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4【素釵】天涯《子衿的前篇》序~27(完)，29F 作者：si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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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09-11-02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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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至射不射

在另一個尋常的下午，歐陽上智突然的造訪南山草蘆，半駝廢和葉小釵的住所。

「呵呵，這些日子好嗎？練武可有進境？」

歐陽上智是輕裝而來，沒幾個人跟著，全在外頭，現在和他們在屋裡閒聊。

葉小釵微一點頭，也沒多說什麼。

「半駝廢，最近可還好嗎？」歐陽上智又笑著問。

「很好，還打得動鐵，打算再鑄一把好劍。」半駝廢低啞的聲音回答。　

「哈哈哈哈，你真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還有勇氣開創新局，佩服，佩服。」他朗聲大笑。

「是嗎？那你呢？」半駝廢那即使是笑聲，聽起來也像是磨擦蛇皮的聲音，應付似的說著。

「我啊，哈哈，一個老頭子已經沒什麼慾望啦，只要守住現有的也就是了。」他一樣熱絡的回答。

「你可是家大業大。」半駝廢不懷好意似的笑著。

「哎，人老了就心煩，總擔心有什麼人，要來偷走我的東西。最近老是睡不好。」他唉聲嘆氣。

葉小釵微一上前，淡淡的一笑。

「哎，你真是個好孩子。最近的年輕人啊，都不太懂得體貼溫柔、恭敬虔誠，像你這樣善解人意的就更少囉。」他拍拍葉小釵的肩。

葉小釵只是一笑，點點頭。

半駝廢沒說什麼，只是看他們一眼，轉身要拿葉小釵的刀劍。

葉小釵忙上前去，先一步要拿，半駝廢壓住他的手，抬頭瞪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歐陽上人親自來請，你要好好盡心，知不知道？」

葉小釵點頭，帶上刀劍。

「呵呵呵呵，冒昧來訪，破壞了你們的休息，真是不好意思。」歐陽上智邊笑邊說。

「哈哈，沒關係，葉小釵也休息得夠久了。」半駝廢陪笑似的說。

「是嗎？」歐陽上智笑著。「那我們就走吧。」

葉小釵點頭，回頭對半駝廢笑了笑，兩個人才緩步出去。

南山優雅的竹林裡，歐陽上智難得清閒的散步，和葉小釵一起。

「小釵啊，最近在練什麼？」歐陽上智也是笑瞇瞇的，但和平常對人的似又有點不一樣，溫和得就像慈祥的長者。

葉小釵只是一笑，微一聳肩，他就知道了。

「哈哈，當然，你除了練劍，難不成還練拳嗎？」他開心的笑著。「你的劍藝已達相當高的境界，半駝廢最近又叫你練什麼？」

葉小釵沒有立刻回答。

半駝廢的畢生心血「擎天神劍」，是最新的課題。葉小釵每日沈思當日所見，美麗而威力無窮的劍芒，因為喜歡而不斷的想著。但是，就是因為有那樣美麗而威力無窮的劍芒，而且還可配合使用者的御氣而隨心所欲籠罩在各個角度，所以他根本無法從半駝廢身上拿到。他不斷的想著，想著劍的各種可能性，卻也找不到一絲切點。有時候，好像靈光一閃，會想到什麼東西。然而，那只是剎那間的想法，還未完成，還未定型。因此，他還在蘊釀，等待時機來臨。

「呵呵，小釵，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再跟你要二十年了。」歐陽上智親切的笑著，眼神透著和藹的光芒。「你跟著我，也一段日子了，我卻覺得彷彿才昨天一樣。」他笑著。「如果我還能有二十年的話，也希望能跟你在一起。不過，我不想再用二十年跟你交換了。」

歐陽上智看著竹林，笑著指著。「你看這竹子很好，生意盎然，如果開了花，就更漂亮。但是，竹子一開花，繁華勝極，就是衰敗的開始。而竹子外表雖然堅硬有格，內心卻是空的。裡面蟲蟻蛇獸竄爬，誰又曉得呢？歐陽世家如此的大，統一江湖，同樣的卻也將各門各派三教九流全都吸納。我不否認我手上沾滿血腥，但是我卻不曾用我骯髒的手，觸碰任何一個尋常百姓。我希望在最基層的人們有安穩的日子，我們這個世界是由這些最尋常的人們支撐起來的。」

葉小釵安靜的傾聽，心平氣和的想著。

「小釵，這個世界總得有人犧牲，總得有人做點什麼。」他又繼續說著。「有太多無用之人期待一個有用之人的奉獻及犧牲，而無用與有用之間，誰又說得準呢？但結果總是得有人出來做點什麼。然而，我出來站穩了之後，一定會有人不服，又要出來做點什麼。小釵，如果我能守住這一輩子的努力，就算是極大的功德了。因為風生水起，人的命運很少能持續到永恆的。但是，我卻還是想守住點什麼。在我還有這個腦袋的時候……」

葉小釵看著他，他難得的並沒有戴著笑容滿面的面具。然而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他卻也沒有絲毫的怨恨或悲傷，只是帶著平淡的靜默，甚至，有股看透似的輕鬆及從容。

「我有的就只有這個腦袋，而你有的是劍。」他笑笑著說。「呵呵，我不是說你笨喔……」

葉小釵也感染愜意似的微笑起來。

兩個人笑了一會兒，歐陽上智又把話題拉回來。「你最近在想著什麼？要不要說給我聽聽？」

葉小釵遲疑了一會兒，才以竹枝在地上寫下一個字：「劍」。

雖然是同樣的答案，但是歐陽上智知道，此「劍」之含意，不是他背上的劍所能比。

「小釵，在你心中，『劍』是什麼？」他笑著問他。

葉小釵平靜了一會兒，淡漠的臉上一樣一無表情。

歐陽上智笑了。「小釵，劍已經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也難怪你想不出來。因為劍對你而言已經太簡單，也太複雜，就好像你攬鏡自照一樣，你能夠很簡單的了解自己，又卻在同時被自己的複雜所迷惑。」他笑著繼續，真誠的看著他的眼睛「小釵，你必須把自我打破才行。」

葉小釵有點驚異，腦子裡一閃而過的靈光，卻彷彿和這句話搭上線似的，突然清晰了起來。

「我知道你應該有想過，但是，因為這樣的觀念和一般是背道而馳的，和你所理解的也相反，所以你覺得詭異，因此會不自覺的將它擱著。但是，因為你已經要到另一個新境界，所以這樣不同的觀點，對你是正確的。小釵，你是個有相當靈敏直覺的人，要相信自己的直覺，不要怕它。」

歐陽上智的話，在葉小釵心裡擊出浪花。

是的，他有靈敏的直覺，很多事情看在他眼裡，都著落在他的內心深處的角落。在他心裡其實也許還留有根深蒂固的怯懦，在害怕著懸崖下煙霧繚繞的世界，使得他常常不自覺的轉開臉。而現在讓人一針見血的說出來，說不難堪，也是假的……

「你不必覺得難過，每個人都一樣。」歐陽上智輕鬆的笑著。「要不是有異常的執著與熱情，甚至得有點愚蠢的天真及幻想，人都不會往下跳的。就好像死亡一樣，人們都害怕未知的世界，可是誰又知道，也許死亡之後的重生，會比現在更好？不過，要我選的話，我一個老頭子了，可還是怕死得很哪！」

葉小釵低下頭，抿唇想著。

「小釵，人生有很多種道路，不管你選擇那一條，走到了盡頭，就是懸崖。你必須跳下去之後，才會有另一條道路在你眼前出現，然後，在某個時候，你又必須來到另一個懸崖。而這一個個的道路、懸崖，通往的就是你最終的目的地，這也就是你的天涯。」

葉小釵平靜的聽著，陽光溫暖的灑在兩個人身上。

「人的一生，天涯總是在最遠處等著，而這其間必須經歷多少道路、多少懸崖，誰都不知道。」歐陽上智笑著說，笑著看他。「你要相信你的直覺，轉頭看清楚你要跳下去的地方，然後咬牙一躍，這就好了。」然後他又自嘲似的笑笑，拍拍他。「呵呵，說得好像很簡單似的。其實，要跳下去的瞬間，就像佛陀在菩提樹下即將悟道時一樣，會有三千魔女魅障干擾著你呢。不過，也不要想得太複雜就是。」

