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06【戢翠】弭兵1~32,78F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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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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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22-06-21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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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上殿

　　戢武王和寒烟翠出现在大殿门口时，百官霎时鸦雀无声。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戢武王就这样牵着寒烟翠，一步跨入了议政殿内。

　　一员武将反应过来，振臂高呼：“众将随我拿下此女，玷污王树，该受万人投石。”十来名武将一听到这话，立刻握好各自刀剑，架好姿势，谨慎地往戢武王身边围来，想要一举擒下寒烟翠。一众官员都散了开来，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戢武王不动声色，暗中运起真元以待。众武将见戢武王袖手不动，便放心地互相点头示意，领头武将大喝一声，众人身形齐动。

　　“放肆。”只听戢武王冷然一喝，右手瞬息化出或天戟在寒烟翠身前一划，蕴藏的功力倾泻而出，一圈武将未曾触到寒烟翠分毫已经被戟风扫荡至殿外，口中呕血不止，倒地不起，戢武王手中长戟犹然鸣动不止，王戟威势，力压全场。

　　没想到王会断然出手，且只凭一招就轻松震退十来名武将，散在殿内各处的官员惊惧不已，难以置信地看着犹见从容的戢武王。

　　“竟然对王动手，这些人依例该当如何？太丞，你说。”戢武王一开口便是问罪。

　　一旁的什岛广诛被戢武王眼中蕴含着的杀气扫到，心中一寒。其实他也犹豫过是否应该拿下寒烟翠来维护王的权威。什岛广诛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棘岛玄觉，事起前，就是棘岛玄觉在他身边悄悄提示“未经王的允许擅动刀兵可是死罪”，什岛广诛闻言一惊，放下了握刀的手。

　　现在王上问罪，什岛广诛才想起之前传消息来的都是长老团的人，这群武将被煽动在王驾前动手，全然不将碎岛之主放在眼中，犯下了灭族大罪，俨然成了长老团试探王上的马前卒。可摄论太宫为何救他？不及细思了，王可还在等他回应，什岛广诛稳住心绪，上前行礼：“对王不敬，兵刃相向，依例罪及三代，立斩不赦。”

　　戢武王继续逼问：“你可知他们为何突然发难呢？”

　　什岛广诛看了一眼戢武王身边的寒烟翠，艰难开口：“王带王后踏入议政殿，这女子怎能论政……这是玷污王树的大罪……”

　　戢武王一手牵着寒烟翠，一手握着或天戟挽了个枪花，高声发问：“是谁说王后要入殿论政的？”

　　“……”

　　见无人敢应答，戢武王收起了手中的或天戟：“哼，尔等身居高位却听信流言，妄动杀机，如此人心浮动，谈何碎岛大业。”

　　戢武王松了牵着寒烟翠的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份名单：“王后因遭遇暗杀而重伤未愈，我才先行与王后闭关养伤，没想到惹得流言纷纷。宫闱之事百姓如何能知晓，何况此间还有人煽风点火捏造事实。我早已让亲卫暗访，得了这么一份名单。本想趁着今日与王后完婚，带王后来议政殿，在她面前了结此事，没成想你们竟如同三岁稚儿，轻易便受蛊惑。”

　　戢武王视线在长老团派系的官员身上转了一圈：“在我决意征伐慈光之塔后，为了稳固碎岛后方，才与佛狱结盟。佛狱也以王女出嫁，交付了佛狱兵力的指挥权。”戢武王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展示了拇指上的火狱圣令，“而这些逆臣，不仅散播谣言，恶意中伤王后，甚至还想当着我的面擒杀王后。此等行径若成，必会动摇两境结盟，届时碎岛若面临两线作战，必将死伤无数。如此损我碎岛利益，该当刑杀。”戢武王越说越慢，咬字也越重，“刑杀”二字出口，殿内噤声。那些心虚的官员面色苍白，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戢武王句句在理，任谁都能感受到戢武王的肃杀之气，无人敢再开口。就在众人觉得戢武王今日要大开杀戒时，棘岛玄觉出声了：“我王息怒，这些人确实罪有应得。但是按外境风俗，今日乃王上大喜之日，臣以为不宜多造血光。”

　　一听棘岛玄觉这种求情的话，什岛广诛就不愿意了，他最看不惯百代一系的贵族凭借祖先庇荫，高官厚禄。那些殿外受伤的武将，也有几人是自己的手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做了长老团的棋子，什岛广诛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往日备战时刻，臣早就习惯有的人畏畏缩缩，吃着祖宗饭过日子。但是这些小人不身先士卒上战场也就罢了，如今在后方做这些勾当，损我王声威，灭我方气势，实为叛国行径，与这些人同朝为官，广诛之耻。请王下令彻查，臣愿为王手刃这些无耻之徒。”

　　戢武王没有做声，锐利的视线故意在特定的一些官员身上打转。眼看他们顶不住肃杀威压，几乎要下跪求饶，戢武王才松了口：“太宫说得有理，外境确实有此说法，大喜之日杀伐太过，于事不吉。殿外罪臣，念在他们只是为人煽动，废去功体后卸甲归乡，余罪不涉族人。这份名单上，为首几人枭首示众，其余人等以罪论处，此事就全权交伐命太丞办吧。”

　　“谨遵王命。”什岛广诛上前自戢武王手中接下了名单。长老们面白如纸，王全权交予太丞处置，怕是这次派出的人都不得善终了。

　　眼看危局已解，戢武王偏头对寒烟翠得意一笑，伸手牵着寒烟翠一步一步走向王座。

　　拉着寒烟翠在王座前站定，戢武王面向百官说道：“碎岛从无联姻先例，今日借着外境婚嫁风俗宽赦罪臣，那联姻之事也该比照外境。在外境，联姻皆需由百官见证，以示郑重，身为人臣，尔等应该恭贺才是。”

　　女子怎能这样堂皇上殿呢？官员们看着王座前的寒烟翠，还是心有不平。碎岛男子何曾向女子低过头？可王说得也对，此次联姻事大，况且刚刚才借由外境风俗饶赦了不少人，现下反驳无力，只会引火烧身，看来只能让步了。可那是女子啊，群臣们还是弯不下腰，开不了口。

　　眼看场面一时僵持，戢武王拧了眉头，脸色渐渐阴沉。还是位列文官之首的棘岛玄觉先行躬身：“臣恭贺碎岛佛狱联盟事成。”

　　听闻摄论太宫只贺联盟，不涉王后，官员们反应过来。对啊，我们可以只庆贺联盟事成，不谈及王后就不算对女子低头。众人立即行礼，同声祝贺：“臣等恭贺碎岛佛狱联盟事成。”

　　哼！罢了。戢武王压下不满，告诫自己不可燥进。她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百官恭贺，也算退了一步。

　　寒烟翠站在戢武王身侧，微微偏头就看见了戢武王抿着嘴生闷气的样子，想起年少时的戢武王也曾鼓着腮帮子抱怨，那会儿的小少主还有些许婴儿肥。记忆与现实一重叠，现下群臣所惧的王者怒相在寒烟翠看来，却是有趣可爱，若非此地不合时宜，寒烟翠怕是会轻笑出声。

　　看群臣各自就座后，戢武王已经缓和了情绪：“此事已了。太丞，新兵的训练如何了？”

　　什岛广诛犹豫地看了眼戢武王，没有立即回答。

　　“怎么，遇到了难处？”

　　“这……”什岛广诛毫不避讳地瞥了眼站在王座边上的寒烟翠，明示戢武王，这朝堂议政呢，女子怎么能听？

　　“你！”戢武王气得站了起来，刚刚平复的情绪又被点燃了。

　　寒烟翠怕再生变故，欠身行礼，用眼神示意戢武王今日还是见好就收：“王，我也有点累了，想要先行告退。”

　　戢武王歉意地看着寒烟翠，换来一个理解的眼神后，一挥手：“来人，护送王后去玉槐庭。”

　　看着寒烟翠离开太桓殿后，戢武王才坐回王座，示意什岛广诛：“现在可以说了。”

　　“禀我王，半年的训练已初见成效，臣与武部尚论还会加紧训练，保证不误战机。”

　　戢武王压下心中偏见，勉力赞许道：“你做得很好。”

　　这时，棘岛玄觉出列进言：“启禀我王，每十年一次的王树祭典时日将近，王树殿长老已经催促许久，王应该筹备闭关之事了。”

　　“哼，别是以王树祭礼来逃避对慈光之塔兴兵的话题吧。”就算棘岛玄觉刚刚提点了他，什岛广诛依旧看他不顺眼，棘岛玄觉肯定是故意打断王对他的嘉言。

　　“嗯……王树祭礼不容有失。”沉思片刻，戢武王对什岛广诛说道，“太丞，三日后我将进入祭天台闭关一个月，这一个月内祭天台附近的守卫至关重要。”

　　什岛广诛沉声应道：“臣绝不负吾王所托。”

　　戢武王点了点头，继续吩咐道：“与佛狱的联盟已成，你让武部尚论调七成婆罗堑的守军到北部边境。有了大军震慑，能为我们争取更多备战的时间。”面对碎岛几乎全境的兵力，戢武王确信，那个藏头藏尾的珥界主没胆子率先开战。

　　摄论太宫有些忧心：“珥界主不会擅动，难保无衣师尹也不会。臣担心无衣师尹可能会另有作为。”

　　戢武王自信扬眉：“哈，不用担心，对付无衣师尹的人选，我已经找到了。”

[ 此帖被xiaozi在2023-09-12 22:14重新編輯 ]

无争此世，得愿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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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22-06-25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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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3樓(非雁) 的帖子

王姐拿了素素给的剧本，必须能够达成所愿啊~
谢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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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22-06-25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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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6樓(樂音樂) 的帖子

在努力了！在努力了！
感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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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22-06-25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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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8樓(長度17) 的帖子

谢谢喜欢~
王姐和翠姐姐必须在一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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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22-06-25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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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启航

　　剑之初，曾一夜战胜一百四十七位高手，博得“慈光之塔的惊叹”封号。在当年那届四魌武评会上，他本应代表慈光之塔出战雅狄王，却忽然弃战，从此销声匿迹。戢武王曾想寻他一战，看看究竟是怎样的高手，武道声望能与先王并肩。

　　现在的戢武王已经知道，剑之初人在苦境，他不战而败是因为发现了自己是雅狄王之子的身世，不愿与生父争战。想到这里，戢武王的眉头就纠成一团。在素还真告知自己不仅有丈夫，还生下了两个儿子时，戢武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着碎岛恶俗，她对于男性一直没有好感，甚至于有一些偏激的厌恶。喜欢上这个名义上的兄长，还生下孩子？这在戢武王看来，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更何况素还真口中的剑之初，处事太过温吞犹豫，怎么想也不是自己会喜欢的人。

　　不过抛开这些事情，剑之初实在是对付无衣师尹的一柄利刃。掌握了他，无衣师尹以及他的暗藏助力都不足为惧。鉴于剑之初的身份，这件事情不能假手碎岛的人，必须亲力亲为。恰逢王树祭典即将到来，她正好可以趁闭关的这一个月去苦境。

　　记得楔子也在苦境，湘灵定是想见楔子的，嗯……与其让湘灵日后偷渡苦境遇到南风不竞的纠缠，不如现在就带上湘灵，自己看顾着更为妥当。不过带湘灵去见楔子这件事，戢武王觉得应该提前和寒烟翠说一声。这般想着，戢武王便出了房门。

　　正式完婚后，寒烟翠本应该正式住进戢武王的房内。但是戢武王为了向臣子表明自己并没有“沉迷女色”，特意安排寒烟翠独自住在了玉槐庭里的一处小殿里，两人顺理成章地分居着。

　　“王后，睡下了吗？”戢武王敲了两下门，轻声询问。

　　“还没，何事？”

