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7 【遠滄溟中心】破曉（架空設定，35F完結）| 琅琊文庫|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7.17 【遠滄溟中心】破曉（架空設定，35F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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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衣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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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20樓發表於: 2020-07-17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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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玄淩蒼再回來時夜色已深，他先讓眾人加強巡視，才入了營帳內。此去少說也有兩三個時辰，坐在內中守護的玄真君倒沒有不耐，玄淩蒼進來時就見他閉目養神，像是察覺到玄淩蒼，他才睜開眼看過來。

自瞻王亂起，玄真君便隨他身側。只是修道人不惹紅塵幾乎已成定律，他也想讓玄真君離開，卻被一句你等在此我不放心給堵回去了。至此玄淩蒼只能默認，好在玄真君並非耿直到無知，他一直在軍營中隱藏身形不讓旁人察覺。若真有察覺師者營帳內有問題時，玄淩蒼也是端著高深莫測狀說不知。他這架子一出來，旁人自是腦補不少，想著玄淩蒼必是有秘密武器準備留在最後，因此不多嘴了。

“如何？”

玄淩蒼看了眼昏睡著的遠滄溟，搖搖頭。

“沒有？”

玄淩蒼坐下來，看著玄真君：“我已讓人去將那塊地皮翻了個遍，甚至用術法偷偷探查了一邊，除了血跡什麼都沒有。”言至此處，他神情有些凝重：“但是……怎麼可能沒有？”

玄真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忘瀟然屍身雖是完好，沒有一點傷痕。但他骨骼經脈明顯有異力重組，因此在他生前必然遭受過酷刑。”

玄淩蒼手掌搭在膝蓋上，指尖漫不經心敲著，出口話語卻異常嚴肅：“我查過那段時間的調防，沒有問題。為了保險起見，我等下去詢問值守的人。”

玄真君看著他認真思索的模樣，話在嘴裡打個轉，出口卻是：“那你如何向逸王殿下交代？”

敲擊膝蓋的指尖突然停下，玄淩蒼沉默須臾，握緊五指成拳。他道：“忘瀟然身亡是瞞不住的，且不論他身為六部尚書身亡是大事，況且我也沒想過隱瞞。”

“那你會有麻煩。”玄真君指出這個問題。

豈不料年輕羿師聽到這話看向玄真君，沒有懼怕反而恢復成無所謂的模樣：“我能有什麼麻煩？殿下離開這段時間的調度我自認問心無愧，再者羿師就這麼點人，分至各處協助弓箭手實力本就削弱不少。若有心人想說我害忘瀟然身死，那我為何不連遠滄溟一起滅口反而去救人？”

玄真君看著他無所謂的模樣，忽然不知是他不明白玄淩蒼，還是玄淩蒼已經大到非他記憶中需要保護的小弟：“人已無事，且安心吧。”

“我明白。”玄淩蒼凝視著外面跳動的篝火，喃喃自語：“到底是誰在將紙條放在我那的……？”

玄淩蒼說的是那張突然出現在案上的紙條。

自忘瀟然選擇加入逸王陣營，逸王便下令好生保護忘尚書。接下這個重擔的，便是玄淩蒼所率領的羿師部隊。玄淩蒼入世雖只有這麼久，卻也明白逸王此舉為何：兩位先帝重臣在他這方，天命所歸者是誰自然明白。

玄淩蒼倒是無所謂，反正保護誰不是保護，便應了此事。只是他一直負責值守調度，偏偏在那夜出了岔子，到第二天才有人發現忘瀟然與遠滄溟失蹤，桌上還有一堆未曾畫完的機關圖。

玄淩蒼看了看那處未勾勒完的滾軸，將所有機關圖收起後便去尋找忘瀟然。

他此舉倒是沒有讓其他將領有反對意見，一是因為忘瀟然身份不低，突然在軍營內失蹤若不探查哪日進了內鬼都不知道；二是忘瀟然一身機關術可抵十萬大軍，若讓他入了瞻王手中麻煩就大了。

可玄淩蒼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忘瀟然和遠滄溟的蹤影，就在他懷疑他的追蹤是不是退步了時，一張突然出現在營帳中的紙條讓他尋到了人。但過去時，遠滄溟救下了，忘瀟然卻……

玄淩蒼低下頭，看著榻上的遠滄溟歎口氣：“希望你能撐住啊……”

※※※

腦門又隱隱作痛起來，遠滄溟不由閉上眼。他的確撐過去了，但不是因為心智堅強，而是他聽到了玄淩蒼與玄真君交談的全過程。如今想來，玄淩蒼應是故意在他身邊交談，而玄真君未曾阻止，想必也知曉他已蘇醒。

至痛無淚，大悲無聲。他見過忘瀟然屍身，那張面容上滿是平靜，也許在那一刻故去多年的娘親將他帶走了。而遠滄溟，選擇活下來是因為他不願辜負忘瀟然的犧牲。

可為什麼他沒有死，他也想過這個問題卻想不明白。只知道當盛世安定時，有些記憶在無形中淡化，仿佛一隻無形的手將某些痕跡擦去。

是不是魔氣的原因？

遠滄溟想了很多，能想起的只有這些。如果他所經歷過的一切是身上魔氣的來源，那最終的答案必是父親死前的變故。父親經歷過什麼，他又經歷過什麼？遠滄溟試圖繼續想，可想到一半時，他忽聽到個聲音：“勉強無用，不如先休息吧。”

那嗓音清冷平淡，聞之可見對方必然是一位俊傑人物。可遠滄溟聽見這個聲音時，顫抖的眼睫忽然一頓，似是覺得身入夢中而不知，但他還是睜開眼了。

亭柱上不知何時繞了一株爬山虎，翠綠的顏色在丹色的顏料上格外顯眼。遠滄溟慢慢坐直身體，然後看向亭外的人。

無論過去多少年，他與記憶中的模樣別無二處，曾經被他取笑養老的江山畫軸大概功成，正被他背在身上。與其視線相對時，遠滄溟似乎忘記今夕何夕。他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睛，嘴唇微微一動，似乎想喚，卻又有股無形的力量阻擋他叫出那個稱呼。

墨傾池至始至終都看著他。終於，他聽到了熟悉的稱呼。

“大哥……”

不是聖司，不是墨傾池，不是你為何在此。

那句氣若遊絲的稱呼若不仔細必然聽不見，可墨傾池是何等人物？在聽清那聲大哥時，他始終平靜的目光微微一動，墨傾池不是個愛回憶的人，這一刻卻想起那年上元，正是玉盞傾瀉，魚龍夜舞時。京師繁華似錦，監生也都放假，落下的只有遠滄溟。他尋了一番才在經樓找到暈過去的人，竟是白日不注意發了熱。

既是祭酒，自要顧監生安全。墨傾池便帶著人回了尚書府，才將人安置下來就聽到嘟囔。

“大哥……別生氣……我不胡鬧了……”

“許久不見了，滄溟。”

