上，也有他並肩同行。

他們緊握著彼此的手，彷彿對方就是天地之間唯一的牽絆，若是選擇放開，便要帶著一輩子的遺憾相忘於世。然而明知險阻萬分也要在一起的代價，他們真的能夠承受嗎？

「你、你還是回去吧，你在中原受的傷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看見你因為我………」

史精忠的手微微顫抖著，赤羽信之介情意越深，他越是捨不得。

那些只是想像就令人害怕的假想，史精忠連說出口的勇氣也沒有，目睹赤羽信之介在自己面前身受重傷，一次就已經太多了，他無法承受又一次天人永隔的絕望。

深思下去，愈是惶恐不安，史精忠就快要失去勇氣了，可赤羽信之介聽見他退縮的理由後卻淡然一笑，無奈地輕嘆。

「你知道嗎？只要踏進戰場，所有人一定都想過一個問題，那就是在死之前最想見誰最後一面。」

戰場上生死無常，好幾次與死亡擦身而過時，這個問題便會浮現在腦海裡。以前赤羽信之介所念想的，是在看一眼故鄉裡飄飛如雪的櫻花，然而現在……他心裡唯有一人。

「所以我不想離開你，就算明天就會被帶上絞刑台，我也……」

話說到一半，包裹自己掌心的溫暖卻忽然放開了，赤羽信之介愣怔間，看見史精忠迅速抬手摀住他的口，眼淚在他驚駭又悲傷的臉龐上無聲滑落。

「別說這種話……」

就算只是虛話，赤羽信之介怎麼能說出如此狠心的胡言來傷他。

史精忠像是真的被嚇壞了，眼淚爭先恐後地從眼眶中湧出來，赤羽信之介竟怎麼也擦不乾。察覺自己的失言傷了史精忠的心，赤羽信之介拉下他的手，趕緊將人摟過來，輕拍著他的後背柔聲安撫，而史精忠也將淚顏埋進他的肩頭，不再拒絕令自己眷戀的擁抱。

歷經幾番曲折，他們終於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意，縈繞多年的愁緒，也終於在相擁的這一刻煙消雲散，赤羽信之介低頭輕吻史精忠的髮頂，內心終於感受到久違的平靜安穩。

「我錯了，你別哭。」

往後的日子還很長，他既然有幸得到史精忠的感情，一定會好好珍惜，怎麼捨得讓他餘生以淚洗面。

為了止住史精忠的哭泣，赤羽信之介將人鬆開了些，順著淚痕在史精忠的面頰上落下細碎的吻，然後是紅腫的雙眼，輕喚著他名字的雙唇，赤羽信之介扶著史精忠的後腦，在唇齒之間忘情纏綿。

他們熱烈的擁吻著，一直到史精忠快要站不住了才停下來，史精忠失神的扶著牆，猶在氣息不穩的低喘，可方才將他吻的氣力全失的唇已經緩緩往下移到白皙的脖頸，感受到赤羽信之介愈加灼熱的吐息，史精忠驀然睜大雙眼。

「這件西裝很適合你，但是我不想再看見你為別人穿了。」

沙啞的聲調與覆上腰側的手掌，無不暗示著因為差點失去而亟欲的想要證明自己擁有的渴望，人類或許就是這般貪得無饜，在失而復得的喜悅之下，赤羽信之介想要的便更多、更深，想從身到心，都能感覺到史精忠對他的愛，只此一人，獨一無二。

赤羽信之介難耐的神情，毫不遮掩的映在史精忠的雙眸裡，感覺到放在腰上的手逐漸收緊，他知道赤羽信之介正等待自己的應允。史精忠緊張的蜷起手指，他本以為自己還沒有做好全然交出自我的準備，可緊繃的身體卻因熟悉的體溫而慢慢放鬆下來，他緩緩將手放在赤羽信之介的心口上。

仰頭與赤羽信之介四目相望，史精忠記得赤羽信之介承諾過，要將自己的心留給他。感受這顆心此時依然為他飛快而鮮活的跳動著，史精忠忽然就覺得釋然了，不論將來有何風雨，只要還能感受到赤羽信之介的心跳，他便什麼都不怕了。