　　待寒烟翠开门，戢武王一眼就看到她只穿着一身月白色单衣，除去头饰后的秀丽黑发披散肩头，显然是已经准备入睡了。

　　看着有些单薄的寒烟翠，戢武王径自走进了房内，拿起榻上的狐裘围在了寒烟翠肩上：“碎岛夜深露寒，你要注意。”

　　“多谢。深夜寻我是有什么要事？”

　　寒烟翠真的很适合围着这类衣物，毛绒绒的一圈衬得她清贵非常，但是像今晚这样搭配一身入睡的薄衣，就掺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如果寒烟翠这会儿再羞怯一笑，大概没有君王都抵挡得住吧。戢武王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书中不少帝王会沉迷女色不思国政。

　　“王，深夜寻我何事？”看戢武王盯着自己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寒烟翠无奈地又提醒了一次。

　　“咳咳，嗯。我是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说。”戢武王也觉出了自己的无礼，她边说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端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等冷茶入喉，甩开了走偏的念头，戢武王恢复了惯常的稳重神色：“王后先坐下吧。”

　　寒烟翠坐下后，戢武王顺手递了杯茶水放在她手边：“我要秘密去一趟苦境，去找剑之初。”

　　“苦境，那不就是凯旋侯很久以前去的地方。你确定那个销声匿迹的剑之初是在苦境？”

　　“是。而且，我还准备带湘灵去一趟。”戢武王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寒烟翠。

　　“……”明白过来的寒烟翠，脸上流露出了几丝苦涩。

　　看着寒烟翠伤心，戢武王也不太好受，她刚想劝慰一下，寒烟翠倒先开口了：“你的顾虑确实有道理，与其让湘灵日日受相思折磨，不如……成全她。”

　　寒烟翠生怕戢武王瞧出端倪，强压心绪，甚至勾出了几分喜悦的笑容，故作轻快地说道：“这件事，由我去和湘灵说吧。湘灵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嗯，那王后就……”安心留在这里帮她看顾梁谷的学院吧。戢武王还没把自己的打算说出口，寒烟翠已经打断了她的话。

　　“我也要跟你们去苦境。”

　　“啊？这又是……”何必呢？何必要亲眼目睹湘灵和楔子的相认相处呢？

　　寒烟翠缓和了情绪，眼神已趋坚定：“我并非一时意气用事。你去苦境要找剑之初，没法时时照顾湘灵吧，我跟着去，能多看着点。再者，苦境形势不明，万一你有什么事情，我也能帮得上忙。况且，你与佛狱的盟约，也要通知在苦境的凯旋侯配合，有我在，侯才会更加相信你的说辞。最后，有你指点，我修习废之卷才能事半功倍啊。”

　　真是条分缕析，有理有据，无法拒绝……“那好吧。对了，这次我想换女装入苦境，好掩人耳目。”

　　闻弦歌而知雅意，寒烟翠点头答应：“好，你的一应装扮交我。”

　　“嗯，多谢王后！”终于能够好好打扮一番了，这样的经历还是第一次，戢武王忍不住喜形于色。

　　看到戢武王一脸的期待，寒烟翠真心笑了：“对了，你去苦境要用什么名字？还是准备直接用回本名，淇奥？”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叫过她的名字了，听到寒烟翠唤出自己名字，戢武王心上如被鹊羽扫过，痒痒的感觉难以形容。不过嘛……“我已经想好了，就叫玉辞心。”戢武王选择了素还真一时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一卷冰雪，玉辞心。”

　　-------------------------------------

　　天河的星光闪烁不息，伴着徐徐夜风，湘灵在夜半时分悄悄地上了一艘碎岛玄舸。她刚在甲板上站稳，玄舸便稳稳启航了。

　　无论是上天界的天外之石，慈光之塔的星骋，还是火宅佛狱的阎魔之术，使用者都会遭受或大或小的副作用，只有碎岛的玄舸是目前四魌界中穿越境界最安全的方式。

　　玄舸御风而行，速度惊人却开得很平稳，湘灵在船舱内转悠，想找到先行上船的戢武王和寒烟翠。

　　“湘灵，这边！”

　　看到寒烟翠正在站在一个房间的门口笑着招手，湘灵赶紧小跑了过去：“翠姐姐！”

　　进了房间后，湘灵发现屋内还坐着一名白衣女子。女子神情自在，全无一般碎岛女子的畏缩模样，身段利落挺拔，明显是习武之人，碎岛还有这样的奇异女子？再一看，那人左侧眉角处有着类似蝴蝶的纹彩，看上去似是在掩饰容貌。不过，虽然有纹彩遮掩，湘灵还是觉得这女子的长相看起来很眼熟。

　　“翠姐姐，这位是？”

　　白衣女子起身走到湘灵面前，笑着开口：“湘灵，是我。”

　　“你……”如此熟稔的语气，湘灵盯着白衣女子的脸端详，在看到湛蓝眼眸里熟悉的关怀后，她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人选，立时惊讶不已：“王兄！你……苦境应当没人认识你，你不必如此牺牲吧。”居然还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女性的发声。

　　没想到妹妹的反应是这样的，戢武王苦笑着解释：“这是我自己想要……”

　　“王兄，你是何时……有这种喜好的？”

　　“哈哈哈哈……”看到湘灵一脸努力理解，戢武王一脸尴尬的表情，一旁的寒烟翠实在忍不住，捂嘴轻笑了起来。

　　“不是，湘灵你先听我说……”戢武王哭笑不得，跟湘灵讲起了自己深藏的秘密。

　　“……就是如此。”戢武王观察着湘灵的表情，她相信湘灵会接纳她的身份，但自己毕竟一直欺瞒着她，戢武王内心还是有些忐忑。

　　湘灵在心里飞速地消化了这令人震惊的讯息后，有些犹豫地唤了一声：“王姐？”

　　“哈哈哈……我在。”戢武王散去那一丝忧虑，眉宇飞扬，心情极好。

　　“王姐！”湘灵又唤了一声。

　　“嗯，小妹。”戢武王笑眯眯地应着。

　　湘灵高兴地抱上了戢武王：“这种感觉真不可思议。只是变换了称呼，却觉得我们更亲近了。”

　　“我们本就是亲人啊。”戢武王伸手搂住了湘灵，与以往一般，揉了揉湘灵的发顶。

　　相似的容貌，一般的温柔，寒烟翠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心中触动。她也有兄长，但感受到的从来不是家人间的温情而是彻骨的恐惧。

　　戢武王再次开口，语气却不复先前的愉悦：“小妹啊，其实我一直觉得，有愧于你。”戢武王低头抵上了湘灵的额头，眼里满是歉疚，“你我同是王树所诞，父王为了稳定碎岛，立我为储，让我得了碎岛王权。而你明明天赋疗愈之能，却从小到大备受歧视，我……”

　　“碎岛的习俗如此，非是王姐的过错，你不必自责。况且你日日伪装成男子，说是尊荣，亦是枷锁。”湘灵偏头窝进了戢武王的怀中，蹭了蹭才继续说道，“在王姐的羽翼之下，我已经过得很好了。”

　　湘灵的理解体谅让戢武王心内酸热不已，她紧紧抱了怀中的小妹：“湘灵……多谢你。”

　　“对了，王姐，你是何时学会女装打扮的啊？”湘灵从戢武王的怀里直起了身，围着戢武王左看右看，她主动挑起新话题，希望戢武王不要过于伤感。

　　戢武王也很配合地转了一圈，发侧的水晶坠于烛光下划出异彩：“这是王后替我打扮的，如何？”

　　“这发饰和衣服，很配王姐的气质，泠然出尘，很好看。翠姐姐的眼光真好。”

　　寒烟翠笑着招呼：“好了好了，夸够了就坐下吧。我备了糕点在这，想着你夜半才上船，可能会饿着。”

　　湘灵赶紧挨着寒烟翠坐下：“我确实有点饿了……诶，这些都是我喜欢的点心！”

　　“慢慢吃，别噎着。喏，这是你喜欢的百花茶。”寒烟翠倒了三杯茶水，一一分好。

　　戢武王也坐在了小桌边，尝了一块糕点：“ 王后总是这么周到。”

　　“多谢夸奖。”

　　湘灵看着眼前的两人，忽然想起一事，视线在戢武王和寒烟翠身上转了一个来回，湘灵忍不住发问：“对了，王姐，你和翠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上次还那样……”

　　没想到湘灵冷不丁提起这茬，寒烟翠脸颊微热，抢着解释：“那次只是误会而已。”

　　戢武王跟着补充：“我与你翠姐姐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这次联姻，是我欠她。”

　　“也对，女子间怎可能真的成亲呢……”湘灵嘟囔着。

　　“……”无心之语，最是伤人，寒烟翠咬住了下唇，桌下的双手悄悄攥紧。

　　戢武王瞥见寒烟翠神情落寞，不及思考就伸出了手。

　　寒烟翠被手背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吓了一跳，她一抬眼对上的，是戢武王安慰关切的眼神。寒烟翠心中一暖复又一惊，她知道了？

　　湘灵没有察觉出气氛的变化，犹自对戢武王叮嘱道：“那王姐将来可要想个稳妥的办法，放翠姐姐自由，你可不准耽误她一辈子。”

　　“是是，谨遵小妹教诲。”

　　寒烟翠看着戢武王轻笑的侧脸，心里忽然泛起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她试探着轻轻挣了下被戢武王牵着的手，不但没挣开，反而被握得更紧了。寒烟翠目光低垂，看着被握住的右手，忽然发现自己衣袍上金线绣着的一只只蝴蝶，她心有所感地抬眼一瞥，看向了戢武王眼角的蝴蝶饰彩。在帮戢武王上妆时，寒烟翠曾询问过戢武王要做怎样的纹彩遮掩一下容貌，戢武王想了一下才说是要蝴蝶……这一发现令寒烟翠微微皱起了眉头，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对了，王后，你的小狐狸呢？”戢武王察觉了寒烟翠的动作，转移话题的同时，顺势松了手去取糕点：“他应该很喜欢吃这些才对。”

　　“对啊，小狐呢？不跟我们一起去苦境吗？”

　　“小狐跟着我上船的，不过一上船就晕了，正睡着呢。”

　　“晕船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次符应也跟着来了，她说自己要在苦境做什么试验。等下我去找她，让她给小狐狸看看。”

　　“多谢王。”寒烟翠点头致谢。

　　“早就说过了，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是啊，不必和王姐客气。对了，翠姐姐，那小狐知道王姐的身份了嘛？”

　　寒烟翠摇了摇头：“小狐心智不成熟，守不住秘密，我并未将王的身份告知他，只跟他说玉辞心是王的特使。”

　　“玉辞心？”

　　这下轮到戢武王对湘灵解释：“玉辞心是我在苦境用的化名。到了苦境，你可不能喊我王姐了。”

　　湘灵俏皮地歪头一笑：“那我喊姐姐总可以了吧。”

　　“呵呵，当然可以。”

　　寒烟翠略一沉吟，紧盯着戢武王试探道：“那我就唤你，辞心？”

　　“嗯，好！”没想到寒烟翠会如此亲昵地喊她，虽然只是化名，戢武王还是很高兴，“那我还是称你王后，你的身份不是秘密，有你在台面上代表戢武王行动，能吸引各方注意力，也方便我暗中行事。”

　　戢武王的反应让寒烟翠微感不妙，她开口道：“就按王的安排来。时间不早了，湘灵你先去休息吧，我和王先去找符应姑娘看一下小狐。”

　　被寒烟翠这么一说，湘灵还真觉得有些倦了：“嗯，那我先去休息了。王姐，翠姐姐，你们也要早点休息。”

　　眼看着湘灵走出房门，寒烟翠与戢武王却都没有起身去找符应女。两人对视了一瞬，还是寒烟翠先移开了目光。

　　王后实在敏锐，戢武王心内暗叹，她干脆开门见山地问道：“王后特意支开湘灵，是有话想说吧？”

　　寒烟翠微微低头，敛下了眉眼，似在理清心中的千头万绪。戢武王也不急，她端着茶杯，慢慢地饮着，等着。

　　寒烟翠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戢武王：“你是怎么发现的？”