墨傾池聽到自己這麼說，語調淡然。遠滄溟站在亭中看著他。兜兜轉轉，又回原點，一切如同昨日。但墨傾池清楚，早非昨日了。

對於遠滄溟的相邀，墨傾池沒有拒絕，入了亭中落座。亦如前幾日與卻塵思一般，只是人已換成此地主人。

墨傾池看著遠滄溟去讓人備茶，茶是自水鄉而來的君山銀針，香氣清亮。他看著杯中茶，又看向遠滄溟，除卻那時昏睡不醒有魔化攻擊的表現，現在的遠滄溟心平氣和的很。

“卻塵思與獨孤客很擔心你。”

遠滄溟輕輕頜首：“我清楚，等下就去服藥。”

“你之傷勢只能靜養，這段時日還是少些走動。”

“我知道，但有些事沒法讓我安定下來。”

墨傾池沉默一下，還是說出心裡話：“你做了一件我沒想到的事情。”

聽到此言，遠滄溟一頓，看向面前的人。他仍是波瀾不驚。不知怎地，遠滄溟覺得手裡的茶盞突然變燙了，燙到他快握不住。

“……我文不成武不就，修不道救不了世，只能入這紅塵滾滾繼續世俗人情的歷練。”

遠滄溟垂下眼將茶盞放在桌上，如同面前人神情澹若靜淵。可遠滄溟清楚的，他根本沒有面前人的平靜。

他曾見過屍山血海，也踏過生死險關。更是在箭雨下穿行身先士卒。從最開始的惶恐到最終的習慣，遠滄溟以為自己無堅不摧，可在墨傾池的面前，他還是個學生。或許是因為太清楚這種心態，從朝堂穩定到入仕為官，他一直都想著一句話——不偏不倚，中正平和。行道堅定，此路無悔。

那是與墨傾池第一次相見時墨傾池所說的話，這些年，他一直在想，想著想著突然明白了。大道三千，終歸一途。成不了佛，修不了仙，便為儒者教化天下，此亦是大功。

所以他去了禮部，為天下學子掌公義為社稷謀劃禮儀。這幾年，遠滄溟不知見了多少學子，他們有的入了朝廷為官，有的放棄學業轉道經商。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遠滄溟始終留在這個位置，看著學子們到來，離去。

如同墨傾池的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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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20-07-17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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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侍郎府非是新建，在遠滄溟入職時早已賜下。可剛入禮部那段時間，遠滄溟極少回返府中，而是留宿在天工樓，侍郎府便讓譚叔幫忙打理。後來天工樓倒塌後遠滄溟回來前，譚叔將府邸收拾妥當尋來下人伺候。因此侍郎府已經默認日常事宜皆是由譚叔操持，如遇大事遠滄溟才會出面。

但現在遠滄溟與獨孤客皆倒下。接過這個重擔的卻塵思也不怯，行事風格雖是比遠滄溟懷柔些，卻稱得上乾脆俐落。但行事乾脆，卻不代表卻塵思內心平靜。例如現在，正在給獨孤客換藥的卻塵思手下慢起來。

“誒誒誒？又遇到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讓你露出這種表情了？”

獨孤客見卻塵思沉思，從人手裡扯出藥布打個結，卻塵思也因這動作從沉思中回神，見獨孤客自行包紮好，只好說抱歉。

獨孤客正想說話，忽一抽氣：他的內傷被玄真君和歎希奇暫時穩定，可被打斷的骨頭還是要癒合，因此動作稍微大了獨孤客就覺得刺痛難耐。卻塵思見他表情難看，趕忙讓他躺下：“你還是躺著吧，動作大了骨頭錯位怎麼辦？”

獨孤客也不和他糾纏，就這麼躺下了。他看著那張與他一模一樣，平日裡溫文爾雅如今愁緒滿面的面容，揚揚眉頭：“所以你這副死了人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卻塵思看了他一眼，倒沒追究獨孤客說話難聽。他心裡的確有個問題：“我在擔心一件事。”

難得聽卻塵思這麼直白，獨孤客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就聽見他道：“我擔心滄溟，和……聖司。”

獨孤客微微一怔。

“什麼意思？”

卻塵思沉默了一會兒，從娘親去後深微便甚少涉入塵世。而遠滄溟與墨傾池的事情，他不知從何說起。國子監縱火一事為墨傾池所為，追究根底只是個傳言。未得證實前，卻塵思不願懷疑任何人：“你也知曉聖司現在的身份，更要明白……”他頓了頓：“滄溟的心裡，有一個結。”

“結……”

“與他相處這麼久，我能看出他入仕是為了保住父親最後的東西，但有些問題，例如他為何放棄賜職選擇再科舉入朝，例如他為何進入禮部我一概不知。我唯一能感覺到就是，在聖司出現後，滄溟心裡那個結越來越深。”

“你的意思是說……”

“我也只是推測。”

話說到這地步，獨孤客抱著薄被沉思了一會兒：“你如果不是擔心墨傾池，那是在擔心什麼？”

卻塵思視線一轉，看向窗外：“的確不是聖司，我擔心……滄溟會出事。”

井亭中的談話不過一炷香，墨傾池起身離開，留遠滄溟在亭中。遠滄溟沒有抱怨，只是看著對面那杯留下的茶盞，沒有說話。

這一次等於閒聊的談話遠滄溟沒和任何人說起，他身體未好，除了必須要見的人之外，其他事還是讓卻塵思幫忙擔著。也就是養傷這段時間，他也注意到府裡的一些變化。

例如五叔歎希奇，最近神出鬼沒，不知在做什麼事。

例如墨傾池，雖不時常露臉但遠滄溟身在府中感覺得到他的存在。而五叔更是一回來便與他商量事情，至於商量什麼，遠滄溟自是不知。

例如新住下的裴氏夫婦在西苑開了塊菜地，安安分分種菜。

遠滄溟聽著看著，卻從未詢問，也未阻止。他仿佛化身成幽靈，沉默看著這座府邸的變化。而他的傷，也在這段時間內慢慢好起來了。

遠滄溟靠在亭中，看著遠處的碧水映庭，仿佛心思被那一汪碧水給吸引走了。這時候，他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視線轉移時譚叔已過來，遠滄溟起身放下半盞殘茶，看著譚叔在亭外用急切的聲音道：“公子，宮裡有人來傳聖旨。”

原本平靜的遠滄溟臉色微微一變，不顧身體仍是有恙，趕緊起身離開。

到前廳遠滄溟正準備跪接聖旨時，傳旨的公公笑道：“聖上口諭，大人身子抱恙，不必下拜，聽旨便是。”

“多謝陛下。”遠滄溟對著皇城方向遙遙一拜，靜聽聖旨。

這口諭是予他一人，因此按照規矩退開左右，獨孤客與卻塵思一干更是不用出面。只是當譚叔見回轉的遠滄溟臉色有些凝重時，趕忙上前詢問。

遠滄溟只是看他一眼，然後說：“備官服，陛下召我入宮。”