順從的閉上雙眼，史精忠輕輕枕著赤羽信之介的肩頭，默許身上的黑色外套被溫柔的退去。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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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laaixing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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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樓發表於: 2023-12-01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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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呀！！！终于更新了！！我好喜欢这次。感觉真的会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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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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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樓發表於: 2023-12-04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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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132樓lalaaixingfu于2023-12-01 12:15發表的 : AUR{O
太太呀！！！终于更新了！！我好喜欢这次。感觉真的会在一起了！！！ hy@e(k|S]U

好久不見呀~
這篇文難得有一丟丟糖了呢，可喜可賀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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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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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樓發表於: 2024-01-04 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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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草写的实在是太好了…….啊啊啊、、、😭神在写文，还会有后续吗…？想看看他们之后的生活是怎样的…感觉非常意犹未尽，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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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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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樓發表於: 2024-01-06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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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文
好吃好吃太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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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樓發表於: 2024-01-06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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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会有后续吗呜呜呜
这等国宴是老奴能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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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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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樓發表於: 2024-01-21 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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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134樓朝圣于2024-01-04 05:16發表的 : (Qz| N
😭😭😭😭😭👐👐🤲🏻🤲🏻我草写的实在是太好了…….啊啊啊、、、😭神在写文，还会有后续吗…？想看看他们之后的生活是怎样的…感觉非常意犹未尽，空落落的 Ed&M

謝謝你的留言誇獎~
會有後續的喔，這篇文目前的進度應該算是中篇正往後篇邁進，更新的速度不一定，今年盡量希望可做到雙月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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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樓發表於: 2024-01-21 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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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135樓赤羽完美无缺于2024-01-06 00:59發表的 : :6X?EbXhK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文 (3M7RpsL@
好吃好吃太甜了 .jjvS

你真的覺得......這篇是甜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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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7)

139樓發表於: 2024-06-10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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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俏】你是我沒有寄出的第十封情書 (二十九) 更新139F

(二十九)

早晨和暖的陽光輕柔的從窗戶透進來，鋪散在以花梨木所製的書案上，淡雅的書香飄散在空氣裡，與教書先生朗朗的聲音，是史精忠歲月無憂的時光裡，其中深刻的記憶之一。

史精忠當時雖然剛學習讀書識字不久，卻天生極具悟性，比同齡的孩子都學得快，即便艱澀難懂的文學典籍也能閱讀一二，但他始終清楚記得第一次在書本上看見愛這個字時，自己不由自主停頓的筆鋒。

此字似乎筆畫複雜且含意深遠，年幼懵懂的他無法明瞭，只能跟著提筆描畫，從書上的形容以及他人口中的描述，思考何謂世人所說的愛。

是父母抱著襁褓中的弟弟們，滿臉慈愛的哼唱著哄睡的小曲，還是每一次和青梅竹馬的女孩相見，隱約從那雙秋水般的眼眸望見的喜悅與心動。

然而直到年紀漸長，品嘗過眼淚的苦澀，人生的冷暖，史精忠才明瞭人世間的情感是很複雜的，有些愛意無私而包容，有些則遺憾一生卻無悔無怨。

而史精忠被赤羽信之介摟在懷裡，炙熱的氣息緊貼著每一吋裸露的肌膚時，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是如何被鮮明的烙下屬於另一個人有形或無形的痕跡。史精忠在與火焰一般熱燙的慾望中難耐的仰起頭，呼吸漸亂的他下意識的想汲取更多氧氣，可微微張闔的唇隨即迎了一個濃烈的深吻，史精忠失神的雙眼半睜著，無處安放的手輕輕揪住了赤羽信之介後腦的艷紅髮絲。

這一刻，這個臥室對他們而言彷彿就是整個的世界，當眼前除了赤羽信之介以外，自己好像什麼也看不見的時候，意識逐漸混沌的史精忠忽然明白。

原來還有一種愛是無處可逃。

唇齒廝磨的吻用盡了赤羽信之介僅存的溫柔，當他支起上半身時，史精忠在昏黃的光線裡望著他動手解開身上的腰帶，衣襬失去固定後隨即朝兩側敞開，露出底下經過長期嚴苛的訓練所練就的精壯軀體，然而這副肌理流暢緊實的身體也覆滿了難以細數的疤痕，這是赤羽信之介經歷過無數次生死關頭並艱難存活下來的證明。