後面這些話對葉小釵來講好像有幫助，又好像只是來搗亂似的。

葉小釵皺著眉，沒有回話，歐陽上智哈哈笑起來，又跟他繼續走著。

「小釵，我們講遠了。回到你的課題吧，我跟你講一個故事。」歐陽上智輕鬆的說。「古代著名的射者，飛衛和紀昌的故事，你應該知道吧？」葉小釵點點頭。

「紀昌學成飛衛驚人技藝之後，以為就到此為止，所以飛衛又叫他去找他的師父甘蠅老人學射。老人讓紀昌站在山峰尖端上一塊搖搖欲墜的石頭上射箭，紀昌嚇得手腳發軟，連弓都拿不起來。可是老人的『不射之射』，卻不需要弓箭，只要把手對著飛鳥一指，飛鳥就宛如中箭似的掉了下來。於是紀昌和老人在山上共度九年，學得此技藝。下山之後，他原來的驕慢銳氣已經消失無蹤。他從此不再用弓箭，可是傳聞他在世的時候，他家的屋頂卻彷彿有人拉動一種無形的弓弦似的，銳不可擋的勁氣直衝雲霄，連一隻鳥也不敢從上面飛過。這就是『至動無動，至言無言，至射無射，是以不射』的道理。」

歐陽上智看著他，拍拍他的肩膀。「小釵，你可以很容易的放空你自己，把自己當做一把劍似的，平靜的映照出四週的一切，但是你要走向另一個新境界。再把你自己打破，讓『劍』從你的身體裡，甚至從你的意識中，從你對它認定的形狀中，解放出來。這樣，你才能看到『劍』的原型，你心裡的劍，才會誕生，並且永遠屬於你。」

葉小釵低頭看著歐陽上智，清澈溫馴的眼光，單純而沒有複雜。

歐陽上智對他笑著，又高興的拍他。「半駝廢大概也是跟我一樣，喜歡看著你這樣一天天的成長。也因為你有這樣的資質，幫助你變成是快樂而滿足的，在滾滾紅塵間，此情難再得啊！」

葉小釵點點頭，微微笑著。

也許世人都說歐陽上智換得他二十年時光有點太過，但是，對葉小釵而言，歐陽上智卻也是一輩子的恩人。雖然也許他自己，也可以在暗夜中摸索而達到恩師的教導，但歐陽上智適時的指點，卻節省了他在孤寂甬道中不安、疑惑、焦躁、及痛苦的過程。這種恩情，是不可以量化的。

「好了，小釵。其實我今天來，還有一點事。」歐陽上智笑著說。

葉小釵微笑點頭，專心聽著。

「你知道素還真吧？」歐陽上智笑著，葉小釵有點訝然，又立刻平靜下來。「從上次宴客到現在，他應該已經有所行動才是，卻一直沒有消息。翠環山玉波池是少有人能去的禁地，我想，也只有你能上去看看，但是，不要讓素還真見到你。」

葉小釵沒有表情的點頭。

「看到什麼，就回來告訴我。」

葉小釵點頭，淡淡一笑。

「好，你去吧，我也要走了。」

葉小釵微笑點頭，目送歐陽上智離開，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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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09-11-04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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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水織可愛的小花～（傻笑抱）祝心想事成唷>///<

十一．翠環玉波

當時一線生從素還真處回來，有點侷促，也有點笑得太多了。

「妹婿啊，素還真他一個人關在玉波池，大概是了解了你的實力，正在反省呢。」

「呵呵，是在飲恨吧！」當時他笑笑著說，可是有點不太高興的。

「哈哈，我想素還真是不會出來攪局的，他當了一輩子修道人了，在翠環山上安靜自得，看看他那付優雅恬淡的樣子就知道了，他是鬥不過你的……」

「一線生，你有親耳聽到他說放棄了嗎？」他笑笑著問。

「哈哈哈哈，他是沒這麼說啦，不過，我看他是真的很喜歡悠閒的泡茶餵魚，而且他也不再管其他的事了。」一線生也笑笑著說。

「你在那裡，真的沒發現什麼嗎？」　　

「呵呵，他那個人本來就身無長物，有潔癖又挑剔得很，我看翠環山上的每棵草，可能他都還有記錄呢……」一線生說笑著，可是歐陽上智才不吃這一套。

「你可別告訴我你什麼都沒看到。」他的臉上已經要有點不悅了。

「呃，怎麼會呢？對了，在他的房間裡，好像多了一株金葉子，就這樣而已。」

一線生笑著說。

「金葉子？」

「嗯，我記得他以前沒有這東西，好像是從在通天柱上出現之後，他才開始拿的。」

一線生仔細回想。「不過，素還真向來喜歡美麗漂亮的東西，收集這金葉子也無可厚非。我雖然只看了一眼，那雕工可蠻細膩的，脈絡清晰，栩栩如生，金光閃閃，挺合他的口味的……」

「哼！連他也想要！」歐陽上智不笑反怒，只是臉上還看不太出來，但是一線生卻感覺到了。

歐陽上智沒再說什麼，一線生也識相的悄悄溜走。

「這黃金的葉子，不就是葉小釵嗎？」歐陽上智孤寂的低聲喃喃。「想把他從我這裡奪走的，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我雖然沒什麼慾望了，歐陽世家卻還不想拱手讓人。」

沈寂了會兒，歐陽上智又低低的笑了。「如果我把他送到你手上，你又要怎麼辦呢……」

一室無聲，歐陽上智安靜的想著。

葉小釵在離開竹林之後，先繞回草蘆見半駝廢。

「你回來了。」半駝廢已經在門口等他了。「他剛才跟你說什麼？」

葉小釵微微一笑，隨手一揮，半駝廢知道那是他「聊了一下」的簡單帶過。

「他叫你做什麼？」

他在打鐵台上寫下了「素還真」三字，半駝廢只是笑了起來。

「小釵，你去回報的時候，只要把看到的東西說出來就好，不要說你感覺到的。」

他笑笑著說。

葉小釵有點不解吧，只是看著他。

「這麼說好了，其實歐陽上智只是要你去那邊，看你會看到什麼，或者，也許素還真會發現你，跟你說什麼。」半駝廢笑著說

「這個時候，你只要把看到的東西老實說就好，其他私人的，還有你的感覺，你都不要說。素還真想有所圖謀，歐陽上智也怕你會出走啊！最好的方法就是拿掉你所有的個人感情，這樣，歐陽上智才會安心。」　

葉小釵大概明白了，就點點頭。

「你知道我和歐陽上智為什麼要對素還真如此大費週章嗎？」

葉小釵搖搖頭。

「因為我們明明已經看透了他那雙乾淨的眼睛，卻還是讀不出他內心的想法。」

他緩緩說著。「你也是，小釵，你要特別小心他。」

葉小釵點頭，微微一笑，就輕裝上路了。

翠環山是個大地點，葉小釵卻是第一次來。這座山像別座山一樣蓊鬱別緻，只是這裡住了一位最近轟動武林的素還真，所以使得它看起來也變得不平凡起來。山路蜿蜒，林深幽幽，來到這裡的任務，放空心思的葉小釵，把它當做修行中的遊賞一樣。愈到山上，葉小釵的心愈空，把自己當做一把劍，和自然融為一體，然後人氣盡失，一路上一點蹤跡也無。就是因為這樣空無的境界，葉小釵可以在任何地方如入無人之境。他把氣息降到最低，遠遠的望著，前方的玉波池。

「嘻嘻哈哈……對啊！對啊！」

玉波池畔有兩個可愛總角的孩童，正高興的拍著手，蹦蹦跳跳的好不快樂，清脆的聲音跳躍著。

「別看不起我秦假仙，這一招保證你們師父沒轍。」

說話的是長相醜陋，卻總是笑臉常開的前秦玉安秦假仙，一樣穿著破舊髒兮兮的衣服，揹著滿是灰塵的舊布袋，那裡面可都是他當土公仔摸來的好東西。

「你們師父只說要練『好』、練『完』玄子神功第九式，可沒說要練『對』。到時候你們就很認真的隨便打一通，如果素還真說『錯了』，你們就大聲的說：『可是師父，難道不是這樣嗎？我們都以為我們練好了呢！』如果素還真生氣了，你們就說：『哎！我們小孩子上山拜師學藝，每天灑掃侍奉，還要看師父臉色，就是希望能得到師父的指點。我曾經聽說「不教而殺謂之虐」，素還真強「徒」所難是可以上告教育局的……』」

