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28 【雁默，雁俏，温默】凤灼城下卷三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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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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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60樓發表於: 2018-03-27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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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三.

若是让童将军知晓，他奉劝王上提防南境军师一句纯粹是白奉劝的，他或许就不会开这个口了，还凭白暴露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初一切顺利，水雷重挫了正在渡河的南境大军，顿时军容混乱，又遭漫天箭雨铺盖而下，眨眼间靖河水被染得血红。大军人马撕裂山脊般地从阒静的谷壑中冲出，赫然打着羽国的纛旗，刀枪剑戟，暴吼着踏水冲杀。

两军撕咬到一处，登时不可开交。

黄欣主帅，王上辅之。龄生未能跟上。

他被安排在城楼下领军，阻止佯攻的南境军队。他知道王上是刻意的，王上忌惮他，怀疑他，不相信他，可他能怎么办呢，将军怼不过王上，门人怼不过小主人啊。

所以他幸运地避免了一场艰难的选择。

上官鸿信和一场胜仗，哪个更重要？

或者换种说法。

墨家的未来和羽国的未来，哪个更重要？

两军厮杀正酣之际，突然一小队军马趁乱冲出重围从暗道窜入山里。刀尖上的寒光在满目血雨中很不起眼，却刺痛了上官鸿信的双眼。几百人的队伍能做什么？雁王只是怔愣一下，便立即想到。

虞庄。

几百人的小队，冲杀不行，杀人夺粮却已足够。

几乎没有多少思考，他立即扯转马头。

王上！

胯下骏马嘶鸣着止步，是辔头被黄欣一把攥住。

黄欣双目圆瞪，王上欲作何？

雁王扯着缰绳，想将马匹掉转，急切道，南境派了兵马袭击虞庄，他们要粮食！

黄欣放眼望过去，最后一缕马尾巴消失在山壑之间，正是奔往虞庄方向的一条山道。但那只紧拽了辔头的手臂却没有放开，反而青筋暴起，更用力。

黄欣沉声道，王上不可前去。

雁王本急迫欲从他手里扯回马匹脱身而去，闻言不由一怔，连挣脱的动作也停止下来。他盯着黄欣，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你说什么。

黄欣的双眼苍老，却仍犹如成年的鹰隼一般透出精光，臣说王上不可前去，通往虞庄的道路无数条，不一定偏偏要暴露在我等眼下，那里是从此通往虞庄最近的道路，他们将此路堵死，这是诱敌，前方定有南境大军埋伏。

那怎么办？

黄欣的眼神忽然沉了下去，流出一种陌生的悲哀。他沙哑着声音说道，王上，大局在前，当有取舍。

雁王拉扯辔头的手忽然松弛下去，感到指尖僵硬冰凉。

沉默了片刻后，他才低声道，难道……不管吗？那些人，前几日我们还和他们一起喝酒，那个族长，那个女孩……

黄欣的眼神垂眸不看他，攥着辔头的五指却仍然坚稳如岩石。

王上，没能在南境埋伏之前察觉，就决定我们已经错了这一步，不可再错第二步。明知是计，就不要自投罗网。

雁王手指微颤，良久不能言语。

黄欣松开了手，转身将浅滩上正在厮杀的大军只给他看。

还没开口，就见雁王突然扯转马头。

他咬着牙，说，不！

黄欣的喝止被抛诸脑后，王上已策马义无反顾地绝尘而去。黄欣扭头向战场望去，宽阔的浅滩上激战正酣，喊杀冲天。方才他便隐隐感到南境军数量不对，此刻才终于明了了缘由。饶是如此，南境兵士却个个奋勇死战，像是被困了太久的猛兽。

王上的马蹄声渐远，已经没有时间犹豫。黄欣握紧剑柄，忍不住骂了一声，抓过身旁一名主将迅速交托，一挥手，带上两百人马紧跟追上。

/

马蹄的踩踏声不绝于耳，山涧溪水飞溅，单调而孤寂。上官鸿信警醒地勒住缰绳，骏马嘶鸣着止步，随着鸣声渐落，身后的战场也被甩得太远，喊杀声穿越山林传到此处，显得飘渺空旷。

南境那小队人马速度极快，上官鸿信追着他们的尾巴驰来，被重重山石林木阻隔，逐渐地失了踪迹，只能循着前往虞庄的狭道一路飞驰。

可追到此处，四面寂默无声，骊马却暴躁不安地刨着地。

身后有马蹄声靠近，上官鸿信勒马转身，见黄欣带了一队人马向他奔来。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刹那间，上官鸿信视线模糊，有些看不清对面的人。但只在一瞬间后即恢复常态。

然而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诡异的感觉浮上心间，犹然一只无形的手，悄悄地握住了心脏。

突然间，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灼热来得迅猛剧烈，上官鸿信突然伸手捂住口舌，却仍然止不住一口血从指缝间溢出。

几乎坐不住胯下的马，摇摇晃晃，他从马背上栽倒下来。跌入山涧，泉水立刻浸透衣袍。

恍然间似乎听见黄欣的吼叫，叫的是什么，他却听不清。刀兵四起，响彻在谷底狭道，携带寒光的箭刃犹如坠落九天的星辰，闪烁寒光，向孤立无援的人马汇聚，将军一队人顿时陷入生死的苦战。

箭矢擦着上官鸿信的发梢掠过，厉风割断发丝，零零星星。

他努力地抬头，阳光射入谷底，倒映水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山涧那头，似乎站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那个身影逐渐走近。

溪涧倒影，那玄色衣摆上飞舞的赤金凤纹出现在上官鸿信眼里。

夫人说的没错，二哥，你真的来了。

来人俯下了身，抬起上官鸿信的脸，他的身影逆着光，面上一片阴影，模糊不清，错意之间，与上官鸿信回忆里那个令人不适的身影重合。

是你……

来人扬眉，露出惊奇的表情，说道，二哥还记得我？皇兄素来目中无人，还以为早已将臣弟忘到九霄云外了。

烧灼的痛楚蔓延到脑部，像是针在颅腔里扎，刺得视线发黑，神智愈发远离。

四殿下见到他痛苦的神情，好心地解释道，这是专为克制凤血龙骨而作的阵法，所以说，万物不出阴阳两道相生相克，再神圣的殊荣，也不免时而成为累赘。

那你为何……

我？我是假的啊。四殿下带了些许意外，轻笑着道，这件事，与策先生初次见面时，我便告诉他了，莫非他没有告诉二哥么？那是臣弟的不是了，还以为，你们无话不谈。

上官鸿信在混沌中蓦地捉住一点灵识，师尊，师尊是知道的吗？那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他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自己为什么会将师尊关禁起来，不就是因为他隐瞒了太多吗？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你瞒着我的？

上官鸿信忽然迷茫了，分不清师尊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朝堂、师门、敌营，是否无处不是师尊的暗线？是否自己，也不过是他千丝万缕的筹谋中的一条？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涌上心头。

他想起初次与师尊相见时父王的神情。

临死前父王的神情。

父王……

上官鸿信挣脱鸪王的钳制，四殿下也并未施力，任他撤后，仍跌倒在水中，溅起水花。上官鸿信道，你就不怕此事败露，众愤难平，亵渎神明，所有人都会想杀你而后快。

四殿下歪了歪头，不假思索道，所以才说你天真啊，二哥，我都起兵造反了，还怕众愤么。再说，要说我是假的，凭什么这么说，要我证明，又要怎么证明，召唤凤神么？这才是亵渎神明吧。我又不是皇兄你这样的昏君——差点忘了，还有父王，难怪他会传位给你，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他说到最后，口吻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恨。

他恢复了常态，继续道，我本说你不会来的，但夫人说你一定会来，原来是臣弟高看了你。策先生那时说，陷阱不在深与浅，在于对症下药。我本来不明白，现在看到你，也就明白了。

上官鸿信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听信他的话，可近来种种，甚至追溯从前，师尊的举动皆如雾里看花，令他捉摸不透。

四殿下拔出手里的刀，那是一口身长四尺、柄长一尺的长刀，血槽深陷，脊骨笔直，厚及半指，锋刃却勾成妩媚的弧度，出鞘后，隐隐泛着森然血色。

说到底，二哥你是什么人？夫人又是什么人？她与策先生师出同门，有什么手段，到什么程度，先生会不知道吗？可他还是把二哥你孤零零地送到战场上来——看来，他是答应我上回的提议了。

双手紧握刀柄，绷紧全身与刀身的力量，向下劈砍。即使眼前是一头成年猛虎，也会立即被毫无抵抗地砍裂颅骨，当场毙命。

金鸣震耳，刀势被突然遏止，悬在半空。

四殿下有些诧异。

挡住他的是上官鸿信手里的双刃戟。他全力斩下的一刀，竟然没能在戟身留下任何痕迹。

鸪王笑了，断云石？了不起，二哥，你还有这种力气。

双刃戟格开长刀，连鸪王也踉跄着退了几步。上官鸿信被这股力量反冲，站起来又跌倒在地，那一刀威势甚强，正面硬抗，震得虎口发麻，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心脏剧烈跳动，像是立即要从喉咙中破出。

师尊微凉的手指抚过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面颊，那近乎恳求的口吻，还盘旋在耳畔。也许他真的愚笨，分不清师尊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哪一面是他自己看到的、哪一面是师尊让他看到的。