史精忠不捨的伸出指尖，想親吻那些舊日的傷痕作為無聲的安慰，然而下一秒，一片醒目的鮮紅驀然刺痛了他的雙眼。

動盪的戰事彷彿歷歷在目，纏在赤羽信之介腰上的白色繃帶之下，有鮮血正慢慢的向外暈開。

「赤羽，你的傷口裂開了！」史精忠猛然從沉迷的情慾中清醒過來，輕顫的聲音無不透著驚慌。

一定是剛才他在與想挽留自己的赤羽信之介拉扯時不小心碰撞到還沒有復原的傷口，史精忠自責的紅了眼眶，想要起身為赤羽信之介檢查傷勢，可衣衫半敞的身體卻被赤羽信之介施力按了回去。

史精忠愣然的看著赤羽信之介略為強勢的擠身在他的雙腿之間，聲音壓的極低：「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

赤羽信之介同他說話的語氣仍是柔和懇切，可史精忠察覺那雙灰色的眼眸早已沒了一絲清明，是醉意、是情慾還是為了填補彼此充滿缺憾的人生？他彷彿寧死也不肯回頭。

當佈滿殷紅吻痕的腿根被赤羽信之介寬大的手掌用力扣住且向上抬起時，史精忠驚慌的搖頭，雙手無助地抵在赤羽信之介朝自己貼近的胸膛。

「停下來吧，信……不、不要再……」

被撕裂的傷口該有多疼痛，不斷流失的鮮血足以奪走一個人的性命。史精忠悲傷的不停呼喚赤羽信之介的名字，他已經無法忍受赤羽信之介再次因為自己受傷了，然而赤羽之介俯身在他耳畔，堅定的不斷重複同一句低語。

「別拒絕我。」

不同於記憶裡總是溫柔似水的碰觸，赤羽信之介將臉埋在史精忠的頸間，隨著一個用力的挺身，下半身宛如撕裂般的劇痛讓史精忠毫無防備的痛聲哀吟，他茫然的望著什麼也沒有的虛空，過於強烈的痛覺幾乎剝奪了他的呼吸。

史精忠斷斷續續的抽泣著，竟在依稀相似的痛楚中恍然想起了在刑場上被子彈貫穿身體的感受，也像是目睹赤羽信之介被刀刃刺傷時悲痛欲絕的那一刻。

他們給予彼此的愛好像註定伴隨著疼痛，交織生與死、鮮血與眼淚。
縱使人生無常，可命運為何偏對他們這麼殘忍？

已然分不清隱隱作痛的究竟是被貫穿的身體還是心上經年累月所遺留的傷痕，史精忠頓時淚流不止，像是要在這一夜哭乾自己一生的傷悲。察覺懷裡的人哽咽得渾身發抖，赤羽信之介緩慢的撐起身體，沉重的喘息夾帶幾聲忍痛的悶哼，他感覺繃帶下血色似乎又擴散了一點。

傷口持續失血令赤羽信之介時而感到一陣暈眩，但是他依然撫開史精忠額前略為凌亂的頭髮，很輕的啄去其洶湧的淚水。

「精忠，別怕。」

赤羽信之介溫柔的握住史精忠按在自己胸前的手，將其放到頭頂上，他深情凝視那雙帶著水霧望向自己的金色眼眸。

「就算這是我生命中的最後一天，我也沒有遺憾了。」

像他們這樣的人，與親人摯愛的離別總是多過於團聚，赤羽信之介知道史精忠一定不想聽他說出這種話，可他真的很想讓史精忠知道，與他的相遇是赤羽信之介這輩子最珍惜的緣分，不論往後結局如何，他都心甘情願帶著這個名字沉眠入土。

溫柔無悔的傾訴，稍稍撫慰了一顆感傷無奈的心，史精忠動容的回握住赤羽信之介的手，奪眶而出的眼淚比剛才還要多，赤羽信之介卻淡淡的笑了，傾身含吻著史精忠主動獻上的唇，在他柔軟包容的接納下，終於不用再隱忍自己深切入骨的愛意。