話聲都還沒歇，素還真朗朗笑聲就傳來了，一陣清淡雅緻的蓮花香氣也幽緩襲來。

「秦假仙，你這麼說，反而就是我不對了。」

素還真來到池畔，兩位小童安分的束手侍立一旁，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不說一句話，而秦假仙則大大方方的把布袋在涼亭下丟著，坐姿不雅的癱在椅子上。

「本來就是你沒說清楚，要是我的話啊，哼！」秦假仙高傲的說。

「哈哈，你秦假仙以後的高徒，肯定會比這兩個優秀吧？」素還真笑著說。「還不去準備茶點？」他又笑著指使兩位童子，課題算是又拖過了。

童子們笑著去準備，素還真彷彿很高興秦假仙的到訪，開心的在他對面坐著。

「你教他們，不會沒有代價吧？」素還真笑著問。

「哼，沒什麼啦，只不過要了你玄子神功第一式到第三式而已。」秦假仙有點不屑似的說。「素還真，你那種程度的問題，只值這些！」

素還真不怒反笑，好像是真的愉快。「原來我玄子神功第一式到第三式這麼不值，那你不要也罷。」

「再怎麼不值，我秦假仙不做沒得撈的事，也只有算了！」他說。「還有，這是我跟你兩個徒弟之間的交易，你不要管！」

素還真朗聲笑著。「好，這件事就算了。」

兩位童子開心的上茶點，素還真客氣的幫他倒了杯茶。

「哈哈，我這麼辛苦的工作，可不是你一杯茶打發得了的。」秦假仙涼涼的說。

「當然，你要什麼，你就說吧。」

秦假仙喝下茶，湊近素還真，似笑非笑又認真的說了三個字：「豐山玉」。

素還真一笑，看著他。「不愧是秦假仙，真是獅子大開口。」

「要不是我，你也辦不到，那顆破石頭本來就該歸我。」

素還真只是笑著，也喝了一口茶。「好吧，我原來就想給你。」

秦假仙又喝了一杯，吃了好幾口茶酥，聽到這個不禁高興的笑了，忍不住口齒不清的說著，卻只聽到咿咿唔唔，根本聽不清楚。他又灌了一壺茶，才嚥下糕餅。

「你這個人的好處就是好相處，說話簡潔有力！」秦假仙很高興的笑著。「好吧，我盡快把那個人搞定！你只要在這裡當大爺就好了！」

「秦假仙，麻煩你了。」素還真客氣禮貌的說，還站起來一揖。

「放心，包在我身上！」說著，已經迫不及待的把布袋一揹，追錢似的往山下跑去了。

素還真看著他的背影，還兀自笑著。

然後他琅琅而笑，斜倚著涼亭，手上一團捏碎的糕餅，而他就悠閒的用手捻著餵魚。

葉小釵在玉波池不遠處的密林樹上，已經待了一下午了。除了兩位童子有模有樣的練功聲，素還真偶爾的笑聲之外，翠環山安靜清幽得很適合他這種放空心思的人。

從來不曾這樣觀察過素還真，他發現他是個很愛想東西，很愛看著玉波池的人。也或許看著玉波池只是他的寄託而已，事實上，他喜愛思考勝於一切，全身彷彿只有腦子是動個不停的。

他邊想著，身體可以一動不動，或者是單調的餵魚。葉小釵明明看見他的手上已經沒有餅了，他卻睜著一雙大眼睛視若無睹的又憑空捻起一撮空氣，丟到玉波池裡。

可是他也沒發呆著。他在想東西，有時候好像很嚴肅，有時候又很高興。他高興的時候會笑，然後回復精神，如果手上沒餅了就再捻一塊來，然後繼續想。如果想到了嚴肅的事，他就只會活娃娃似的動著，說不定一個尋常童子朝他斜倚的身體一推，就可以把他推進玉波池裡。

不過，葉小釵還是一樣放空自己。

這不但是比較安全的，對他自己也比較好。

就在這個下午，葉小釵卻彷彿覺得無意識中的劍有了不一樣的形貌。

劍不一定是握在手裡的，不一定要格上、格下、格左或是格右。

劍可以是嚴肅的，也可以是快樂的。

如果主人的身體慵懶，那麼劍是不是也應該慵懶著？配合著主人而有不同的形貌，然而劍氣卻在那裡。　　

葉小釵沈沈的思考，不知夜之將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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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09-11-07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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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魂牽夢縈

月色明亮，素還真已經進屋，童子們也不在，無心無慾的葉小釵，輕盈的落在樹下。

素還真的房間看似燈火通明，葉小釵無法掉以輕心，還是仔細的守著。

在夜中時分，一道黑影快速的出現，葉小釵也不急不徐的跟著。人影速度愈來愈快，葉小釵的直覺反應危險，於是輕巧的停了下來。

如果繼續追的話，並不是做不到，而是怕洩露行跡。運用愈是高速的輕功，就必須更集中功力及全身的敏感度，這樣一來，平常沒注意到的東西，可能就注意到了。反正葉小釵並不急於得到什麼答案，就放下這個，然後輕緩的沿著可能路徑，慢慢的靠近。

愈是靠近，才愈是覺得心驚。這個地方莫名的泛著一種深刻而熟悉的氣息，他的直覺想走，就在要決定的前一刻，傳來了魂牽夢縈的聲音。

「小釵？」

是永遠無法忘懷的聲音，是形銷骨毀也忘不了的愛情，蕭竹盈！

葉小釵的自我在剎那間全部回到身體裡，在聲音繼續靠近前，就不自覺的轉身跑遠。

「小釵！你在那裡？」蕭竹盈的聲聲呼喚，顫抖著逃避著的葉小釵的心。「小釵！你是不是在這裡？小釵！」

蕭竹盈不斷的喊著，找著。葉小釵可以在轉瞬間逃走，卻又有點矛盾而依依不捨的，在這座密林中和她躲藏。他悄悄的側身看著她的背影，紊亂的呼吸還是像當年偷看她時一樣，那樣彷彿情竇初開似的，慌亂而又快樂。她偶爾有點偏過來的臉，還是如同當年那樣的令他心動，他幾乎要忍不住像從前那樣撲向她……

喔，他那個時候真的是用撲的，像笨拙的狐狸。

同樣美好的月色，他陪伴她玩愚蠢的撲蝶遊戲，躲在根本遮不了什麼的小樹叢後面，跳出來撲向她……

再笨拙的狐狸，遇上心甘情願的小白兔，還是撲得正中，抱個滿懷。抓到她的喜悅和快樂，得到她柔順真情的回應，這是他這輩子第一件最高興的事。親吻、擁抱、熱情。

那美好的一切，彷彿就是昨天一樣。

炙熱體溫的感覺還在手上，摸著的卻是冷硬粗糙的樹皮，及掐入掌心的荊棘。

血流著，就像不斷滾落出一雙輕籠著回憶微雨的琉璃明眸的淚水，都那樣奔洩而無聲的，從身體骨血中，狂放而懊惱的，流入貪婪的地底。

淚水和血水沖刷著，是要把身體裡的生命傾盡，還是要洗淨這種因愛而來的罪惡？

葉小釵自私的望著她，看著她走遠，淚水無法扼抑的浸溼衣襟。

如果沒有這聲音，也許受不了的葉小釵的下一步，會忍不住追上去──那個他這一生中唯一僅有的摯愛，及他孩子的母親。

如果沒有這聲音。

「葉小釵。」

葉小釵倏地回頭，淚眼中看見一張白淨清麗的臉龐、一身玄色道袍，及聽起來典雅的江南口音，簡直彷彿像救贖苦難的聖潔蓮花一樣的素還真。

他為之一驚，忙要拭去淚水，一陣清暖的蓮花香襲來，他整個人已經毫無惡意似的靠上來，一手輕柔卻不由分說的抓住了他的手。

「小心，會沾到血。」素還真微微笑著，夜色下他的臉看起來彷彿薄薄的上了一層月光，柔和而明亮。

葉小釵沒再說什麼，只是側過臉閃避。他卻好像很快樂愉悅似的抓著他的手，仔細的映著月光撿出每一根荊棘，然後抽出一條白色生絲手絹，輕輕的纏綁在他受傷的手上。

「好了，啊，再等一下。」

素還真又取出一塊柔滑的純白絹布，抬手擦拭葉小釵手上、衣服上的血漬，然後在要幫他擦臉時，葉小釵一把推開他，轉過身去用袖子隨意抹了一下。

葉小釵的一推，素還真退了幾步，他抿唇皺眉看他轉過身去，認真的眼眸一瞬不眨，嚴肅的凝望著。只一會兒他又微斂眼眉，再睜眼時已經像平常一樣的微笑著，靈巧的走到他那邊去。