前往皇城的這一路上，遠滄溟都在思索陛下為何在此時召見。可他思索甚久也尋不出什麼可談的地方。

是他先前上交的機關圖有問題？若有問題工部應能看出。那……遠滄溟咬咬下唇，借著疼痛清醒幾分。不可能是墨傾池，侍郎府素來遠避，就算府中多了人要掩飾對譚叔來說並不難。莫不是自己這一休工，讓陛下起了貶謫的意思？

可想來想去，遠滄溟都沒想明白。又因為傷勢原因，思維總是有些緩慢。他使勁掐著自己的虎口，努力清醒。

不管是什麼，面對便是。

近來天氣越發炎熱，但身處皇城的遠滄溟隨在宮人身後倒沒覺得不適，不知是這皇城地利之故還是他身體原因。遠滄溟一邊收拾著胡思亂想，一邊跨過最後一個門檻。霎時柔風送清爽拂面，遠滄溟精神一振，這才發現來到御花園了。

如果是御花園，難道是……遠滄溟又看了看前方宮人背影，好像明白陛下在哪了。

果然，再跟隨其後，不過一會兒前方宮人便停下，對他躬身一禮：“陛下正在前方賞石，奴才微末之人不能涉足，還請大人勿要見怪。”

“多謝公公。”遠滄溟轉頭看向前方，隱約可見青翠之前有身影對巨石獨立，遠滄溟眯了眯眼，他的眼睛……似乎出了點問題。但現在不是遲疑的時候，這四周雖無人可遠滄溟也是刀山火海中滾過的人，自能察覺到有無數眼睛在暗中注意著這裡的情況。

遠滄溟理了理身上厚重的官服，在心裡暗暗祈禱不會這個點暈過去，便來到離人不遠的地方，躬身下拜：“微臣參見陛下。”

皇帝一直停留在石上的視線終於轉動，他看向遠滄溟：“愛卿身子不俐落，就不用多禮了，隨朕入亭休息會兒吧。”

遠滄溟自是再次拜謝，便隨皇帝身後。當路過那塊巨石時，他看清上面的字，內心暗道一聲果然。

遠滄溟與皇帝入了涼亭，皇帝只留下一人在側伺候。遠滄溟看著表情平淡的皇帝，難以揣測他的心思。不見怒，不見悲，唯有沉思。遠滄溟再順他視線看去，發現他的視線還停留在那塊巨石上。

那巨石上有什麼？也沒什麼，只有一字——龜。

若是未經過瞻王之亂，必然不明皇帝為何要將這筆觸尚算不錯的字刻在石上，並時時對著它沉思。但遠滄溟是清楚陛下為何如此，他甚至明白，在最初看到這個字時，陛下的心裡是充斥著悲傷的。

念頭運轉不過眨眼，但皇帝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他收回視線，端起茶盞慢抿一口，才道：“留此一字，時時牢記，才不負他之犧牲。”

“也是因陛下心慈，時時刻刻惦記著黎民百姓。若他知曉，必然欣慰。”

皇帝看著對面年輕的侍郎，恍惚間人依稀，聲依稀。朗聲笑言在耳側響起：“這‘龜’字，乃是將整個國家負於背上，代表一國之君必然承擔的責任。但龜不見腳，只見頭尾，便代表行動力不足，能負其重未能行遠。王爺，你若真想下定決心，便好好看看這個字，好好思考思考。”

如今的他已是九五至尊，卻依舊習慣看著這個字。不僅僅是因為這是那人留下的唯一東西，更是因為……那是他們共同許諾，他需要時時告訴自己：守護黎民，守護河山，不忘初心，更不忘，他的犧牲。

所以皇帝只是斂了眉眼，淡然道：“朕與愛卿皆明白戰火無情，若日後朕德行有失，愛卿也可上奏。”

“陛下……？”

“話既出口，便是金口玉言，朕不會反悔，愛卿記著便是。”

“是……”遠滄溟低下頭。

皇帝看著遠滄溟消瘦的模樣，內心苦笑一聲。不知是在笑他這個時候膽怯，還是笑自己想著些早已老舊的事情。皇帝情緒收斂的很好，因此低著頭的遠滄溟未曾注意到，只聽見皇帝說：“愛卿這一路上可想明白朕為何突然召你入宮？”

遠滄溟老實搖頭，他真沒想明白。皇帝倒是不奇怪，再端盞時有奏摺用託盤送上，放在遠滄溟的面前。遠滄溟微微一怔，不等明白便聽皇帝說聲看吧。

遠滄溟雙手拿起，翻閱起來。他快速掃過每行字，當看到某處時呼吸明顯一重，可他還是壓下情緒，堅持將這封奏摺看完。直至未曾見朱筆批閱，他將奏摺放下努力穩定著氣息。

“可明白了？”

“微臣明白，但此事絕非姚大人徇私，是微臣插手京兆府事務才至此番結果。”

聽到這話，皇帝似笑非笑看著遠滄溟：“你這是想一力擔下？”

遠滄溟看著他，眼神愈發堅定。

奏摺中所寫乃是有人參了他遠滄溟一本，說他與京兆尹勾結強行掩下天樂滅門案，並且扣押證人讓刑部難以調查滅門真相。

遠滄溟對於被參倒是淡定，但涉及姚大人他必然要解釋。京兆府卷宗都已轉交刑部，怎麼可能是他與遠滄溟勾結不查此事？

“那你可知這段時間朕的案頭上堆了多少關於你的奏摺？”

遠滄溟一愣，若有這麼多人參他，為何他半點風聲都沒收到？

“微臣……”

“你也不用多說，朕只想知道，你為何與此事糾纏上？”

皇帝不可能不知曉事情過程，遠滄溟還是事情複述一遍，其中自有些改動：例如卻塵思與獨孤客，無論如何都不能牽扯到他們。總體上還是沒有什麼大問題，也能與京兆府的情況對上。

皇帝聽完後開始沉默，遠滄溟只能等著。不過片刻，遠滄溟就聽見皇帝道：“朕若給你個機會，你可願收下？”

遠滄溟抬起眼，而皇帝也看著他，如同那年軍營初見一身戰甲難掩肅穆正經。遠滄溟忽然明白了，他還未說話，皇帝繼續說：“愛卿身上有什麼，朕清楚。朕不想見什麼，愛卿也明白。有隱瞞朕便當不知，如今再給你個機會，只要能有一個說服朕的答案，朕可既往不咎。”

遠滄溟沉默須臾，才道：“陛下……對微臣太寬容了。”

“寬容麼？”

遠滄溟輕輕頜首。

不料皇帝未怒，反而笑起來：“那便算寬容吧，再予你一段時間，交不出答案也無妨，便去北邊散散心吧。”

“微臣明白，必不負陛下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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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20-07-17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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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再出宮時，遠滄溟習慣性靠在車廂邊上思索著事情。他入宮之事要不了多久朝中的人就會收到消息，他倒不擔心再被參上幾本，自是因看得出皇帝對他有所偏頗，不然也不會再給他個機會讓他去調查天樂滅門案以證清白。

