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0【殢师】雪盲（兄妹混淆梗，原剧之前的故事，33楼更新完结章，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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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8)

10樓發表於: 2019-11-21 03: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六年·前半·始动之春

石壁被雪雾封锁，空气像是凝固的巨大冰凌，剑芒在其间破碎，化作黑白的星辰。
殢无伤说，他要一把自己的剑。

铮——
窗外琴音淙淙。
即鹿坐在摇床边做针线，一边顺着琴曲哼起歌谣。
无衣悄悄进来，把高脚几上的油灯挑亮，见即鹿眼睛都快凑到布料上，又拿出几块明月石放到不远处。
“小妹。”
“呀——”即鹿轻呼一声，“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吓到我了。”
无衣走到摇床旁看了看睡在里面的婴孩，声音极小道：“这不是怕吵醒孩子么。”
即鹿无声地笑笑，抬手扯着他的衣袖拉开，“哥你身上太香了，会熏到初儿。”
初儿。
剑之初。
小妹起的名字。
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无衣曾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将来想让孩子学剑，成一代大侠。
即鹿摇摇头，“吾只求他平安长大，一生喜乐。”
她手里捏着绣针，小心翼翼地把银线穿过针眼，在浅黄缎面上绣一簇槐花。
“天暗了，注意眼睛。”
无衣把她手中的绷子抽走，低头看了看那个花样，“早些休息，明天天亮了再忙。”
即鹿顺从地躺下，眨了眨眼睛，忽地问道：“哥，我怎么觉得现在的夜晚比以前黑了。”她扭头望着窗外，“以前的星星，也没有这么亮。”
“天源波动罢了。”无衣安抚地顺好她铺散在枕上的长发。
屋外琴曲不知何时停了，夜空寂静得令人孤独。
“星星好像在看着我。”即鹿喃喃道，“它们会看见报应吗？”
无衣听得心惊，抚过她头发的手一僵，“你多心了，莫论怪力乱神。”
即鹿微微一笑，脸庞上有初为人母的平和，“有兄长在，吾不担心。”
他掖紧被角，正要离开，即鹿又问起琴声。
“是吾之门生弹奏，待你养好身体，吾让他跟你学琴。”
“你的门生自然个个出类拔萃，吾能教什么。”即鹿把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大哥说笑了。”
无衣好笑地摇摇头，叮嘱数次才掩上了门。

拔刀洗慧静坐竹林之中，周身流转的内力与琴弦共鸣，拨出抑扬顿挫的调子。他内功尚浅薄，只能坚持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琴弦似金石雕琢，不可撼动。
“今日到此为止。”
“是。”
拔刀洗慧睁开眼，起身抹了把额上的汗，把刀琴归鞘。
“师尹——”
无衣抬手制止他的话头，“楼上是吾小妹的住处，她久恙不愈，不便与你们见面。”
“是。”
拔刀洗慧不再发问。
无衣师尹看中他话少懂进退，于是流光晚榭又多一副碗筷。
“不久之后，慈光之塔或许会有真正的昼夜更迭。”
拔刀洗慧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晴朗的深蓝色幕布嵌满闪烁的星光。
夜晚不再是昏暗阳光、灰蓝和薄雾的舞台，深沉的黑暗在侵蚀这个永昼的国度，危机感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聚集，勾动最隐秘的恐惧。
——会不会有一天慈光之塔也陷入永夜？

“你很久没来了。”
无衣师尹头一次把他扔下这么长时间。
上一次见面还是深秋，这一次就到了早春。
殢无伤在井口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一方天空，好像已经站了很久。
自从白蝶飞走，他还是第一次来井口下，等另一个人。
无衣从井口熟练地跳下来，封印的金光在明紫襦服上一闪而过，轻易放行。
“即鹿的孩子出生了，吾要照顾她们母子，分身乏术。”
今天的渎生暗地有一点冷，无衣紧了紧衣服，上下略一打量，“你的剑呢？”
殢无伤拉住他的手，一言不发地扯着他往石洞深处走去。
空气渐渐寒冷，脚下的石路不知何时覆了一层厚厚的霜，呼吸间像往肺里灌进细碎的冰凌。
微末的雪花在衣摆边翻飞，无衣怔怔止住脚步。
镶着月石的剑鞘插在地上，剑柄丢弃在烂石堆里，剑刃化为齑粉铺了一地，折射着锋利的剑芒。
“这是……”
一步踏近，风景陡变。
薄薄的墨色划开空间，无衣置身融溶皓雪之间，伸手去触碰流淌的黑白，刻骨的丧气立刻纠缠上手腕。剑芒显锋，割出伤口。
鲜血滴落进虚美的雪景，空气震颤了一瞬，幻境消散。
他面前只是一把剑鞘。
“剑气化境，你果然很有天分。”
无衣拿出手帕随便扎了下伤口，俯身拔出剑鞘，又捡起剑柄和几块较大的剑刃碎片收好，“这剑并非凡品，看来仍无法承载你的剑意。待吾再找……”
殢无伤淡淡打断他，“我要一把自己的剑。”
剑芒划的伤口颇深，帕子上很快洇出深沉的色泽。少年视而不见地抓住他的手腕，红瞳里烧着火焰。
无衣倒抽一口冷气，挣出手藏进袖子里。
眼看殢无伤二九时限将至，铸剑一事确该打算。
只是从哪里弄来铸剑炉呢？
还有陶范的材料、矿料、碳、加工工具等等……
仿佛看穿他的为难，殢无伤拽着他摸索石壁，往更深处走过去。
“你，等等——”
阳光照射不到的漆黑之后，竟然别有洞天。
那是由枯骨堆砌的剑炉，炉膛积满了灰，炉后乱七八糟地堆着未烧完的碳木，就像被抛弃在时间洪流里。
殢无伤在剑炉后翻找半晌，将一整套工具从碳堆里拣出来，一样样摆在无衣面前。
“够了么。”
无衣失笑道：“本想等你剑术方面再进一步——如此也好。”他伸手用袖角擦去少年脸上沾的碳灰，“慈光之塔盛产的矿石不少，你可有了解？”
殢无伤和他对视，“你教吾。”
“那吾下次……”
“你很久没来了。”
少年在意的点总是与常人不同。
“这次又要多久。”
有热流从心底漾过，伤口好像不那么疼了。无衣眼底情绪交错，好一会儿才道：“一个月。”
他需要时间去搜罗尽可能多的矿材，而频繁出入渎生暗地也容易让人起疑。
“一个月……”殢无伤重复这个数字，“吾等你。”
简单的许诺像面镜子，照出飘零寂寞。
“好。吾先离开了。”
无衣终究是师尹，这个身份需要他来去匆匆。无衣师尹要做的事从来比殢无伤更为重要，几番流连，不过是巩固关系的手段。
他在乎的是剑族后裔，不是殢无伤。
“吾能相信你吗。”
少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弄伤了他，他居然一字未提。