「葉小釵，今晚巧遇，我沒有別的意思。」他微笑討好似的說。

葉小釵沒反應，他也不在意。

「放她自由也是愛情的一種，讓她追求幸福則是一種溫柔的體諒吧。」素還真琅琅說著，和藹而親切，聖潔而從容。

葉小釵一樣沒說什麼，只是微一頷首，就淡漠的隱身飄然，失去蹤跡。

素還真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月光孤獨的灑在他身上。

「然而，真正的愛情，是即使兩個人都痛苦，也在抱在一起，相擁而泣的感情。」素還真一樣琅琅清聖的繼續說下去，神情是認真而嚴肅的，唇角藏著一絲笑意，眼神分外清明。

「愛情的世界裡是不可以放手的，存在就是要佔有。」

而我不會放手的。

他乾淨坦然的眼眸，好像正如此說著。

葉小釵回到南山草蘆，半駝廢在他還沒到時就已驚醒。

「怎麼了？」

雖然沒有點燈，但有人親切溫暖的問候，還是讓葉小釵感動。

半駝廢就著窗外的月色，看見他蒼白的臉，及手上的白手絹。

「怎麼受傷了？是誰？」

葉小釵搖頭，有點黯然的不語。

「是不是遇見了蕭竹盈？」半駝廢幽幽的問。

葉小釵在聽到這名字時有點慌，他還記得恩師不喜歡他為了她分神，所以沒有答話。

「算了，你累了，好好睡一會兒吧。」半駝廢也沒再多說什麼。

葉小釵點頭，半駝廢還是慈祥的幫他卸下刀劍，看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輕輕的掩上門。

葉小釵把自己跌在床上，潛進溫暖的被窩裡，掩藏自己的寒冷及顫抖。手上白絲絹隱約傳來陣陣白蓮的香氣，安撫著葉小釵，他不覺得回到當年的那個夢境，一個泛著淡香的青澀回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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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09-11-08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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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舊日回憶

歐陽世家的庭園花木扶疏，今天也一樣美麗。只是今天比較熱鬧，因為一個女孩開開心心的蹦蹦跳跳，而且玩得不亦樂乎。

「這樣似乎有點小用了葉小釵吧？」一線生實在搞不懂，一向把葉小釵當寶捧在手心的歐陽上智，竟然會叫他去陪那個好動詭異的小女孩玩。　

「呵呵，什麼叫大用，什麼又叫小用呢？」歐陽上智倒是看得挺有興味，還蠻得意的。「葉小釵又不是機器，也應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陪那種小女孩玩兒叫休息？」一線生依照過去幾天奉陪下來的經驗敬謝不敏，還差點打個寒顫。

「哈哈哈哈，一線生你是個快變老頭的中年叔叔，拿什麼跟葉小釵比？」歐陽上智明白的嘲笑他。「你看，她在葉小釵面前溫馴得像小貓咪。」

一線生氣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呵呵，其實你也不用生氣，歐陽世家這麼大，能陪她的也只有葉小釵一個而已。」

歐陽上智哈哈笑著，要不是一線生對他知之甚詳，還會以為歐陽上智竟像普通人一樣的，悠閒享受著含飴弄孫的樂趣呢。「不是因為年紀，而是因為感情。她是葉小釵帶回來的，而且他是歐陽世家中，最沒有江湖味的一個。」

「你還是相信祕密在那小女孩身上？」一線生問。

「當然，一定是這樣。」歐陽上智自信滿滿。

「可是，我研究了她好幾天，她身上沒有祕密。」一線生懷疑的說。

「你是動手研究，可是葉小釵卻是在不知不覺中，讓她自己把話說出口。」

「你交待葉小釵套話嗎？」一線生問。

歐陽上智驚異的看著他，又大聲笑起來。「一線生，雖然你很少和葉小釵說話，但你對他未免也太陌生了吧？」他簡直當一線生剛才的話是開春以來最大的笑話。「讓葉小釵去套話？這才叫自找死路呢！他太單純了！他只要乖乖陪她玩就好，消息自然就會進來。」

「妹婿啊，原來葉小釵還有這等用途啊！」一線生悶悶不樂的說。

歐陽上智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遠遠的看著葉小釵和那小女孩笑著。「哈哈，葉小釵是我中意的人，我小心翼翼的栽培他，所安排的每一件事，都希望對他有幫助。當然，如果能夠也順便對我有幫助，那就是最好的了。」

「是啊，能讓他邊玩邊休息，祕密也自動進來，你果然相當擅長於名器之用啊！」

一線生大概有點不是滋味的說。

歐陽上智倒是笑了，一線生也被感染，看著他們不禁笑了起來。

「啊！在你那邊！你快圍住！」女孩子清亮的聲音活潑又天真，她已經很久沒這樣盡情的喊叫了。

她把裙子撩在腰間綁緊，跑到水深過膝的人工池塘捉魚，而葉小釵很難得的，也捨命陪她一起。

「我要那條小花的，小花！」在葉小釵兩手捉起一條肥得像海豚的鯉魚時，女孩子拼命的搖頭大叫。

葉小釵放下魚讓牠游走，女孩子已經又嘩啦嘩啦的到處趕起魚來，而且全部往葉小釵那邊趕。

「快點，快點捉住！在你腳邊了啦！」女孩子指著魚大叫，葉小釵忙相準一抓，抱起一尾活蹦亂跳的花鯉魚，牠的尾巴甩得他滿臉泥巴。

「就是牠，你等一下！」女孩子興奮的跑過來，按住牠的肚子看。「不是牠啦！你又抓錯了，不是這一條啦！是另一條小花！」她抬頭埋怨的叫著，有點生氣了。葉小釵沒有生氣，只是有點不好意思的笑笑，放走這一條，又開始看其他的。

其實魚看起來都蠻像的，況且在這樣已經被攪得混濁的池塘裡，要抓魚就更不容易了。而現在連女孩子也分不清那一條是小花了，她只有一個人生悶氣，手插腰站在池塘裡。

「算了啦，都是你害的！是你不好！」她生氣的扭過頭去。

葉小釵沒法可想，只有無辜的站著。

女孩子呶著嘴巴，覺得若有所失。「不然，你去幫我把那朵蓮花摘來，我就原諒你。」她指著池塘中央的一朵盛開白蓮。

這簡單多了，葉小釵只一下子就完成任務走過來，帶著淺淡的笑容，將花兒遞在她眼前。

「嗯，這花不錯。」女孩子還算滿意的接過。

一隻蜜蜂聞香而來，女孩子把牠當貓兒戲耍，舉著花朵邊跑邊笑，蜜蜂也隨之起舞。

葉小釵才覺得不好，女孩子已經跑上了岸，拿著花朵戲耍一隻專門給她玩弄的小狗。狗兒好動又新奇，女孩子讓牠聞了花香就一直追著吠叫，她高興的笑著邊耍牠，誰知狗兒一時性急，就跳起來一口咬碎了花朵，女孩子又生氣了。