只是……手指揉著額角，有些問題還是沒有理清。例如：與京兆尹交接時就算有問題，何至於一夜便是滿城風雨？將裴氏夫婦安排進府也是他深思熟慮過的考量，若是身為受害者的他無意見那打為奴籍是絕無問題的。至於天樂滅門案，就算是他所為但玄宗門人尚未出面。

這群不涉另一方的人要參他，還是如此大規模參本，遠滄溟怎麼想怎麼覺得這似乎是有人故意針對他。

念及此處，遠滄溟心下一緊，若是針對他，陛下召他入宮想來也是為了做個樣子安撫朝臣，現在他只要繼續‘假期’，暗中調查便可。可是……要怎麼調查？

遠滄溟視線下移，看著那抹透窗而入落在眼前的陽光，露出苦澀的笑容——他自己……就是兇手啊。

若是孑然一身，去京兆府謝罪絕無二話。但他身邊還有兄弟，還有親人，還有侍郎府一幫忠心耿耿的僕人。若他投案，必然會牽累到這幫人。所以，他要調查麼？

手掌撫上胸口，心臟依舊在有力跳動。遠滄溟閉了閉眼，努力穩下情緒。他得尋個辦法解決此事，若時日長了必然麻煩連連。只是……遠滄溟睜開眼，看向窗外，腦海中想著皇帝的話。

去北邊麼……若說真心話，其實離開京城前往北方也不錯。留在這個地方，真的太累了。

遠滄溟回府時一身安然，讓卻塵思一干也安下心。他看著憂心忡忡的眾人，笑了笑：“無事，只是詢問一些事情罷了。”

“看你那臉色還以為出什麼大事，我都準備收拾東西帶人跑路了你又回來了。”聽到遠滄溟這話，傷勢好了大半的獨孤客嘟囔了聲，又聽到遠滄溟一聲笑：“收拾著也無妨，免得有朝一日我穩不住這個位置了，我們都收拾收拾跑掉。”

聽到這話獨孤客眉頭一揚，正想開口卻塵思已笑言：“無事便好，滄溟，多休息休息吧。”

遠滄溟乾脆點頭，去後院換下官服。徒留獨孤客與卻塵思對視一眼，獨孤客冷哼一聲，道：“你覺得他沒事？”

卻塵思說：“五叔與那人去哪了？”

話雖未點明，但獨孤客還是明白他所指為何：“不知道，他倆結伴你擔心什麼？”

也不知卻塵思想起什麼，就點點頭。

遠滄溟一身輕便，心情也輕鬆不少。剛過來就問卻塵思與獨孤客想吃什麼，獨孤客還沒開口，譚叔道：“公子，您上次說的莊子已收拾妥當，現在就可以去看看。”

“莊子？”獨孤客看向遠滄溟，有些疑惑：“你買田莊了？”

卻塵思沒想到遠滄溟購置房產，也疑惑看著他。就見遠滄溟沒有隱瞞的意思，坦然點頭：“要一起去看看麼？”

算上戰後封賞和這些年俸祿，遠滄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買什麼沒必要的東西。但現在，他看著四周環境，青山綠水，遠處隱約可見田舍，這地方有些偏，但離京師也不算遠。譚叔倒是懂他，未曾選什麼京中貴胄的地方湊在一起。

譚叔說這是買了某個員外的農莊，只是隱約透露了點遠滄溟的身份，那員外便求之不得將農莊奉上。若非執意，還想白送，用來抱大腿。

有孩童自堤壩上跑，手中還拿著轉動的風車，撲面來的柔風讓人忘記身在夏日。遠滄溟看著那無拘無束的孩童，不知怎地就笑出來了。

肩頭忽然一重，遠滄溟轉頭恰好看到獨孤客的側臉，那只手臂也正搭在他肩上。獨孤客瞅著跑遠的孩童，又看遠滄溟一眼：“小屁孩有什麼好看的？還是你也想去跑？”

“我怕跑著跑著就暈過去了，到時候又累大哥背。”遠滄溟回頭看著孩童跑遠，又問：“覺得這地方如何？”

獨孤客想了想，說：“挺清淨的，就是地方偏了點。”

“村舍茅屋，孩童嬉戲，這才是人間煙火啊。”遠滄溟悠然道：“京中雖是繁華似錦，但人世非是只有繁華。”

這話雖然沒錯，可獨孤客怎麼聽怎麼覺得不對。正想開口時，遠滄溟已轉身順著小土堤走向遠處的田莊。

畢竟是郊外，地方又偏。田莊自比不得侍郎府典雅，好在乾淨。譚叔曉得遠滄溟的意思，來此前便佈置好了三間房，分別給卻塵思遠滄溟獨孤客，更在各自房內放上必須物。例如檀香筆墨與刀劍。

遠滄溟裡裡外外轉悠一圈，忽然覺得要沒官職在此養老也不錯。但眼下他還擔著查案之事，顯然沒時間。只是買下它，是不是代表心中的某種不能說的想法呢？遠滄溟站在院中，看向右側。那裡青山隱現，在山腰處，沉睡著一雙眷侶。不知怎地，他再無先前的輕鬆。心裡的沉重比起先前更強烈了。

不知出神多久，耳側忽來嬉鬧的聲音。遠滄溟回過頭，隱約見到堤上多了幾個影子。他拉開門朝那邊走過去。慢慢走近時略顯模糊的視野才看清一顆桑樹下圍繞著幾個孩童，個個都看著樹上。

遠滄溟抱起手臂，聽著那群孩童說那邊那邊，再抬眼，正好見青翠間一個影子晃動，似乎在摘取什麼東西。

忽有輕風送倩影飄落，遠滄溟看著那女子將手中風箏遞過去，摸摸他們的腦袋。心底竟湧起一股古怪的情緒，可不等他想明，人影已散，一雙明眸看來，她嫣然一笑。

“你是這的人？”

遠滄溟下意識點點頭。

見他如此，那女子快步走來，到遠滄溟面前時倒沒有什麼羞澀和拘禮。她不似中原人，身負彎刀，端著坦坦蕩蕩的模樣，倒讓遠滄溟想起……縹緲月。

“正巧了，我就想尋個這附近的人。”

“姑娘是……？”遠滄溟顯然沒想到這女子這麼自來熟，愣了一下。

“我叫月文心，來自大食。”

※※※

夜色如墨，墨傾池與歎希奇同行山道上，身側樹影重重，如一只只窺伺的眼睛正看著朝山中而去的兩人。

歎希奇仍是平日裡的悠閒模樣，負手漫步，恍如眼前非是深山老林而是晴日踏青，好不輕鬆自在。在他身側，墨傾池背負江山畫軸，沉靜平和。

此次離京師也有兩日，兩日若以平常人怕是走不了多遠。但眼下離京師至少也有二百里，就不知此行可會有所收穫。

墨傾池正這麼想著，前方身影忽停下來。墨傾池就看著他坐在一塊路邊石上，那雙紫眸看過來：“走這麼久也累了，歇歇腳。”