長夜寒涼未至天明，紛亂不休的世界仍是風狂雨驟，可兩人此時緊緊相依的身體卻那麼溫熱，耳鬢廝磨的曖昧語句，情到深處的細碎低吟，在這一刻完全屬於彼此。

扯落的衣物散亂的堆在史精忠蜷起的腳趾尖，他微微仰起失神的臉龐，依稀聞到了空氣中逐漸蔓延的鐵銹味，然而在他掙扎著從慾望裡恢復清醒之前，他感覺自己的窄腰被寬厚有力的手掌牢牢握住，當一聲難耐的悶哼被送入耳畔，史精忠只能閉上被水珠沾濕的眼睫，赤羽信之介不曾停歇的佔有，讓他在驚滔駭浪的推送晃動中再次迷失了方向。

痛楚和情慾在喘息聲中此起彼伏，即便傷痛的身軀已是疲累不堪，幾度昏沉的視野什麼都看不清了，卻仍是出於本能的渴求所愛之人的憐惜，用盡全力貪戀這份短暫的溫存，為了能將今夜的美好永遠雋刻進彼此的記憶裡。

赤羽信之介不斷癡迷的擁抱著史精忠溫暖的身體，孤獨的靈魂如今只想要得到這個人溫柔的安慰，他輕握史精忠的手，想讓他憐愛的撫摸自己的臉龐，然而一陣刺痛卻忽然劃過臉頰。赤羽信之介愕然的雙目微睜，低頭一看，驚覺自己握在手裡的不知何時竟變成一段蒼白的嶙峋枯骨，在他臉上劃破傷痕的血珠，染紅了白骨尖銳的指尖。

赤羽信之介倒吸一口氣，猛然從一場深沉夢境裡驚醒。

天色方霽，凌晨的微光將他的意識帶回了現實世界，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已經想不起來自己剛才夢見了什麼，然而會出現在他夢裡的大概都是慘烈的戰事與一張張了無生氣的黑白面孔，自他參軍以來，夜晚便注定難以獲得寧靜。

十年軍旅是他生命裡濃重的一筆，赤羽信之介似乎應該對此習以為常的，然而驚慌不安的心跳依然出賣了他失敗的掩飾。赤羽信之介熟稔的調整呼吸，試圖壓下因夢魘而起伏的情緒，然而這時一隻細白的手腕伸過來，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輕拍了兩下。

赤羽信之介循著手臂的方向望去，看見史精忠正安靜的躺在身側，他似乎在自己發出細微的動靜時就跟著醒了，只是歷經一晚狂亂的雲雨後，他實在是筋疲力盡，睏的睜不開眼睛，卻仍然下意識地想安撫自己。

史精忠的安慰是靜謐無聲的，好像他無須多問便能懂得赤羽信之介方才為何自夢裡驚醒，戰場上太多的生死更迭都在他們的身心留下了創傷，曾親手堆起無數墳塚的史精忠也能感同身受。

傷痛有機會被人諒解是幸運的，足以令人潸然淚下，可赤羽信之介從來不捨得史精忠這樣好的人卻與他受過相似的苦難。他將蓋在史精忠身上的浴衣拉高一些，滿含依戀的擁人入懷，在史精忠的額頭輕盈的印下一個吻。

然而唇下不同尋常的熱度卻令赤羽信之介眉心一擰，為了再次確認，他改而用手去探史精忠的額溫，很快就傳遞至掌心的高溫立刻讓他驚坐起身。

「精忠，你發燒了！」

聽見赤羽信之介不知所措的聲音，史精忠終於勉強睜開眼睛，可是他此時全身痠痛無力，一陣一陣的鈍痛襲向頭頂，他此時難受的說不出一句話。

「對不起……我……」

回想起昨夜史精忠在他身下哭喘到氣息漸弱的模樣，赤羽信之介頓時悔恨交加，他應該注意到史精忠單薄的身體根本經不住過於激烈的情事，自己竟一昧沉迷，對他如此索求無度。

「不是的……」

赤羽信之介看上去自責的像是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史精忠輕輕拉住他的手指，想要解釋這並非他的錯，然而聲音卻沙啞乾澀的連自己也聽不清楚，喉嚨在他嘗試說話時也感覺到明顯的疼痛。

史精忠沒忍住，掩著嘴咳嗽幾聲，赤羽信之介見他咳得面色蒼白更是心急如焚，立刻起身從櫥櫃裡取來棉被，仔細的裹緊史精忠微微發抖的身軀。

「你等我。」

望著赤羽信之介披上衣服，腳步匆忙地離開房間的背影時，史精忠恍惚中抬起手，他實在太冷了，一心想要挽留昨晚讓自己依偎而眠的溫暖，然而沉重的睡意像是壟罩下來的夜幕，他不知何時失去了意識。