「誰叫你咬我的花？」女孩子生氣的指著一臉無辜、嘴邊還塞滿花瓣的小狗罵。

「都是你不好！你笨蛋！還我的花來！」

葉小釵看向池塘，已經沒有同樣的白蓮了。他挑了一朵紅蓮，飛快的採下它，然後走到她旁邊，把花遞給她。

「我罵一隻笨狗，關你什麼事！」女孩子罵著，接過那朵花。「我要白色的才要原諒你們！」

葉小釵淺淺的笑著，指著池塘搖了搖頭，再輕輕的點點那朵紅蓮。

「沒有你要去找啊！」女孩子還是彆扭的生氣。「我要是的白色的花！我就要白色的！」

葉小釵拿她沒輒，整個歐陽世家除了這裡根本也找不出蓮花了，更何況要白色的。他只有聳聳肩，微微一笑。

女孩子又呶著嘴，看了看紅蓮，不情願的湊在鼻下聞著。「也沒什麼香味，討厭……」

一隻蝴蝶翩翩飛過，女孩子又感興趣的追上前去。

「你去那邊，我在這邊，我們來抓這隻蝴蝶！」

女孩子躲在一排矮樹叢後面，蝴蝶在葉小釵身邊圍繞飛著，在某個時候女孩子突然大叫著從樹叢後面撲過來，讓被抱住的葉小釵措手不及。

「蝴蝶！」

女孩子邊叫邊拉開一點和葉小釵的距離，小心翼翼的。剛才那隻蝴蝶有點怯生生的，在女孩子的手掌下和葉小釵胸口的衣服間振著翅膀，胡亂的拍著。

「你看，是白色的蝴蝶。」女孩子看著蝴蝶邊說。「看在是白色的，就原諒你。」

她還笑著說。「這隻蝴蝶是我抓到的，你說叫什麼名字好？」

葉小釵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就叫你的名字，你說你叫葉小釵，那牠就是小釵了。」她擅自決定。「小釵乖，我帶你回家，餵你吃飯飯喔……」女孩子更小心翼翼的用雙手圈起那隻蝴蝶，生怕牠跑了。

看著她微笑的模樣，他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這樣和一個他唯一深愛的女孩玩兒，那是個難以忘懷的記憶，和現在，竟然是那麼的相同……

他深刻的知道她不是她，但是在相彷彿的年紀，在相彷彿的情景下，有某種柔軟的感覺被觸動了，他有種瘋狂的念頭，想將她當做她，當做那個他無法碰觸的她，當做是一個補償自己的美夢。

有一種酸楚的罪惡及快樂同時湧上來，那是除了眼前這個女孩子，誰都無法給他的一種幸福。看著她的笑臉，他突然笑開了。

女孩子看著他的笑顏，有一瞬間大概是被迷惑了。

「你幹什麼笑成這樣？」她惱羞成怒的指責。「我很好笑嗎？我臉上有東西嗎？」

那是一種放鬆的快意及自由吧？葉小釵難得的輕快笑著。

希望回到久遠前的過去，希望時光永遠停駐在過去的美好當口。他希望能夠重來似的回到當年那個懸崖的頂峰，在跳下去前的短暫徘徊中，盡量延長相聚的時刻。

「你還在笑，你還在笑我！」她氣得把蝴蝶往他身上一摔，蝴蝶振翅飛走，他笑著閃開，女孩子氣得一踱腳轉身跑走。

葉小釵想抓住她，但還不忘先輕快的一躍，將飛走的蝴蝶再次籠在雙手中，才輕快的追上去，微笑的擋在她面前。

「你做什麼！」女孩子不理他遞過來的手，兀自生氣著。

他笑著將手靠近她，讓她看見裡面的蝴蝶。

「哼，你把小釵抓來幹什麼？你不想讓牠自由嗎？」女孩子嬌蠻的問。

他微微一愣，才笑笑著將手放開，蝴蝶又再次振翅飛翔。

女孩子清靈的眼眸安靜的凝視著注視蝴蝶微笑的葉小釵，微微一笑。

「走，小釵，捕魚去！這裡只有池塘比較好玩！」女孩子突然心情很好的挽著他的手，就要再跑回池塘裡。

才跑了幾步，她抬頭看見樹上有巢，立刻又改變心意。

「小釵！你看樹上有巢！抱我上去！抱我上去！」她指著樹上雀躍的叫著。

他微微一笑，抱起她，輕快的躍上枝頭，她笑得非常的高興。

「好耶！好耶！」她拍拍手。「我們餵牠好嗎？」

女孩子笑得天真無邪，葉小釵只是微笑頷首。

這一個下午，葉小釵都陪著這個女孩子，到處的玩耍。

記憶中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玩過了，是種有點疲於奔命卻又感到輕鬆的時候。

起碼在這樣一個下午，他曾經這麼快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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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09-11-09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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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蓬草蘭花

「那個女孩子，已經四十五歲了？」

身處異香浮動、終年煙霧繚繞、虛幻得不像人間的恆溫的玉波池畔，溫雅的清香白蓮素還真，他的悠閒難得有點被訝異打破。

相對於他的悠閒，坐在他對面的秦假仙就顯得風塵僕僕多了，不過，這是他自願的。

「為了她的名譽著想，我還少算了好幾歲呢！」

「可是她……」素還真凝眉細思，沒理由他竟然會看不出一個人的年紀，就算是個再會裝模作樣的女性……

「老實說我是沒見過那個女的，不過，我的消息你一定要相信。」秦假仙粗魯的邊說邊大肆搜括桌上的食物點心，像是餓了好幾天似的。「那個況老爺脾氣很壞，講話尖酸刻薄又自私自利，我非把他的豐山玉偷走不可！」

素還真淡淡的笑了。「他怎麼惹到你了？」

「敢說我醜！哼！也不看看他自己那個病奄奄、青面獠牙的樣子！要是我現出『玉面郎君』秦玉安的原型，嚇都把他嚇死！」秦假仙氣得全身發抖，血衝腦門，鼻頭紅得像要滴血了。

素還真笑了一笑，笑容中卻有種難掩的心酸及寂寞。

「從今天起我絕對不讓任何人說我醜！」秦假仙握緊拳頭一搥桌子，大聲的說。

他現在正浸淫在對自己的某種自怨自艾又接近自憐的複雜情緒，也許還摻雜了一點對命運的恨意，所以根本沒有注意素還真的情緒。

秦假仙是極堅強卻又極脆弱的，就算他是一株活在最底下的小草，可以屈意承歡、順風而揠，然而他的自我及尊嚴卻還是存在著的啊！那個彷彿久遠前的自我，曾經裝在一付美麗無雙的漂亮軀體裡頭。那個時候的他是一朵受盡折磨的野蘭，纖瘦而幾近夭折。被迫凋謝的野蘭，再生卻成為營養不良的醜陋小草；雖然得到生存的空間，卻也失去了身為野蘭的冰芳傲骨。

「有一株蘭花凋謝了，同樣的地方長出一叢蓬草，每個人經過看見都忍不住嘆息，搖頭而過。小草說：『我和蘭花一樣有著綠色的枝葉，遇到風吹一樣會彎偃，遇到降雨一樣會高興，遇到螻蟻一樣會哭泣。我和蘭花除了容貌之外沒有什麼地方不同，你們又為什麼要嘆息呢？』人們說：『小草啊，就算你再怎麼證明自己本質上和蘭花完全相同，但蘭花就是蘭花，世界上沒有人會錯將蘭花當小草，也不會有人錯將小草當蘭花啊！』」秦假仙說一個故事，素還真專注傾聽。「我知道蘭花是蘭花，小草是小草。但是當人們為了讚美蘭花而踐踏小草的時候，人就有罪！」

對秦假仙來講，沒有什麼人能夠像他一樣，如此痛楚的感覺這種感覺。

在人生的旅途中，他有著如此截然不同的道路。誰都不知道在那麼絕望的懸崖邊上，墮落的野蘭會重生成一叢蓬草，低下而堅韌的，繼續蔓延生長。如果繼續下去，這條道路，又會步向何種天涯？

秦假仙看著默默不語的素還真，素還真也感應到這股視線而回望他。

如果不選擇素還真，秦假仙也能夠至少求得一輩子的安穩，在那座垃圾場之後的清淨的家。但是為了一口氣，為了那股在胸口熊熊燃燒著的烈焰，他喝下了那杯沈重苦澀的茶。在那個時候，也許內心有一道清晰的聲音不斷的告訴他：「放下吧！放下吧！」然而當他嚥下那口極可能後悔的茶之後，一股從苦中發展出來的香氣及甘味，卻也慢慢的盈滿心房。