但他永远记得，那日迎春花海，长阶凉亭，他笑起来，默苍离也随他轻轻地笑了。

记得他生病时，默苍离坐在床边，舀起热粥，小心翼翼地将粥吹凉，送到他的嘴边。

记得他当着默苍离的面，将雪岳鸟心融入茶中，默苍离端着茶盏，毫不犹豫地一口饮尽。

记得默苍离抱着他，亲吻他，唇齿交缠，说，我永远都是你的师尊。

默苍离说，他最爱的，是上官鸿信。

就算他真的想要这个羽国，那又怎么样呢，就算他真的把上官鸿信当做他成功路上一粒铺路的石子，那又怎么样呢？上官鸿信可以不相信默苍离果真言行如一、别无所求，但他相信默苍离的爱。

唯有这一点，是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理由都无法更易的。

阵法发出犹如暴怒般的巨响，旁人毫无所觉，却将上官鸿信震得头痛欲裂，好似凤囚九首已然在他体内成形，正尖啸着横冲直撞，要突冲破这层骨肉的桎梏。他剧烈喘息，冷汗淋漓，不禁跪倒在地，却只能更紧地握住双刃戟。

他昂起头，怒视站立的鸪王。

四殿下的表情冷了下去，刀也冷了下去。这个跪在他面前的败军之将，瞪着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是这个人该有的眼神吗？

当然不是。

他旋身而动，再次举起长刀，借助旋转的风势，挥出比先前更猛烈的一刀。双刃戟横档，却被脱手，长刀趁此收回，又蓦地突刺。上官鸿信用手制住刀刃，鲜血顿时溅在脸上，双手血红淋漓。

不知是后方兵马杀声愈剧，还是血的颜色刺激了神经。鸪王神情变得狂乱，流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凶悍，还有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饥渴。

他突然狂热地大笑，掩饰不住的讥讽，凤血龙骨，凤血龙骨！凤囚九首能代表得了什么？是凤神选中的？是父王选中的？看看他们顶礼膜拜的东西吧——你杀了父亲、杀了大哥、杀了无数叔伯兄弟、建功之臣，还要杀我，太师为你而死，丞相也为你而死，有功之臣如今成了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这样的你也能做仁君圣主？别说笑了！你做不了，就换我来做，我能做得比你好千百倍！

他倏然回抽长刀，刀刃从上官鸿信指间划过，深及手骨。但激升的战意扼制了疼痛，他明白面前这个亲弟弟，是真的想要在这里杀死他。面临死亡，上官鸿信才突然发现自己太眷恋生命，求生的欲念从未有过的强烈，为了什么而求生已经不再重要，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死在这里。

双刃戟回到手中，却只能不断地应对如密雷般砸下的刀锋，刀势快而狠戾，丝毫不留喘息的余地。逼得上官鸿信步步后退，逐渐已经迫近了两军兵马的战圈。

脚下尸体横陈，刀箭横飞，射中他的右腿，带着倒刺的箭头瞬间没入肌肉，令他猝不及防地再次跪倒。就在这时，泛着血色的长刀带着尖啸的风声，向他劈头斩落。

一个身影抢到两人之间，刀光闪烁，两人都没有看得清楚，一条胳膊飞出去，血溅了上官鸿信一头一脸。那血的温度，清晰地表达了上一刻它还被温柔地藏匿在骨肉与血脉之间。

两百人的兵马此时已经所剩无几，所有人脸上都溅满了血，握紧手中仅有的武器，向王上周围簇拥，用身体筑成肉墙。不断有人中箭，不断有人倒下。黄欣拉起倒在地面的上官鸿信，冲他大吼。

快走——

上官鸿信发着抖，微微摇头，视线凝在他血如泉涌的断臂上不能移开。

黄欣恍然未见，沉声说道，河上战况不能预料，王上不可贸然回去，从此处沿着溪涧，抄小道回大营，童龄生还在那里。

上官鸿信仍摇着头，握紧了拳头，不能丢下你，要走也要一起……

王上！

黄欣突然爆发一声怒吼。

上官鸿信全然怔住。

老将军伸手攥住他的衣襟拉近，逼迫他双目对视，说道，当年上官一脉只是羽国边境一支游牧的部族，你的先祖带领族人南下抗敌，铁蹄踏过羽国每一寸土地，一口古艳剑在手，任谁都不敢缨其锋芒，终于一统天下。你要知道自己是谁，只要你还在，无论我们溃败多少次都可以重头再来——就算今日王朝所有的人皆战死，你也是立在凤灼城中敬元殿上最后一个。这不仅是你的尊严，也是上官一脉、是我等所有武士用刀和血捍卫的尊严。

身后风声破空，是长刀饱饮鲜血劈来，黄欣旋身高举仅剩的右手，火花飞溅，挡下杀着。

鸪王已然杀红了眼，黄欣挡得下这一刀，却挡不住他的攻势。上官鸿信在黄欣身后，看着血色刀刃穿透身躯，带着血，更红光妖冶。但是刀势并未停止，旋刀挥斩，直取二人首级。

死亡降临时，黄欣没有做出任何抵挡的举动，而是回身推了上官鸿信一把。上官鸿信避开了锋刃，双眼擦着刀尖，并未触及，但刀风狠厉，剧痛骤然袭上双眼的神经。

天地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是黄欣向上飞起的头颅。

漫天喊杀中，他却好似听到了某种轻柔的声音。

那是向凤神祈祷的声音。

/

他只能跑，不断地跑，一刻也不能停下。

直到再也跑不动了，跌倒了，还是要竭力重新站起来，继续向前奔跑。

双目不能视物，脚下踩踏溪水的声音却提供了方向。但山中溪涧纵横交错，早已不知去向何方。

液体从眼眶流出，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分不清自己是何时晕倒过去的。

醒来时身下一片湿凉，还半身浸在水中，战意退却，疼痛回涨，全身各处伤口的痛楚，双眼的痛楚，不断割裂着神经，但再痛也比不过体内某处的痛苦。

眼前陷入永久的黑暗，不能分辨昼夜，不知道自己晕厥了多久，浅滩那边的战况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要朝哪一边才能到那里去，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四周很安静，原来安静也能令人这样恐惧。

最躁动的反而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上官鸿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了数次未果，才逐渐平缓了急剧的喘息。

似乎有人的声音，起初很远，渐渐近了。

一个人说，找了半天，累得要死。

另一个说，殿下说他伤得不轻，又瞎了两眼，能跑到哪里去。

上官鸿信慌张地站起身，小心地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离开了溪涧，跌跌撞撞地在岸上摸索，想找到一个能够藏身的地方。

忽然一个声音靠近了他，他神经紧绷，几乎反手就攻，那东西低呜了一声，他才倏然反应过来。并不是南境的士兵，靠得很近了他才发觉，是动物的肉掌贴着地面的那种软糯的声响。

湿热的感觉触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像是动物舌头在舔着他。

那东西舔了他的手，又凑上来拱他的腰。上官鸿信摸到它的皮毛，沿着脊背向上，是软软的耳朵，有种熟悉的感觉。

突然想起日前在山中救下的那头灰狼。

他轻声问，是你吗。

但畜生怎么能回答他的问题，见上官鸿信没有动作，便自己动身，埋着脑袋钻到上官鸿信身下，轻轻一拱，就将上官鸿信驮到了自己背上。

喂喂！在这儿！

那两个士兵发现了他们。

灰狼撒腿狂奔，士兵在后方紧追不舍。上官鸿信听到箭矢破空的尖啸，却仍旧追不上野兽在山林中生死竞逐锻炼而来的迅猛速度。

灰狼专挑崎岖诡谲的路径，很快那两个士兵就被远远地抛在身后。

但野兽并没有因此慢下来，那速度让骑在它背上的上官鸿信头晕目眩，他抱紧了狼脖子以免摔下去，却被震得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够了，够了，停下来。

上官鸿信揪着它的耳朵，虚弱地说。

他从狼身上下来，踉跄着前进，灰狼紧跟在他身侧，时不时地低低叫两声。

得回靖河大营才行。对方将计就计，布局甚深，或许连靖河大营也已被攻破，但无论如何，总要知道战况，才能再想办法。

不能就这么放弃。

不能。

黄欣苍白的头颅飞跃而起，被血染红，成了他光明世界中的最后一幅景象。

他是无法寄希望于身边的灰狼能够带他回去大营的，只能自己设法。如果童龄生还活着，一定会派人搜寻他的下落。那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活下去，可以的话，留下能够给童龄生辨别的线索。可有什么是能够避开南境，却能指引童龄生的线索……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脑子还一片混乱，突然脚下踩空，毫无防备地就滑落山坡。灰狼反应极快地一口咬住他，却只是扯破了衣袖。

一路撞了无数坚石树干，臂上脸上，被划破道道血口，五脏六腑是真的要立马吐出来了。

灰狼狂奔着追下来，哀哀地在他身边叫着，伸出舌头舔他的伤口。

风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粘稠得像化不开的漆，带着刺鼻却又诱人沉迷的味道。

上官鸿信沿着脊骨爬上一股恶寒，就连方才差点落在敌军手里，他也没有过如此刻般的恐惧。全身发着颤，想站起来却做不到，膝行着向前。

不过几步，只是几步的距离，他就摸到了一个濡湿半软的物体。

是尸体。

遍地横八竖七的尸体。

其中有他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

这片山野寂寞，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群聚集的村庄了。这些人拥护着雁王，面对南境的敌军，想必宁死不屈，都是有骨气的战士。