　　“深情隐现眉宇间，有心人自能发现端倪。”戢武王放下茶杯，温声应道。

　　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寒烟翠又问：“不觉得……奇怪吗？”

　　戢武王挑眉：“倾心于人，是一件奇怪的事吗？”

　　“阴阳运化，男女交欢，世人谓之正道。”无奈的话语里含着一丝愤懑与不甘。

　　“世人尊奉的，就绝对正确？碎岛上下尊奉王树，男尊女卑之风世代不变，可这只是偏见，是歧视。”戢武王双眼晶亮，自信盎然，“我身为女子执掌王权，于碎岛而言是玷污王树，可我自信，我必将带领碎岛走向更好的未来。”

　　戢武王放软了语气，注视着寒烟翠：“你身为女子倾慕同性，于世人而言是颠倒阴阳，可我亦相信，你对湘灵的情意之真挚，并不逊于任何男子。”

　　最后，戢武王自顾自地下了结论：“在我看来，男子女子，并无不同。政事上如此，情事上亦如此。”

　　戢武王的一番言论大出寒烟翠预料，她低声赞叹：“你还真是……与众不同。”

　　“在我眼里，你亦与众不同。”

　　对上戢武王毫不掩饰的视线，寒烟翠心里一慌，她端起茶水顺势躲开了戢武王的视线，抿嘴喝了一口后，犹豫着开口：“你……”

　　“嗯？”

　　“没什么。”

　　见寒烟翠盯着杯中茶水，垂首不语的样子，戢武王笑了起来：“哈，王后并非多心。”

　　没想到戢武王如此爽快地承认了，寒烟翠惊讶地抬眼看向戢武王。

　　戢武王目光坦荡，眼角含笑：“以往我不曾深思，但方才看你伤心，我心里也隐隐作痛，不由自主地握上你的手才稍感安心时，我便想明白了。王后，我对你怜惜有之，愧疚有之，若论心动，更是早已有之，我……”

　　“湘灵心悦楔子，我早已知晓，可我至今仍然无法斩断情丝。”寒烟翠果断出言拒绝，茜色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歉意。

　　戢武王温和地应着：“嗯，我知道。”

　　寒烟翠曾在心里想象过无数次，万一忍不住想对湘灵告白时，自己会说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绝做不到戢武王这般坦率自然。从未有人向她诉说过情意，何况还是女子，将心比心，寒烟翠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那你何必……”

　　“湘灵善解人意，看似柔弱，实则外柔内刚，我亦十分喜爱小妹这一点。”谈起湘灵，戢武王眉眼间满是柔情，“我知王后深情难移，情之一字我虽是初涉，也明白这等情伤一时半刻难以排解。”

　　戢武王探身靠近寒烟翠，湛蓝的眸子盯着眼前人：“既然如此，王后，何不试着将心思放在我的身上？”

　　“可是……”以这样的心情去试着接受戢武王，对戢武王而言并不公平。

　　注意到寒烟翠的犹豫，戢武王回身坐好，刻意叹了口气：“诶，也是。即便我们姐妹长得相似，湘灵总是更为纯善温柔，我不如她。”

　　戢武王的话让寒烟翠讶异了，如今作女子装扮的戢武王在外表上和湘灵确有八分相似，但任谁也不会将这两人认错，戢武王眉眼藏锋，举手投足间自信十足，这等自贬的话不像她会说的。不过……寒烟翠暗忖，谁都不会想成为他人的替代品，何况是容貌相似的姐妹，戢武王有此介怀之语也是常理。

　　寒烟翠看戢武王颇为丧气的样子，心里一软，开口劝慰：“你们长得虽像，却完全不同。你何必与湘灵比较？她纯善无邪是真，但你一肩扛起碎岛兴亡的责任，一心谋求碎岛女子的自由，你之雄才大略，湘灵不及。”

　　寒烟翠的话让戢武王眉眼一舒：“那王后是愿意了？”

　　寒烟翠被问得一噎，沉默半晌，还是没有应下。

　　戢武王只好再退一步：“诶，目下最要紧的，其实还是碎岛和佛狱的存续大业。方才的事就此寄下吧，王后不必萦结在心。只希望我们还能以朋友的身份相处，这样可好？”兵家有云，以退为进，戢武王有自信，来日方长。

　　戢武王一退再退，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看着戢武王诚恳温和的眼神，寒烟翠也不忍再出言拒绝，颔首应下。

[ 此帖被xiaozi在2022-07-24 00:43重新編輯 ]

无争此世，得愿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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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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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22-06-27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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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姐妹

　　“父王，我……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妹妹？”

　　正运气调息的雅狄王，乍听到这一问，惊得差点岔了气，他草草收功，低头对上一双蓝汪汪的眼睛，问道：“奥儿怎会有此疑问？”

　　彼时戢武王还未被封号，槐生淇奥还只是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盘腿坐在雅狄王对面的槐生淇奥有些紧张，她捏揉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道：“我最近梦里经常出现同样的画面，王树的银晶叶在眼前不停摇晃，有许多人惨叫的声音，还听见了身边有个婴儿的啼哭声，我心里感觉很难受……还有，我感应到了王城内有一团灵气和我体内的王树灵气很相似。”槐生淇奥谨慎地观察着雅狄王的表情，继续说道：“我是王树的王脉，能和我的灵气相似的只可能同出王树。我问了祭司和太宫，他们都不愿意说，只好问父王了。”

　　槐生淇奥没说出口的是自她懂事以来，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人揭露，时常惴惴不安，小小年纪思虑极重，最近一旦入眠就会经常梦到这等意味不明的片段，更是加深了她的恐惧。槐生淇奥虽害怕，她也不愿让父王看到她软弱的一面，若非近日夜夜惊醒，实在疲累不堪，她也不敢开口询问这事。

　　槐生淇奥能感觉到，在她的附近有一个和她相同的女孩存在。若是当初王树诞下过男性，那么父王绝不可能立自己为王储，所以这个孩子应当与她一样，是个女孩。可是她去找太宫打听时，太宫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眼神里是槐生淇奥现在还看不懂的无奈与怜悯。

　　雅狄王神色复杂地看着槐生淇奥，在她能开口说话之后，雅狄王即使政务再忙，也会像今天这样，抽空带槐生淇奥来祭祀院修习废之卷。祭祀院离王树近，灵气充盈，适合武修。槐生淇奥天赋又极高，五岁时已初窥门径，雅狄王时常庆幸自己选对了继承者。但他没想到，废之卷的修习活跃了槐生淇奥体内的王树灵气，让她觉察到了另一个的存在。

　　王树从未有过诞下女胎的先例，更何况是双生女胎。要不是亲眼见到王脉结诞的那一刻，雅狄王绝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事。王树地位至尊，王脉传承不能断绝在他这一代，更何况这是他等了数百年才等到的王树之子，女胎之事必须瞒下。雅狄王有了决断后，立刻斩杀了在场的十数名知情祭司。他踏着一地鲜血，来到王树前蹲下查看新生的两个女婴。

　　这对孩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出生较早的那个孩子已经睁开了双眼，正盯着她上方王树的银晶叶。那对湛蓝色的眸子里干净纯洁，倒映着银晶叶的碎光……让他忆起在慈光之塔时，即鹿带他去看过日光洒落海面的样子，熠熠生辉，耀眼夺目。雅狄王略一思索，双指一并，点在这个婴儿的眉间探查。很好，先天灵气充沛，资质极好，雅狄王做出了选择，他脱下了自己的王袍裹上了这个婴儿……

　　“父王？”槐生淇奥小心地唤。

　　雅狄王回过神来，他脸色一沉，说道：“吾是来教你习武的，不是来听你呓语的，继续背心诀。”

　　雅狄王正当盛年，威势无匹，只拿出一两分厉色就轻易压得槐生淇奥不敢抬头，不敢再问，乖觉地跟着雅狄王修习。

　　待雅狄王走后，槐生淇奥回到了自己的弁星苑进行例行的打坐修习。驱动一线真气在体内游走时，槐生淇奥感应到一团银白色的光若隐若现，这不是她的灵气，是另一个人的。可是尽管槐生淇奥再努力，还是感觉不到那光团具体的位置在哪里。

　　槐生淇奥将真气慢慢纳回气海，父王已经摆明了不会告诉她真相，她的身边无人可信亦无人可用。槐生淇奥皱着秀气的眉头思考了许久，最后决定还是只能靠自己，只要自己将废之卷练得更纯熟，能调动起更多的灵气，就一定能找到那个人。决心一定，槐生淇奥夜里入睡时，都会偷偷打坐修习一个时辰。她按照废之卷心诀，不断运化真气去催动王树灵气，王树灵气又加速了修炼真气的过程。这般过了近一年，槐生淇奥体内原本细如棉线的真气如今已如涓涓细流通达四肢百骸，毫无阻碍。

　　“哈哈哈哈，奥儿天赋实在不错，碎岛后继有人了。”雅狄王惊喜于槐生淇奥的进步之快，笑得十分畅快。他拿过一柄木质长戟递给槐生淇奥，叮嘱道：“戟为百兵之魁，对膂力的要求极高，你身为……身为碎岛少主，对自身筋骨的锤炼要更为严苛。明日起，吾会慢慢教你戟法，你须用心勤勉！”

　　“是！”披着虚假的身份，勉力握着比她高出三尺的木戟，槐生淇奥不敢有丝毫懈怠。

　　又是一个年岁交替之际，王畿之地大雪纷飞，祭祀院也不例外，院子里早已积雪盈尺。雪地里，有一个小小的人儿身着利落的窄袖短打，一身月白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唯有暗金色的发随着小人的动作，在雪光里划出丝丝光辉。

　　槐生淇奥手里握着木戟，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冲铲回斫。她身运废之卷，真气流转，浑身冒着热气，雪花还未近身，就已经消融。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可以了，休息半个时辰，再练一千下。”雅狄王满意地起身，“吾还有政事要去处理，你练好余下次数，今夜就宿在祭祀院吧，记得不要打扰祭司们，明日一早必须回去。”

　　槐生淇奥大口喘气，握戟一礼：“是，我送父王。”

　　等她沐浴结束，已过子时了，双臂实在酸痛，精疲力尽的槐生淇奥扑在了床上。太累了，槐生淇奥被身下软绵绵的被褥勾起了睡意，不，不行，眼皮还打着架的槐生淇奥挣扎着爬起来，开始每日例行的夜间打坐。

　　一运动真气，槐生淇奥就发现了，往日里那团若隐若现的银光变得清晰耀眼。她再一凝神内观，就在这里！原来就在祭祀院里！槐生淇奥顿时睡意全无，她引导气海里的真气全数运转至四肢经脉之中，又用真气调动起全身的王树灵气感应。槐生淇奥浑身散发出微白的光芒，引动远处的那团柔光越发明亮，甚至开始微微颤动着，仿佛在呼唤着她……找到了！

　　槐生淇奥激动地跳下床，顾不得穿衣，双脚一蹬，套上鞋子就往门口跑。祭祀院不是她能随便进出的地方，今晚如果不去找，明早她就会在侍卫的跟随下离开。下次再来就要等父王有空了，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而这一天，槐生淇奥已经等了两年多，她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悄悄开门，侍卫不在门口巡视，可能正赶上换班，槐生淇奥也顾不上仔细查看，她运起身法，轻身一跃，踩上墙头，借力再跳，翻身跃上了屋顶，紧接着轻踏屋瓦，在高高低低的屋脊上轻跃。

　　祭祀院负责碎岛大大小小的祭祀，院中屋宇连绵，最为宏伟，庭中奇珍异草，不胜枚举。槐生淇奥有点奇怪，怎么她越往目的地跑，屋檐就越矮小，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衰败萧疏。