即鹿抱着孩子倚在床上，厚纱帘遮蔽视线，只能看到模糊的影。
“白天怎么还落着床帐？”
无衣推开门，灿烂的阳光直洒到床前。
即鹿忍着笑，“哥，我在给孩子喂奶。”
“唉呀，是吾唐突。”无衣连忙反手合上门，站在门口同她说话，“吾方从渎生暗地回来，他很好。”
“谢谢大哥。”即鹿语气里多了些少女的快乐，“待我好些，就去见他。”
“好。”
无衣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小妹好生残忍，明知殢无伤对她用情，还要恣意接近，用天真去刺伤孤寂。
但他转念又想，或许小妹真的不知情。她是那样单纯善良，只是发自内心的同情让少年会错了意。
“军尹送来不少礼物，吾留下了一些罕见的药材，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无衣打趣地，“你好生将养，可不要让他抢先跑来见你。”
即鹿顺着他的话自嘲，“兄长以前从不肯收授财物，吾可真是罪过。”她从床帘里伸出手，摸索着想把床帘卷起来。
小妹还同过去一样单纯吗。
无衣上前帮忙，正要从她怀里接过孩子，手臂上的纱布又提醒他渎生暗地丧气入血。
他有些担心影响到剑之初的健康。
“兄长？”
即鹿眨着眼睛唤他，“怎么了吗？”
“无事。”
他想自己是过于谨慎了。
无衣把剑之初安置回摇床里，回身坐到床边，握着即鹿的手揉了揉，垂眸道：“孩子出生也不少时日了，他都不来信问一句吗？”
即鹿叹息道：“大哥又说这个，是不肯放过吾了。”
影杀手还在孜孜不倦查找倾雪剑的下落，似大海捞针。
小妹仍不肯透露半点信息，意料之中，无衣对她已不抱什么希望。

界主密信又通过血魉之羽传到流光晚榭。
大意是说诗意天城的御圣主邀慈光之塔高层往上天界一谈四魌天源之事。
“可算等到了。”
无衣师尹把羽毛笔戳回墨瓶，密信在他指尖捻成灰烬。
“不知这御圣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真是沉得住气。”
他有预感，这次诗意天城之行，会是一连串麻烦的开始。
“吾这几日不在家，小心看顾即鹿，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绣楼。”
竹林晃了晃以示应和。
无衣端起香斗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冲着碧竹嘱咐：“凡是清单上有的矿石，在吾回来之前都要找齐。”
这样一个和剑族后裔拉近距离的绝佳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纰漏。

流落繁华太孤寂，玉沙夜里听漏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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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8)

11樓發表於: 2019-11-28 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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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年·后半·多事之秋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渎生暗地之内是全然不知外面如何腥风血雨的。殢无伤把袖子撸到臂弯，靠着剑炉站着，手里把玩着一条十余尺长的赩条，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凝气一挥手，一道剑气顺着石洞打出。

呛地一声，赩条应声崩断。

他把那条断赩丢回熔炉，不一会儿，无衣师尹就来了。

“真是辛苦。”

紫衣文士小心地拎着一个食盒，在剑炉旁的石桌上收拾出一块空地，打开盒子摆出一组小碟，每个碟子里都放着或饼干或蛋糕，等各色不同的点心。

“宫城外新开了家果子店，吾想以你的年龄，应当也会喜欢。”

殢无伤手里还拎着铁钳，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糕点，兴致缺缺。

显然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无衣看看剑炉火光里撂着的断赩，轻言疑惑。

“按吾上回教你施为，仍不成吗？”

他挽起袖子，接过铁钳把半熔的赩条铗上砧板，视线扫了几圈，皱眉道：“赩矿是慈光之塔最劣等的矿材，本不可能淬炼成剑。就算勉强成型，也无法用于实战。”

殢无伤眼尖地瞟到他袖角有一处新鲜的口子，显然是剑芒撕裂。

“吾偏要勉强。”

无衣愣了愣，笑道：“吾不是想你放弃。”他把断裂的半截赩条往冷水一探，“嘶——”地升起满眼白雾。烧红的赩渐渐变乌，露出斑驳的纹理。

“你看这些纷复的杂质，要先将其涤净，熔成矿液，再灌入陶范铸形。”赩矿重新被丢入炉火，他松开手，站得离剑炉远了些，开始殷殷切切地讲一些铸造要点。

殢无伤听得入迷，也不觉无衣师尹眉目混沌了。香氛萦绕上来，不知不觉密密缠紧了心脏。

“你剑意中至纯至冷的部分，或许是提纯赩矿的最佳媒介。”

“剑气霜华。”他喃喃接口，紧接着剑意爆发，一簇异色窜出指尖，射入剑炉，落在铁条上迸溅蓝灿灿的火星。

少年这样聪慧，无衣料想很快铸剑就会进入下一阶段。

“赩矿质地疏松，需要多次锻打淬炼固形，才能让剑身有足够的刚度。对你们剑族而言，世间万物皆可为剑。应有什么不被外人知晓的族中秘法，可助你剑成。”

以血牧剑。

殢无伤在心里回答，不太想让师尹知道个中细节。

少年一贯沉默，无衣并未多想，“铸剑也讲究缘分天成，心急不得。”

往常这时候，他就该回去了。

但今天有些不同，殢无伤垂眼看他臂弯里的紫金香斗，甜腻的香雾茫茫然升腾起来。

香料熏得太浓的时候，无衣总会多留一会儿，和他说些朝堂上无可奈何的事情。整个慈光之塔讳莫如深的渎生暗地不知不觉竟成了难得放松的净土。

果然，沉默半分钟后，无衣忽地叹了口气，“上个月，奉界主谕令，吾去了趟上天界。”

诗意天城的御圣主是个风雅文人。

无衣还未开口说公事，御圣主抢先就问“为何天舞神司这次没有一起来”。

“外交本是师尹一职的分内事。”无衣笑着解释，“他辞官三年了，新神司没有这样的特权。”