比起歇腳，墨傾池更相信歎希奇是想找他談話。也不點白，便依了歎希奇之意坐下。剛坐，一隻水囊便送到眼前，墨傾池搖搖頭。

歎希奇也不生氣，嗤笑一聲後便舉起水囊飲了口。墨傾池嗅著這飄出來的味道，果真如他所想，是酒。

歎希奇收起酒囊，又抬起頭看著天際，墨傾池就聽他淡淡道：“想必聖司也猜出我是想談話了，那我也不掩飾，這段時日我的確在想一個問題，還請聖司解答。”歎希奇頓了頓，道：“聖司當年既選擇隱遁，如今又為何再次出現？”

墨傾池自明白他是何意，因此直視著歎希奇，同樣波瀾不驚：“答案在你心中。”

“你真是為了霄冥？”歎希奇似笑非笑看著墨傾池：“那我還真是感動啊。”

聽得出這是歎希奇獨有嘲諷，墨傾池自不會動怒。只因他當年的確失蹤的突然，如今再現是為遠滄溟，能得人信任就奇怪了。他自行取出水囊，灌了一口，才道：“軒邈說這麼多，不就是懷疑我是否真心麼？”

“真心不真心與我無關。”歎希奇又灌了口酒：“比起探詢你真心，我倒是想搞清楚你為什麼這麼執意尋找邃無端。”

提起邃無端，墨傾池稍有沉默。這在素來波瀾不驚的儒門聖司身上當真少見，因此也被歎希奇注意到了。歎希奇打量著他，便聽墨傾池淡聲道：“他手上有一樣關鍵，是我必須要得到的。”

“得到才能救霄冥？”

“不錯。”

墨傾池回答的乾脆，歎希奇也思索起來。一時清風明月靜無聲，徒留兩人默然相對。片刻後，墨傾池聽歎希奇笑了一聲：“聖司遮遮掩掩有何用處？若是有心推測並不困難。”

墨傾池是否遮掩也只有墨傾池知，或者說在歎希奇眼中，墨傾池再次歸來行事風格就變得神秘莫測。可歎希奇也不是無腦之人，墨傾池有些話不能出口，他也猜出個大概。

“若尋邃無端下落是救滄溟，那滄溟身上魔氣又聯繫著幽都深處的幽界。如今幽都已被三教封印，但滄溟卻出現魔化情況，聖司更是因此不惜暴露身份來奔走找人。所以——”他握緊手中水囊，聲音忽輕：“滄溟，是打開幽都封印的關鍵。尋找邃無端，一是為了解救滄溟魔化之苦，二是杜絕封印再破。聖司，我說的可對？”

須臾沉默後，他聽到對方輕笑：“軒邈不虧是軒邈。”

這是默認了，歎希奇卻沒自傲的心情，反而神色一冷：“那幽界為何不在幽都破解時出現？反而要等滄溟魔化？”

“幽都幽界本屬兩地，不過一者離人世較近一者深藏幕後。至於其他，我也不知。”

歎希奇思量著這個不知可信度有多高時，墨傾池已收起水囊，準備繼續朝山道上走去。歎希奇見此也只好隨人離去，走了還未幾步，他突然聽到對方喚他：“軒邈。”

“嗯？”

“此去無論結果如何，我仍要多謝你之相助。”

聽得這話，紫眸中多了一絲訝然，似是未曾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訝然隨後又消失無蹤。歎希奇笑了聲：“比起你這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老師，霄冥可是我侄兒啊。”說完這話，他便快步上前。

情老山境，這是歎希奇尋到的唯一線索。他也有種莫名的感覺，雖然名稱對不上，但邃淵與席斷虹必然與邃無端有所聯繫。因此才邀約墨傾池來此一探，看看能否尋到點線索。

至了山頂，結果卻出乎意料。夜風卷沙塵，目之所及非是劍者聖地，盡數荒蕪，恍如情山老境此地從不存在，一切不過世人幻想。

歎希奇站在原地打量著四周，慢慢地，眉頭皺起來。不，不對，這裡非是一片荒蕪的空地。歎希奇緩步走動，仔細觀察著四周。

這裡本該有座高樓，這裡應當是一座劍碑。可現在什麼都沒有，入目的只有空蕩蕩一片。

歎希奇停下來，緩緩閉上眼。感受著這夜風中蘊含的東西。

不存在了，高樓與劍碑都不存在了。是因為這裡發生過一場大戰，雙方都是極其強大的劍者。劍招所至處蕩平整個山峰。

歎希奇忽然睜眼，看向如墨夜空，眉頭漸漸擰緊，這時墨傾池過來，探詢目光等候歎希奇答案。

“這裡發生過一場大戰……”歎希奇冷冷道：“就不知是誰動手了。”

“大戰……”墨傾池似乎想起什麼，臉色一變。歎希奇懶得管他，繼續打量四周，視線一停。歎希奇快步過去，看著那樣落入塵土中的東西。若未看錯，那應該是片竹簡。

歎希奇伸出手，指尖剛觸碰到竹簡。精神一震，瞳中景象幻化。眨眼黑夜化黃昏，有硝煙氣息入鼻，很是嗆人。歎希奇握緊手中竹簡，起身打量著四周環境。

這應是個古戰場，目之所及盡是斷刀殘劍。是真？是幻？歎希奇不知，只是四處不見墨傾池人影。那……驟然的嘶吼聲伴隨殺氣到來，歎希奇瞬化天地空劍，一回頭，便見一個浪人打扮的劍者拖著手中長劍向他快速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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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20-07-17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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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黑夜化黃昏，身至戰場，殺氣撲面。歎希奇非是初出江湖，早在察覺到殺氣那一瞬便化天地空劍。回身一瞬，恰見浪人持劍沖來，歎希奇鎖定那把奇特長劍，正欲戰時，心神忽然一顫，只此一瞬，那把奇特長劍已貫穿身體——看著無視了他的劍者，歎希奇微微詫異，穿體而過？這是幻影？未等細思，耳側忽來個低啞聲音，一聽便是久戰未退所致。

“我絕不會……再讓你造殺戮！”

字字堅定，句句執著。歎希奇回過頭，便見浪人前方有一身影，形容狼狽，卻不減清臒。那張年輕的面孔一入歎希奇的眼中，他便斷定此人必是邃無端。邃無端眼下情況顯然不妙，他唇角帶血，長髮披散，手中長劍更是早已折斷。但面對浪人，邃無端目光堅毅，不閃不退。只此一眼，歎希奇便明白他是決意死戰了。

面對氣勢洶洶的浪人，邃無端索性棄了長劍。他一咬指尖，血色凝化，再起招時氣勢竟不弱浪人。

“鳴天靖世！”

霎時飛沙走塵震巨石，視野迷蒙難辨。歎希奇也被這餘波震退幾步，他心下越發驚訝。若是幻境重現當年情況，為何身處幻境外的他也會被餘力波及？難道是……沙塵漸散，歎希奇看向交戰兩人，邃無端雖氣勢不低，只此一劍，他傷又重三分。