　　不会找错地方了吧……槐生淇奥停下脚步，立在飞檐一角，闭上眼睛再次感应。确实很近了，一里不到，就在前方。

　　槐生淇奥睁开眼睛望去，再过去全都是土墙土瓦土院子，那是祭司们的下奴所住的地方。她皱起眉头，脚下用力一踏，飞身而去。

　　几个起落间，她轻轻地落在了一个小院子里。院子中间摆着残缺不全的石桌石凳，角落散落着好几座小屋子，槐生淇奥凭着直觉跑向最老旧的一个小土屋前。她轻轻推了推斑驳的木门，发觉里面上了栓。槐生淇奥怕惊动人，只好沿着墙根走到了窗下，起身探看。

　　寒冬腊月，这窗户却并未关严。许是因为窗户上的窗纸早就破烂不堪，关或不关并没有不同。借着透过窗格的月光，槐生淇奥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然后她看到了，左侧靠墙有一张小榻，塌上有小小的人影缩成一团。

　　槐生淇奥一激动，手上推了一把窗户，没想到窗框早已腐朽，咔嚓一声断裂在地。这一声惊动了榻上的小人，那人惊慌地坐起，靠墙紧抱双膝，埋首发抖。

　　槐生淇奥翻身入内，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那小人儿即使受到了惊吓，仍然不敢出声。槐生淇奥摸上塌，跪在这人身边，小声地哄：“别怕，我不是坏人。”

　　槐生淇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从臂弯里慢慢抬起头，看那人惊惶地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是和她一样的眼睛，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女孩的眼角还挂着被吓出来的泪花，她怯怯地看着眼前人。这人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但是长得可真好看啊，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发出柔光，就是眼框有点红红的，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点高兴地问道：“是小白吗？你回来找我了？”

　　槐生淇奥看着妹妹干瘦凹陷的小脸，忍住时刻准备夺眶的眼泪：“我不是小白，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哥哥。”

　　“哥哥？”女孩满眼疑惑。

　　槐生淇奥拉着女孩的小手，女孩手冰得她一阵心酸：“我和你一起出生，我们是这个世上最最亲近的人。”

　　“和我一起出生……”女孩听懂了，并且眼睛渐渐发亮：“那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是，我一直在找你。”眼眶里转了又转的泪珠终于滚滚落下，槐生淇奥双手一拢，将她唯一的亲人抱在了怀里。

　　这一抱，槐生淇奥的眼泪掉得更多了，双臂下的身体太瘦了，感觉像是抱着一副骨头架子，还有手掌下那粗糙的麻布质感，槐生淇奥气愤非常，祭司院的人肯定知道小妹是王树所诞，还这么对待她。不知小妹在这里受了多少苦……

　　槐生淇奥想脱件衣服给妹妹套上，这才发现自己跑出来时只穿了单衣。于是她干脆运转起周身真气，暖暖地抱紧了小妹。

　　“哥哥，你真暖和。”

　　槐生淇奥恨恨道：“小妹，以后谁敢欺负你，我都会帮你讨回来。”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女孩如同惊慌的小鹿，紧张地捂住槐生淇奥的嘴。

　　槐生淇奥轻轻拉下小妹的手，放在手心暖着：“哥哥我很厉害的，你放心。”

　　自信飞扬的眉角，温和坚定的声音还有手上传来的热度让女孩感到了从有过的安心。

　　暖暖的手背上传来了奇妙的触感，小女孩摊开槐生淇奥的双手，发现掌心和十指关节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泡，女孩急道：“怎么起了这么多水泡？是不是刚刚为了我暖身子……”

　　“不是因为你。这是练武练的，过两天就好了。”槐生淇奥习以为常，接着又信誓旦旦地说，“等我练好了武功，碎岛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那以后你再练伤了，我来帮你治。”

　　你怎么治？槐生淇奥这一问还没问出口，就见妹妹双手摊开，与他掌心相对，接着身上散发出极淡的银白光晕。槐生淇奥感到自己的双掌仿佛浸入了温水中，十分熨帖舒服。槐生淇奥惊喜地问道：“你的王树灵力能疗伤？”

　　“什么是王树灵力？”

　　“就是……额……那你是怎么发现这种能力的？”

　　女孩边回忆边说： “大约两年前，我捡到一只被人射伤的小白兔。我看它快死了就很着急难过，接着手掌心忽然热热的，掌心下的伤口就不再流血了。我为了给小白治伤，练习了很久，慢慢地就会了。”

　　就是那时她察觉到了小妹身上的王树灵气，槐生淇奥轻笑着：“所以刚刚你以为我是小白兔成精来找你？”

　　“嘿嘿……你这么白，眼眶还红红的，很像那只兔子嘛。”女孩略带自豪地捧着槐生淇奥手掌给他看，“你看，好了。”

　　“你真厉害！”槐生淇奥摸着小妹的发顶。

　　“从没人夸我厉害呢。”女孩腼腆笑着。

　　槐生淇奥看女孩揉了揉眼，问道：“累了？”

　　女孩微微摇头，然后努力睁大了眼睛。其实她日里在祭祀院擦地已经擦得腰酸背痛、筋疲力尽了。可现下她是万分不愿闭眼睡觉，怕睡醒发现这只是一场美梦。

　　槐生淇奥想着小妹底子薄，身体又瘦弱，刚刚还为自己疗伤消耗了灵气，就赶紧拥着小妹躺下，拉过薄薄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累了就睡吧，我会陪着你。”

　　在槐生淇奥暖和的怀里，女孩几乎倒头就睡着了，她这一觉睡得安稳，直到被外面的拍门声吵醒：“快起来，中午有长老来祭祀院，要我们立即去打扫。”

　　她迷迷瞪瞪地睁眼，发现昨晚刚认的哥哥正猫在窗边查看外面的情况。看来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虽然不是梦，她也明白，哥哥不可能留下陪她，碎岛的男女，生来就不平等。只是……女孩犹豫地问：“哥哥，你下次还会来这里看我吗？”

　　槐生淇奥转身坐到妹妹身边，想逗一逗她：“不会了。”

　　女孩低了眉眼，显而易见地失落，但她习惯了逆来顺受，也不会开口央求，只红了眼眶，眼看要落泪。

　　没想到妹妹性子这么隐忍，槐生淇奥赶紧捧了她的脸，心疼地说道：“小妹，我说不会再来，是因为我要接你回去。”

　　“接我回去？”女孩软糯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是！”

　　“快出来，还磨蹭什么！”外面催促的声音更响了，一扇木门吱吱呀呀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拍开。

　　槐生淇奥用力抱了抱妹妹，然后纵身跃上了窗台，回身叮嘱：“相信我。”

　　“嗯！”女孩用力点着头。

　　“少主人，请用汤药！”

　　“咳咳，我不喝，端出去！”槐生淇奥躺在床上，浑身冒着冷汗。

　　那日早上槐生淇奥故意撤去护体的真气，在寒风肆虐中从小妹处奔回，待她潜回房内，身上已经挂满冰霜，寒意就此入骨。回到弁星苑后，一到夜深人静之时，她就偷偷出门站在雪地里，穿着单衣硬生生地受着深冬寒风。即便练武多年，槐生淇奥依旧还是个孩子，幼小的身体抵不住如此折腾，未过三日就发起烧来，且寒意跗骨，难以拔除，槐生淇奥就此高烧不退，躺在床上几乎失去了意识。

　　焦急万分的雅狄王深知槐生淇奥的身份不能暴露，只好暗中寻来了重臣之妹来为槐生淇奥诊治。靠着女医的精心照料，槐生淇奥的烧渐渐褪去。等槐生淇奥恢复意识之后，她紧咬牙关，拒绝了所有的汤药和食物。

　　一众侍女端着药碗和餐食跪在床头，哭着哀求：“少主人，不用汤药，也要吃点东西吧！”

　　槐生淇奥翻过身，闭上眼，不再理会身后的声音。呼吸间都是热气，一双耷着的眼皮滚烫，槐生淇奥在昏昏沉沉间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闻讯而来的雅狄王匆匆进来，斥问跪了一地的侍女：“怎么回事？”

　　“王上，少主人他既不肯吃药，也不愿进食。”

　　“你们怎么服侍的！来人，把这群侍女……”

　　“父王，别怪她们。”槐生淇奥掀开被子艰难地起身下床，跪在了雅狄王面前。槐生淇奥以头嗑地，行了大礼。

　　“奥儿？”

　　“父王，妹妹天生有疗愈灵力，不该让她在祭祀院做下奴。”

　　雅狄王面色一暗，沉声问道：“你见过她了？”

　　父王果然知道妹妹的处境！槐生淇奥竭力撑着发软的身体，滚烫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妹妹和我一样同出王树，是为王女，她身份贵重，请父王答应让妹妹与我同住。”

　　雅狄王怒道：“她以女体玷污王树，我保她一命，已是恩赐！”

　　槐生淇奥猛然抬头看着雅狄王，目露决绝：“那父王干脆把我也扔去祭祀院吧，反正我也是……”

　　“放肆！”雅狄王一掌耳光将槐生淇奥掀翻在地。

　　扑倒在地的槐生淇奥脑中嗡嗡作响，她摸上蜂鸣不已的左耳，结果摸到了一手温热的血，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一张口却咳出了一滩血。

　　“都别管她。”雅狄王喝止了想上前搀扶的侍女，气急败坏道：“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雅狄王怒得拂袖而去。她懂什么，为了王树的王气不再流失，他当年下令屠戮了几乎整个衡岛，背负了无数罪业。为了抚养她的同时掩藏好她的身份，他又杀了多少无辜之人。至于另个女胎，当年祭司和长老们都要求杀了以祭王树，要不是他的力保，哪里能活到今天。如今雏鸟刚长出点羽毛就忙着扑棱，还晓得拿自己的秘密要挟他了，雅狄王情绪差到了极点，满腔怒火全发在了稍后参加晨宴的群臣身上。

　　深陷床榻的槐生淇奥意识混沌，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自身的重量好像都消失了，整个人浮在半空中似的。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什么都看不到，即便抬起手放在自己眼前，也看不到哪怕一丝轮廓。

　　这是哪里？槐生淇奥一脚屈膝用力，想要起身，忽的一脚踩空，整个人随即往下飞速坠落。等头昏脑涨的槐生淇奥反应过来，人已经下坠了不知多久。她心中慌乱，可手脚不受控制，武功身法一点儿也使不出。就在这时，一片星星点点的微光聚在了槐生淇奥身边，包裹住了她。

　　这感觉十分熟悉，好像重新回到了初生那刻，全身被王树磅礴的灵气护着的那刻，此时此刻，槐生淇奥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安心与温暖。

　　就在槐生淇奥舒适地阖上眼，意识逐渐离散时，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醒……”什么声音？

　　“醒来……”

　　是谁在叫她？

　　“求你……”

　　求她什么？

　　“哥哥……”

　　谁是哥哥？等等！是小妹！是小妹在喊自己！槐生淇奥一个激灵，意识渐渐在柔光中回归。

　　“哥哥！” 看到槐生淇奥慢慢睁开了双眼，床头全身散发着微光的女孩又哭又笑： “你……你终于醒了！”

　　小妹……槐生淇奥刚想开口，发觉她口中干涩至极，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

　　女孩见了赶紧取了桌上的水碗，熟练地用蘸湿的棉团一点点打湿槐生淇奥的嘴唇，哽咽道：“王上已经答应我搬过来了。哥哥，谢谢你……”

　　槐生淇奥看着小妹虚弱苍白的脸色，还有脸上因泪泛红皴起的痕迹，默默落下泪来。该说谢的是她才对，要不是小妹的灵气引导，她怕是要魂归星河了。

　　“哥哥不哭。”

　　感受到粗糙的指尖在脸上拂过，槐生淇奥含泪勾起嘴角。她一定要变强，绝不再让小妹受到任何欺侮。

[ 此帖被xiaozi在2023-05-01 20:1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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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22-06-28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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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名字

　　蓬絮正殿里灯火通明，图悉长老站在桌案前抬着下巴看人：“使者来得不巧，时值王树祭典，吾王正在闭关。”