“辞官三年？”御圣主用扇柄敲了敲手心，“你也就算了，他倒也不和吾讲，一个两个都把吾当外人。”此前那人来信说去周游四境，他还好奇天舞神司什么时候可以随意离开慈光之塔了。

无衣轻抬香斗，说得理所当然，“不是重要的事，何必打扰御圣主。”

“还是叫吾尚风悦吧。”尚风悦抖开折扇，扇面上红梅盛放，“无衣，我们也好几年没见了。”

上次见面还是第十届武评会，在慈光之塔地界，在公式化的礼仪上，短暂见了一面。

“你又变了好多。”尚风悦上下打量他，“想想刚刚认识你的时候，吾都不敢相信那时的你是真的了。”

当初在天穹明光之下，豪言许民以海晏河清的少年俊才，如今已长成深沉内敛的慈光师尹。

权力可以改变一个人到何种程度？那一身绣金明紫是权力象征，还是最灿烂的华靡伪装？

尚风悦的目光像藏了针，落进无衣眼中又像石沉大海。

“两三年才见一次，变化是正常的。”他坦然地接受对方的揣测，“想想看，我们统共才见了几次。”

跨境游学时的初遇，宫城赶考途中的同行，殿试放榜后的酒会，每年例行的两境来往问候，第十届武评会的擦肩。

然后就是这次，关于四魌天源的高层商洽。

尚风悦默数，“从前至少信件来往多，吾可有五六年没收到你的信了。”他有些失落地摇摇头，“吾们要这样生分吗？”

无衣师尹打住话头，“说笑了，吾们还是谈正事吧。”

“尚风悦还是老样子。”

无衣拿起砧板上一枚小凿子把玩，懒散的味道在他身上一闪而过。

“总抓着过去的事不放。”

殢无伤从他的描述里拼凑起一个念旧的形象，“你不在乎的东西，别人未必同你一样。”

“吾果然还是更挂心四魌天源。”无衣挑了挑眉，把那枚小凿子丢回工具匣，“御圣主的回忆对吾已太过遥远了。”

来渎生暗地之前，无衣师尹去宫城单独见了珥界主一面。

“没想到御圣主邀约会面竟是为了此事。”

“你不用装傻。”界主慢吞吞地从高阶上的王座站起，“最近两年，慈光之源的状态很不稳定，你也是感同身受。”

无上权威的诗意天城和慈光之塔之间，有着不可为外人道的渊源。谁能想到，孕育了整个四魌树的四魌天源竟然和慈光之源祸福相通？早在天源变故未显之时，慈光之塔就已受到了影响。

珥界主已经很少面见群臣了，上一次四境大战的损耗还未补回来，慈光之源的异样又拖累了他的功体，仅是一次单独召见，就仿佛耗尽了他的体力。

“四魌天源……唉，他有说是因何不妥吗？”

“是碎岛王树。”

尚风悦摇着扇子，“你知道的，杀戮碎岛玉槐树结了双生果，本该是件喜事，但不知为何王气浮躁，故频频汲取天源之能巩固王气。”

无衣疑惑道：“天源流经四境，千年来取用不竭，巩固王气又能用多少，怎会突然有了枯竭之兆？”

“邪天御武之乱时动摇了天源根基，祸根大概是那时埋下。若非碎岛双生果，或许吾还以为四魌天源已经复苏了。”尚风悦幽幽叹息，“现在看来，恐怕是回光返照。”

“慈光之源也并不安稳，界主在竭力维持。”无衣犹豫发问，“你觉得……还能撑几年？”

尚风悦掂着折扇，“不好定论。”

“此事不要让第三人知晓。”珥界主蹒跚走下高阶，每隔几阶，就要停下来休息，“诗意天城一行，你应当有计划了。”

“个中细节，还要界主定夺。”

“不必。”

珥界主颤颤抬起手摆了摆，“吾元气未复，又遇变故，将来交予你的事会更多。”他话锋一转，“你家小妹出了不好的事，你该做出些成绩，保住你在两林的地位。”

“这……”无衣迟疑了一瞬，还是决定抓住机会，“幸得界主信任。”

“明年双生果落蒂，雅狄王定会摆席庆贺，别忘了替吾道喜。”

殢无伤听罢，撩起眼帘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你要对付杀戮碎岛吗？”

“吾在碎岛的布置才刚有起色，此时不宜打草惊蛇。”无衣摊手苦笑，“何况吾之清誉受即鹿连累，行权处处掣肘。”

“吾以为你会把她保护得很好。”

“吾已尽力控制言论，明面上无人敢议，但终究堵不住流言。”

何况也并非流言。

即鹿已经二十岁了，师尹却拒绝了所有的聘书，还有个刚刚足岁的孩子。纵假作问心无愧，又有几人猜不出真相？

殢无伤并不理解他的难处，闻言也不过略缓了语气，“这不是即鹿的错，她一直很体谅你。”

似曾相识的话让无衣有点晃神。

“天舞神司只是嘴上厉害，他其实很体谅你。”

分别的时候，尚风悦又满怀遗憾地叫住他。

“无衣，其实我很早就有个想法，但想你不会答应，就一直没说。”

“既然知道吾不会答应，还是不要说了。”

无衣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从前游学的时候，尚风悦曾提起“三先生”一说。

他不参与，可从来也没忘过。

“真是成何体统。”他低笑一声，惹得尚风悦也跟着笑，“统共三个名额，你们慈光之塔占了俩，还不行啊。”

“哈。吾就不掺合你们文人的事了。”无衣向他欠身告辞，“待天源之事了结，御圣主还是另寻有缘人吧。”

他和过去的自己划清界线，断得干净利落。

“即鹿长大了，吾并不能掌握她的想法。”

无衣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深重的疲倦在眸底留下痕迹。

“你累了。”殢无伤道，“即鹿的事真令你如此为难吗？”

“……不。”无衣扯出个浅浅的笑，斑斓的伪装披了一身，“只是最近诸事芜杂，吾难免耗神。”

殢无伤走近了些，与他四目相对，“你眼底暗影，是委屈，还是愤怒？”

无衣自嘲一笑，“吾只怨自己没有未雨绸缪。”

少年想了想他的话，重新开始铸剑之前又重复道：

“你累了。”

即鹿并不经常出门。

慈光之塔众人因师尹身在高位，对她格外关注，其侧目之目光，亦可诛心。

她更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绣槐花。

无衣看她灵巧地穿针引线，大簇洁白的碎花就绽放在木褐色布料上。

“正巧碎岛之主是槐树一脉，你若愿意绣幅插屏，就替吾省去寻贺礼的麻烦了。”