到最后，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没能救得了虞庄，害死了黄欣，害死了跟随黄欣来救他的两百兵士，或许连靖河的大军都没能幸免于难。

但直到最后，黄欣都相信着他，相信他可以重头再来。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相信着他，即使自己今日死了，来日王上依然可以带领大军夺回属于羽国的领地，为所有死去的人报仇。

可他却突然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知晓有信奉着凤神的子民为他而死，但却是第一次如此深切地刻画在心里，像是一把小刀，按着骨头一点点刻上铭文。

羽国的子民，尊奉着凤神，尊奉着他，所有的期待和希望，都在他一人肩上。他做错了，他们可以原谅他。他要冲锋，他们就化作他的刀与盾。

可他是如何回应这份期待的？

默苍离说，如果你能做到，我什么都听你的。

真的？

真的。

绝不反悔？

嗯。

我一定能做到。

父王说，那篇赋作得很好，遣词造句想必很费功夫，如果它是你的心血，为什么不辩解。

就算我说是我所作，父王也不见得信。

你连试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结果。

就算父王信了，曾经有过的怀疑也不会随之抹散，又有什么意义。

但这份信赖，是你想要的。

我宁可不要了。

你想要，却连争取都不敢就先放弃。为父不在乎那篇赋到底是不是你所作，但我等承凤神血脉，护佑我们的子民，这样的事，懦夫是做不到的。

孙婆婆说，小皇子，不要怕，跳过来吧。

突来的大水冲毁了小船，他蹲在水间一块渚石上，四下水流湍急。孙婆婆和一众侍女跪在岸边，焦急地向他伸出手臂。

只有两丈的距离，但他不敢跳。

侍女们还在焦唤，跳过来吧，小皇子，不要怕。

水流越来越急，将他脚下的渚石淹没，直到他再也站不住，被一个波浪打到水底。

万分狼狈地，最后被赶来的郎卫跳下水捞起来。

母亲替他擦着身子，问，大家都叫你跳，为什么不跳呢。

他说，我以前试过的，我跳不了那么远，我会掉进水里。

母亲说，拼尽全力地试过，无论如何地试过了吗，即使最终仍会被水淹没，也做不到吗。

上官鸿信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但似乎还有别的声音。

他迫使自己安静。

婴儿细弱的哭声，时有时无地飘在空中。

上官鸿信怔了怔，仓惶地爬起来，循着声音的源头摸索过去。

跪倒在一个女人的尸体旁，翻开尸体，哭声顿时清晰了。那个母亲用身体护着孩子，倒在草垛上，躯体已经没有温度。

上官鸿信抱起来，将那个孩子紧紧拥在胸前，感受孩子的虚弱心跳穿透皮骨传递给他，在心里激起一分带着绝望的欣喜若狂。

他抱着孩子，站起来。

人的希望啊，就是这么捉摸不清的东西，有时遥不可及，有时却可以轻而易举地重获。

不知昼夜，不知何处。

恍然似乎回到了当年埋葬了母亲，抱着刚出生的霓裳在树林中乱窜。刚出生的女婴在他怀里嗷嗷待哺，没有食物，便割开了手腕用血喂她。失血晕过去，醒过来，醒来后还在原地。

他做了记号，但走了几日几夜，却又回到最初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得多远、走得多久，才能走出那片树林。

还要走得多远、多久，才能走出这片黑暗。

这般的孤立无援，茫然失措。

失神间却感觉到身前被拉扯，饥饿的孩子哭闹着，无意识地拉扯他的衣襟，他拔出腰间的短刀，割开手腕，将淌血的伤口递到孩子面前。没有找对位置，还是觅食的孩子凭着本能抓住他的手腕送到嘴边。湿热的口唇包裹着伤口，羽国国君尊贵的血液就这么汩汩流入卑贱的平民遗孤口中。

却已是仅有的安慰。

頂端

winnie56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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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4)

261樓發表於: 2018-03-30 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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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信?!?! 險些就死掉了，沒事吧

喔不對，黃欣老將軍已經死了嚶嚶嚶
擦擦你就不能設計好關卡讓新手循序漸進的升等嗎，這個關卡難度太高了啦好可怕QAQ
墨家鉅子真不是人幹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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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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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62樓發表於: 2018-04-08 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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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四.

屋中回荡着符黎嗑瓜子的声音，风吹起栏间纱幔如烟轻摆，栏前小池塘，池畔扎满深浅相间的落新妇。默苍离立在风栏下，抱了只小釜，信手撒着，看池中锦鲤冒出水面争相竞食。

容与跪在风栏前，向先生汇报前方战况。

此时是深夜，容与方接到龄生传回的消息，但也不敢耽搁。依先生惯例，吵他睡觉与延误军机，绝对是后者罪不可赦。

容与垂敛双目，神态恭谨，继续说道，王上败逃后，四殿下领军回杀，我军在浅滩上受敌方前后夹攻，阵前失将，溃不成军。之后，四殿下率残军攻打城门，目下仍在僵持，尚无结果，但……

估计也是守不住了。默苍离撒出一把鱼食，淡淡接道。

容与颔首，是。

容与又道，龄生找到王上之时，黄欣将军已经以身殉国，王上重伤，伤及双眼——稍顿了顿，容与续道，军医诊治后说，恐怕是没了。

默苍离手里的小釜突然掉到地上，鱼食洒在脚边。

容与不禁抬头，愣了一下。

连一心一意嗑瓜子的符黎也抬起头去看他。

容与反应过来，忙膝行上前，拾起小釜鱼食，捧至头顶，递还给先生。他低下头说道，龄生言己有负所托，但军情所缚，无法在先生面前请罪，只好向北而拜跪请降罪。

默苍离接过小釜，已面色如常，淡淡道，不怪他，凰后筹谋至此，他也做不了什么。

他又问了一些话，容与一一答了，默苍离便让他退下。符黎看着容与退出殿所，回头时，默苍离已经走到案几前落座，将小釜轻轻放在案角。

符黎给他倒了一杯茶，说，这是无可预料的事。

默苍离点头道，所以我不也没说什么。他垂眸望向眼前那杯茶，却不曾伸手去拿，有一会儿没有说话，符黎继续嗑起了瓜子。

本想他会躺上十天半个月，再不济，缺条胳膊断条腿，也不至于是眼下情境。默苍离忽然开口道，声音中有一分隐隐的遗憾。

符黎看着他，没有说话。

默苍离收敛思绪，端起了那杯茶，轻声道，不过，至少结果仍是好的。

符黎说，是，他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了解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才懂得依附别人。

默苍离说，依附是为了学会，学会了才能超越。

/

夜深更重，间隔摆放的火把在黑暗中簌簌跳动。除了外围巡视的兵士走过时铁甲啪嗒啪嗒的声响，众人三三五五，歪歪倒倒，各自占据了零星的火盆。四下里一片寂静。

龄生披头散发，随手罩着外衣，步履匆匆地向中央的一处营帐走去。

王上自回来便高烧不断，一直昏睡到了次日半夜将醒。方才守夜的军士禀告了龄生，龄生从床上披衣赶来。

龄生找到上官鸿信的当时，险些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无奈身后众目睽睽，不能做出此等有伤形象的举动。他们的王上、本宗的小主人，蓬头垢面，遍体鳞伤，没有伤药，伤口却在不断腐烂，他用断云石化作的匕首将腐肉割掉，但显然只做到一半，就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失血晕厥了过去。

最初，龄生庆幸钜子没有在这里，看到这种境况，再理智的人恐怕也难免殃及池鱼，但当他看到了小主人的双眼，方才的庆幸立刻跌入谷底，灰败地想，自己也许难逃一死了。

彼时王上已陷入昏迷，身侧一匹壮硕的灰狼虎视眈眈，龄生远远射出一箭，那畜生伶俐地躲避，窜进树丛中不见踪迹。

诚惶诚恐地将王上请回营帐，让军医诊治，军医妥善地处理了各处伤口，却唯有受伤的双眼无能为力。听着白发苍苍的军医哆哆嗦嗦地定论，龄生最后一点希望像是冒出水面的气泡噗地就破灭了。

掀开帐幕时，见王上倚着床头坐了起来，双手搁在被褥，眼上蒙着白纱，神情漠漠的。

他只是瞎了，又不是聋了，听到了有人进入军帐的声响，却一动不曾动。

龄生放轻了脚步来到床榻旁侧，等了片刻见他毫无反应，只好自己先行开口，唤了一声王上。王上听了声音，才略略转过头来。

是童将军吗。

口吻也甚是平静，竟然不是很难过的模样。龄生心里奇怪了一下，应了一声是。

王上问他，战事结果如何。

龄生便大致将过程叙述了一遍。最后说，所幸副将调度，我军仍保留了约七成左右，目下驻扎于禾涂关，将士们伤疲加身，暂且休养。

禾涂关是位于靖河北去约三百里的一处关隘，大军驻扎在此，那靖河便是失守了。

王上沉默了片刻，问道，南境不会趁机来攻吗。

不会，南境也伤亡惨重，此番夺下靖河，短时内难有余力再率军来袭。末将布好了岗哨，敌军若来，有所因应。

王上听了后点点头，不再说话了。龄生也只好随他默然地立在床榻边，他本来准备好小主人醒来后若是哭闹不休神伤心痛，他便好生安抚宽慰，腹案都打了好几个。可目下王上不悲不喜的态度反倒让他无所适从。