「我絕不允許人們犯這種罪！」秦假仙認真的說，同時也是一種宣誓。

素還真默默的倒茶給他，把一盤香甜的桂花糕更朝他推過去。

秦假仙粗魯的抓起糕餅塞進嘴巴，大口的喝茶。

「今天是我最後一次這樣抱怨！」秦假仙大聲的說。「從現在開始，我要讓人們清楚知道，小草美麗的模樣！」

素還真對他扯唇一笑，再次奉茶。

「哼！」秦假仙也笑了，跳上椅子搜括桌上的糕點和茶。「以後看我怎麼教訓他
們！」

素還真輕笑著，澄澈的眼眸靜靜的看著。

「秦假仙，你自有一種優美。」素還真忍不住說。　

他看著他，一把甩下手中的餅屑。「哼！現在巴結我來不及啦！」他站起來，把手在身上抹一抹，朝他一哼。「我一看到你那張臉，我就一肚子大便！」

說完不雅的話，秦假仙怒氣沖沖似的背起髒兮兮的布袋離開。

素還真卻一點也沒有生氣，還很愉快的揚起一陣清涼香甜的蓮風相送，直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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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09-11-14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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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六月雨雪

在葉小釵陪伴女孩子的幾個晨昏中，他是第一次看見女孩子發作的樣子。

聽說女孩子有一種怪病，平常好像很健康，可是一發作起來就像要死了似的，痛得滿地打滾，臉色蒼白得不像人，體溫也奇異的降到人類不可能存活的程度。這種怪病，菁英薈萃的歐陽世家束手無策；連隱蔽紅塵的巧手一線生，也無法從身體的任何部位檢查出結果。

「這個詭異的小女孩，到底是什麼樣的體質啊……」

雖然已經是隱蔽紅塵，但是遇見這種難以解釋的東西，身為巧手的驕傲及尊嚴會大大提升好奇的因子，讓一線生不斷的研究著。

而負責陪伴的葉小釵，只是安靜的看著好不容易在樹下睡著的她，只有那雙眼睛透露出他心裡的焦慮。

「葉小釵，最近她有跟你說什麼嗎？」一線生聊天似的跟他攀談。

葉小釵搖頭。

「這麼年輕的女孩子，竟然必須忍受這種痛苦，也真是可憐。」一線生說。「不過，她平常又好像很正常似的，真是奇怪。」

葉小釵沒說話，只是安靜的坐著。

「算了，我再去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藥。」一線生說著，就離開了。

葉小釵一樣安靜的看著女孩子，想著這些天的笑顏及快樂，不禁又想起深埋心底的蕭竹盈。

似花的青春，卻承受著死亡般的痛苦。

如果沒有見面，他可以假裝不知道，假裝遺忘，假裝那都是過眼雲煙。

可是一見面，那種令他自己都厭惡作嘔的虛偽血淋淋的撕開，他好恨，卻又不敢上前。

明明是如此愛著，為什麼卻血流成河，淚流滿面？

厭惡及煩躁佔據著他的心，他掩住臉，卻更清楚的看見。

「小釵。」

女孩子輕軟的叫聲及她輕拉他的衣袖的感覺，讓他從雙手間抬起臉。

「小釵，你怎麼了？」女孩子蒼白的臉，扯著笑問。

他忙搖頭，扯出笑，扶起她。

女孩子的體溫仍然很低，全身顫抖著，之前從房間裡帶出來的厚重棉襖及被子還裹在她身上，她還是直發冷。

六月天，她卻彷彿在下雪。

「小釵。」她囈語著。「我好想，好想，好想……再見……一面。」他聽不清楚，低下頭去靠近她嘴邊。

「在我死前……」女孩子臉色發青的囈語著。「我好想……好想……見他……一面……」

葉小釵並不清楚她的意願，只是小心翼翼的扶著她，用手撫摸她的臉，溫暖她的感覺。她抓緊他的手，像海中浮木似的，用力的掐著。

「我知道我一見到他，我就會死。」女孩子應該是醒了，只是仍然無法抵抗寒冷及痛苦，因此仍然深受折磨。「但是，我卻還是好想見他。」

葉小釵沒有說話，就安靜的傾聽著。

「每次時間一到，我就去問，『讓我見他一面好嗎』？父親總是永遠的冷著一張臉，看起來很嚴厲又生氣似的，每次都無情的罵我，然後告訴我，『妳死了這條心吧』！」

女孩子閉上眼睛、潸然淚下。

那個時候，她看起來不像個十幾歲的少女，反而像是體驗了無數辛苦的女子，有著堅定虔誠的眼眸，永遠期待著什麼，卻彷彿永遠得不到似的失落。

「我……撐不久了……」女孩子睜開淚眼，有氣無力的說。

葉小釵眉頭一皺，連著棉被抱起她，就往房間奔去。

匆忙回到房間，葉小釵踢開門把她放在床上。才要去找人來，女孩子就拉住他的手。

「小釵。」女孩子叫著，他只有在床沿坐下來。

「我知道你看著我，在想著別人，你在笑的時候，會有忍不住的罪惡。」女孩子勉強的笑，卻更痛苦似的。

對被視破卑鄙的葉小釵，他無地自容、無言以對的，只能握緊她冰冷的手，然後將臉藏在交握的手後。

「沒關係的，沒關係。」女孩子顫抖的說著，更縮入被窩。「你等我……」女孩子說完這句話就沒聲音了，葉小釵著急的抬頭，發現她只是又睡著了。

為了實踐她的話，葉小釵固執的陪伴著，任何人來請，他都沒有移動。

「豐山玉明明已經近在咫尺，為什麼卻感覺不到呢？」

已經掌握豐山屯，對況老爺也有程度上的了解，加上手中又有應該是況老爺兒子的青年及神祕的少女，種種線索應該已經都握在手中了，為什麼事情卻無法進展？

「一定是那裡出了問題……」歐陽上智凝重的想著。

他必須得到豐山玉，這是已經散佈武林的事。

當初大擺筵席，除了對素還真是一種昭示之外，也希望藉此引起傳言，探知況家深埋的祕密。然而，就算因此而眾說紛云，陰沈詭異的況家，依然沒有一絲消息。原來以為那個青年，在看到少女時會說出一點什麼，然而，他卻也只是看著她，什麼話都沒有。

無論如何，都探查不到什麼。

況家就像深入地底的礦坑，幽暗漆黑，曲折複雜。

看得出來況家的每個人都在痛苦著，包括暴厲自私、冷酷無情的況老爺，及說不上幾句話的，整天像遊魂鬼魅似的青年。然而他們可能是習慣於那種痛苦或是什麼，無論怎麼誘騙，他們都不願意走出陰影，而寧願繼續痛苦下去。

究竟是為什麼呢？歐陽上智深沉的想著。

「難道是快樂的痛苦嗎？」

對於這句靈光一閃，突然冒出來的話，歐陽上智卻相當認真的思考。

雖然是一句好像完全牴觸的話，歐陽上智卻想得興味盎然，而且感覺好像就要抓住真相的尾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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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09-11-16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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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玉波清寒

「聽說在很久以前，豐山屯有一個傳說。」

秦假仙再次風塵僕僕的出現玉波池畔，一樣粗魯不文的抓著精緻的糕點吃，大口的灌茶。

「有一個女孩子愛上了一個男孩子，可是女孩子的父親一直很反對。有人說是千金和下人的私定終生，也有人說是豐山屯和豐水村之爭。反正故事都是人說的，我想，這也不是重點。」秦假仙很篤定的邊吃進梅花糖邊說。「總之，那個年方十六的小女孩，為了熱烈追求所愛，竟然跟那男孩子私通，懷了小孩子，以為這樣父親就會退讓，可是，當然她是太天真了。她父親更生氣了，命人打掉那個孩子，她也就因身體不堪折磨而死，故事也就到這裡。」

素還真給他遞上茶，微笑的繼續聽著。

「可是，傳說就是從這裡開始。」秦假仙邊喝茶邊說。「聽說每隔一段時間，大概是月消之時，要是有人夜晚經過礦坑附近，偶爾會聽到幽幽的女孩子的嘆息，和一個冷酷無情的父親的對話。

『請讓我見他一面……父親……』

『我永遠不會答應妳的！妳死了這條心吧！』

這樣的對話流傳在村子裡，沒有人能證實，也從來沒有人看見。而礦坑底下，在工人們的進出觀察中又什麼都沒有，於是有人說那是魂魄的聲音了。只是一個小小的故事而已，我卻覺得挺有意思的。」