邃無端為何在此？那名劍者又是何人？而他手中那把奇特長劍，為何給自己一股心悸的感覺？沒想到見到邃無端後，問題不但沒有解決反而更多。歎希奇緩緩握拳，若邃無端決意搏命，也許能從此戰中看出什麼。

歎希奇之所以改名歎希奇，便是因為他對劍的驚人領悟力。他無師承，卻能對劍術無師自通。行走江湖多年，更是得‘封劍主’之稱。眼下兩人交戰，卻讓歎希奇慢慢皺起眉頭。無他，邃無端與這無名浪人的交戰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們所使用的劍招似是一樣。

無論是運氣還是劍勢弧度，簡直是一模一樣。

為何如此？歎希奇沉思起來，難不成邃無端與此人同出一門，因此劍招才會一樣？若是邃無端清理門戶，那墨傾池又為何尋不到他的人？

就在歎希奇思考時，忽來一聲悶哼讓他回了神，眼前是驚心一幕：邃無端握住血流不止的手腕，面色慘白。那個位置……歎希奇看向那瘋狂劍者，他竟將邃無端的手筋挑斷了？！

多年以前的人，自不會知曉有雙未來的眼睛正看著這裡。邃無端止住血，緩緩起身。手筋已斷，但他仍是那般模樣。不見退縮，越發堅定。

“我不會退的。”

邃無端看著眼前的人，平靜說道。“欠你的，我代雙親償還。但殺戮……不應再有了。”

他緩緩舉起手，一掌拍向廢掉的右臂。刹那血花四濺，竟是再以血與經脈強行凝劍，風聲忽大，他似是無知無覺，繼續道：“我欠你，娘親欠你，或者父親也在欠你。但這個天下未曾欠你，你若怨我，那便……同歸吧！”

話音驟落，忽聞嘶吼震天，充滿著悲憤與絕望。隨之來血色化萬千劍雨驟落，歎希奇不及閃躲，竟然直直銳利劍氣貫穿軀體，血色飛濺，眼前幻境瞬去。跌倒在地上的歎希奇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一轉頭便見墨傾池驚愕眼神。

他嘴唇動了動，冷汗滾落，入體劍氣引得真元暴動。歎希奇極力壓下卻是無功，同時唇齒間溢出血色。眼前漸漸模糊的歎希奇握緊手中竹簡，只說了句離開，便頭一歪，昏死過去。

※※※

遠滄溟最近有點奇怪。

靠在樹樁上的獨孤客雙手墊在腦後，看著晴朗的天空，皺下眉頭。

遠滄溟最近未曾留在侍郎府中，一直停居在新買的田莊裡。若說圖個新鮮也就罷了，可他一連住了好幾日。每日早起讀書，上午去四周走走，下午要是心情好就去摘野菜，給附近的孩童說故事，連幾裡外的村莊都知道這裡有個有錢哥哥喜歡說些奇奇怪怪的好聽故事，這故事在話本裡沒有的。

他在笑談，也是無拘無束的模樣。可獨孤客怎麼看怎麼覺得……他有些刻意。

若是以往的遠滄溟他倒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問題，但現在，遠滄溟身居侍郎之位，前段時間還無緣無故被人炸了馬車，又牽扯進滅門案，到最後還挨了一刀子，最後……獨孤客扯下嘴裡的草根，他知曉了滅門案的兇手是他自己，還在沉默沮喪時被皇帝召進宮裡不知說了什麼，又恢復成平日裡的模樣。

獨孤客從樹樁上坐起身，他不嫌棄這樣的遠滄溟，可遠滄溟故意作出這種模樣，就代表他心裡一定在計算什麼。他在計算什麼呢？或者說，皇帝對他說了什麼呢？

獨孤客面色越發凝重，不止是遠滄溟有些奇怪，歎希奇那邊也不對勁。以往歎希奇出去晃悠，除了故意絕不會給他少發消息。當然這個故意的次數比較高，可現在，他發給歎希奇的消息沒有得到回復。是歎希奇故意不回，還是遇到什麼事？

獨孤客抬起眼，看著天際薄雲漂浮。天地清明，心卻不清明……他凝視著天空時，突然一個腦袋進視野中，近乎是下意識一劍揮出，那腦袋一個翻身掉下去。獨孤客站起身，就見刀氣撲面而來。他冷哼一聲，夕痕瞬出，須臾電光火石，百招已過。獨孤客握緊劍柄，正欲再戰時，就聽到一個聲音說不打了不打了。

他手下一頓，一抬頭就看到個紫色身影，再看她那張臉。獨孤客將劍扛在肩上，哦一聲。

月文心正胡亂拍著身上的灰塵，就聽獨孤客說是你啊。她回過頭，正好看到對方不屑的眼神。

“喂喂喂，你這表情是什麼意思？”月文心看著他一臉不滿。

“什麼意思？”獨孤客摸了摸臉，一臉無所謂：“你覺得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嘍。”

“你——！”月文心被堵得一跺腳：“中原人都是這麼奇怪嗎？不等人說話就一劍砍過來。”

這是對他剛剛的舉動不滿嘍？獨孤客挑挑眉頭，反問一句：“那外邦人就是喜歡爬人牆上，招呼不打便翻進來？”

“……”

被這句一堵，月文心一時語塞。見她如此，獨孤客收劍回鞘，也擺出副懶得理她的模樣。但口中還是問：“怎麼，翻牆過來是想蹭飯呢還是打架呢？吃飯等一會兒，打架我奉陪。”

月文心不知嘟囔什麼，聽得獨孤客反問一句什麼？

“沒、沒什麼。”月文心使勁搖搖頭，表示無辜。她看著獨孤客，道：“我找他。”

“又找他？”獨孤客歪頭：“你一個姑娘家怎麼這麼喜歡找個男人？難不成你看上他準備抓回老家當相公？”

“你胡說什麼！”月文心氣急敗壞：“我說了我找他是因為想找他幫忙！”

“幫忙回家成個親？其實你為什麼不看看我？咱哥仨都一張臉，都成的。”看她這種反應，獨孤客起了逗弄的心思。就見月文心甩了個冷臉：“你不說就算了，我自己喊，遠——”

“別吵人了，屋裡呢，估摸著又在寫寫畫畫。”

一聽這話，月文心瞪了獨孤客一眼，頭也不回朝屋裡走去。就這麼幾步，獨孤客就聽見她嘟囔著什麼‘誰要你，你個暴力狂’云云，還未等他開口，月文心已入房中。

遠滄溟的房間在靠南的地方，月文心走了一段便看到遠滄溟正坐在窗前對著桌上的紙筆出神。他察覺到什麼看過來，月文心見他注意到自己，快步過去。

“我又來啦！”

聽到這聲音，遠滄溟視線下移，看著桌面。月文心就聽他道：“文心姑娘前來，還是想尋我解決事情？”