刚想问王上是否用膳，上官鸿信却先开口打断了他，问，那个孩子……就是我抱着的那个孩子，在哪里？

龄生突然语噎。

王上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向他站立的方向仰起脸来，白纱蒙着双眼，明明什么也看不到。他伸出手想抓住龄生，手伸到半空却抓了个空。

龄生鬼使神差地握住了他的那只手，高烧中的病体，手指却冰凉。龄生顿了顿才说，那个孩子，王上……那女婴腰侧有被硬物刺穿的伤口，我们找到您的时候，她断气已久了。

上官鸿信没有说话，仰着的脸片刻后低下去，龄生却感觉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微微发着颤。上官鸿信抽回了自己的手，呢喃似的低声说，是这样，是这样啊。

龄生望着突然空荡荡的手心，若有所失。

龄生说道，王上久病未曾进食，先用膳吧。

王上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龄生反倒觉得心里一阵松落，到底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年轻人。便好声劝他道，受伤生病就更要吃饭，不吃饭，病不好，回头敌军来攻，王上是要拖着一具形销骨立的身体和对方拼死活么。

他说得很有道理，王上想了想还是将手臂给他。龄生连忙扶他起来，到案几旁，让他坐在软席上，又吩咐人准备好入口的米粥小菜。很快，热腾腾的米粥小菜就摆上案来，还有一碟小牛肉和一盅温酒。

龄生先给他倒了杯酒，让他喝下暖暖，王上喝了几口，龄生接过杯子放到案上，又拾起碗筷，准备喂他。王上在递过筷子时偏了偏头，说，给我吧，我自己来。

龄生端着碗，看了看案几上的杯碟，又看了看他双眼缠着的白纱，说，让末将伺候吧，王上现下……恐有不便。

上官鸿信说，我知道，可是以后总要习惯着自己来。

他伸出手，龄生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依言将碗筷递到他手里。

/

待王上伤好泰半，龄生向他交待了军情，便遣人护送他回转帝都。靖河兵败的消息早已传回，恐怕此刻凤灼城已经乱作一团。龄生曾劝他多养几日，他回绝了，龄生便也没有再劝。

抵达羽王宫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辰，过了宫禁时分，长归殿却聚满了朝臣。王上长途奔波，回宫后连衣裳也没有换，便来到长归殿接见诸公。

久侯不耐的众臣一见他就开始滔滔不绝，众人各执己见，渐渐阵营分明，起初尚且从容有度，后来便个个言辞激切起来。

最后也毫无定论，王上一一安抚过，且送走了诸位大臣。

那伺候在晨宫的老宫人，在见到王上白纱蒙眼时便已禁不住老泪纵横，期间好歹止住了，随着诸公熙熙攘攘退出晨宫，殿所蓦地寂静，宫灯明如白昼，光影绰绰。王上唤了他一声，他踉踉跄跄迎上前来，扶着王上的手，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王上听到他隐隐啜泣的声响，没有理会，随他搀扶着往承情殿而去，路上问，公主怎么样了。

老宫人怔愣一下，忙答道，都瞒着公主，不敢告诉，等王上回来后再定夺……

王上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处理感到满意，说道，暂且这样吧，这些时日，有事没事就别让她来我这里，若她问起我的眼睛……就说伤了，以后会好。

老宫人哀戚应是。庭中夜风寒凉，老宫人忙扶他往殿门内走，他也跟着走，入承情殿，在案几软席前坐下，点上宁神的水樨香。老宫人正摆摆手叫外间的侍女们进来伺候，王上却让他退下。

老宫人有点愣住，他还等着王上问起宫内另一位幽禁的先生，按理说王上怎么也是该问的，为此他近日还特意遣人留意了那座宫殿的内外动静，这会儿王上倒像是忘记了，半个字不提。王上不提，他总不好先提。王上挥退他，他便只好诺诺地答了一声，静静退出殿所。

雁王一进来便察觉了屋中有人，听老宫人退至了殿门之外，才道，出来吧，要躲到什么时候。

重重纱幔掀起，走出明艳俏丽的少女，她已长大了许多，是芳华正好的年纪，从前稚气未脱的幼态好似云雾般地在不知不觉间飘然消散。霓裳红着眼睛抱住哥哥，不住哽咽，也不说话。

雁王抚了抚她的头发，又拍拍她的肩，轻笑道，怎么就哭了起来，你听说了什么。

霓裳从他怀里坐直，忍住了眼泪，却还是啜泣不止，断断续续道，他们说你受了重伤，还差点找不回来了，哥哥你若回不来了，那我……

雁王宽慰她道，哥哥不就好好的在这里吗。

哪里好好了。霓裳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伸手去碰那层白纱，却怕自己太用力，哭着道，哥哥，你的眼睛是不是不会好了，这种事……你何必要亲自去，万一真的……真的回不来了怎么办……

雁王想，就算他不去，也总要有人去，就算不是他去死，也总要有人去死，而这凤灼城羽王宫，若被南境践踏，便也谈不上回来不回来了。他想起了黄欣临死前所说的话，心里明明很冷，却不禁笑了一下。

霓裳被他笑得一愣，他看不见，却还是低头迎向小妹的脸，轻声道，别怕，霓裳，就算所有人都回不来，我也是最后一个。而你，就算我是最后一个，也不会让你有事。最后一句话，他在心里默念，并未说出口。

霓裳感觉哥哥抱着自己的手臂紧了几分，却很快松开，雁王道，快回去吧，你也大了，深夜还留在哥哥这里，像什么话，总归对你不好。

霓裳说，我才不管好不好呢。

雁王苦笑道，那就当为我好吧，你出了什么事，到头来还不是我操心。至于眼睛，不会有事的，你忘了冥医是什么人吗，他可是起死人肉白骨的天下神医啊。

霓裳流着泪，却失声笑了，说道，那你可得吃苦了，哥哥，他这些日一直骂你呢。

雁王问，他骂我什么。

霓裳擦着眼角的泪花，明知哥哥看不见，还是扯出了俏丽的笑容，说，他骂你是猪，一头没脑子的猪。

雁王笑道，听起来，在治病之前，的确得先吃一番苦头。

霓裳说，哥哥不怕，哥哥你就是太好欺负，谁都欺负你，到时候叫上我，他要是骂你，我帮你骂他。

雁王戳了戳她额头，说，你倒比我厉害了。

霓裳抓住他的手指，握在手心，望着哥哥蒙着白纱的双眼，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笑了起来，轻快地道，哥哥很累了，霓裳不打扰你，这就回去，你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雁王点了点头，说，你也早点睡，别总是贪玩熬夜。

霓裳嬉笑一声，大概是做了个鬼脸，可惜他看不到，脚步声跑远，已出了承情殿，雁王有些惆怅地想，总是这么大大咧咧，没有一国公主的仪态，以后可怎么办。又想她一直这样无忧无虑该有多好，可自己能守护她这样无忧无虑多久呢。

这座凤灼城，还能屹立不倒多久呢。这座城里盛开着的如火扶桑，如血脉般蔓延在大街小巷家户门院，已经焚灼了千年不灭，以后也不能熄灭。

不能倒啊，说什么也不能倒。

从前他不愿忝颜乞讨父亲的爱护，便可以躲回东宫避而不见。厌烦朝政，自有许多人比他更积极上心。仿佛只要他不愿，就永远有一条退路可容他栖身，在那里冷眼看世人忙忙碌碌、喜怒嗔痴。

可他从未感到自己如此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无论前方面临的是什么，深渊也好魔鬼也罢，只能迎头直上。

因为身后的东西不容毁损啊，那是霓裳、是古艳、是黎安坊。

是责任。

他伸出右手，却感觉那只手轻轻发抖，他用左手握住右手。

原来还是会害怕的啊。

可害怕的是什么呢？又说不上来。可即便这样茫然失措，却第一次有了……握住什么的感觉。才似乎有些懂了太师，懂了沈翌，懂了默苍离。

那晚拿到那封不属于他的信，他便派人调查谢景的背景。当年某君侯打着“还政于民”的旗号公然起兵反对上官王室，成为羽国漫长内乱的开端。谢景的父亲时任鸿胪寺卿，尊显备至。却勾结那位谋反的君侯，里应外合。罪名落实时，仍有许多人不敢相信，那本是一位多么正直的忠臣。

羽王震怒，君侯败亡，鸿胪寺卿当庭杖毙，谢氏一门死的死、亡的亡，或流放边疆，或贬为奴籍。谢景是庶出的子辈，彼时十多岁少年疏狂的年纪，正是太傅门下得意学生，随母亲一同从锦衣玉食的卿贵一朝沦为任人践踏的下作奴隶。

多年后他改名沈翌再进丞相府，数年后丞相结党谋反。雁王那时想，或许沈翌是在知晓这个结果的前提下进入丞相府的，毕竟，他大概还是怨恨着上官王室的。他来到上官鸿信身边，只是为了万人之上的权力，他有更易天地的抱负，唯有位极人臣才能办到。夜间拥抱着上官鸿信、手掌抚过躯体的时候，其实心里恨不能掐死身下之人吧。雁王是个意气用事的君王，沈翌那么聪明啊，一定一眼就看穿了。

可现在他却已经没有余力去为自己感到悲凉了。沈翌没有向王室报复，却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企图还羽国黎民一个清平。是什么能让他放弃仇恨、拥抱仇人也要义无反顾，即使明知最终会千夫所指、会死无全尸，也不肯背弃？

它就这么重要吗？

比所爱之人更重要吗？

比尊严更重要吗？

在战场上找回了黄欣将军的尸首，分离的头首与尸身放入棺椁内，在王上疾驰赶回帝都的四日后，由百官前往迎入都城，王上亲自扶灵。

祭礼当日，凤灼城满城白衣，如六月覆雪。不能进入将军府的平民百姓，也围簇在将军府的周围，老人牵着小孩，丈夫携着妻子，远远地跪拜。

车辇载着王上徐徐而来，人们让开道路，宫人搀扶着，素发丧服的王上步下君辇。穿过白幡飘扬的中庭，在将军灵前拜别。身后哀声一片，跪着将军的妻妾、女儿、孙儿、亲友，其后，跪着庙堂之上文武朝臣，将军府外，更有万千妻妾、女儿、孙儿、亲友。统统凝成了沉重的负荷，最后压在他的肩上。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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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补完新剧，感觉俏俏换了偶后，连人设都换了，心塞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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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樓發表於: 2018-04-08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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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喜欢大雁，当初拉我入金光的还是擦擦，当时MV说他是绿色抹茶怪我还以为是他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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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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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264樓發表於: 2018-04-08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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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是我见过我觉得最腹黑的人了，真的好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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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65樓發表於: 2018-04-13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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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五.