素還真笑著看他。「你真厲害，竟然連這種故事也知道。」

秦假仙瞪他一眼，大概是有點驕傲又有點惱怒。「感謝喔！聽你這樣悠閒的講，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他身上髒污而毀損，總是累得半死似的，和他一對照起來真是慘不忍睹。

不過，就算素還真是如此的悠閒，美美的坐在玉波池邊，對於這種屬於意象式的華麗的存在，秦假仙第一次突然覺得，他有一種悲哀。一種因為身為蓮花，而無法走出玉波池的悲哀。

旁人只能遠遠的望著，用彷彿很讚嘆羨慕的眼神膜拜著，卻沒有一個人來到他身邊。如果明白的昭示了蓮花纏結污穢的黑暗的根、像被棄似的丟落在紅塵，這樣的蓮花就予人以太強烈而震撼的印象了。與其說是同情，不如說是讓人看清一切之後的厭惡感。

所以蓮花，還是美美的亭立在水中央就好了。

沒有人想知道真正的蓮花，人們只喜歡看它楚楚之姿，猶如對鏡似的映著水面，孤傲的矜持。

「你不用回答沒關係，也許我是有點羨慕。」素還真笑著回答，悠閒的倒茶遞給他。

所以相對來說，秦假仙這種已經失去蘭花外貌卻有其質的小草，不就可以生命力強韌的走到天涯海角，和人們在一起。因為已經沒有任何美麗來迷惑人們，而且人們對看似無害的小草，會自然的真心對待。

「你說羨慕是假的，有的話也是千萬分之一。」秦假仙冷哼著說。「像你這種人我太了解，虛偽到骨髓裡面了！因為就算會痛苦寂寞你還是選擇你自己，蓮花就是蓮（憐）花，你只會顧影自憐。」

素還真笑了起來，該說是什麼好呢？

可是他就是開心，大概是很長一段時間很少有人──差不多就他了──批評他了，而且還頗令他滿意，所以，他才會高興。他突然覺得很安心，大概也只有秦假仙這種人能夠這樣冷靜犀利的解剖他、看清他、然後用自己的意識選擇他。建立在虛妄上的情誼本來就虛妄，但是秦假仙可以是「同伴」，一種認清了你是你，我是我的「同伴」，然後共同來做事。一點都沒有負擔。

「我是會顧影自憐，而且玉波池也太冷。」素還真笑著說，安然的撫撫頭髮。「所以我也想找個能夠陪在我身邊的人。」

「玉波池裡你還想找什麼人？」秦假仙一啐。

素還真笑著不說話，推了推糕餅到秦假仙那裡。

兩個人吃喝著，好像每次見面都這樣，秦假仙說話，素還真笑著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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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09-11-28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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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深暗幽冥

葉小釵看著女孩子，看著她醒來。

她轉頭看著他，笑了一笑，推開棉被，又像個平常人似的，坐了起來。

他擔心的看了看她，她笑笑著。

「我很好，你還在等我啊！」

他只是一笑，她高興的站起來走走。

「這種病我已經習慣了，忍一忍就過去了。」她笑著說，好像已經完全不痛了。

不過，我想我真的，已經快不行了。」她說著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停下腳步。葉小釵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也不知道怎麼辦。

「人總是會過去的……」女孩子輕聲的說著，看著窗外的黑夜，緩緩的嘆息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女孩子白皙肌膚的關係，健康的時候會透出漂亮的血色。而在這個只點了一隻燭火的房間裡，女孩子靠近它，臉頰映出那種紅色，而且奇異的，慢慢的透出整個房間，她整個人。

葉小釵本來沒去想。但是當他突然醒悟的時候，才發現這個空間已經充塞了美麗的酡紅色，而她就在中央，她腹部的中心竟然透著最紅的光芒。

紅色是從她身上散出去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她的手撫在腹部上，再攤開時掌心已經躺了一顆透出紅光，部分晶瑩剔透，部分又像石頭血塊似的不規則形物體。

葉小釵搖頭。

「這是豐山玉的原石。」她緩緩的笑著說。「人們逕相爭奪它，你要不要？」

葉小釵有點訝異，但是看著那顆原石，又有點不像騙他的。

「我知道你們也想要它，你不來看看嗎？」她笑著，看著他。

葉小釵當然知道歐陽上智急著要這個東西，但是，他有一種直覺，使他僵坐在原來的位置，連心也沒有任何一絲波動。

女孩子盈盈笑著望著他，走向他。「你知道為什麼人們要爭奪『豐山玉』嗎？因為它有不可思議的能量。如果你拿走，那能量就是你的。」

葉小釵側臉不看，女孩子笑著看他，然後緩緩的把原石收攏在掌心，放在腹部位置，奇異的紅光慢慢消失，直到不見。

室內一片漆黑，只有桌上燭火的燈。女孩子像平常一樣，坐在他面前。

「為什麼你不要呢？」女孩子笑著說，其實也沒有多大的疑問成分。「不過如果你走它，我就會死。」

葉小釵對後面的話感到驚異，有點迷惑。

「我是靠它維持表相的……」

看著女孩子幽幽的眼神，輕緩的聲音，葉小釵突然覺得她就要消失了。他下意識的抓住她的手，還是溫的。

「我知道你在看著我的時候，想著另外一個人。」女孩子笑著說，眼神中有不太符合她年紀的成熟。「我們都在追逐一個，不敢去碰觸的夢。」

葉小釵沒有回答沒有否認，安靜的低著頭。

「我總是這樣，反反覆覆一直這樣，過了不知多少個年頭。」女孩子輕聲的說。「你覺得奇怪嗎？」她笑著看葉小釵有點疑惑的臉。「其實，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但總覺得，可能我比你還大呢。」

「我在等待，在追逐，卻又害怕……」女孩子繼續說著。「我總是一個人，孤獨的呼吸著。」空間寂靜了會兒，她才又說。

「從你帶我來這裡，我才突然又覺得，好像活過來似的，有這麼多人圍繞我。」她笑著。「雖然是陌生的環境，但這裡反而能夠使我拋棄過去的束縛，在這裡找到另一種很久很久不曾有過的自由。」她又笑著，說著。「聽起來也許矛盾，但是，被關在歐陽世家的我，得到以前所沒有的自由。」

葉小釵反而好像能夠體會，一樣安靜的聽著。

「我喜歡你陪著我的時候，好像回到久遠久遠以前，我記憶中那個最美好的時候。」

這句話葉小釵心有戚戚，只是回想著，

「我不想停止，然而，我的身體，已經幾乎要連一點骨灰都不剩了。」

葉小釵有點懷疑，卻也說不出口。

「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女孩子笑著說，葉小釵專心傾聽。

「很久以前我愛上一個男孩子，可是我的父親非常嚴厲而且自私，他不許我跟他在一起。但是我愛上他，怎麼可能再愛別人？所以我偷偷去找他，懷了他的孩子，我以為這樣我就可以跟他在一起。」

葉小釵的思緒跟著女孩子輕軟的聲音，彷彿也回到久遠久遠之前的過去。那個他和蕭竹盈的熱戀時期，那個受人百般阻撓，受盡苦楚的時期。

不受祝福的愛情像風雨中的殘燭，而死心眼的守護著一點希望的人，內心的煎熬鬱悶及淒苦，沒有受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那種瘋狂的痛，就算做了傻事蠢事也自以為是。就算是壞事，也執迷不悟。

「可是，我的父親還是不答應，他打掉我的孩子，我親眼看著我的孩子，從我的身體裡流出來。」女孩子晶瑩的眼眸是迷幻的，卻沒有淚水。「我感覺我的孩子正從我的子宮裡剝落，混著血水，像個無助的血塊，沾滿依依不捨的黏液，曳著好像是臍帶的東西，從我身體裡掉出來。」