“我已經去過你說的地方，壓根就沒有他的影子。我還是覺得你比較靠譜。”

靠譜兩個字砸下來，遠滄溟未見自得反而苦笑起來：“但我真的不知曉令兄身在何處，京師繁華，每年來此的外邦之人數不勝數，若是登記倒好，但未登記的人也有不少，這等於是大海撈針。”說著說著，遠滄溟更加無奈。月文心與他看似熱絡，實際上見面不過幾次。初見時，她說自己是來尋找兄長，可遠滄溟一問相貌年齡，月文心全說和他差不多。

這一個差不多就讓遠滄溟半天沒能說話，只能讓她先去驛站查詢最近的進出記錄，再不成便入京吧。

房間裡，房間外，兩個人兩種心情。月文心顯然沒遠滄溟那麼苦惱，她歡快點頭：“那就回京師吧，你不是大官麼？”

“京師……”遠滄溟不知想起什麼，一時怔愣。月文心見他出神，再走過來踮起腳尖，看了看他桌上：“咦，這畫的是青山嗎？畫的真好看，只是看起來像半成品，你怎麼不畫啦？誒？你怎麼了？眼睛怎麼了？”月文心一抬頭，就見遠滄溟呆呆看著窗外。她這才發現從剛剛踏入，遠滄溟的視線從未停留在她的身上。

“我的……眼睛？”遠滄溟喃喃自語，半響，他抬起手舉到眼前。月文心就聽他用一種近乎死去的聲音說：“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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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20-07-17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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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遠滄溟失明了。

卻塵思起先以為他是傷勢過重未曾好好調養的問題，可為他把脈後卻發現遠滄溟脈搏穩定，沒有想像中的虛弱。

再憶這段時間遠滄溟吃住皆與他們一起，若是有毒他們必然會比遠滄溟先一步察覺。而譚叔調查這段時間進府的人和各路小販，也未曾查出問題，那就證明食物沒有問題。

卻塵思甚至想莫非是宮中有變故，可皇帝對遠滄溟的包容是他見過的，若天家有怒何至於讓人如此？所以，遠滄溟為什麼會失明？

他們在這想，遠滄溟倒是極其淡定，除了起身時有些不適應會撞到東西，其他時候他就坐在院子裡，感受著拂面的柔風。獨孤客被這變故也打的措手不及，可以說面對此事從始至終對平靜的，只有遠滄溟——他仿佛料到結果。

坐在籐椅上的遠滄溟伸著手讓卻塵思把脈，獨孤客在一旁蹲著，看著卻塵思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他還沒問如何，遠滄溟已搶先了：“如何？”

卻塵思看著遠滄溟的眼睛，未受傷未病變，與常人無差。可他真正看不到了，就像是有什麼吸走那雙本該明媚燦爛的眼眸中所有的精氣神，留下的，只有死寂。

卻塵思收手起身，說：“我回一際雲川查閱典籍，深微，你照顧滄溟。”

“誒？”獨孤客看著卻塵思：“你要走？”

“我醫術不精，此刻也不能再上追羿峰叨擾玄真君前輩，既然京師大夫無法解決，那我便回師門。”

“這……”獨孤客看看遠滄溟，覺得事情不能拖延，便點頭：“你去吧，我會照顧他的。”

“滄溟……”

遠滄溟聽聲望去，死寂的眼神讓卻塵思心下一痛：“大哥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此去一際雲川大哥也要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卻塵思點頭。

聽著腳步聲遠去和掩上大門的聲音。遠滄溟又靠回籐椅上，看著眼前黑暗。分明沒有了光明，他都驚訝自己平靜的心態，所謂的黑暗，似乎沒有想像中可怕。

是啊……沒有想像中可怕，卻有一種出生時的寧靜。遠滄溟閉上眼，感受著拂面柔風，黑暗，不正是天地萬物的初始麼？

他聽到風聲，聽到綠葉飄落的聲音，聽到蟬鳴，聽到遠處朝這裡跑來的孩童腳步聲，然後——他睜開眼，下意識“望”向身側，如果沒感覺錯，獨孤客又蹲在身邊了。

“怎麼了？”

獨孤客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眸無神，心下也有點不是滋味。但他不肯把這份軟弱流露出來：“擔心你又會給我帶麻煩，上次那堆麻煩還不夠嗎？”

遠滄溟微微一怔，顯然是想起卻塵思去義城戰場時遭的那些罪，要不是獨孤客在他身邊，他必然會吃不少虧。想到這裡，遠滄溟露出個笑容：“是啊，又要累你了。”

遠滄溟一句話堵得獨孤客半響無聲，他看著那分明失明卻依舊無拘無束的人，隱忍再三還是忍不住說：“你對看不見就這麼淡定？”

遠滄溟眨眨眼，問他：“我為什麼不淡定。”

“你又沒功體傍身，難開心眼。一下子突然失明，怎麼……怎麼……”

遠滄溟聽了一陣才搞懂他的意思，他托住下巴，想了想，然後說：“不是還有你們麼？”

“啊哈？”

遠滄溟語氣悠然：“不是還有你和大哥麼？有你們在我身邊，我為什麼要擔心這種事？”

“……”

“無論我受傷還是重病，你們都會第一時間照顧我。”遠滄溟睜開眼，看向黑暗，語氣更加淡然：“如同你再嫌棄也未曾拋下我，如同我會想著你和大哥一樣。就算過往讓我們分開太久，但我們依舊是兄弟啊，所以，我相信你們。”

獨孤客被他這一連串話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但看遠滄溟神情認真，又不好說什麼，最終只能說敗給你了。

遠滄溟對他的反應笑的很開心。

嬉鬧一番後，獨孤客開始思考事情。他是個江湖浪子，京師回去不回去對他來說沒區別，或者說不回去反而更好，反正那地方也不算什麼好地方。但遠滄溟不同，他身上頂著官職，如果沒個解釋……

“你在擔心我？”突來的聲音打斷思路，獨孤客啊了一聲，就聽遠滄溟說：“其實你不用擔心我。”

獨孤客眨巴眨巴眼，問他：“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知道。”遠滄溟老實承認：“但從你的呼吸聲和最近的事情判斷，能讓你這麼安靜思考，也就只有京中的事情了。”

“呦呵？”獨孤客挑挑眉頭：“那你覺得該怎麼做？”

“該怎麼做……”聽到這句話，遠滄溟頓了頓，緩聲道：“陛下同意了我的休假，這段時間內便不會有人打擾我。但現在……”他摸摸眼睛，輕聲道：“只能隨機應變了。”

這說了和沒說一樣，不過想想，也是這個道理。皇帝都准了他休假，誰還不死心會過來找麻煩？但是，還有個問題。獨孤客問遠滄溟：“月文心怎麼辦？是說她怎麼這麼喜歡黏你啊？因為你和她哥長得像？不對啊我和你一張臉，怎麼她就對我發脾氣？難不成……”