还不待祭礼结束，心急的朝臣们便趁空将王上拥簇起来，七嘴八舌纷纷扰扰，吵得雁王头疼不已，好不容易借故走脱，远离嘈杂的口舌，直到四周寂静下来，才停下脚步。

扶着墙壁，感到那股被千刀万剑穿刺脑仁的痛楚渐渐熄灭。

其实朝臣的忧虑并没有错，黄欣倒了，战事颓败，谁堪大任？

还是有个人选的。

最完美无缺的人选。

其实这就是他期望的结果吧。到头来，默苍离也好，沈翌也好，父王也好，他们都是同样的。只有上官鸿信不合时宜，离他们太远。

雁王放下抚着额头的手臂，站直了身子，却又好像被骤然间丢入深海，浮浮沉沉，四不着边。

这里是何处。

没有宫人，没有朝臣，也没有将军府的下人，没有人声。

他懊悔方才一时冲动，总该带个人在身边的，毕竟如今的自己已不比从前，是个连起居行止也须得依赖旁人的残缺之身啊。

哈哈。

雁王无声地笑了笑，为什么心里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在流溢。

抬起手，感觉到日光照在皮肤上的温暖，有鸟声，不知何处的流水潺潺，大概是庭院之类的场所吧。

他不敢放开墙壁，便沿着这面墙，向自己来时的方向，一步步地向前摸索，欲寻到一处能够听见人声的地方，再循着人声渐响的地方去，他虽然看不见人，但只要有人看见他也就好了。

想得简单，谁料他扶着那面墙一直走，非但没有听到任何人声，反而摸到了尽头。

心里叹了一声，只好倒回去，往另一端去。

他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

有人靠近。

雁王心里冒上几分怪异，常人见到他，无论是何身份，皆应先行出声行礼。可来人不声不响，脚步声停在距离雁王数丈之外，忽地停住了。

雁王警觉，暗里调动内力凝于掌心，出声问，谁在那里。

来人不答。

蓦地那人脚步又动了，渐渐靠近他。

目不能视，只能判断来人吐息、步法皆属平常，像是有些较浅的武学根基，也感觉不到杀意。

右手忽然被人执起。

雁王一愣，那只手比成人偏小，磨厚了茧，指骨蕴力，是个练武之人。

这边，王上。

是个男孩的声音。

有些熟悉，哪里听过呢。

突然心中清明，他试探着问，是将军的孙儿吗。

那男孩说，是我，王上。

雁王不再言语了。

是他啊，那个被他亲手赠予太祖古艳剑的孩子，一年不见，或许是个少年模样了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哭过太多，还是积压在心久未宣泄。

雁王沉默地任他牵引着走。

男孩也不说话。

你恨我吗。雁王突然问。

男孩沉默着。

不恨。男孩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平静地说，我只想将来能像爷爷那样，为你冲锋陷阵，直到战死。

他心里冰凉凉的，当初他听从沈翌的建议，将太祖古艳赠给这个孩子，就是为了笼络黄欣，笼络了黄欣，也就笼络了其背后拥簇的一众武将，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

可他现在却突然感到后悔，他想说你小小年纪，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走，无数种方式选择，你可以娶妻生子，腰缠万贯，一生太太平平，不比马革裹尸更好吗。可孩子的声音沙哑中浸淫着坚定，攥着他的五指力透骨血，他无法对一个心中已经刺出刀剑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

他只能点点头，说，我等着你。

是为了什么？

总是不得已。

总是难遂心。

暖日明媚，千人静默。

尘封已久的宫门打开，绿衣翠发的儒雅书生从门后走出，他的步伐犹如流云般轻细，也如崇山般稳重。

王上盛装立迎，大礼跪拜。

众臣皆惊，权衡取舍间，陆陆续续，随之参差跪伏。

一国君臣，匍匐在一名异乡客人的脚下，没有一人异议，没有一人抬头。

万籁俱寂，先生在门前立了片刻，衣物摩挲间，他来到跪直的王上面前，微凉的指尖落在那层覆盖了双眼的白布上，徐缓抚过。

不知所措的众人维持着跪拜的姿势，未曾敢动。

终于先生退了数步，行了大礼亦在王上面前跪下，清亮温浅的声音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愿不辱君命。

/

其日微风拂面，花香送往。冥医早早立在鹤泉宫宫门之前翘首以盼。

远处一袭翠影徐徐送来，他便大步迎了上去。

冥医的兴高采烈溢于言表，拉着默苍离上下观视，确认没有异状后，才拧起眉毛摆出威严的神情，问他是不是按时吃药。默苍离关在禁宫，每日的汤药只能着人配送，但是否当真被病患饮下了肚，这就不是冥医能够控制的了。

默苍离点点头说吃了。冥医不信，怀疑道，真的吃了？默苍离甩开他的手，淡淡说，既然不信何必问我。一边向鹤泉宫殿所走去。

默苍离说，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对我说。

你是指鸿儿的眼睛么。冥医踌躇了片刻，我已经诊视过了，利器伤了眼球，外伤我可以治疗，但是视物可能就，没办法了。

他口吻甚哀，低落了半晌，忽地愤懑起来，抬头瞪向默苍离，骂道，说起来都是你，明知他是什么样的心性，这次到靖河去，不就是被你逼着的，现在后悔也晚了。

默苍离停下脚步，回头冷冷道，难道他不该去，还是说家国危急存亡之际，别人都能伤，就他伤不得？

冥医冷笑两声，说得凛然！这次大战死者伤者不计其数，瞎了眼算什么，那黄欣还死了呢，怎么不见你慰问一声？

默苍离冷冷看他。

冥医哼了一声别开脸。

默苍离道，你见过目不能视的君王吗？

冥医道，我还见过坐着轮椅打天下的君王呢。

想他这些年跟随默苍离，各国各地官场战场人心百态，见怪不怪。

默苍离懒得与他争论，转回头去继续走，一边道，若是眼球器官我会设法，你只要想办法治好他。

冥医跟在他身后愤愤然，你以为是嫁接呀，你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他话音未落，就见默苍离走上台阶后回过身来，他神情冷淡，却叫冥医蓦地哑口难言，他眼底爬上凉凉笑意，说道，这就强人所难了？那天下神医的名号这位老前辈还是让贤吧，神坛上躺久了容易养膘啊杏花夫人。

冥医一口气堵在胸腔，恨词穷，错过了反击的时机，默苍离已经登上台阶进了殿所，无奈何只能盯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

/

虽然盛夏未至，凤灼城入夜却已不寒凉。掌灯时分，已有宫人们手持长柄沿途将道边石灯笼一一点亮，远望去，石壁掩着灯火跃动，犹如夜间零星纷散的萤火飞虫。

默苍离执了一支长绦灯笼，晚来晨宫，却被告知王上一个人去了太庙。

他一个人去？

众宫人瑟缩着不敢抬头，苦口道是王上执意独自前往，我等劝不住。

默苍离便不再言，转而去了太庙。太庙巍峨肃穆，夜间来此却有些阴灵森森，他登上玉阶，在大殿中转了一圈，又退出来在庭苑内找寻，始终不曾见到人影。

向南望去，高耸的凤神神像巍然矗立，迎着月光盈盈，似要展翅飞远。当初打造了这座神像的羽国人，是否就是希冀有朝一日它能可带领族人冲破所有的阴霾？

太庙与神宫虽说咫尺距离，但宫道宽广高大，走过来仍旧费时。

神宫前空无一人，唯有凤囚九首孤绝而立。

默苍离一人执灯立在它的面前，显得十分渺小。

离得太近，抬头仰望竟然望不清神的面容。

伫立良久，默苍离转身离去。步下高台，听见潺潺水声，循而往去，一条不起眼的小溪流掩藏在草木之中，飘着些许残败的花瓣。

他记得这条溪水是从太庙流下来，经过神宫，再往……

默苍离忽然心中一动。

久不来此，有些陌生，却还是很熟悉。

默苍离这个人，自认是没有什么恋旧情怀的，他漂泊一生，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连故乡也不知在何处，是水上的浮萍，生不起根。因为注定要抛弃，所以沿途风景从不入眼。凉薄也好，无心也罢，若是处处留情，于他未免也太累，人总是要趋利避害的。