葉小釵彷彿可以看見那種血紅。

女孩子悽厲痛苦的叫聲，侍女們七手八腳按住她的慌亂，熱水在一旁滾沸著，地上有一碗打翻了的藥，及灑了一地的血色泛濫。

「我要我的小孩，也要我的愛。」女孩子淡淡的說。「我抓起我可憐的小孩，用盡我最後的力氣把所有人推開，孤單的逃到礦坑的最底下，我要藏起來。」

在那個血色泛濫裡，只有她是可以動作的鮮明個體。就像泛黃的久遠畫作裡唯一一個不褪色的遺跡，她跳開那個桎梏，藏入曲折蜿蜒的地道，在一片漆黑中，伸手不見五指。

「我拼命的把孩子塞回去，我要把一切，再塞回去孕育生命的子宮裡。我在無助的用力，黑暗中我像受驚的鼴鼠，拼命的塞著，想將子宮充盈。」

那是黑暗中非常不堪的畫面，看不清楚，卻感覺恐怖，葉小釵皺眉，閉上眼睛。

「我以為這樣就可以將一切重頭，我培育著剛剛死亡的胚胎，期待能夠在奇蹟的子宮中，復活我一生的愛。」女孩子輕聲的說著。「這就是我的愛……」

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身體裡最玄妙的部分，那個孕藏著一切生機的地方，渴望得到讓一切重來。

「剛剝離的孩子是不是還有一絲氣息猶存？做母親的人，一定都這麼想著的吧？就算被父親狠狠的強迫分開，在那種剛剛宣判的時候，我還是期待著再見他一面的未來。

我等待，在黑暗的地底，等待孩子的成長復活，也等待著父親答應的那一天。我等了好久好久，等到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皮膚也沒有任何感覺。那是什麼樣的情形呢？

我得好好想一想。在那麼封閉、完全沒有光線、聲音的地方，我活著或是死亡，都已經毫無差別。在我小小的世界裡，只有子宮沈重的感覺，負擔著我全部的愛。我什麼都忘了，只記得我想見他，我想帶著孩子去找他，希望得到父親的原諒。希望得到原諒、幸福、得到一切、孩子、及祝福……」

女孩子幽幽說著，葉小釵彷彿可以深刻的感覺她的痛苦，深邃的眼眸凝視著她。

「我等了好久。」女孩子說著，記憶的河不斷的流著。「我記得有一天我醒來，不怎麼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然後我見到父親。父親還是一樣冷厲著臉，看著我的眼神沒有一絲親情的溫度。我求著他，我甚至願意跪下來求他：『求你，父親，求求你讓我再見他一面……』可是父親只是盯著我，一次又一次的告訴我：『我不會讓妳見他的，妳死了這條心吧！』」女孩子還是有點難過吧，停了一下。

「這樣的話在我的記憶中一次一次的重覆，像鸚鵡似的，我的記憶中只剩下這個。直到來到這裡，突然來到這裡，卻好像換了一個新的生命，我喜歡見到其他的人。就算只是見見也好。」

「我也喜歡見到你，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我幾乎要忘記了的過去時光，在我還非常非常快樂的時光。快樂、痛苦、過去的記憶、及思念，我還是好想見他一面。」她又停頓了會兒。

「雖然在這裡有另一種快樂，但那是遠離痛苦現實的快樂，並不是真正的快樂。在我愈來愈頻繁的痛苦當中，我只想回去，再見我父親，再回去求他一次，這一次我一定可以求到，我非常的想求到父親的原諒及祝福，我想父親會答應我的，這一次……」

葉小釵沒有看她，心裡卻是痛苦掙扎的。

他可以理解她的痛苦，但是她現在正在要求他的，是離開歐陽世家。

不取走豐山玉已經是對歐陽世家的一種背叛，如果連她的人都留不住，那又該怎麼面對歐陽上智呢？

「小釵，我想見他，我想再見他一面。」女孩子幽幽的說。

葉小釵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

「你曾經等待過嗎？你曾經孤單的躲在黑暗的地底，癡癡想念另外一個人嗎？還是你曾經被愛追逐過，感受到那種熱度？我在你陪我的日子中，曾經在你的眼睛裡看到過。你跟我是一樣的。」

葉小釵抿緊唇，鼻頭一酸，某種溼潤聚集在他的眼眶。他沒有掉淚，只是強撐著感情，在萬般痛苦中自持，在複雜的情義當中游走。

「小釵……」

他倏地站起來，轉身離去。

屋子裡只有一盞燭火，葉小釵在黑暗的庭園中無目的的游走。

要見歐陽上智？不見歐陽上智？

他像茫然的孩子，在乍醒時才發現，他又已經回到南山草蘆，回到那個他下意識裡不斷依賴著的地方。

「小釵。」半駝廢還沒睡，沙啞的聲音叫著他，他感覺安心。

「怎麼了？」半駝廢上前，看著像回巢的雛鳥似的他。「你……」

半駝廢可以清楚的在他的眼睛裡發現感情，那種感情，原來是他極力要拋棄的。

多年的磨練，原來以為已經可以拋棄那些感情束縛，到頭來卻發現仍然不行。

躲避了多年，在一次見面之後，滿滿的情緒又被挑起，那個時候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自己騙自己。

「小釵，你在歐陽世家，遇到了什麼事情？」半駝廢坐在他面前問。

他想要回答，卻又突然想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說他想追溯過去的時光，所以和一個跟他一樣的女孩子，編織了一場夢？然而現在他卻被纏在女孩子的懸念中，或者，甚至就是自己的懸念中，想著蕭竹盈、想著恩義糾葛的歐陽上智、想著這樣一個無能的自己，想到痛苦得想讓自己被拆散、然後一塊一塊的分給所有人……

「小釵，你好好想想，你覺得劍道跟家庭，那一個比較重要？」

他有點不解，抬頭看著半駝廢。

「以前，我在訓練你的過程中相當嚴厲，我告訴你，如果想要追求劍道的最高境界，就不得不拋棄蕭竹盈。」半駝廢緩緩的說。「因為那個時候我們的眼裡都只有劍道，我想造就一個劍聖，而你想打敗一劍萬生。如果不打敗他，你就得不到蕭竹盈；然而如果你一直想著蕭竹盈，你又不可能學到可以打敗他的劍道。我狠心要你忘記，而你也做到了。你打敗了他的同時，卻也失去了蕭竹盈。」

提起這些往事，葉小釵只覺得不堪回首。那段痛苦的日子，他根本不想再承受。
　
「你為了劍道，欠下點醒你的歐陽上智二十年，你的青春就送給他了。然而這一切都是你失去蕭竹盈的原因之一，你現在好好想想，你到底要的是什麼呢？」

葉小釵不明白半駝廢講這些的意思是什麼。

半駝廢的嚴厲他永遠記得，但是沒有這種嚴厲，沒有今天的葉小釵。

在南山草蘆裡，他失去了非常非常多，但也是因為這種失去，他得到劍道，得到勝利。

而在他自己也以為自己已經拋棄非常非常多之後，如今感情又彷彿更加澎湃的回流到他身體裡。原來那些被他驅逐的感情，只是化成暗流而已，然後在某一個契機引動之下，會湧出地面，而且無法扼抑。

這樣違反半駝廢一直以來期望的自己，回到南山草蘆，卻沒有受到任何一點責備。看著恩師佝僂的身影，嚴厲依舊卻柔和了許多的眼睛，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該怎麼說明他被挑起的，滿滿的情緒。

「我老了，也不想再在江湖上爭些什麼了。」半駝廢啞啞的說。「現在我有的，就你而已。一個人到最後，想的只有家人的溫暖和陪伴而已吧。小釵，你不要迷失你自己。」

半駝廢的聲音裡有種溫柔，葉小釵很想抓住點什麼，也好像可以抓住什麼，可是，直覺得卻又害怕畏懼著。

「小釵，勇者不懼。」半駝廢沙啞的聲音繼續說。「勇敢的人，什麼都不要怕。你只要做到這一點，你這輩子就沒什麼好怕的了。」然而，雖然恩師這麼說，葉小釵的心裡，還不能完全捨棄那種懼怕的心。

面對蕭竹盈？
　
不，這種以前的他非常非常渴望的東西，現在於他是洪水猛獸，避之惟恐不及。

半駝廢為什麼現在才又提起這些事情？

「你先去休息。天一亮，你得趕回歐陽世家。」半駝廢說，要趕他去睡覺了。

葉小釵也因為思緒混亂，無法思考，就輕輕點頭，回到房間去。

「哎，小釵……」

半駝廢輕聲低啞的嘆息，只有自己聽見，和南山草蘆裡，空氣分子淡淡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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