　　“敢问贵主何时出关？我在碎岛等几日也无妨。”就两境以往的关系，寒烟翠早就做好了被碎岛君臣刁难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料到，她竟然会连雅狄王的面都见不上。

　　“可是老臣怕招待不周，怠慢贵客。使者今日还是启程回佛狱吧。”图悉长老捋着花白的短须，送客之意昭然：“等吾王出关后，碎岛会再邀请咒世主一会。”

　　来之前寒烟翠就听说碎岛的排外厌女之风，但她没想到，他们对待王派使者居然也会这般轻视无礼。

　　不过也是，雅狄王乃是蝉联十届四魌武评会的不世雄主，她只是一个正值花信年华的女流小辈，在这些碎岛臣子眼中，自己根本不配与雅狄王一见。如今雅狄王闭关，他们也正好以此为借口，不必自降身份与她周旋。

　　可这次的任务是她好不容易向父王争取来的，如果这次失败了，下次再想离开佛狱去外境见识一番就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寒烟翠不愿就这么退让，她正想着该找什么借口留在碎岛时，听到了一道清亮脆生的声音由殿外传来：“王树祭典还剩七日。”

　　寒烟翠侧身，先是看到一双黑色兕皮小靴跨过殿槛，小孩子？视线上移，寒烟翠立刻知道了来者身份。深金的头发与湛蓝的瞳色，是碎岛王脉的特征，这眉目清秀的孩子应当就是传闻中的碎岛少主了。寒烟翠心思一动，如果消息不差，这位小少主几日后将会迎来他的十岁生辰。看着这个还没她胸口高的孩子，寒烟翠确认道：“这位可是碎岛少主？”

　　“正是。”槐生淇奥挺直腰板，面上端得严肃，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佛狱王女，努力表现出老成的架势。

　　看着一副逞强模样的小少主，寒烟翠笑了。她特意放软语气说道：“年少持重，不愧为碎岛王储。据闻少主生辰将至，不知我是否有幸，见识一下碎岛的生辰庆典？”寒烟翠维持着笑容，希望这孩子能被自己的亲和模样哄住。

　　年幼的槐生淇奥确实被寒烟翠的笑容幌动了心神，因为寒烟翠实在是与众不同。

　　一身柔粉单衣，外罩的浅绯纱罗衣轻如雾彀，衣袂飘然，其上以银线勾勒出的蝴蝶暗纹在烛光下闪着微光，墨黑的发间别着质地极好的朱玉发簪，同色的晶玉小坠微微晃着异彩。这是绝大部分碎岛女子见都不曾见过的光鲜装扮，而槐生淇奥更兴趣的，是寒烟翠的态度。碎岛女子神色总是含着卑微闪躲，举手投足畏畏缩缩，遇着男性绝对不敢抬头对视，或伏地或掩面才敢与之对话。同样是女子，寒烟翠却可以堂堂正正地出使他国，她能够不卑不亢地与长老说话，现在还能直视自己这个一境王储，毫不羞怯地含笑提出自己的请求。

　　槐生淇奥曾在书中知道碎岛之外的样子，但她并不曾见过外境女子。看着寒烟翠的笑颜，槐生淇奥莫名地羡慕了起来。

　　不过面对寒烟翠的请求，槐生淇奥只能轻轻摇头道：“王树祭典期间，禁绝一切其他的庆典。”

　　看着寒烟翠眼中显而易见的失望，槐生淇奥建议道：“你既为佛狱使节，就安心留在碎岛吧。等父王出关，我相信他会见你。”

　　寒烟翠还没来得及说谢，一旁的图悉长老立刻上前一步道：“少主，这样不妥。”

　　寒烟翠看到刚刚还趾高气昂的长老此时正对着小少主弯腰行礼：“敢问少主想要请何人接待？左右长老今早刚刚因病告假，棘岛与令岛的几位长老今日凑巧都返乡探亲去了。”

　　图悉长老看了一眼周围站的官员，继续说道：“佛狱王女身份贵重，这些下级官员们可不够资格去招待。”

　　是不够资格还是根本不愿呢？槐生淇奥也很明白，她还不够格去诘问殿前大臣。思绪一转，槐生淇奥有了点子，她轻快地说道：“图悉长老不用担心，这位既然是佛狱王女，那便由碎岛王女来招待吧。”她眼神飘向弁星苑示意着。

　　“怎能让那个卑贱之人代表碎岛……”“玷污王树的孽种……”一时之间，殿内嗡声四起，俱是轻蔑咒骂之声。

　　一众官员中只有图悉长老发现了槐生淇奥的神色阴沉了下去。半年前，少主是如何迫得王上接回这个卑贱的王女，又是如何谨慎地将这个王女藏在自己苑里养着的事，他都知道。图悉长老心中十分看不上少主此举，但少主人毕竟是未来的一境之主，绝不可得罪，况且佛狱使者还在呢，怎好给人看笑话？图悉长老捋顺了关系，微微点头道：“那便听凭少主安排。”言罢，一双细长的眼瞟了瞟群臣。

　　收到了图悉长老的暗示，在场的几名官员纷纷改口应和：“是啊是啊！少主的安排妥当。”“单以身份论，她们确实挺适合的。”……

　　寒烟翠先前听着那群官员们出言诋毁，又看到这小少主面色铁青，心中其实十分疑惑，她从不曾听闻碎岛近年有王女出生。不过不管那位“碎岛王女”是怎样的存在，她都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寒烟翠朝槐生淇奥矮身一礼，姿态优雅：“那么，请少主带路吧。”

　　正在气头上的槐生淇奥只嗯了一声，眼神扫过一众官员，径自转身带路了。

　　出了殿的槐生淇奥满肚子怒气无处发泄，她一路疾行，脚尖还不时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心中只顾着腹诽那群官员。直到听到身后传来若有似无的笑声，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佛狱的使者。被人看到自己幼稚的举动了！槐生淇奥登时放慢了脚步，收敛了举止。

　　其实槐生淇奥身量未足，虽然她脚步急切，寒烟翠依旧能迈着从容与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时候小妹应该还在弁星苑午睡。”槐生淇奥维持着比寒烟翠快一步的距离，带着她往弁星苑走去，并且试图以闲聊挽回自己刚刚幼稚孩童的形象。

　　离得近了，寒烟翠发现小少主的及肩金发还微微打着卷，蓬松毛茸的发顶看起来手感似乎不错，有点像小狐……

　　身后的安静让槐生淇奥略感尴尬，她转过身看了看寒烟翠：“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

　　寒烟翠将“要不要试着摸一下”的思绪拉了回来，说道：“不知碎岛何时诞生了一位王女？佛狱之前不曾收到消息，未及致贺。”

　　“致贺哈……”寒烟翠听到小少主语气黯然道，“小妹和我是双生子，因碎岛风俗，她一直是个秘而不宣的存在，直到不久前，她才回到我的身边。以前她受了许多苦，你刚刚看到了，即便到了现在，那些人还是不愿意正式承认她……”

　　“诶，不说这个了，你知道吗？我的小妹其实十分可爱，她……”第一次能够和人大方地谈论自家小妹，槐生淇奧很激动，她莫名相信，如果是眼前的使者，一定不会出言笑她的妹妹。

　　寒烟翠听着小少主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家小妹笑起来如何软糯，撒娇的样子如何可怜，又谈及小妹最近好不容易白胖了些，结果这两日又生了场病，气色总是不好。这对兄妹感情真好啊……想到自己那行事出格荒唐，心思诡谲难测的兄长，寒烟翠只觉得脊背一寒。从这个令人不安的佛狱异数身上，她从未感到一丝的兄妹温情，好在他已被封印，否则佛狱或许将成炼狱。

　　边说边带路的小少主忽然急急向前，跑进了小径尽头的一处院子里。寒烟翠赶紧跟了过去，发现他正牵着一个金发的女孩往屋内走：“你出来做什么，万一又难受了怎么办？”

　　那身穿浅黄色衣裙的小女孩儿轻声撒娇：“我想要出来走走嘛，一直躺下去，我都要变成愣头蘑菇了。”

　　“呵呵。”有趣童语惹得寒烟翠笑出了声。

　　乍然听见陌生的声音，女孩立刻拉着槐生淇奥的袍角，躲在了她的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悄悄探看。

　　虽然一张脸上满是无奈宠溺，一张脸上是满是惊惶不安，寒烟翠还是觉得兄妹俩实在很像，若非服饰之分，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可爱的姐妹。寒烟翠心里涌起一丝羡慕，如果自己有个姐姐或妹妹，或许也能感受到几分亲情的滋味吧。

　　小少主身后那双浅蓝色的眼眸不安地盯着她，润润的眼神看得寒烟翠心底发软。她向前走了两步，微微弯腰，笑着问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是第二个对着自己露出笑脸的人，与哥哥不同的是，眼前的人是个美丽的女子。小女孩紧靠在槐生淇奥身边，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角，羞怯紧张。

　　“这位是佛狱派来的使者，她是……呃……”槐生淇奥一愣，脸颊一红，她居然忘记了外境女子是有名字的，十分失礼地没有询问。

　　好在寒烟翠看上去并不介意，依旧含笑道：“我叫寒烟翠。”

　　寒烟翠，这是槐生淇奥第一次听到女子自报姓名，她在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觉得这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她也说不出好在哪里，但就是很好。

　　娇小的女孩被寒烟翠柔和的笑容所吸引，她鼓足勇气，抬头轻声问道：“我可以叫你姐姐么？”

　　寒烟翠笑眯眯地说：“当然可以。”

　　女孩声音略微高了些：“翠姐姐！”

　　“嗯。”

　　女孩浅蓝色的眼睛漾起喜悦，十分雀跃地喊了一声又一声的“翠姐姐”，寒烟翠也配合地一声声应着。到最后女孩不仅从槐生淇奥的身后走了出来，还拉起了寒烟翠的衣袖。

　　在一旁的槐生淇奥嘴角一撇，她其实也很想让小妹叫自己一声姐姐的，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才没法实现。现在看到妹妹软糯糯地对着别人喊姐姐，槐生淇奥心底有一丝酸溜。

　　寒烟翠轻抚着女孩柔软的额发，问道：“现在你愿意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吗？

　　女孩摇着头：“不是我不说，是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寒烟翠不太明白，雅狄王还未给她取名？

　　女孩语气倒是很平常：“嗯，没有名字，碎岛的女孩子都没有名字。不过哥哥……王兄说，等我长大些，灵力更强些，他会请求父王给我赐号。”

　　寒烟翠十分惊讶：“赐号？”

　　槐生淇奥解释道：“在碎岛是这样……女孩子终生都没有名字。只有为碎岛做出极大牺牲或者贡献的女子，才会被王赐号，这称号可以作为名字使用。”

　　“如此无理的规矩，你就没想过要为你妹妹改变一二？”话刚出口，寒烟翠立刻后悔了。碎岛群臣对她异常轻视，寒烟翠心里一直憋着股气，但她实在不该对着一个年仅十岁孩子这样说话，更不该对着碎岛王储贬低此境习俗。

　　被问的槐生淇奥却是一怔，“改变”二字仿若一块布巾，拭去了她内心最深处的尘埃，亮出了一面明镜。镜中映照着自己的脸，小妹的脸，侍女的脸……许许多多女子的脸，或清晰或模糊，都是如她一般的女子。一直以来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被点明了，身上有什么看不见的束缚也被卸去了。寒烟翠并不知道，她的“改变”二字是槐生淇奥最初的启蒙，亦将是槐生淇奥一生为之努力目标。

　　看兄长原地发着愣，小姑娘凑近了寒烟翠：“翠姐姐，你不要责怪王兄，这和他没关系的。”

　　本来只是一时口快，怎么在女孩眼中变成责怪了？寒烟翠悄悄看了眼缀在身后的侍卫们，眼见他们一个个面露不忿的模样，寒烟翠赶紧蹲下身，平视着两个孩子：“我并没有责怪少主的意思，是我失言了。”看着女孩怯怯点头的模样，寒烟翠心生怜惜。为了弥补刚刚冲口而出的失言，寒烟翠有了主意，她提议道：“既然碎岛规矩不给女孩取名，那就由这个外境人的我来给你起一个名字吧。也当做是提早送你的一份生辰礼，怎么样？”