直到周遭再次傳來有人走路移動的聲響，史精忠才再次惺忪的睜開眼睛，他首先看見的是滿臉擔憂的赤羽信之介，然後是一早就被擾了清夢，表情顯然有點不悅的溫皇。

半夢半醒的接到赤羽信之介的電話時，老實說溫皇在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把電話掛斷。這不是赤羽信之介第一次找他幫忙救人了，以前或許還可說是念及自身的職責及心裡對中原的虧欠，可赤羽信之介如今已經沒了軍職在身，他早該放下執念回去日本了。

不過聽見赤羽信之介著急的人是史精忠後，溫皇收回了只差一點就要說出口的抱怨，在短暫的時間裡思考了許多，最終還是帶上醫療箱，認命的出了這趟門。

赤羽信之介在電話裡的語氣聽起來驚慌非常，溫皇原本以為史精忠該不會是發生了什麼危及性命的意外，趕路的步伐都加快了不少，直到看見史精忠虛弱無力的躺在赤羽信之介的房間裡，身上雖然沒有外傷，卻憔悴的像是被狠狠蹂躪過一樣，眼角都泛著不自然的紅暈。溫皇面無表情的挑眉，一時之間竟不確定史精忠真的方便自己詢問病症嗎，不過更令溫皇無言以對的，是史精忠醒來後先是將眼神瞥向赤羽信之介，而後又懇求得看了自己一眼。

明明自己都奄奄一息了，竟然還有心力關心別人，看來是真的病的不輕。

「他還好嗎？」

見溫皇不發一語的瞪著史精忠，赤羽信之介一顆心也跟著忐忑起來。

「憂思過重加上勞累過度，病倒了吧。」溫皇連診療器具都懶得拿出來，雲淡風輕地說著自己的診斷。

從赤羽信之介回到軍隊，在到地部引發大規模的戰亂，中原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偶爾會去史家看診的溫皇知道史精忠那段時間總是繃緊神經，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長期累積的壓力和糾纏難解的心事都是沉重的負荷，就算他不是醫生也能看出來，早已身心俱疲的史精忠隨時都可能撐到極限，倒下不過是早晚的事。

真正讓溫皇出乎意料的，是史精忠竟倒在了赤羽信之介家裡，看來他到底是放不下這段感情。

不過史精忠會突然病的這麼重，絕不只是因為這些原因。溫皇淡漠的瞥了赤羽信之介一眼，難得沒好氣的說：「還有你，我應該提醒過傷好之前不能做太激烈的動作，才允許你提早出院。」

雖然溫皇到來之前，房間裡的痕跡都已經被清理過，他們身上穿的衣服也乾淨整齊，但光是這樣還不足以隱瞞溫皇這雙銳利的眼睛。這麼深的傷口本來就好的慢，此時纏在赤羽信之介腰上的繃帶，大概已經是一片血色模糊，而他竟然將傷勢放任到現在，難怪史精忠不顧自己病重的身子，也要請求自己先關心赤羽信之介的傷。

故意用兩人都聽得見的聲音，嘆息了一句色令智昏阿，溫皇明目張膽的嘲諷讓人想忽視都感到困難，赤羽信之介語噎了半晌，而史精忠則默默拉高了棉被，窘迫的遮擋自己漲紅的面容。

「傷口我會自己處理，精忠比較重要。」

赤羽信之介清了清嗓子，尷尬地用眼神示意自己聽懂溫皇揶揄參半的警告了，不聽醫囑是他不對，讓溫皇別趁機報復了，先專心查看史精忠的病情。

在病患身上取樂好像令溫皇心情好了許多，對他這種莫名的樂趣，赤羽信之介也無可奈何。好在溫皇終於打開醫療箱，要正色下來要為史精忠查看病況了，赤羽信之介趕緊安撫有些著急的史精忠，誠摯地保證等會一定處理腰上的傷，讓史精忠先別擔心他。

人的身體在最為羸弱的時候，生病起來也會比平常還要嚴重許多，當溫皇測出史精忠體溫已經高達四十度，便當機立斷取出針筒和退燒藥劑，史精忠在中原畢竟也算是很重要的人物，可不能讓他燒壞腦子。