“贺礼？”

即鹿漫不经心地搭话，“是什么喜事？”

“明年王树双生果落蒂，碎岛新王要出生了。”

“哎呀。”

绣花针落地。

即鹿指尖冒出一点血珠，她悄悄掐进手心里，弯起眼睛来笑，“大哥又打趣吾了。吾的绣工，哪里拿得去这样大场面。”

无衣在玩笑间随意提起：“若你愿意和殢无伤结连理，倒也不错。他对你很用心。”

“吾只把他当小弟。”即鹿摆摆手，“大哥不要操心我了。”

“女大当嫁。”无衣顿了顿，下定决心似地开口，“你若是还想着碎岛那人，吾下次去时，可以替你向雅狄王要人。以吾的身份，寻常家庭没有拒绝这份提亲的理由。”

“哇——”

剑之初从摇床里醒来，吧嗒了几下嘴，找不到母亲，干脆号啕大哭。

“初儿饿了。”即鹿连忙放下绷子去抱孩子，“哥，此事休提，我已经不想他了。”

说谎。

无衣一边帮她收好绣线一边想。

影杀者前几日才说小妹又开始悄悄写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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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19-12-02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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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年·白露

原来时间也会拨错轨道，在错眼之间敲定了一切变数。

星骋在衡岛停稳，无衣环顾四周，一组巨大的雕像屹立桥头，俯瞰着这片土地。
“般咒桥桥头人像仿佛有所不同了。”
“师尹有所不知。”前来迎接的衡岛尚论颇有些自豪地向他炫耀，“衡岛玉珠树百年仅得一花，此花灵气之盛，前所未有。吾衡岛先祖有知，寄托雕像感应。”
玉珠树得到神像的祝愿：衡岛未来的大公子际遇非凡，将会给杀戮碎岛带来革新。
“原来是这样。”无衣仰望雕像的石眸，听了这番解释，岩石刻就的瞳孔里似乎都流动起灵性，“吾提前恭喜衡岛了。”
“师尹有心。”衡岛尚论引路至官驿外，“请师尹在此歇息，后日会有官舸来接您。”
慈光之塔来的礼官清点了贺礼，将它们交接给衡岛尚论。
此时慈光之塔和杀戮碎岛关系还未如日后那般紧张，这座石质庭院无衣来过三四趟，简直轻车熟路。
“劳烦了。”

天色已然不早，无衣脱了雀翎披风和外衣，对第二天的行程做了预计，正卸下发间步摇，门外忽然“笃笃笃”响了几声。
“无衣？”
这声音——
“御圣主。”
他应了一声，却没起身，也不打算让外面的侍官开门。
尚风悦仿佛也没想见他，只说自己较他早到半日，向他发出邀约：
“明日吾想去王岛逛一逛，一起吗？”
无衣手里正把玩着一叶竹信，那是出发之前，埋在碎岛的眼睛送回的消息——前天舞神司出现在王树广场。
提早一日来，也是这个原因。
他久久不语，尚风悦在外面又补充道：“他给吾写信，邀吾一叙。如果你是为此事犹豫，吾们明天正好一道去找他。”
自己费尽心力才能摸清的行踪，竟然坦荡荡送到御圣主面前。无衣为其间亲疏远近之别深感不愉，却笑答了好。

“初儿，吾很害怕。”
即鹿抱着孩子在屋子里一圈圈地走。
剑之初一岁了，拽着母亲的头发咿咿呀呀能叫出几个字。即鹿摘下插梳逗他，小家伙一挥手，插梳被打落，嵌在上面的蝴蝶装饰摔裂了翅膀。
她捡起那枚插梳，爱惜地抚了抚，“你父亲……吾从没有怪他，他的压力，非吾可以分担。但是，”即鹿愁容满面，可见地憔悴，“大哥绝不会体谅他的苦衷，如果有一天他们两个对上，吾该怎么办。”
“啊啊……”
剑之初睁着一双褐色的眼睛望着她，肉乎乎的小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好似安慰。

坐在酒馆里小酌的慈光之塔前天舞神司数着日头摇扇子，估计尚风悦快到时又叫添了一副高脚杯。
可没想到无衣师尹也会跟着来。
“久见了。”无衣端着香斗略略欠身，天舞神司哼了一声，径直与尚风悦攀谈，把他晾在一边，只等他知趣离开。尚风悦察觉气氛异样，几次想圆场，都被天舞神司用话题打岔。
无衣毫不介意地在邻桌坐下，大大方方叫了甜点淡酒。他一身浅堇色衣衫温柔又干净，两支步摇绾住墨紫长发，偏过头笑得极暖。
窗棂的几何玻璃映下来，绮丽光影，香雾盘升，有种时空错乱的美。
天舞神司都快忘了他这般模样，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
尚风悦两边看看，把折扇插在他俩之间晃了晃，“天舞——”
“耶，以后不要叫吾天舞神司了。”
天舞神司摇着羽扇露出一派高深莫测，仿佛看穿无衣师尹的心思。
“吾早就不掺和官场事了，师尹大人大量放过吾吧。”
——他知道了。
“你这是与吾生分。”无衣似笑似叹地感慨，“吾今日只想做无衣，不谈国中事。”
尚风悦叫酒馆侍者重新擦了遍桌子，把缥色衣袖挽得更高，“无衣都这样说了，神司是不是该交代一下怎么跑来碎岛了？”
果然。
天舞神司的近况，尚风悦一定会问，天舞神司不得不说。
“碎岛嘛——”天舞神司用羽扇半掩着脸，“游山玩水，哪里有那么多理由。”
无衣打量他身上的织衣，那是碎岛流行的纹样，“碎岛风光壮阔，你逗留时间也不短了吧，都有什么好见闻？”
天舞神司悠悠道：“民风彪悍。”
无衣接口：“怕是没少挨打。”
“噗哧。”尚风悦没忍住笑了出来，这场景令人好生怀念，“神司下一站去哪里？”
“不如就上天界。”天舞神司晃晃扇子，“你搬新家，吾还没去过。”
“记得脱鞋就让你去。”
“哎呀呀，吾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坐在一旁的无衣师尹仿佛也被气氛感染，他比往常沉默许多，眼神却柔软，自觉融入了一场朋友间的聚会。
朋友，实在是个距离他太遥远的词汇了。
天舞神司偶尔会和他视线交错，那一霎会让他稍微紧起神经。但此间气氛太过轻松，单纯，坦诚，没有阴谋，让惯于算计的心境沉醉其中。
但他还是没能真的陷进去。
“看来吾的到来让天舞神司过于拘束了。”只要他在，天舞神司就不肯透露半点信息，“吾先去外面转转，你们聊。”
无衣师尹从容起身，离开前把账挂给了天舞神司桌上。