小院已无人居住，自然也就无人打扫，枯枝落叶，破败不堪，庭中草木疯长荒芜，几乎遮掩了那条穿苑而过的溪流。唯有窗前的紫藤常开不败，仍旧如美梦般的动人。

那时他日日坐在窗下，悠闲度日，转头便可望尽院中风景。

就连院中的宫女和侍卫都懒散成性。杏花从来是不着家的，来去皆如风。鸿儿时常来，有时进屋，有时不进屋，趴在窗前和他说话，飘落的紫藤花瓣落在他的头上，他也毫无所觉。他央着默苍离出来，和他一起在琉璃树的枝桠间挂上琉璃串。

那株琉璃树经风吹日晒，非但不曾残旧，反而愈发莹润剔透，仿佛随时都能化作一池清水。

上官鸿信立在琉璃树下，月光穿透琉璃，泛出红色光影，映在他的身上。

他感觉到有人靠近，向院外望过来，但却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院外的人并没有靠近，没有出声。

他转回了头，手指抚上琉璃树，石头的沁凉透过指尖直穿心底，羽国的能工巧匠，将树干的嶙峋纹路也刻得栩栩如生。

良久后，雁王说，回去吧师尊，夜里凉，你身体不好的。

默苍离向前迈了一步，又止住，他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对鸿儿说，但不知从何说起，又觉虽则千头万绪，却也毫无一件是非说不可，可说可不说的话，他向来不说。沉默了半晌时光，最后问，你恨凰后和四殿下吗。

雁王反问，恨如何，不恨又如何。

默苍离说，不要恨。仇恨通往黑暗，尽头没有希望，它会蒙蔽你的双眼，扰乱你的判断，虚耗你的精力。对待敌人，就算对方杀死了你的父母兄弟，需要时，你也要做到心无偏颇地荣衰与共。

师尊能做到吗。

你也应该做到。

所以师尊不恨任何人吗？雁王感叹着，轻声道，真厉害啊。

那条溪水横亘在两人之间寂寂流淌，却让默苍离想起了长渊下那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一只乌鸦扬起黑色的翅膀在半空盘旋，最后落在琉璃树最高的枝头。黑羽点缀着金色，犹如黑夜中流动的黄金，在夜色中光芒耀眼。它翕动着嘴喙，如人般灵动的眸子注视着默苍离。

默苍离对上它的双眸，右手轻轻地捂住腕间的琉璃串。

最终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远离了小院。

雁王感觉到师尊的离开，五指扣着血色琉璃指节泛白，身体却失去力气地跪倒。

默苍离离开了小院，却没有回鹤泉宫。此地偏僻，灯光也晦暗，落落地没有人声。许久后，道路尽头才见鸿儿缓缓地沿路走来，他没有执灯，只凭着记忆分辨道路和方向，有时摸索着路旁的物体。不时地跌了撞了，又一声不吭地站起来继续走。

默苍离估算着他察觉不到的距离，一路远远地跟着。

直到注视着鸿儿入了晨宫，遥遥地传来宫人们惶急的喧哗，才转向回去。

/

鸿儿。

书房无人。

鸿儿。

寝殿无人。

鸿儿——你在这儿！

冥医端着装了纱布药膏的漆盘，终于在倚池的小方亭里找到了他，身影遮掩在枝叶丛生的紫薇木间，隐隐绰绰的。

到了换药的时候，你就该在屋里等我。冥医在方亭内的石桌上放下漆盘，摆弄起膏药纱布，一边喋喋不休。

雁王说，我忘记了。

冥医笑道，下次记得。

雁王点点头。

我要给你拆纱布了，我不叫你睁眼的时候，你不要睁眼。冥医说着，动手解下旧的纱布，上了药换上新的纱布。

新换的药味浓厚，却也不很刺鼻，雁王还是皱了皱眉。冥医不知道他是在嫌弃药味，还是在嫌弃他自己，或许两者本来也没有区别。打鸿儿回宫，冥医日日来晨宫为他换药诊视，就没有见过他露出一丝毫轻松的神情。

即使有时巧逢公主也在，两人闲谈说笑，冥医在旁也看得出两人都是强自欢颜，只欲不使对方担心。

甚怜惜，却不知从何宽慰，最后只好挑起了默苍离，说，你师尊虽然专横独断，目中无人，但你不要怪他。

雁王摇了摇头，我没有怪他，我是怪我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像他那样。

冥医一时语噎，剪刀险些抓不稳，有种无力回天的宿命之感，好半会儿才能继续抚上鸿儿的眼睛，开口低声说，他是个变态啦，干嘛非要像他，你做你自己就好了。

雁王轻笑道，可我都不知道我该是什么样了。

冥医只觉双手沉重难以动作，搁在鸿儿头上，换药中止在半途。

半晌，雁王不以为意地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没人喜欢我本来的样子。顿了顿，低声补充道，我也不喜欢。

冥医仔细地给他拆了布换下药，将换下的药纱放在漆盘里，却没有走，反而挨着鸿儿在亭檐下坐下。

我了解师尊的苦心。鸿儿淡淡说着，从一开始他就在教我做一个称职的君王，对凤神负责，对国家负责，对臣民负责……其实所有人都在教我，声嘶力竭地、甚至不惜赔上自己性命地……可我是个无能的君王啊，我一直都想逃，我怕我一跳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我让师尊失望透了吧，我对不起他。

那是他错了，他们都错了。冥医说。

鸿儿扭头，诧异地转向他。

冥医却没有看他，他懒懒地倚在亭栏上，望着前方，他说，喜欢逐风追月有什么错，安于天清云淡有什么错，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踌躇满志、抛头洒血的人生。你可以为你做的所有事道歉，你的懈怠、无知、自私，什么都可以，但唯独不能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而道歉。

他看向鸿儿，说道，因为我们就是为此才能存在。

鸿儿沉默了很久，末了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也没有那么重要。

冥医说，不重要吗。

鸿儿道，一个人从懵懂无知到明辨是非，一开始，得到了想要的就欢喜，得不到就愤怒，长大后便学会了克制，明白了有的愿望可以争取，有的不能争取。即使是可以争取的愿望，争取不到也不该愤怒，于是便学会了豁达的心境，明白了快乐要从痛苦中找寻。这个成长的过程，不就是放弃了愿望、放弃了心情，不就是一个失去的过程么。

冥医笑着看向他，说，如果你认为成长就是失去，那只能说明你还很年轻。

鸿儿不言不动，显然无动于衷。

冥医也不着恼，重新靠回了亭栏上。

我是被师尊养大的，受他养育，蒙他授艺，师者如父。十七岁时，师尊把我赶出了门，那时我一个人面对软红十丈，只觉得天愁地惨、无所适从，看不到自己的明天在哪里。人这一生啊，要经历两次失去。一次是出生，你脱离了母亲的身体，从此成了一个单独的个体，你的生存和死亡，只能自己承受。第二次是离家，失去了父母的保护，不能再依赖，从此你的悲欢苦乐，只能自己承受。

不过人的一生也会经历两次得到。一次是爱情，从此你的生命和另一个人共享，你关怀她的一切，就是关怀你自己。第二次是有了孩子，其实这才是最彻底的一次失去，可没人会将它看作失去，因为对孩子的爱，已经让给予成为了快乐本身。

冥医说，你要怨怼老天苛刻吗，可没经历过失去的人，又怎么能体会得到的珍贵？这是老天的馈赠啊，先失去，才能得到，如果不能承受失去，就无法得到。

冥医垂下眸子，低声说，不要放弃，鸿儿，你的愿望和心情，你的内心，你可以把它藏起来，但是不要放弃它。

他说，你的父王也好，你的师尊也好，他们给你的，也许不是你最想要的，但却是他们最想给你的，那一定是他们认为最珍贵的。

[ 此帖被qiduan在2018-04-13 13:1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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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nie56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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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4)

266樓發表於: 2018-04-16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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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鴻兒這年紀要不是生在王家就是吃喝玩樂的快活歲月
這會兒眼也瞎了身受重傷還感到未來往後壓力山大真是辛苦了...
就不知道他後來又遇上了哪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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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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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67樓發表於: 2018-04-16 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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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275樓(winnie56aaa) 的帖子

遇上擦擦就没有好事。。擦擦是暗黑破坏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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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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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68樓發表於: 2018-04-16 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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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在踏入殿门之前，绫华太夫人刻意停下了脚步，命侍女上前为她的妆容衣着做最后一番修饰。三名侍女跪在她身后为她牵平曳地的长尾裙摆，两名侍女在跟前。发间一对象牙环玉簪左右相对，却被跟前侍女的手无意拂落，掉落在地，摔成了几段。那侍女骤然面如死灰，哆哆嗦嗦地向后退着跪倒求饶。旁的诸侍女见此情状，纷纷停了手上之事，静默着跪下。

夫人看了看地上摔碎的发簪，抚着头上仅剩的那一支，施施然走到了那名侍女跟前。

仰起脸来。夫人轻声说。

侍女抬起脸，啪的一声，脸颊上多出一片鲜红的指印。

夫人已踏入殿所，华美的袍裙后摆在她身侧掠过，凉凉的嗓音中却别有一丝阴狠，说，若非王上如今看不到，看本宫还不剁了你这双贱蹄子。

晨宫的宫人们来来往往，见怪不怪。自王上这次回宫起，太夫人隔三差五便来王寝一趟，勤得很，若非顾忌于理不合，恐怕恨不得一日来三趟。

一名小宫人迎接了太夫人，向夫人行了一礼，告道，王上尚在长归殿，夫人稍事等候。

夫人闻言道，不必了，本宫去前殿寻王上。于是她款提着重重花裙，转身离开了承情殿。她转身后，那名小宫人才抬头流连地望着夫人的背影，高挑曼妙的剪影，衬着华贵精美的衣饰，宛如壁画上飘出来的神女。