　　听到寒烟翠要给自己起名字，女孩懵了一瞬后，嘴角大大地扬了起来，她又看了看同样展颜微笑的哥哥，害羞地凑到了寒烟翠耳边，小声说道：“翠姐姐，我王兄名叫槐生淇奥。”言下之意，她希望能有一个与哥哥相配的名字。

　　槐生淇奥就见寒烟翠很是赞赏地点头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即便身为一国王储也须历经切磋打磨，才可名副其实。看来雅狄王对少主寄予厚望。”

　　第一次听说自己的名字还有这样的寓意，父王对自己竟有这样的期待？槐生淇奥讶异之余开心地矜持一笑。

　　半蹲着的寒烟翠站起身，看到了远处高耸入云的银白王树，有了想法： “你王兄是‘君子’，而你是王树之女。‘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就叫湘灵，意为‘神女’，好不好？”

　　女孩自小到大一直被各种人明里暗地唤作“祸胎”“贱女”，如今乍得如此美好寓意的名字，嗫嚅着有些不敢应下。还是槐生淇奥高兴地双手搂了她，轻轻摇晃：“湘灵！小妹，还不快谢谢人家。”

　　看到哥哥兴奋喜悦的模样，女孩才放下心来。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得到名字的感动瞬间占据了全部身心，泪水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谢谢翠姐姐，这是我……这是湘灵第一次收到生辰礼……我很喜欢！”

　　槐生淇奥看着怀中妹妹含泪喜笑的模样，仰头看向寒烟翠，认真道：“我也一样要谢谢你。”小妹得到了一个名字，而她得到了一份目标。她不仅要强得能把小妹护在羽翼之下，还要强得去博得一片辽阔天空，让小妹能用她自己的力量凌霄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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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2-06-30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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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苦境

　　“姐姐，我们真的到了苦境？楔子真的隐居在这里？”湘灵扒着栏杆，环顾四周。

　　碎岛玄舸在天河航行一日后到达四魌界的异界裂缝，在戢武王亲自掌舵之下，玄舸顺利穿越空间旋涡后出现在了苦境上空。

　　戢武王应道：“是啊，这里就是苦境了。我们要先找个隐蔽的山谷停靠，再安排你去见楔子。”

　　“嗯！”终于能见到心上人的湘灵显得很是兴奋，四下张望：“苦境这夜晚的天幕还没我们的天河壮阔。云海之下雾蒙蒙的，感觉跟碎岛好像也差不多。”

　　湘灵雀跃的神情落在寒烟翠眼里，激起了一丝苦涩，她扶着在船舷探身张望的湘灵，说道：“再过不久，便要天亮了，相信到时你对苦境会有不同的看法。”

　　“翠姐姐，听你的口气，好像你挺了解苦境的？”

　　“以往佛狱有一些苦境传来的书册。还有辞心在决定来苦境时，就给了我许多关于苦境的书册。”

　　戢武王附和着：“是啊，碎岛因着玄舸之便，有不少外境书籍，苦集灭道四境中，苦境的书籍最多。我就挑了些给王后看，想让王后对苦境有所了解，以便后续顺利融入苦境，方便行动。 ”

　　“姐姐这是偏心吧，我对苦境的风土人情也很有兴趣啊。”湘灵东张西望，随口说道。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寒烟翠心中一跳，第一时间看向戢武王，见戢武王脸色从容如常后，又迅速移回目光，寒烟翠觉得自己实在是过于在意了。

　　自戢武王对她坦白了情意后，寒烟翠就有些无法直视戢武王。虽然戢武王也说了要她不要挂心，但寒烟翠就是无法淡然处之。

　　另一边的戢武王似是没发现寒烟翠的目光，她对着湘灵解释：“那是因为我与王后来苦境是办正事的，自然要多了解苦境。”

　　“禀告王……额，禀告使节，哨卫发现到西北方约十里处有个山谷，”符应女来找戢武王传达最新的情况，“谷内宽阔，周遭山岭连绵，十分适合停泊隐藏。”

　　“好，就在那里停下。符应，停靠后就让舰上的女兵原地扎营，安排好巡防，守护好玄舸燃晶。此行也是磨炼她们的良机，一应排布务必小心，不要暴露踪迹。”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只是，使节能否允准符应自行外出？”

　　“是为了你先前说过的试验？”

　　“是。”

　　戢武王想了一下，关切道：“可以，但你要带上足够的护卫。不论你做什么试验，安全归来才最要紧。”

　　“好，臣明白了，多谢使节。”符应女微微躬身行礼，旋即转身，步履匆匆地走了，似乎有不少事急着去安排。

　　“符应姐姐要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其实符应在知道剑之初的存在后便时常沉思出神，戢武王猜测她应是想要找寻碎岛无法生育的原因。

　　当初戢武王知道另一时空的她能够生育之后，她也怀疑过碎岛之人无法生育的背后源头恐怕不是“天命”二字能简单揭过的。但具体如何，素还真不知情，她只能猜测或许答案要到外境去寻找。符应女应该也是这么考量才特地提出要跟来苦境的。

　　戢武王收回发散的思绪，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峰，向身边的两人提议：“等玄舸停靠后，我们找个山头去见识一下苦境的日出。”

　　“太好了！我还没看过日出呢，翠姐姐有见过吗？”湘灵亲昵地挽住了寒烟翠。

　　寒烟翠轻摇着头：“没有。要说白昼的光景，我倒是在慈光之塔见过。”

　　“毕竟‘慈光永耀’嘛。”戢武王心中暗道，再过不久，她定会让杀戮碎岛也迎来光明。

　　说话间，甲板上风力逐渐减弱，是玄舸开始减速准备停泊了。戢武王转身示意湘灵与寒烟翠一同回船舱：“好了，我们准备一下，下船吧。”

　　“嗯！”

　　“好。”

　　待玄舸停妥，戢武王抱着湘灵施展轻功身法，与寒烟翠一同往附近最高的山头赶去。一行人赶到山顶时，离日出堪堪还有一刻钟，晨曦的微光已经在天边显现。

　　三人寻了一片干净的草地坐下，一阵微风拂过，身旁几棵树上的花瓣打着卷儿落在了她们的发间与肩头。

　　湘灵拾取了片花瓣，好奇道：“这是什么花？粉粉嫩嫩的。”

　　戢武王抬头就着微光打量着：“好像是樱花。”

　　寒烟翠也细细端详了会：“看这花形，确实是樱花。佛狱也有樱花树，只不过佛狱的樱花是黑色的，樱花每次盛放都会制造幻境，迷惑动物死在树底，以汲取养分。”

　　“因为佛狱的环境恶劣才会有那样的黑色樱花吧，苦境的樱花如此美丽……”湘灵从草地上拢了一些花瓣，往空中洒去，“看来苦境真的是个很好的地方。”

　　“说起樱花，凯旋侯在苦境的化名就叫做拂樱斋主。”戢武王对着身边的寒烟翠说道。

　　“侯确实很喜欢樱花，会取这样的化名不奇怪。不过你怎么调查的这么清楚？”

　　“要来苦境寻人，自然要做好情报工作。”

　　“那接下来你要立刻去寻剑之初？”

　　戢武王摇了摇头：“不，我要先拜访一个故人，他有恩于碎岛。”

　　寒烟翠有些疑惑：“苦境之人有恩于碎岛？”

　　“是啊，而且也将有恩于佛狱。等之后……”

　　“翠姐姐，还有姐姐，你们别聊了，快看那边！”湘灵拉着寒烟翠站起来，连带着戢武王也跟着起身。她俩的目光跟着湘灵的手指看向远处的云天相接的地方。一轮小小的白日悠然出现，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风劲云卷，翻滚的云海被染上了耀眼的金红色。晨曦的万丈金光逼退了蓝黑色的半边天幕，日光所到之处，原先暗影幢幢的大地瞬息之间露出了鲜活的色彩，天地间的这幕造化过于伟大，让人无法不屏息凝视。湘灵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再多的感受此刻也只能化作最简单的话语：“真好看……”

　　戢武王闻言，本想揶揄她怎的如此词穷，没料到一侧身，便移不开眼了。此刻恰好起了风，卷起了寒烟翠如墨的长发，樱花的花瓣随风而起，片片飘落在寒烟翠雪白的狐裘上，与她身上粉白色的衣裙相互辉映。还有不少花瓣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粉红的花瓣与暖黄的阳光衬得人更加娇嫩，戢武王只觉得自己被娇花与美人迷了眼睛，喃喃自语：“嗯，实在是……好看极了。”

　　习武之人，自然耳聪目明，戢武王的低语寒烟翠听得明明白白，她微微低眉颔首，躲开戢武王的那直白痴望的目光，可她再怎么强自镇定，两颊还是染上了一层绯红。

　　“翠姐姐，你的脸好红啊。”

　　寒烟翠窘迫地答不出话，好在戢武王开口解围：“湘灵你也一样啊。这样绚丽的云彩在苦境称作霞，日出之霞为朝霞。你看我的脸也映红了吧？”语毕，戢武王又偷眼看了看寒烟翠。

　　“嗯，姐姐也脸红了。”湘灵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实有些微热度，“这就是日出啊，真想要每天都能见到这等壮丽奇景。”

　　戢武王心中感慨小妹的单纯，轻笑出声：“苦境的太阳每日都会东升西落，日落时分的景色据说别有一番滋味。在苦境的这个月里，你可以看个够。”

　　“太好了！”

　　此时有一兵士上山，前来向戢武王禀告全员已经休整驻扎，特来询问下一步的指示。戢武王让兵士先行下山，三人重新坐到了树下，商量着各自接下来的行动。

　　“我独自去拜访故人就行，王后先护送湘灵去找楔子吧。这是楔子居所的大致方向，他住处隐蔽，你们可能还要沿途多打探一番。”戢武王将路观图递给了寒烟翠。

　　“姐姐你一个人没问题？”

　　戢武王得意地坐正了身体：“小妹不必担心，要想伤我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寒烟翠手中化出倾雪剑：“你的或天戟不能示人，倾雪本就是你的佩剑，你带上它防身。”

　　“好。”

　　寒烟翠一边将剑递给戢武王，一边叮嘱：“虽说你根基深厚，但毕竟人外有人，身在外境，还是要多加小心。”

　　“嗯，我会的。”寒烟翠的关心让戢武王十分受用，及至三人分别之后，戢武王仍然嘴角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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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22-07-05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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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访莲

　　戢武王独自一路找寻琉璃仙境，终于在一处山脚下的小树林中，迷路了。

　　戢武王停下脚步，发现眼前这棵歪脖子树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她略一沉思，转身背道而行，一刻钟后，戢武王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哈，有意思。戢武王信步而走，试探着阵法排布。

　　琉璃仙境内，玉波池里的莲叶田田，许是地气丰盈，明明是初春时节，层层叠叠的荷叶间已经有不少小小的花蕾探出头来。

　　忽来一曲琴音悠扬，池畔五莲台上，抚琴之人头戴银白莲花冠，身着淡紫云白的道袍，白发俊颜，旋涡长眉下双目微阖，一派闲适谪仙风采。一曲还未了，素还真的琴音一缓，引来正在喂鱼的屈世途转头探问：“怎么了？”

　　山下的七星破云阵被人轻易破去，来人非同一般。素还真察觉到来人已经踏入山门的剑阵，应该不刻便能突破登山，他收起泉音飞羽琴，轻笑着回答：“好友，今日有贵客，要劳烦你泡茶了。”