雅狄王把来信放进梳妆盒里。
那是一个白漆镶红玛瑙的梳妆盒，闪烁着女孩子会喜欢的精致。
“……即鹿。”不知你在慈光之塔过得好不好。
信上字迹一如往昔地轻灵，即鹿写道自己去年生下一个男孩，起名叫剑之初。
碎岛人由树生，哪怕王树结果，雅狄王也没有什么做父亲的实感——这更像是对杀戮碎岛的交代，必须完成的任务。反倒是这个他乡的女子，真切让他有了为人父的喜悦。
剑之初。
可惜碎岛王权不能交给一个外族人生的孩子。雅狄王遗憾地想，要不他也不必为王树落下两个女胎而烦恼了。
他提笔写下回信，却只能寄送到慈光之塔内城驿站。即鹿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住处，他无法负责，自然无法追问。

王树殿上。
“无关慈光之塔，于私人事，吾有一个不情之请。”
颂完惯例的庆贺之词，无衣挂念小妹心仪之人，正欲相询，一抬眸却望见雅狄王腰间佩剑——倾雪。
——！！
影杀者遍寻不得的倾雪剑，竟然暗度陈仓，佩在了碎岛之主腰带上。
骤见倾雪，无衣师尹心神剧震，线索在电光石火之间整合串联。
怀生？槐生？
为什么小妹一边悄诉衷情，一边极力拒绝他干涉。
即鹿绣着槐花一脸满足的神情还在眼前。
可笑他还想着给小妹寻回佳婿。
“师尹尽管开口。”雅狄王为人豪爽有侠风，碎岛和慈光并非敌对，他不认为无衣师尹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强自捺定心神，无衣忽然一笑，“碎岛之主的佩剑很是别致，不知何方名家所作？”
回去之后，不论小妹同意与否，剑之初都必须学剑。雅狄王的血脉，自然要好生利用。
尚风悦从刚才就发觉他情绪剧变，那一瞬突生的愤怒和杀意绝非作假。看他蓦然笑开不由得心底发慌，尚风悦担忧地用气音问道：“无衣，你没事吧……”
无衣师尹轻轻推了御圣主相扶的手，目光凝在雅狄王身上一霎不霎，“这剑，与杀戮碎岛惯见的风格不同，倒像吾慈光之塔的手笔。”
“师尹好眼力。倾雪是朋友赠予，而这位朋友确实与师尹同为慈光人。”雅狄王大方地解下佩剑递给他看，“本王与朋友离散许久，若师尹能寻到她，还请代为引荐。”
如果能通过无衣师尹知道即鹿所在，他便可以时常去看她。
“求剑亦讲缘分。”
哪怕表面再如何和平，雅狄王的武功一直是其他三境的威胁。这种不平衡的时间已嫌太长，他会把这血脉的力量铸成最好的剑，为慈光之塔开疆辟土的剑，拔除杀戮碎岛威胁的剑。
无衣师尹推出倾雪半尺刃光潦草看过，熟悉的剑压在掌心竟然有些硌手。他还是无衣的时候曾许愿倾雪剑永不饮血，此时的师尹却不无恶意地盼望雅狄王付出血的代价。
“如果有缘，一定会告知王。”
四魌天源的稳定需要牺牲。瞧，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

铛。铛。铛。铛。铛。……
殢无伤正驭使剑气霜华铸剑，赩矿在亮蓝的火花中逐渐纯净，冷却出鲜血般透彻的红。
剑刃澈红，剑脊沉乌，在清脆的铁声里，一柄绝世神兵初现形貌。
铁锤击落砧板，一时火花四溅。
“喀嚓。”
细微的响动自锤下传来，殢无伤连忙停手，用铁钳铗起剑身细细检查。
剑身中央，一道裂隙赫然。
他划破手指滴血入内修补，一心埋在铸剑上，身体略微的不适被忽略，直到根植骨血的病状席卷而来。
铛啷——！
剑身摔回砧板，紧促的疼痛攫紧了心脏。几个呼吸间，殢无伤按着心口已经直不起腰，一缕死气攀上面容，气息滚烫，瞳孔愈发赤红，近乎要坠下鲜血。
他十八岁了。
“无衣……师尹……”殢无伤强撑着发出竹信。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在发生什么变化，只记得无衣师尹走前一再叮嘱，只要他身体不适，立刻用术法传信。
“你……在哪……”
浓稠的红色在吞没视野，夹杂着雪花，渐渐模糊现实与虚妄。
“无衣……”
这术法才刚学会，殢无伤生涩而执着地念着那个名字，一遍遍地，嘴唇颤抖几乎泛起恶心。
有什么从灵魂深处苏醒，视线像隔着血水，头痛欲裂，发泄杀意的念头越来越重，煞气窜过经络就要按捺不住。
“你……到底……在哪……”
殢无伤紧咬牙关，手背青筋暴起，浑身剑意狂暴，他勉力压抑，剑气还是在石壁上留下纵横的痕迹。
二九之年的命劫。
他已经完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戾气几乎完全吞没理智，他不确定自己还不能保持清醒到无衣师尹赶来。
渴血。
呼吸像着了火，精神极度亢奋，身体已经摆出进攻的架势，一切都催促他放纵杀欲。
“——无伤！？”
香氛扑鼻。
殢无伤心头猛地一跳，他蹒跚着往声音的方向跌撞数步，又竭尽全力逼自己停下。
“不……不行……”
他就要控制不住了。下一秒，或者现在，他就有可能完全失去理智沦为嗜杀的野兽。
“你……快走……”
他见过族中人发病时的无状屠戮。无衣师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连偶尔为之的玩笑都躲不过，又如何挡得住他疯狂下全无留手的攻击。
香料的味道越来越近，像一张网朝他笼下。
“！！……不要过来！”
视野彻底被红色淹没。

流落繁华太孤寂，玉沙夜里听漏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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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19-12-04 22: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喜欢楼主写的师尹，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到执掌大权心机深沉的师尹，特别是面对即鹿和雅狄王的心理变化，无衣已经不是那个单纯关心妹妹的兄长了，越来越期待接下来的故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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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8)