太夫人知道身后的众人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她，这让她得意地扬起了柳眉，更添了几分骄傲的美丽色彩，也为她心中的打算增添了几分信心。

雁王待后宫宽厚之名昭著，先王太妃无一人殉葬，无一人出家，愿归乡者遣重金归乡，愿留宫者留在宫中好生伺候，王上时而会来请安。但绫华夫人较众人却多了一层心思。住行起居的待遇虽然与先王在时一般无二，但先王在时，她何其受宠，岂是如今空阙寂寞可比。

她受先王恩宠深重，却无一子诞下，当初那些圣恩不比她的嫔妃，如今母子情深，教她一面眼红妒恨，一面愈是自苦难捱。不知是何时起了这等逆伦念头，也许是某日上官鸿信在帘后问安时，不经意抬起的眉眼倏然就锁住了她的心，那是不同于她已逝去的、抓不住的年华，是在经历了暴雨后仍能高昂起头的翠叶芭蕉，是呼吸间都带着春华气息的年轻血液。

她听说过上官鸿信与霓裳公主有染的流言，也听说过他与策天凤有染的流言，不同旁人的惊惧，她反而有种快慰涌上心头，一个妹妹，一个师尊，上官鸿信都能接受，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曾经身为母妃的她呢。

但是她也知道，如今自己再不比当年。已过了四十的年岁，再如何保养、如何挽留，时光依旧无情地将她的生命层层抽走，最显然的变化体现在皮肤，从前吹弹可破的白皙柔嫩一去不返，留下的是一张磨砂后的羊皮纸。

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她想，趁着上官鸿信受伤病重，心灵脆弱，她从旁温柔照料、脉脉宽解，打动了他的心，或许上官鸿信能就此将她纳入床帏也未可知。

长归殿是理政的所在，宫人来往出入皆是静默无声，绫华夫人既要极力讨好王上，自然不欲在此搅扰，便着令侍女们在殿外等候，自己一人前往正殿。

她略走近，便听见了交谈的声音，有王上，还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是有朝臣在么。

她借屏风掩身，向正殿中眺望，果然见王上正与一老臣在殿中，那这老头她当然是认得的，三朝老臣两任太傅苏合。

却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言辞激切像是争吵。

/

住了近三年，这凤灼城，冥医自认也是摸得熟门熟路，哪片城郊出去药草最多，哪家书店文房最多最全，哪家酒馆酒水最纯最香陈，哪家食坊糕点最多最好吃，问他就对了……哪家姑娘最媚最漂亮，这个就不要问他了。

但今日默苍离带他走的却是一条他从未走过的路。离了大街，穿了几个坊间，绕了诸多暗巷，眼前蓦地开阔，方才的狭隘逼仄一扫而空，一座临水小筑出现在眼前。水雾缭绕，好似画中仙境一般。

屋外早已有人等候，领了默苍离与冥医，进得庭苑。

庭中绿竹与紫槐错落，曲径尽头，苍老龙钟的紫槐树下，一人席地抚琴，见二人来，起身相迎，恭谨地道，在下侯先生已久。

冥医跟在默苍离身后，略略多看了他几眼，这人看着年轻，却须发尽白，身着白袍，肤色亦苍白得不见血色，眉间却一点丹红，全身渗透着浓厚的久病气。然而冥医怎么看，脑中千回百转，也看不出他是何病理。

此人显然是注意到了冥医的目光，越过默苍离向他望过来，笑道，冥医先生不必费心看我，我的病，可不是寻常的疑难杂症。

疑难杂症还有寻常的么。冥医心想，嘴上却不答。但他有点意外，指了指自己，问，你认得我？

那人笑了，道，鼎鼎大名的冥医，幽冥君的高足，在下岂敢眼拙。

说着伸出手来，冥医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要同自己握手，正欲伸出手，默苍离却在一旁说，别碰他。

冥医本能地一顿，伸手的动作截然而至。他这才忽然看清，这人露出袍袖的手掌，皮肤一点点消失，像是融化一般，渐渐地整只手都变得诡异非常，像是某种悬空的液体，又像是金属的质感。

默苍离道，那是砂汞。

冥医猛地缩回了手，抬头怒视那人，那人却不痛不痒地面不改色，收回手漫不经心道，只是与阁下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他差点就死了！不过他的愤怒很快就被转移了。那人的手已经恢复了常人皮肤的模样，转眼间这皮肉却又隐去，露出节节紧扣的白骨，犹如是死去多年的尸骸。

冥医瞪大了眼睛。

默苍离在旁说道，你不是好奇长渊下有什么吗，那里有的，不止是白蝣一样怪物。白蝣是被墨家豢养，用来看守长渊更深处的另一样怪物，它叫往生。

冥医惊异地转向默苍离，默苍离却神情淡漠，仿佛只是在述说着书上人尽皆知的故事。

默苍离道，被白蝣咬过的人，血肉会迅速腐败，顷刻间就会变成一团腐肉死去。而被往生咬过的人，会……长生不死。

白袍人接下默苍离的话，续道，但是这个长生不死却是有代价的。在这个过程中，中毒者全身的血肉和骨头也会迅速腐败殆尽，这和白蝣是一样的。但是在腐败之后，它会很快长出新的骨肉。冥医先生看我有多少岁，二十，还是三十？我已有三百余年的光阴了。

白袍人掀起袍袖，露出手臂，整只小臂已经是纯粹的白骨，白骨的范围还在蔓延，从白袍遮掩住的地方，到裸露的脖颈，最后，冥医吃惊地看着他的整张脸变成空洞的头骨。

那颗头骨就张合着空洞的嘴，发出白袍人的声音，说，往生化出的骨头是极其脆弱的，它甚至难以承受血肉本身的重量。因此中了往生之毒的人，就只能在不断的破碎和重生之间无数次轮回。这便是往生化骨。

他说话间，砂汞流淌着包裹了他的骨头，逐渐凝成了血肉的形貌，眨眼间，白袍人已经变回了他本来的面容。

冥医还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默苍离转向他道，你在这里等我。

突然心里猛地一跳，一种巨大的恐惧席卷了冥医，毫无来由，却让他骤然间冷汗直流，他想拉住默苍离，可默苍离已经走出了他一臂可及的距离。

默苍离转身随那人走上台阶进了屋，留下冥医一人在庭苑中，立即有乖顺的下人上前来置席摆盘倒茶，请他入座。

室内，米老板亦领了默苍离入座，房内陈设古朴，明亮开阔，令人心绪舒畅。老板命人沏来花茶，茶中飘散出浓浓的花香。

默苍离开门见山道，拿到了么。

米老板露出笑容，说道，自然，先生亲口交托，在下岂敢怠慢。他摆摆手，一人捧来一尺高的木盒，木盒打开后，取出一只三寸不到的漆盒，他将漆盒推至默苍离面前，说道，这是玄穷的眼睛。

他伸出之间在漆盒边缘逡巡，轻声道，先生想好了，真的要将此物嵌到王上的眼里么？这是一个带着罪血的种族啊，它们只与自己的同宗交媾，保存最纯正的血脉，却繁衍困难，终至灭绝。玄穷以吞噬鲜活的骨血为食，无论是其他的种族，还是自己的种族。每一只玄穷灵兽，生来都带着残暴和怨恨的血脉，竭力地撕碎一切，直到自己鲜血流干而死。

他抬眼，默苍离迎上他的目光，他笑了笑，继续道，玄穷憎恨一切，却只爱自己的伴侣，每一只玄穷，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因为太爱太爱了，所以……它们会把伴侣吃掉。

默苍离接过那只漆盒，拿在手里，却不打开。

米老板看着他，说，这是最后一只玄穷灵兽了，不是纯种的，是玄穷和人类诞下的孩子，不过，先生您该明白，往往杂种才是优越的。我们找到它，没敢先杀它，怕不新鲜，活生生挖了双眼，还带着血呢，就给您送来了。

真可怜。他歪了歪头，露出一种奇怪的笑意，轻声地叹息。你被他的天真吸引而靠近，却给了他一双冷血的眼睛。

默苍离不言。

米老板收起了笑意，转而道，捕捉玄穷何等凶险，就为了这双眼睛，我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我知道，不会亏待了老板。默苍离放下漆盒，看向对面之人，淡淡道，老板开个价吧。

米老板道，我不要钱，我送给先生。

默苍离听闻此言，却面不改色，像是早有预料，接口道，老板高义，默苍离铭感，不知此残缺之身，有何可以慰劳老板之处？

话音落，室内一时静默，茶香袅袅，须臾，白袍曳动，米老板绕过长案，在默苍离身侧坐了下来，他伸出细长而没有血色的手指，那手指在接触到默苍离的前一瞬，蓦地化去了血肉，只余森然的指骨，自默苍离唇边，划过脖颈，末了停在心口处。

他盯着默苍离的双眼，说，我要这个，我要这颗被白蝣咬噬过的心。

/

雁王已失了耐心，再不管眼前人是三朝老臣还是授业恩师，怒极反而冷笑道，外族人，又是外族人，我真是听够这个词了，外族又怎么样？本族又怎么样？现在南境那群聚众的反贼，哪个又是外族人？哪个不是你们口中凤神的子民？他们又在做什么？