　　素还真倒是没料到，等屈世途备好的茶水失温之后，山下的客人才突破剑阵。经素还真改良过的九天采剑阵并没有复杂的阵法排布，其独特之处是其中蕴含着千变万化的剑式。以那人突破七星破云阵的能为，应当很容易看出剑阵的阵眼。拖延数个时辰未曾突破，约莫是来人对剑阵中的各路剑式十分感兴趣，非要试着正面一一破除所有剑式，看来此人在武学上的修为不低。

　　“我原先只知你智计无双，没想到你在剑术上的造诣也非同凡响。你这剑阵当真奥妙，我绞尽脑汁也仅破解了其中的七成。”

　　听到女子清亮的声音传入，素还真起身相迎。只见来人容貌姣好，眉宇间神采奕奕，一身雪白裙衫，橘色的水袖滚边随着步伐飘动，腰间一柄长剑暗藏锐气，显然不是凡品。素还真确定自己并未见过此人，可她言语之中却有一种两人是旧识的感觉。素还真边思索观察，边侧身一让，引来人入座：“能破七成剑式，姑娘能为十分不凡。”

　　戢武王爽朗一笑：“能得素还真的夸赞，是我的荣幸啊。”

　　素还真拿将重新泡好的清茶倒入杯中，轻推至戢武王手边：“看来姑娘识得素某。冒昧一问姑娘芳名？”

　　“一卷冰雪玉辞心，来自四魌界的杀戮碎岛。”

　　“四魌界……是素某寡闻，不曾听闻过姑娘的家乡。请问玉姑娘特意来访，有何要事？”

　　“一则道谢，一则请求。”

　　素还真抿了口茶：“哦？不知素某于何时做了什么需要姑娘道谢之事？”

　　“我来谢先生给予杀戮碎岛的再造之机。”

　　素还真闻言沉吟了会儿，再次开口虽是发问，语气却十分确定：“姑娘要谢的，是我却非我吧？”

　　戢武王惊讶了：“不愧是素还真，反应真快。对，我所认识的是不同时空的你。”

　　“姑娘能否告知素某事情的始末？”

　　“当然可以。”与戢武王和素还真初次会谈不同，今日角色对调，由戢武王对素还真讲述另一个时空的故事。苦境历经死国、佛业双身、火宅佛狱以及厉族之祸，因血傀师以圣魔元史异力，造成时间异常，素还真身受重伤后进入时间城。在时间城主的安排下，为了挽回遗憾而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四魌界，遇到了戢武王。接着戢武王便毫不避讳地说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自己目前准备征伐慈光之塔的计划。

　　“死国天者、武君罗喉、佛业双身、圣魔元史……虽然目前皆尚未现出端倪。”素还真神色严肃，“但素某会尽力做下安排，防患于未然。”

　　戢武王放心道：“有你亲自筹划，定能挽回他的遗憾。”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你如今能释怀雅狄王之仇，放下心中偏狭，必定能让碎岛与佛狱避免走上毁灭之途。”

　　“正因为有你，我才能看清为王之路，不至为私仇酿出灭境之祸。”戢武王站了起来，双手抱拳，低头行礼：“当日未及言谢，今日正式拜谢先生之恩。”

　　“不必如此多礼。”素还真手中折扇向前一托，扶住了戢武王的手臂，“你说今日前来一则道谢，一则请求。素某猜你之所请是为了火宅佛狱吧。”

　　“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是，我想请你答应让佛狱百姓迁居苦境。”

　　“这……若是佛狱子民只是来苦境过安居乐业的日子，素某自然没理由拒绝。”多的是想侵略苦境的势力，少有外境势力愿意这样和平请求，素还真不得不谨慎以对。

　　戢武王明白素还真的顾虑：“我已经与咒世主协商过了，佛狱迁往苦境的人中，九成都会是妇孺。大部分的佛狱战力将迁往碎岛，只余少数佛狱士兵在苦境专职护卫，对苦境绝对构不成威胁。”

　　“那关于迁居地点，想必你们已经有想法了。”

　　“是，拂樱斋主的拂樱斋地处偏远，我们设想将佛狱百姓迁居至拂樱斋附近的山岭之中，尽量少占用苦境百姓的生存之地。”

　　“可凯旋侯是对苦境的主战分子。”素还真话虽未说完，但意思很明白，凯旋侯信奉的是佛狱利益至高无上，若能攻下苦境，佛狱子民可尽享苦境大地，不必龟缩一隅。

　　“哈，那也得他真的能够打下苦境。佛狱大事需三公决断，迁民之事咒世主已经做下决定，太息公不反对，凯旋侯独木难支。”戢武王对此很有把握。

　　“那若是咒世主出尔反尔呢？”

　　“这……”戢武王语塞，她发觉自己漏算了可能的风险。

　　素还真摇着手中折扇，慢慢分析给戢武王听：“照你说来，咒世主同样是以佛狱的最高利益为行动准则，他早就派凯旋侯蛰伏苦境，筹谋那么多年了，我想他不会轻易放弃攻下苦境的计划。你与佛狱的盟约，让碎岛能全力应对慈光之塔，于佛狱又何尝不是一个全力侵略苦境，避免两线作战的机会？”

　　“是我思虑不周……这……”又想到婆罗堑如今只剩三成守兵，戢武王有些乱了心神。

　　“莫急。”素还真折扇一收，以扇点桌，“遇事要先静心分析，站在碎岛的立场看，你与佛狱结盟的决定很正确。只是对苦境来说，此举暗藏变数。我们先将咒世主以及慈光之塔可能采取的行动排演一遍，然后一一做好应对之策，尽量避免陷入被动的局面。”

　　“是，戢武受教了。”

　　与素还真讨论好种种对策之后，已过去两天，戢武王没有急着离开，又在琉璃仙境多留了两日。她将生之卷交给素还真以应未来之变，顺带还演示了自己将生、废两卷融合之后的新式，向素还真请教了一番之后，又有了新的体悟。

　　在戢武王准备动身告辞时，素还真提了一句：“此次你来苦境应是机密，但今早秦假仙来琉璃仙境时，说他发现了外围有行迹可疑的人出现。”

　　言下之意，碎岛有人勾结外敌来刺探虚实，只是不知是同行的下属还是原本就在碎岛的细作。戢武王会心一笑：“多谢提醒，我会留心。”

　　“好，之后若有需要素某的地方，就再来此地。请。”素还真手持折扇，颔首行礼，风度翩然。

　　戢武王微微躬身告别：“多谢。请。”

　　-------------------------------------

　　自戢武王离开琉璃仙境后，在附近的一处酒肆中，出现了一名奇特的刀者，一身轻纱黄衣，头戴一顶同色小帽，帽侧别着几根翎羽，整个人与周遭的普通百姓显得格格不入。

　　小二看这刀客腰间别一把弯刀，刀鞘有金黄流纹，又有红宝石缀饰，赶紧将已经擦净的板凳又擦了一遍，请人坐下：“这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把你们店的招牌菜都给我端上来。再来壶酒，要最好的。”

　　“好勒！”小二向后厨点完菜后，端着酒来到刀客桌边，替他倒酒。

　　“小二，前面小树林后面的那座山是什么地方？”

　　小二很是奇怪地看了刀客一眼：“那是琉璃仙境，素贤人就住那。”

　　“素贤人是谁？”

　　“你竟然连素贤人都不知道？”

　　“……”

　　一旁的掌柜眼尖，看刀客面色沉了下去，赶紧过来按着小二的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店里伙计不懂事。”

　　“哼。”刀客端起酒碗，一口饮尽了碗中之酒。

　　“客官好酒量。”掌柜的向小二瞥了一眼，小二赶紧将酒满上。掌柜赔着笑：“这位客官，素贤人名唤清香白莲素还真。素贤人不但聪明绝顶，武学能为也深不可测，是咱们整个苦境的大恩人，大英雄。”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刀客酒足饭饱之后，来到一处隐蔽的所在，从怀中摸出元沙髓，往里面倾注内力，元沙髓开始发出蓝紫色的微光。

　　流光晚榭中，清风阵阵，竹影依依。无衣师尹正在香案前制香。无衣师尹刚刚将各类香料磨匀，一株竹子上忽然飞落了一片竹叶在他的手边，竹叶微微发光传来了黄衣刀客的声音：“老师，两日前那碎岛王后和禳命女已经找到了楔子，要先行擒下楔子吗？”

　　“撒儿，不要轻举妄动，对上楔子，你没有绝对胜算。”

　　黄衣刀客撒手慈悲不愿放弃立功表现的机会：“可是……”

　　“我问你，那神秘女子这几日有什么行动？”

　　“那女子这几日一直都待在素还真的琉璃仙境里，今日午后刚走不久，不明意图。”

　　“素还真……撒儿，接下来你要跟紧这女子，她不简单。关于楔子和找寻剑之初的事，我已经派人乘坐星骋去苦境支援你了。”

　　“师尹总是不相信我……”似乎是酒意上来了，撒手慈悲嘟囔着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无衣师尹轻喝一声：“撒儿！”

　　“是学生失言了，学生这就去执行任务。”竹子的微光消失，只余风过竹林的飒飒声。

　　无衣师尹轻叹了一声，用香斗在空中比划出文字，扬袖一挥，将文字收成一束微光打入另一棵竹子之中。

　　在衡岛的一处废墟内，一名黑衣青年耳边响起了无衣师尹的传声：“明日午时，流光晚榭。”

　　黑衣青年“嗯”了一声，自一名老妇手中接过残枝插进地面，浇了一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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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22-07-07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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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旧情

　　烟波江畔此刻正值春寒料峭，除了偶有几声鸟鸣，只余冷风拂柳的窸窸窣窣。忽然，杳无人迹的林子深处由远而近地传来人声，“笑看嫣红染半山，逐风万里白云间，逍遥此身不为客，天地三才任平凡。”一首诗罢，一名身着黑紫衣袍，头戴文冠的俊逸男子摇着羽扇悠然出现，正是隐居苦境的枫岫主人。

　　昨日寒光一舍忽来满天飞絮，内中夹杂一封飞书，约枫岫主人明日辰时于烟波江畔一见。是何人得知自己隐居在寒光一舍，并且特意传书一见？自己唯一一次公开露面还是数十年前刚来苦境，那日他一时兴起参加了一届花友雅会。雅会上，与会众人将他与拂樱斋主、极道先生一同并列称作“三先生”。在那之后他便隐居不出，只偶尔与拂樱斋主和极道先生有所联络。这次是拂樱的捉弄还是……枫岫主人边揣测边信步走着，等着神秘之人出现。

　　江上晨烟弥漫，朦朦胧胧中，一叶扁舟悄然从江面的另一边出现，缓缓驶来。只见船首端坐着一名娉婷身影，半掩秀花容，唇轻语呢喃：“问郎君，寂寞欢娱恨离别，杨柳芳菲，折来谁赠？”女子手中的黑色绢伞于身前转了半圈，呢喃之语更加婉转，”问郎君，春花秋月梦浮生，相思泪下，愁肠谁饮？”扁舟，绢伞，美人交织出成一副绮情画面。

　　待小舟靠岸，寒烟翠收起黑伞置于桌上，开口道：“奴家邀请先生上船一叙。”

　　枫岫主人神色从容：“姑娘之约，枫岫若是拒绝，岂非伤了和气？”

　　“呵呵呵呵，那先生请。”笑声虽是轻柔，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

　　枫岫主人毫不犹豫地踏步上船，踱步至小桌前坐下。见枫岫主人落座，寒烟翠向江岸边一挥衣袖，船身轻轻一摇后渐渐离岸。

　　“依我猜测，姑娘非苦境之人。”枫岫主人轻摇羽扇。

　　寒烟翠淡然以应：“然也。我名寒烟翠，来自四魌界。”

　　听到久违的四魌界三字，身为四魌逃犯的枫岫主人毫不动摇：“关于四魌界，枫岫亦有所耳闻。不知姑娘此番所为何事？”

　　“我来找你。”寒烟翠直截了当道。

　　“枫岫应该与姑娘素未谋面。”

　　“是，可有一女子心心念念，已经找你数十年，”