14樓發表於: 2019-12-07 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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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年·白露（续）

白露点苍苔，疑是故人来。

无衣师尹刚回到流光晚榭就一眼看到台案上洒落的竹叶。
最上面的几片沾染了触目惊心的红。
出事了。
殢无伤将将二九，他这个月几乎天天守在渎生暗地，没想到命劫之日就巧在他出使碎岛的两天。
无衣师尹连一句都来不及交代，径自化光而走抛下门人面面相觑，片刻就到了渎生暗地。
石洞深处暴涨的杀气近乎实体化了。
“无伤！”
殢无伤周身血气浮动，粗布衣上叠满深褐干涸的血迹。
“……无衣……快走……”
“吾来救你。”
无衣师尹刚靠近些许，香风迫得近了，少年脸上迅速露出痛苦的表情，捺不住的手猛地一扬。无衣师尹瞳孔骤缩，却见那道剑气落在了他自己胳膊上。
布料立刻洇出新的血迹。
“你别过来……”
殢无伤借着疼痛带来的片刻清醒要他离开，可此时此地又如何能退缩。
这般自伤惹得无衣心疼不已，迎着凌厉的剑气几步上前把少年按进自己怀里。殢无伤体温异常的高，被他一抱立刻本能地抓住他的衣袖，胸膛相贴呼吸滚热。
那热度烫得他一激灵，香斗就此脱手，未烧尽的香灰洒了一地。
无衣无暇去顾及掉落的香斗，挣出一只手把清圣之气从殢无伤脉门灌入，后者浑身一僵，功体受到刺激剧烈排斥。随着无衣加持神源之力，经脉像是被烈火燎过，他挣扎着偏过头，吐出一大口血。
“——！！”
无衣师尹不敢再动作了。
殢无伤捉紧他的手臂，掌心发力几乎攥疼了他。方才的变故烧尽最后一点理智，瞳孔猩红死寂，眼底一片青黑。
这样不行。
无衣脑子里转过数个方案，要想压制病发还不伤及功体，以殢无伤当前的精神状态——
交合渡气。
他为这念头迟疑，但殢无伤呼吸愈见哽滞，脸上死气渐沉，贴着他的心跳极不规律。少年的手攀上他的后心，压抑的杀意再一次躁动起来。
事急从权，再犹豫下去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
“不会让你死的。”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未完成的神兵利器还丢在砧板上，主人却不闻不问沉沉睡去。无衣师尹吃力地敛衣起身，去看在剑族手里脱胎换骨的赩矿。
剑身中间的伤痕还未补好，扎眼得很。
飒——
他靠近，立刻受到攻击。发间步摇散了大半，他干脆全数摘下，选了尖锐的一支划破手腕。
这一下颇有些深度，鲜血灌下去弥补剑身的裂痕，又施以内力安抚爆发的剑芒。
很快，这把剑和剑主一样认可了他，无衣松了一口气，点脉止血，又捡起香斗收进怀里。
剑气到底对他功体有损，情事又累极没几分享受。总之神源会替他善后，他困得连基本的调息吐纳都不想做。
殢无伤感觉到他回来，往他怀里亲昵地蜷过去。无衣把少年的微凉的手拢进衣襟，睡着前迷迷糊糊地想：殢无伤一年长高不少，过两个月要准备新冬衣了。

师尹向来浅眠，殢无伤稍动了动，他便从睡梦中惊醒。匆忙收拾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才调整好表情，就对上一双洗澈红眸。
殢无伤醒来时只觉浑身说不出的松爽，无衣师尹坐在他身边，浅笑着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又殷勤拉过他手腕切脉。
清圣之气自脉门澎湃涌入，游走全身筋脉，包括气海，一路未遇阻碍。
殢无伤功体对他再无排斥，且有陈医师所言“剑族认定一人则一生忠贞”在前，这是个把少年锁在自己身边绝好机会。
无衣心情一黯，自责何必算计。
“你已无事。”
殢无伤“嗯”了声，即鹿说过自家兄长无所不能，如此想来，治疗他也是举手之劳。
无衣心中忐忑，试探开口：“昨天你……”
“昨天吾梦到即鹿了。”殢无伤干脆地回答，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他本该如释重负，却又有被打入深渊的隐痛。无衣下意识拢紧了衣袖，眼中情绪起伏，“……你睡了很久，赩矿已经成形，快去看看吧。”
殢无伤利索起身，正要去剑炉，见他倚着墙没动，“你不一起来吗？”
无衣腰还疼得动不了，勉强笑笑，“吾歇一会儿就去。”
他的衣领一丝不苟地扣得很高，整个人裹在华丽的紫衣里，冷淡地垂着眼，似乎漠不关心。
殢无伤瞧着就很是起疑，一反常态地抓住他的手探脉，“你精神不济……是吾伤了你？”问罢又轻轻摩挲了一下无衣的手心。
无衣受惊般猛地抽回手，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没有。吾只是累了。”
殢无伤抿着唇，眼神有点受伤。
本该借题发挥勾起少年的愧疚，无衣心头一热，不知怎么就扯了谎，“当真与你无关。吾前些天受人暗算，气血亏空，才至如此。”
“敬人者人恒敬之，杀人者人恒杀之，皆自取之者。”殢无伤为自己多余的关心生出烦躁，撇撇嘴堵了他几句，“你教吾的书，为何自己却忘了。”
……皆自取之者。
无衣心底凉透，忽觉自己前晚作为十分可怜可笑，神思倦怠甚至不想反驳，“吾一时心软，招致反噬。”
心软？
殢无伤暗暗想，如果无衣师尹千方百计要助自己剑成只是为了自保，那他也并不讨厌。
“哈。”
低笑一声，在无衣疑惑看过来的时候，殢无伤凑上去吻住了他。
无衣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动作探出舌尖，抚慰过口腔每一处，微微眯起眼睛看殢无伤阖眸沉迷的样子。
细致温柔又熟练，殢无伤不由得去想，他在多少人身上做过这种事。
温情瞬间冻结。
他一把推开无衣，用手背使劲擦了擦嘴，大步走向剑炉。
无衣险些撞到石壁，简直对他的喜怒无常莫名其妙，“你到底——”
“墨剑，被你动过了。”
“剑有不稳，帮你稳定罢了。”
他没好气地解释，扶着石壁起身，上前两步就要收回自己施下的气劲。
殢无伤拦住他，“不必。”想了想又补充，“这样就很好。”
无衣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身上到处的伤口都还在疼，碎岛一行又极大地刺激情绪，他没有精力再去探究殢无伤的心思。
“即鹿体弱，生子对她消耗太大。待她身体恢复好些，吾再让她来看你。”
殢无伤看了看自己的手，没应话。
“你不用担心。”无衣接着道，“吾会治好你的病。”
他还没决定该怎么处理即鹿的事。
殢无伤毫无异议地应了，运起剑气霜华又开始叮叮当当地淬炼他的墨剑。
无衣看了一会儿，想回流光晚榭休息了。
“吾近期会出差，要过一阵子再来。”
“这话你不必告诉吾。”
“以后我若是长时间不来，都会告诉你。”
一直到很多年后，殢无伤都记得无衣师尹说这句话时的样子：目光柔和，唇畔暖笑，像是玩笑，又无端让人觉得这是郑重承诺。
而他居然真的相信，自此学会了等待。