「我先幫史精忠打一劑退燒針，但是之後還是需要吃藥靜養一段時間。」

以史精忠頭痛、喉嚨乾澀及咳嗽等等的症狀看來，溫皇推測這應該只是一般的感冒，只是史精忠的身體太過孱弱，才讓這個病發作起來特別嚴重，赤羽信之介又關心則亂，其實像這樣的普通感冒對成年人來說並不需要擔心。

現在是史精忠的身體最為難受的時候，溫皇提醒赤羽信之介先觀察他有沒有退燒，如果還是燒的厲害就必須將人帶去醫院做更進一步的治療。

病人想要恢復健康，最依賴的還是在旁照顧的人，即便溫皇是醫生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他收拾好物品，打算先回醫院幫史精忠開藥，但臨走之前又想起什麼，回頭對赤羽信之介說道。

「我會順路去通知史家一聲，免得他們急的四處找人。」

「史家？」

赤羽信之介神色茫然，像是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提起史家，溫皇露出饒有趣味的笑容，說：「你不知道史精忠昨晚是自己偷跑出來的嗎，他們還派人問過我。」

接到赤羽信之介的電話不久，天還沒完全亮起就得準備看診用具的溫皇正臉色陰沉的在心裡細數赤羽信之介總共欠了自己多少人情債時，便聽見了有人敲門的聲音。以他性情古怪的名聲，敢直接上門叨擾的人並沒有幾個，果不其然站在他門外的是燕駝龍，他是跟隨史艷文多年的老僕，人生過半已然見識過諸多風雨，此時卻神色慌張的詢問自己是否知道史精忠的下落。

溫皇這個人一向精明又愛看別人的熱鬧，立刻就察覺這其中似乎有些隱情，便暗自向燕駝龍打探了些消息，然而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後，溫皇並沒將史精忠在赤羽信之介家裡的事告訴燕駝龍，還裝作好心的寬慰幾句，史精忠大概是去散心，過不了多久就會回去了，燕駝龍要是知道自己被忽悠了大概會氣得不行。

「史精忠鬧了這麼大的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因為婚事告吹而大受打擊呢。」溫皇訕笑著說道，瞥向赤羽信之介的目光卻別有深意。

在過不了多久，這個消息大概就會傳遍中原了，中原人期待這場盛大的婚禮已久，沒想到這喜酒終究無緣喝上，男女雙方都免不了被議論紛紛，該如何善後也令人苦惱。

雖然兩人取消婚禮的決定不一定和赤羽信之介有關，可是與史精忠糾纏難斷的他，終究不可能置身之外。赤羽信之介心情複雜的看了一眼史精忠的倦容，想起了他昨夜推開門的剎那，深深凝視自己的眼神。

史精忠由星月引路，懷抱著無人可知的心情，踏上此生最艱難的一條路時，他是否也曾猶豫膽怯，好幾次都說服自己必須回頭，可最終還沒能抑制內心的情感，彷彿獻祭般投身於無邊業火，與自己相擁著沉淪。

就像史精忠原本希望赤羽信之介能夠回去家鄉安穩地度過餘生，也許迎娶常欣，兩人如尋常夫妻般白頭偕老，對史精忠才是一種平凡的幸福，這些赤羽信之介都知道……

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赤羽信之介沉痛的垂下目光。

可這樣的人生實在太寂寞了……

「別想這麼多了，先把人帶回史家。」

不管有多麼難走，這條路都還很長呢。溫皇拍了拍赤羽信之介的肩頭，道：「剩下的事以後再說吧，你們有的是時間。」

留下一句有幾分祝福的安慰後，溫皇便離開了，赤羽信之介則繼續守在史精忠身旁，替他更換降溫的毛巾，希望送史精忠回家前能讓他盡快退燒下來。

然而過於安靜的陪伴，還是讓史精忠察覺了赤羽信之介心中的憂愁。

「怎麼了……在想溫皇說的話嗎？」

史精忠氣若游絲的聲音，聽的赤羽信之介內心一緊。他現在病的這麼重，卻還擔心自己差點和別人結婚的事，是不是依然讓赤羽信之介感到很受傷。

赤羽信之介立即搖頭，可語氣裡卻藏不住傷感：「你身上的責任已經很重了，現在又因為我……」

為了與自己在一起，史精忠不僅違背了母親希望他成家立業的心願，他的父親和兄弟可能也無法諒解他的選擇，因為史家是守護中原的一道牆，兩國之間又有那麼多無法勾銷的恩怨，赤羽信之介很害怕史精忠會因此陷入感情與責任的兩難，更害怕他從此以後再也看不見史精忠的笑容。