老太傅拄着木拐，对着国君高声叱骂，你就是这种眼界！屏云关的事实你不是没有看到，他会这么对迟夏国的臣民，他就会这么对羽国的臣民。正因为他不是羽国的人，所以无论是迟夏国还是羽国臣民，需要时都是可以拿去送死的棋子。

雁王冷声道，那也是为了战争的胜利，没有这两万人的牺牲，南境会把屏云关拱手送给我们？没有屏云关，我们放任南境铁骑冲破靖河，然后再看着我把传国玉玺拱手送给逆贼？

老太傅一脸痛惜，你只看得到敌人的战马骁勇悍战，可你知道迟夏国传承至今有多少年的历史，一代又一代人经历的多少繁荣困苦才得以繁衍至今，这两万军队的背后，是他们举国上下十万人的支撑。

老师你是迟夏国的余孽么。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迟夏国的事！太傅骤然将他喝断，木拐柱在殿堂上响声沉重，苦心向王上道，而是策天凤根本是个无法无天的人啊，他心中毫无敬畏，一个人心里无所敬畏，他就可以毫无底线！他和沈翌是同一种人，我羽国的朝堂之上，容不下这样的人！

听到这里，雁王突然笑了，却说，说来说去还是沈翌，他都死了一年了，你们还不肯放过他吗？

太傅叹道，他是死了，但策天凤就是第二个沈翌。

雁王恨恨道，是就是吧，那又如何，难道沈翌错了吗？他隐忍一生，苦心孤诣，到最后，连名声和性命都不要了，他有什么错？他不削侯，放任诸侯坐大，来日尾大不掉，羽国四面楚歌，岂止现下一个鸪王，那时人人都是鸪王，所有人都恨不能把我们的人头割下来祭他们的军旗，难道那个结局，会比现在更值得欣慰？

太傅摇头，你只看到他殚精竭虑，一心为国，可你知道，在他当政这两年内，羽国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因为他家破人亡，诸侯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削侯改政，除恶革弊，谁不知道它有好处，谁不知道它是利在千秋？可这代价太沉重了。你管理的是一个大国，而非一个小家，它不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就能做好的。我朝千百年来仁政治国，体恤爱民，百姓要的是什么？是有家在、有饭吃，我们从来只有牺牲国家救济百姓，从来没有牺牲百姓来巩固王权。这是我朝立国根本，可是沈翌将它连根拔起了！

太傅正视着那高高在上的君王，锐利的双眼蔚然不似已苍老的枯木。

他赢了，他扳倒了诸侯，他是用一腔热血将旧政积弊视为仇敌，可惨重的代价却要天下万民为他承担，即使他不顾一切巩固了羽国的政权，但如果维护造就的是一个不知体恤爱民的王权、一个只能依靠暴力和专断的王权，那羽国还不如亡了！

王上轻轻地笑了，老师，你埋首于诗书辞赋太久了。你要在这片土地上谱写一首歌颂善良和正义的诗篇吗？你要用更多人的磨难、用王权的毁灭，来组成你的富有诗意的词句吗？他低下头，说道，舍了这一代的万民，才能换来千秋万代的河清海晏。

雁王的话语消落，太傅眼中的光彩蓦地沉淀了，他又好似突然变回了道旁摇摇欲坠的苍老古树，失去了绿色的希望，只剩下一片灰败。

即使舍了这一代的万民，也换不来千秋万代的河清海晏，只能换来一次又一次的舍弃啊……殿下，殿下，臣第一次踏入东宫，教给您的第一句话，您还记得吗？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哀哉……原来，您已经放弃了吗？

他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争辩的力气，也不向王上告退，颤颤巍巍地拄着木拐准备离开长归殿。

雁王看不见，却听到拐杖叩击地面的声响传入耳，一声声地似要远去。他心中漫上一股情愫，想压下，却压不下去。在太傅走出几步之后，沉默着的君王忽然叫住他。

太傅，何必做得这么清高无上呢，既然你反对他，为什么沈翌当政之时，你不站出来？为何你明知沈翌是反贼的余孽，却不上奏？

太傅转身头，看到坐在正座之上的雁王，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容颜，看过他温良恭俭的谦顺，看过他跃跃求知的渴望，看过他垂眸低落的悲伤，也看过他懵懂天真的笑脸，听过他无理取闹地发脾气，也听过他谨小慎微地低头认错。可这一刻，太傅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他的太子殿下了。

雁王仍然淡淡地说道，太傅留着爱徒的绝笔，明知风险却仍不肯烧毁，舐犊之情令人动容，但太傅自诩的忠诚又置于何处呢？孤王不是冷血无情的人，理解太傅一片深情，何不各退一步相安。您年事已高，以后，就留在府上安心静养吧。

师生君臣遥遥相对。

良久后，太傅颤着沙哑的嗓音说，你知道了吗……

雁王不答。

太傅低低笑了，笑声说不出的悲切。

不出面，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不上奏，是怕王上得知他的身份会杀害他。王上说得不错啊，苏合一生，自诩忠君事国，然而看着自己的学生铸错，为惜他一命，终究败给了私情，还说什么家国、说什么仁义，老臣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您，有什么脸面去九泉之下面对先王……错了啊，错了啊，老臣对不起……

他像是在对王上说话，又似自言自语地呢喃，最后的语句掖在唇齿下，不能被人听见。

他最后叹息了一声。

谢过王上的坦诚，这三年至今，苏合终于……有了解脱。

接着寂静的长归殿想起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撞击声之后，伴随着物体落地的闷响。那声音十分突兀，吓得王上猛地颤抖。他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希冀方才自己听到的只是错觉。

但是淡淡的血腥味逐渐漫了上来，那是不能被常人察觉的味道，但他却对这个香甜的气味甚为敏感，它喷溅在自己身上的触感，总是像噩梦那样的温暖。

空寂的殿堂之中，只见王上一人跌跌撞撞地从长案前起身，他想去到太傅的身边，半途却跌倒在地。汩汩的血泉迅速蔓延，触及到了他的手掌，他仿佛被烫到般地缩回手，呆怔了半晌，复又支撑起手臂，朝着血泊中心腾挪过去。

终于来到太傅的身侧，太傅还是有心跳的，血还未流尽，躯体温热，他伏在太傅胸前，像是在哭，却没有声音。

明明应该痛不欲生，理应痛苦得失去任何思考的余力。

可为什么脑海里的思绪纷纷涌出来，停也停不住。

太傅是朝野上下德高望重的第一人，且不论旁人，就是他门下弟子就遍及羽国庙堂各个机关枢纽。现在他死了，为反对策天凤而死。策天凤当政之事，本就风声鹤唳，如今这个消息若是传播散开……

他不敢再往下想。若是到了那个地步，还需要什么南境来攻，他们自己就不战自溃了。

怎么办，怎么办……

片刻后，他坐了起来，将太傅的头紧紧地抱在胸前，同时抬起右手，手边光芒闪烁，那是一粒断云石，断云石旋绕着化作一柄锋利的匕首。他将匕首握住，紧紧地握住，再狠狠地刺入。

刀锋割裂骨肉的触感，鲜血喷溅在身的触感，穿越了久远的时光又重新记起，多么的熟悉啊。

匕首哐当落地，他把老师的头颅抱在怀里。

屏风后突然响起瓷器落地的响声，雁王转头厉喝，谁！

死寂持续了一会儿，随后传来一声哀惧的哭腔。

王上……

耳熟的声音。

是夫人么？他跪在地上，仍然没有放下怀里血淋淋的头颅，却轻声说，夫人，你何时在那里的？

绫华夫人完全吓傻了，不断摇头，只顾着哭。

夫人别怕，过来我这里。

王上的声音十分轻柔，犹似从前偶尔和她轻声说话时的口吻，只是此时多了几分脆弱，像是森林中哀其母死的幼兽，蜷缩在母兽的尸体旁整夜整夜地不肯离去。绫华夫人忽然就不怕了，怜惜甚至盖过了恐惧，她逼迫着自己软倒的双腿重新站起来，扑到王上的身边，将他抱在胸前，想叫他不要害怕，可自己却怕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脖颈骤然被人扣紧，窒息感随之而来，恍惚间她感到自己的后背似乎贴紧了王上的胸膛，接着她听到咔擦的一声脆响。

绫华夫人的脖子被拧断了，她临死都瞪大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没意识到死亡的到来。

雁王站起来，太傅的头颅和夫人的尸体都从他身上滚下去，他想退出这片血泊，却没退几步又跌倒，头颅和尸体的重量都没有了，可血还渗透着衣袍，吸食了鲜血的布帛不复轻柔，紧贴着他的身体。

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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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nie56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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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4)

269樓發表於: 2018-04-16 17: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太傅是自殺的? 呃自殺...?(震驚)
雖說蒼離確實手段上沒有底線但為了反對而自殺也太過了眼下別人要打進來了也沒人提出更好的辦法卻非要有能力的策天鳳下台這不是莫名刁難嗎...
還讓大雁又多了一道心理陰影= =
我比較擔心接下來大雁要怎麼處理屍體找藉口說是他人謀殺嗎還是攬到自己身上說他看不爽太傅就直接把老人家宰了眼睛都瞎了不可能有能力把屍體拋棄到無人煙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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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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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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