渎生暗地外白露成霜，瑟瑟秋风吹得通体发凉。
慈光之塔要迎来真正的秋冬肃杀了。

[ 此帖被love250014在2019-12-07 16:1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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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19-12-07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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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到了围剿雅狄王的情节啦，即鹿的故事也即将结束，师尹将一个人踏上更艰难的朝政之路。文青是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吗，无衣也因为他的话再次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总觉得故事越来越悲伤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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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8)

16樓發表於: 2019-12-07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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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5樓(dkmxx) 的帖子

文青记不记得猜猜看，一定要联系上下文猜猜看（哈哈我偏不给明确答案

后面是一连串悲伤故事，即鹿、元别、雅狄王、剑之初……真实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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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19-12-08 0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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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无伤迷茫地看着他的眉眼，我好怕他下一秒开口叫即鹿的名字师尹怕是直接变脸_(:з」∠)_虽然他后边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梦到即鹿，但是真的好酸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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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柳畫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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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19-12-11 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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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2.7【殢?】雪盲（兄妹混淆梗，原?之前的故事，14?更新第7.5章）

?主?篇文在老福特也有更新?，后面??有完?呢吧，?尹是一?很?奈的人呀

一舉鯨濤快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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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19-12-26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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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年·小雪

珍贵的棋子如果不由驱使，纵然不舍，也只能拔除。

以血牧剑，以心驭剑，竟不觉时光过隙。
“你越来越忙了。”殢无伤接过食盒，打开沾着雪的盒盖，上层是色香各异的点心，下层是几卷话本和剑谱。
三年了。
无衣造访渎生暗地的频率明显低了不少。他来去匆匆，短暂的停留里都会要求殢无伤练一套剑法给他看，并留下新的剑术抄本。
博采百家，独成一脉。
这是无衣师尹对剑族后裔的期许。
殢无伤甚至想过给他们之间的关系下定结语。
后来才知是频繁来往火宅佛狱——那个四魌界最底层的贫乏国度，占用了他的时间。
“佛狱悍将不容小觑，要稳住他们，着实让吾花了一番心思。”
点心又换了新花样。无衣师尹乐得宠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关照每一个细节，无微不至，如化春风。哪怕眼前人早过了少幼的年龄，对他的接近也只有一再回避。
殢无伤垂眼看着那些小食，这殷勤的样子让他想起三年前的失控。可惜在感情方面他依然懵懂，纵然清醒时身边人是谁已经说明了某种事实，他仍把情炽最盛的悸动嫁接给了白蝶。
他永远也没资格肖想的白蝶。
“三公会议，三角缺一，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挣得侯位。吾看那些年轻人，一个个也都……”
无衣还在絮絮说着佛狱的见闻，殢无伤撩起眼皮瞟他，脑海里一时间全是唇齿相接时的沉香深沉。
不是没尝试过，但果然——
暖融融的香雾裹挟在两人四周，无衣端着香斗又把话题拐到他身上，“还是你更好一点。等你彻底痊愈，死劫消弭，吾就带你去四依塔看落日朝阳……”言语间的示好透露出暧昧，似乎再不愿把话说尽，而是一再延伸两人关系维系的时限。
殢无伤默然抬眼，神色依旧冷淡。
渎生暗地仅一人可入，与他倾身相拥的人是谁本毋庸置疑。可对于眼前这个人，虽然理智上知道是他，身体也存在拥抱的记忆，却始终没有精神上的实感。
更何况那吻果然是娴熟缱绻的，这事情于师尹这般的清俊显贵而言，不值一提也说不定。
“你说过，吾已不会有生死之虞。”
利用远比亲近更好接受，那时的殢无伤宁可相信师尹为向他索取未来的回报添加筹码，也不肯承认这是拉近彼此的委婉信号。
“哈，吾竟忘了。”无衣敛香轻笑，“那就约定你剑成之时，吾放你离开渎生暗地。”
殢无伤在锻刻剑身纹路的间隙回道：“待吾剑成，渎生暗地的封印留不住吾。”
无衣低头往手心呵气化解尴尬，“天气渐冷，怎么不见你穿吾之前送你的衣服？”

即鹿左右张望一番，把厚绒披风的领口裹紧，摆出坦荡的模样走到露天书案前，状似无意地整理桌上成叠的草宣，悄悄操作血魉之羽给邻国国王寄去新的书信。
这般暗渡陈仓她已经轻车熟路，尝了太多甜头，即鹿已经记不太清第一次如此作为时，是怎样受到撒手慈悲的阻拦了。
三年前无衣从杀戮碎岛回来后同她说起见闻，称已向雅狄王提及求亲。
“碎岛之主很热情，答应会帮吾找寻此人。”
小妹对兄长的话笃信不疑，急于向雅狄王坦白之时想起了血魉之羽。
“兄长所说供四境之主密讯往来的媒介……应该足够保密吧。”
她拟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请求雅狄王不要因身份而对她有隔阂。
才刚摸到血魉之羽，洒扫执灯的小童就奶声奶气地拦住她，扶着桌案踮起脚请她住手。
即鹿吓了一跳，血魉之羽掉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师尹让我帮他寄信的。”她深吸一口气，“误了事你可要负责。”
撒手慈悲那时候只有三岁，以才童天质之名被送到无衣师尹身边，字还认不全几个，脑子却好使得很，“慈光之塔机密，师尹不会让别人代劳。”
即鹿色厉内荏地抬高声音，“你不信我？”她掐了个诀，慈光秘术的光芒在掌心一闪而过，“兄长给吾的凭证，你可看清了？”
撒手慈悲被她唬住，眨眨眼道声是就退了下去。
那之后即鹿也曾一度担心兄长知道会如何训斥，但无衣一次也没提过，她也就渐渐放下了心。
把血魉之羽放回原处，即鹿慢慢回去后院的绣楼。坐在廊下的剑之初远远见了，丢下手中的玩具来搀扶母亲。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走几步就要停下休息，厚绒披风裹在肩头竟似弱不胜衣。
不知不觉中，无衣师尹新调的香料已经锁住了她的咽喉。