然而在赤羽信之介說出更加自責的話之前，史精忠將手從厚重的棉被裡伸出來，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不後悔。」注視著赤羽信之介動搖的面容，史精忠又說了一次：「信，我不想再後悔了。」

史精忠已經因為太多次人生中的錯過，沒能堅決的拉住赤羽信之介的手，好幾個孤獨的夜晚裡他總是自問，哪怕只有一次，他有沒有勇氣做出不同的選擇。而這個答案在昨夜兩人十指緊扣的那一刻，被赤羽信之介的情意所圍繞的史精忠終於確認了自己的心意。

就算身不由己的人生只能將願望縮減到最小，他也想要這個人牽著他的手，一輩子都不再鬆開。

如波光閃動的水氣逐漸氤氳了赤羽信之介的雙眼，史精忠聽見了他微微哽咽的聲音。

「我以為你真的這麼狠心……」

赤羽信之介到現在都還記得，史精忠親手將喜帖交給他時那痛徹心扉的感受，幸而這份愛無須跟隨自己埋葬於故鄉的黃土之下，還是被史精忠珍惜的收進了心底。

不管曾經受過的傷有多麼殘缺猙獰，都因為史精忠溫柔的縫補而漸漸癒合，明明他的心不再感到疼痛，可赤羽信之介不知為何卻依然止不住想要落淚的衝動。

赤羽信之介彎下腰，虔誠地親吻史精忠的手指，兩行透明的淚痕也隨之無聲滑落，然而在抬起頭時，他與史精忠互相凝望，臉上已是雨過天晴般的笑容。

***

一日之計在於晨，算一算時間，街上已經湧現了百姓們辛勤工作的身影，史家的僕人正猶豫是不是該提醒他們家的三少爺該去正氣茶行了，可史存孝一直神情焦灼的在家裡來回踱步，時而往大門的方向張望。

因為從下人發現史精忠不在房間的時候開始算起，史精忠已經快要整整一天沒有消息了。

府裡所有人知道後都急得亂成一團，因為一向循規蹈矩的史精忠可從來沒有發生這種事情，大家都擔心他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而史存孝更是懊悔不已，他明明發現大哥昨天見過常欣後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卻以為只要和以前一樣讓他安靜獨處一段時間，等重新調整好心情後，他又會變回眾人所熟悉的知書達禮的大少爺。

史存孝深深嘆了一口氣，除了偉岸如山的父親以外，他自小最仰望信賴的人就是史精忠，不論發什麼事，好像只要有大哥在就什麼都不必擔心。

但只要是人都會累的，史精忠會因為承受不住心理的痛苦而悲傷哭泣，沒能實現對母親和常欣的承諾，他一定也比任何人都無法原諒自己。

史存孝原本已經做好打算，若天亮後史精忠還是沒有回來便要親自去尋找，可溫皇卻在這時恰巧來了一趟，私下與父親說了幾句話後，作為當家的史艷文便讓眾人不必擔心，解釋大少爺是因為身體抱恙所以臨時在外休息了一晚，很快就會回來。

於是史存孝只能耐住性子留在家裡，不知就這麼乾著急的等待了多久，才終於聽見像是車輛行駛的聲音由遠而近停在了家門口，史存孝猛地渾身一震，緊接著便聽見僕人激動地喊著：大少爺回來了！

壓在心裡許久的大石在聽聞史精忠安然無事的回來後終於可以放下了，史存孝讓下人立刻去通知父親，自己則先一步奔去門外迎接歸來的大哥。

當史存孝終於見到史精忠時，裹著厚實外套的他正緩慢的下車，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需要赤羽信之介在一旁攙扶才能站穩，聽見三弟憂心忡忡地呼喚，史精忠習慣性地露出安撫的笑容。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大哥你怎麼變成這樣！」