　　听到并非是上天界找来，枫岫主人更是从容：“能让一个女人如此魂牵梦萦，无非情字而已。”

　　“情之一字，往往令人动容。但如今在我看来，确是格外讽刺。”瞧见枫岫主人一脸淡然地说着“情”字，寒烟翠心中十分不满。

　　“为何？”枫岫面露不解。

　　寒烟翠水袖拂过桌面，化出一本书，正是《荒木载记》：“这本书就是一切的起源。”

　　枫岫主人不再接话，默默盯着书本封面的“楔子”二字。

　　“这本书的作者来自慈光之塔，智慧才情卓绝，无人知晓他真名，皆称呼他楔子。而我的挚友看过这本书后，便对楔子十分仰慕推崇，进而生出恋慕之心。”

　　“或许只是书中内容打动了令友芳心。”枫岫主人轻声说道。

　　寒烟翠语气冷淡：“不可否认，是这本书开拓了她的视野，为她展现了真正的世界。”

　　“真正的世界？”

　　“她出身杀戮碎岛，这个国度，你应该很熟悉才是。总之她渴望见楔子一面，而她也如愿以偿，三日醉花亭相会，她对楔子的爱慕之心更加无法自拔。临别之际，楔子为她题诗，她满心喜悦期待，只因楔子许下的一年之约。可楔子失约了，从此消失无踪，她虽失望，却依旧思念着楔子。”想到湘灵的百转柔情全系在眼前男子身上，而这人却神情淡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寒烟翠只觉湘灵所爱非人，为她不值。

　　枫岫主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寒烟翠的怒意，犹自撇清着关系：“这女子实在是至情至性，只是她不该执着楔子这样的人。”

　　“对这名痴恋着你的女子，你就只有这点感受？”寒烟翠云袖怒翻，引得扁舟一震，激起江水荡漾。

　　“枫岫并非楔子，又如何能回答你呢？”枫岫主人还想否认，可话音刚落，就惊觉掌风扫面，枫岫主人腰身后仰，险险躲过这一掌。待寒烟翠收掌之时，枫岫主人迅速起身转了半圈后撤开两步，还没站稳便见一柄绢伞斜刺过来，直击左肋。枫岫主人反应极快，羽扇一格，顺势借力飘至船头：“姑娘且住手！”

　　寒烟翠毫不犹豫地撑开黑伞，于身旁轻轻划了一圈，使出一招“秋色连波”，寒烟翠身侧的江面雾气立时化作细密冰刺直直地刺向枫岫主人。枫岫主人一声“破叶穿花！”右手手腕一翻，手中羽扇就在身前划出一道浅紫色的弧线，左手剑指一并，点向身前，霎时一片片枫叶凭空出现。纷乱的红叶在风中飞舞，将绵密的冰刺荡了开去。

　　“喝！”寒烟翠一记挥伞，以她为中心，三丈内呼地腾起了疾风骤雪，寒烟翠轻叱一声，裹挟冰雪，一伞点进，直指枫岫主人的下盘。这招是戢武王融合废之卷改良后的“倾雪淹世”，寒烟翠修习日短，但威力已不可轻忽，枫岫主人见式一惊，一足轻点，翻身跃至寒烟翠头顶，只运足三成真气，羽扇一拂便轻易化解了寒烟翠周遭的冷冽风雪，落地之时，枫岫主人另一手趁势使出逸风指，欺身点向寒烟翠握伞的手腕上。寒烟翠反应亦是迅捷，在即将被点中时硬是收势回撤，脚尖一蹬，跃上船栏，随即旋身开伞，将冰雪余劲卸于江面，伞尖所对的江面炸开了一簇簇冰花。

　　枫岫主人收手负于身后，另一手又重新摇起羽扇，微微仰头打量着立于高处的寒烟翠。寒烟翠出手时，枫岫主人便猜出了寒烟翠的身份。只因寒烟翠起手隐含着裂之卷的威势，而裂之卷是兵甲武经中佛狱独有的武学，眼前女子年纪轻轻且根基扎实，在枫岫主人的认知中，除了佛狱王女，不作他想。可刚刚那招却是以伞为剑，招式中明显有倾雪剑法的痕迹，枫岫主人疑惑问道：“你从何处学的倾雪剑法？”

　　寒烟翠并不答话，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枫岫主人，暗中运力于伞还欲进招。就在这时，寒烟翠余光瞥见前方右侧江岸上的有一窈窕身影徘徊，似在朝这边张望。寒烟翠急忙将绢伞收拢，轻盈落地后，轻轻捋顺了在刚才争斗时弄乱的鬓发与衣裙，举手投足间一派娇柔温婉，仿若无事发生。

　　枫岫主人见寒烟翠忽然收手，也散了暗自凝于扇上的真气，他正想开口询问，却被寒烟翠抢白：“不必再问了。等你的人就在前方，望你……莫负真心。”

　　“……”枫岫主人闻言转身，也看到了江边正在张望的人影。那似曾相识的倩影，引得枫岫主人一时愣怔。

　　小舟甫一靠岸，寒烟翠先行下船，枫岫主人随后上岸。寒烟翠看向湘灵，发现枫岫主人一出现，湘灵的目光立即黏在了枫岫主人的身上，心中的失落难以言喻。

　　枫岫主人不动声色地环视了周围的布置，红尘冉冉，流光偷换，春日江边，同样的白石小亭，同样的书茶熏香，似曾相识之景，曾经心动之人。眼见湘灵凝睇瞧着自己，目光深处柔情暗藏，枫岫主人面上不显，心已经动摇了三分。

　　湘灵轻声探问：“先生还记得这个地方吗？是否记得那一日，春光似酒浓，花故醉人香？”

　　“姑娘大费周章，布置这一切，所为何来？”

　　“当年你我初逢醉花亭，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此后三日，朝起夕落，秉烛促膝，共赏烟柳，共度流光。我这样说，是否唤醒先生少许回忆呢？”

　　枫岫主人躲开了湘灵缠绵的视线：“姑娘所言，已属旧事。”

　　湘灵眸光微散，似在回忆：“那年离别之际我曾问你，待来年春暖时节可愿再叙？你当时回答‘看罢春色终无味，秋霜丹叶更风情。’第二年枫红时节，我在醉花亭中等待，然而先生始终没有出现。”

　　枫岫主人掩下难言的心绪，面上故作淡然：“那一句话，算不得承诺。”

　　“你！”寒烟翠怒喝一声，准备出手。湘灵小心翼翼地探问神情已经刺痛了寒烟翠的心，如今楔子还再三闪躲，寒烟翠实在是忍不住了。

　　“翠姐姐！”湘灵伸手拉住了寒烟翠的衣袖，低声请求，“翠姐姐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还是先让我与楔子单独一谈吧。”

　　寒烟翠握着伞柄的手因用力过度使得骨节泛白，饶是如此，她还是硬挤出了一丝温和笑意：“好。我回到船上等你。”其实小舟距离不远，还能看见湘灵与枫岫的身影。回到船上的寒烟翠心中在意，也顾不得是否失礼，集中耳力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我明白，先生那句话不是承诺，只是忘情。可我从四魌界来到苦境，就是为了找你。” 未曾想湘灵有勇气如此直白地诉说情意，寒烟翠苦中作乐地想，戢武王与湘灵这对姐妹在这种地方倒很相似。

　　“我不明白。”寒烟翠气闷，这个男人居然还不敢面对。

　　湘灵坚定道：“在新的地方，你我的缘分正要开始。”

　　枫岫主人语气冷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对我根本不熟悉。”

　　“我对你的熟悉，远比你所想的要多。你以为我是欣赏你的文采，进而仰慕你的吗？”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读那本书，宛如读你的人，书中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最真实的你……温柔善良，热情忧伤，时而悲天悯人，时而壮志天阔，还有许多数不清的面相，都是你。世人所见，往往是你神秘的面纱，却不知你的心，早已表露无疑。”这是寒烟翠早已听湘灵说过无数次的话，她早就知道，湘灵并非肤浅地喜欢楔子出众的相貌与文采，而是真的恋上了他的灵魂。

　　枫岫主人欣慰道：“哈，你看得确实透彻。”

　　“这是否表示对你而言，我是特别的？”湘灵目露期待。

　　“可是你不是唯一，弱水三千，你并非那一瓢饮。”

　　“我不是，你是！”湘灵的身影上前一步，贴到了枫岫主人的身前。寒烟翠不自觉地挺起身子，握紧了手中的伞柄。

　　“姑娘！”枫岫主人的语气透出一丝慌乱，似乎想阻止湘灵继续说下去。

　　“我的目的，就是先生的心。”湘灵说完竟主动倾身吻上了枫岫主人。

　　“嚓！”寒烟翠捏断了手中的伞柄，断茬木刺扎得寒烟翠手掌鲜血淋漓。虽然寒烟翠早已经做好了要成全湘灵的心理准备，但看到远处一触即分的身影，她心中还是泛起无尽的后悔。如果不带湘灵来苦境，或许湘灵能在时间的磨洗下忘记楔子，或许自己还有机会，或许……寒烟翠只觉心中痛楚再无法压抑，远处的人影因泪水模糊成了一片，她黯然转身，不愿再看，不愿再听。

　　直到耳边由远而近地传来湘灵的声声呼唤，寒烟翠方才回过神来。抬眼一看，湘灵正踏上小舟，枫岫主人等在岸边。

　　虽然依旧慢摇羽扇一派出尘模样，但细看却能发现枫岫主人的神色不太自然。醉花亭的那三日，对枫岫主人来说确实是一段美好的回忆，那个枫叶之约，当下亦是真心。但世事弄人，他被关入上天界，逃出后隐居苦境，倏忽已过数十年，那点心动其实早已磨平。可刚才，湘灵缠绵不已的倾慕眼神，掷地有声的一番剖白，如一颗颗石子，砸入他的心湖。何况还有那脸颊感受到的一瞬柔软……都让他古井般的沉静心境起了波澜。

　　“翠姐姐，你怎么了？我刚刚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

　　“没什么。”收回看向枫岫主人的视线，寒烟翠压低声音问道：“你与他谈得如何了？”

　　“枫岫邀我们去寒光一舍做客，说要谈一谈我们这次来苦境的事。”

　　“枫岫？”

　　“咳，他说他已不再是楔子了，让我别再拿过去的名字唤他。”

　　“嗯……”寒烟翠努力让自己无视湘灵语气中的亲昵，她压低声音问道：“那枫岫主人知道了我们来苦境的目的？”

　　湘灵赶忙摆手：“我并未对枫岫提起。是他识破了我们的身份，猜想碎岛与佛狱将有动作。”

　　寒烟翠看了一眼等在岸上的枫岫主人，又看着湘灵晕红的脸颊，还是顺了她的心意，起身说道：“好吧，我们这便动身，早去早回。”

　　湘灵上前挽了寒烟翠，余光瞥见了寒烟翠手上血痕，一声惊呼：“翠姐姐！你的手？”

　　方才寒烟翠只顾着伤心，根本没注意到手上的伤口，现在才觉出手上的疼痛：“啊，是我刚刚坐着无聊，独自运功的时候不小心。嘶——”伤口本已经凝血，只是木刺仍然扎在肉中，湘灵上前挽手的动作，扯开了伤口，渗出了新的血迹。

　　“你这也太不小心了吧。”湘灵没有习过武，未能识破寒烟翠拙劣的谎言。她小心地挑出细小的木刺，双手捧着寒烟翠的右手后默念咒语。湘灵周身散发出了淡淡的银白光芒，不到一刻钟，寒烟翠的手已经完好如初。

　　待寒烟翠与湘灵下得船来，枫岫主人低声问道：“你竟有天生的疗愈之能？”

　　湘灵小声嗔道：“那是你对我根本不熟悉。”

　　竟被她用自己的话堵回来了……

　　看着枫岫主人无言以对的样子，湘灵勾着嘴角轻轻笑着。

　　看着两人的互动，寒烟翠只觉舌根发苦，一路无话。

无争此世，得愿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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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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