无衣说弱冠礼总要重一些，但殢无伤仍然对那件黑白点镶绒大衣价值几何没有概念。
就像他同样不知道那些点心——宫城里的贡物——都是什么人有资格享用。
“那件衣服……袖子太长了。”殢无伤难得局促，却还是听话换上。
无衣帮他别正了前襟上一枚绿宝石的剔透胸针，满意地退开几步，“无伤，舞一套剑法吧。”
殢无伤于是把半成的墨剑从砧板上拎下，站定片刻，旋身起势。
他不再是少年模样，骨架抽长舒展，五官渐趋成熟，眉上刺青成了淡紫色，就像卓洁的雪。柔软细腻的毛皮大衣裹在修长肢体上，衬着一双凛彻红眸有种锐利的美。
一块璞玉就快被他雕琢成想要的样子，藏在宝匣内光华璀璨唯他一人可窥。
无衣欣慰之余，念及殢无伤的冷淡又颇心寒。墨剑剑围所至荡起一片墨画领域，在渎生暗地石洞深处画地为界。剑势中生发的丧气压在无衣心头，眉梢扬起的喜悦迅速熄灭。
“你对吾仍有戒备吗？”他轻轻叹息着，眼帘垂下极委屈地开口，“吾不提防的人，却是只有你了。”
殢无伤行剑自他眼前划过，眸光交错瞬间，终于没忍住回了他一句：“你还有即鹿，还有很多门生。”
无衣摇摇头，透出些对朝堂错综缠结的烦恼，“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吾的门生大多是吾的幕僚，没有利益牵连，就会纷纷离吾而去，甚而成为他人手中伤吾的刀。”
至于即鹿……女大不中留，他不想提及。
“吾施恩于你，希望你不会让吾失望。”无衣师尹看着剑花挽起的轨迹，一时出神，“吾很担心，你会不会有一天为了旁人，和吾刀剑相向。”
他语气里的苦涩过于沉重，殢无伤心头一动收了剑势，开口却是：“你把即鹿怎么了？”

撒手慈悲六岁时就已经懂得在无衣师尹面前抢着表现自己，识字武功都要争个第一才罢。
剑之初比他小一岁，被引得也对舞刀弄棍有了兴趣。撒手慈悲叉着腰，很是趾高气扬，“如果你也学刀，可要叫吾师兄。”
无衣顺理成章又一次提出学剑的事，即鹿当时正在帮拔刀洗慧调一把新琴，眉心蹙了蹙也不敢拒绝。
她起初心里极不乐意，但随着幼童嫩藕似的胳膊也能把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口角就渐渐带了笑影。
剑之初和撒手慈悲在院子里你追我赶，辉煌堕世和拔刀洗慧每天散朝后都会来帮忙，还有被异术唤醒的元别咿咿呀呀学着叫即鹿“阿姐”——那是流光晚榭最热闹的一段时间。
撒手慈悲再没阻止过她，她的兄长又从来温柔，即鹿胆子越来越大，时不时就偷偷从血魉之羽给雅狄王写信说些剑之初的近况。
无衣看在眼里，悄悄截下每一封信。慈光之塔师尹写得一手好字，更可摹人笔迹以假乱真。他在每封信尾顺着小妹的情意再添一笔，轻易把一段美梦捏在了手心。
如此完美的一个局。即鹿会是最好的一料饵，也会是最险恶的软肋。
这世上没那么多网开一面，慈光之塔才是无衣的底线，疼爱小妹的兄长终于惹动了杀心。
安神香里从此多了一味药，即鹿活不长了。

“她很好。等你出去就可以见到她。”
无衣抿着笑，刻意调整过的眼神了无破绽，“如果你心意不变，吾就让小妹嫁给你亦无妨。”
“这是即鹿希望的吗。”殢无伤定定望着他，暗红的瞳孔仿佛一眼刺破他的心虚，“你是想让吾死心，还是想让自己死心。”
“你多心了。吾并无他意。”
其实殢无伤做妹夫也没什么不好，无衣漫不经心地想，造一个假身份并不难，可惜即鹿误入歧途，不再有风光出嫁的机会。
“此番不提小妹，只谈你我。”
殢无伤拧了拧眉，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无衣师尹有意无意显露出的独占欲令他不适却也并不讨厌。何况这文人给予的压力绵密却不紧迫，不灭浅笑像鸩酒，轻易教人醉死其中。哪怕褪掉权势带给他的光环，举手投足亦是极出挑的风骨。
“墨剑不会伤你。”
殢无伤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无衣却觉得压在心上的大石依旧没有落下。但他适时地露出如愿以偿的轻松神色，牵起殢无伤的手回到剑炉前，“赩矿矿脉所在的山岭总是荒芜得寸草不生，如今想来，冥冥之中和你倒是有缘。”
殢无伤垂眼不语，墨剑剑身在炉火照耀下反射出赤红的光泽，随即，剑锋滴落一串艳红，如泣血泪。
无衣伸手沾了一点那红色液体，凑到鼻端嗅了嗅，一股截然不同的血气驱散平日纠缠他的血腥，又因那点红色彻底干涸重新把他留下原地。
“这是……？”
“墨剑不时呕血，吾称之铁涎。”
无衣沉吟片刻，“赩矿没有这般特质，应是以血牧剑的缘故。”
殢无伤扭头看他，不知他从哪知晓这一秘辛。转念又想无衣师尹想知道的东西，自然有千百种手段可以得到。
“如你估算，剑成还需多久？”
殢无伤道：“至少五年。”
以血牧剑是慢功，剑形易做剑元难成。
“已经很快了。”无衣把食盒向他推近，“这是即鹿为你选的，尝尝吧。”
殢无伤依言捏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比你往常带的甜些。”
“是吗？”无衣笑笑，“喜欢就好，吾该回去了。”
流光晚榭还有事务堆积，多流连半刻，已是奢侈。
“这衣服挺合适的，往后就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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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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