不過一個晚上，史精忠竟突然病的這麼厲害，臉色蒼白如紙，身體也病弱的彷彿風一來就會被吹走的模樣，而讓史存孝更驚訝的還有不知為何跟著他大哥一同出現的赤羽信之介。

「小心，慢一點。」

察覺史精忠似乎因為腿軟無力而有些站不住，赤羽信之介摟住史精忠的肩膀，在他耳邊柔聲提醒，看見這過於親暱的一幕，史存孝激動地向前了一步，卻又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對於赤羽信之介這個人，史存孝其實一直不知該用何種心情看待他，二哥對日本軍官無不恨之入骨，曾經是天部首領的大哥更與他生死對立。然而事過境遷後，複雜的牽絆改變了他們的命運，讓本不該產生交集的兩個人，竟互相扶持的走到了一起。

面對赤羽信之介與史精忠的轉變，史存孝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幸好這時一個沉穩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打破了這微妙的氛圍。

「存孝，先扶你大哥進去休息吧。」

赤羽信之介和史精忠一齊聞聲抬頭，看見一襲長袍白衫的史艷文緩緩走了過來，那雙從來溫和從容的眼睛，第一次浮現令史精忠覺得陌生的情緒。

聽見父親的命令，史存孝立即回過神來，趕忙讓史精忠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將人從赤羽信之介手上接過來，他大哥這回病得很重，可不能繼續在外頭吹風了。

史精忠點頭，順從地讓史存孝扶著自己進屋，然而在經過史艷文身側時，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

「父親……」

史精忠輕輕拉住史艷文的袖口，他知道赤羽信之介還站在原地沒有走。

史艷文藏於衣袖裡的手緊了緊，終究沒忍心拒絕孩子的懇求，他安撫的拍了拍史精忠的臉頰，用平緩下來的眼神示意史精忠相信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赤羽信之介的。

得到父親的應許，史精忠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回眸看了赤羽信之介一眼，看見他也微笑著朝自己頷首後，才依依不捨的跟著史存孝離開。

待到史精忠走遠，赤羽信之介在史艷文深沉的注目下，恭敬的向他行禮，說出自己的不情之請。

「史先生，我知道這個要求很唐突，但是懇請你允許我留下來照顧精忠。」

史家並不缺人手，他們的大少爺更沒有理由讓一個外人來照顧，尤其史精忠這次病重可能也與他脫不了關係。赤羽信之介已經做好了會被拒之門外的心理準備，然而他還是不想放棄，希望能盡其所能請求史艷文讓他留下來。

然而這並不是一個如同表面上能這麼輕易答應的事情，讓赤羽信之介繼續見史精忠意味著什麼，史艷文不能不慎重考慮。史精忠為了繼承他肩上的責任，注定沒有辦法擁有平順的人生，他不希望史精忠還為自己選擇這麼辛苦的未來，即便暫時會因為被迫分離而痛不欲生，但現在懸崖勒馬或許還來的及。

理智上他們都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可人們的感情卻無法勉強，看著赤羽信之介似乎因為彎腰的動作拉扯了腰腹的傷口，身體一晃，險些支撐不住，然而他依然低著頭，誠懇而堅定的請求他的准許，史艷文心腸一軟，終究無奈的鬆了口。

「有你陪著，精忠也許會好的快一點。」

史精忠從小就慣於隱忍，即使已經疲憊的站不起來，心裡的傷口血流不止，還是會強顏歡笑的為需要他的人們撐起遮風避雨的傘。可是與赤羽信之介分離的這段日子，即使史精忠不斷逼迫自己遺忘，奈何心中的酸澀還是有增無減，看著孩子日漸憔悴，史艷文為人父母怎麼可能一點都不心疼。

如果赤羽信之介是唯一能夠撫平史精忠內心傷痛的人，即便有萬般無奈，史艷文也只能答應了。

得到史艷文的首肯，赤羽信之介喜出望外抬起頭，難掩激動的向史艷文道謝。

他深知以自己的身分，其實沒有資格對他們提出這種請求，因此他是打從心底的感激史精忠父親對自己的寬容。然而在見到史精忠之前，赤羽信之介看見史艷文依然保持禮節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可他所指向的並非是史精忠剛才離去的方向。

「在此之前請赤羽大人先隨我去一趟書房吧，我有些話想與你單獨一談。」

薄風斷寒柳，雪盡花落聲寂寞，此生有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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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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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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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俏】你是我沒有寄出的第十封情書 (二十八 )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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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俏】你是我沒有寄出的第十封情書 (二十九) 更新139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