起先聽到月文心三字，遠滄溟一愣，本想解釋但聽獨孤客說的越聽越不對勁，他趕緊打斷：“等等等等，我與文心姑娘只見過幾次，不要說我們好像有什麼似得。”

“你們沒什麼嗎？”獨孤客一句反問。

“我們本來就……”

“就沒什麼！”

清亮的女聲打斷遠滄溟的話，兩人齊刷刷朝聲源看去，獨孤客就見個颯爽英姿的女子從大門外走過來，手裡還拎著個酒罈。來到兩人面前，手裡的酒罈遞給獨孤客：“賠禮。”

“啥？”獨孤客一呆。

月文心指了指大開的大門，然後看向遠滄溟：“你的眼睛怎樣了？”

聽著這風風火火的聲音，遠滄溟再淡定也只能苦笑一聲，說老樣子。

一聽這話，月文心挑挑細眉，道：“京師裡那些個張三李四趙五也不行？你要不要換個人？”

生怕她鬧什麼事，遠滄溟趕緊打斷：“姑娘不必擔心，家兄已去尋醫，舍弟也在此處，滄溟尚能處理。”被遠滄溟劈裡啪啦一大堆砸過來，月文心明顯愣了下，話才出口，遠滄溟也怔了下。

他在怕月文心鬧事？可他和月文心才見面幾次就覺得月文心會鬧事？而剛剛那一連串，似乎連想都沒有想過就脫口而出，如同冥冥中的牽引。

“我……咳，沒什麼，文心姑娘，你若想去附近走走的話讓深微陪同吧，我現在這樣子……你也看到了，不太方便。”

“不，不用走走。”月文心搖搖頭：“我哪裡都不去，在這待著就行。”

話音落時，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可遠滄溟看不見，獨孤客也沒留心，三個人就一起待在院子裡，看著雲浪翻滾，任由時間流逝。

※※※

將歎希奇從黑暗中喚醒的，是近乎裂骨的疼痛。

好在身處的地方不是荒郊野外，不然這個感覺，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離開。歎希奇慢慢睜開眼，看到木質的屋頂終於放下心。他抬起手揉揉額角，知覺正在慢慢恢復，疼痛也一併席捲而來。歎希奇收起手，撫上腰腹間的傷口，這傷勢以他功體不出三五日就能好個七八成，但是……想起幻境中所見一幕和最後捏在手中的竹簡，歎希奇下意識看向四周。

這擺設倒是不錯，卻看不出身在何方。不過不管是哪裡，墨傾池能找個地方安置他本身就是件神奇的事情，他就不怕被人認出麼？歎希奇正想著，門口傳來推門聲，看過去就見墨傾池進來了，他身後是個院落。

見歎希奇醒來，墨傾池訝異一下，還是端著藥湯過來遞給他。歎希奇看看這碗，也不覺得他會蠢到在裡面下毒，接過藥湯一飲而盡。

苦澀的藥湯入了喉，歎希奇精神了不少。他將碗放在一邊，拿過帕子拭淨嘴角，才對坐下來的墨傾池說：“竹簡在你那吧？”

墨傾池點點頭。

“那你想知道我看到了什麼麼？”歎希奇看著他，繼續道：“還是說，你已經知道我見到了誰？”

“在情老山境交戰的是無端。”

“不錯。”歎希奇也不介意自己還是一身中衣，靠在床榻邊繼續說道：“我見到邃無端與一劍者交戰，因劍招威力才讓情老山境挪為平地。只憑現場殘留劍痕及劍氣，聖司應知若參戰者真是邃無端，那他與他的對手，現在會在何處？”

此言一出，其實答案已在彼此心中了然，但眼前顯然不是最後的真相，無論邃無端是生是死，墨傾池的執著都會促使他找到對方。可歎希奇還有個疑問，就是……他的手掌捂住傷口，眉頭微皺：“這劍氣……”

“那是天可明鑒的劍氣。”沉默許久的墨傾池突然道：“也是我一直在追尋的東西。”

“天可明鑒？”歎希奇陡然回神，看向他：“傳聞中的三教聖劍？！”

墨傾池只是看著他，算是默認。他這一默認，歎希奇忽有些捉不准他的心思了。。

如果說他是在找劍，那與遠滄溟有何關係？

“天可明鑒是其一，尋到無端也是其一。”墨傾池說。

可歎希奇沒有接他的話，也沒有像先前一樣任他來去。歎希奇不是笨蛋，至此他當然看得出墨傾池到現在才展露出自己的真正目的。所以他還有多少隱瞞？他為何會知道這麼多？歎希奇對此一無所知，到現在，他也必須要問出那個藏在心底多時的疑問。

“聖司，你究竟想做什麼？”

對於他的疑問，墨傾池並不驚訝，或者說，歎希奇因他受累他終是心有不忍。那雙清冷依舊的眼眸，帶著歎希奇初見時便熟悉的平靜。可歎希奇清楚，墨傾池若是執著起來，會比任何人都可怕。

歎希奇就聽見墨傾池說了什麼，他起先一怔，隨後臉色漸漸難看起來。他問：“你是認真的？”

墨傾池點點頭。

歎希奇看過來，又問：“那你可知你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知道。”

聽到這句，歎希奇笑了一聲：“你知道，所以這是你的補償？連命都準備賠進去的補償？！”

“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最重要的是眼下而非一味追尋過往，是否補償不重要。就像軒邈當年帶走忘深微，你又是什麼心思？”

面對歎希奇隱約的怒火，墨傾池格外雲淡風輕。仿佛剛才所言不過戲謔言語，眨眼可忘。

而聽到這句帶走忘深微，歎希奇沉默須臾，似乎是想起什麼，最終，他吐出口氣。

“隨便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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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25樓發表於: 2020-07-17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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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歎希奇的傷勢好了七八成便準備和墨傾池一同上路，起先墨傾池還不願意，畢竟時隔多年歎希奇還能被聖劍餘力所傷，天曉得會造成什麼結果。

可歎希奇就是個不服輸的性子，他能安分在據說是墨傾池租下來的那座農家小院裡養個四五天已不錯，何況本身能為便不低，四五日再加上趕路時間，足夠他恢復到全勝狀態。

墨傾池的不願意入了歎希奇的眼，歎希奇冷嗤一聲：“若無我，聖司真有自信取回天可明鑒？”

話說的直白，可言下之意墨傾池怎麼聽不出：歎希奇都能受傷，墨傾池單槍匹馬真不會出事？想著歎希奇已知曉所求為何，墨傾池也只能允他一併上路，而此次上路，卻是尋找一個地方——雲歸。

雲歸是那根竹簡上唯一能看清的字，墨傾池和歎希奇思索著這兩字指什麼，無論是拆字還是引經論典，都沒有結果。歎希奇沉吟須臾，便道也許是地名？這假設雖然略顯冒失，但墨傾池不知想起什麼，竟默認了他這個答案。

如果邃無端在情老山境未死，那雲歸是他去處？還是與這場戰役有所聯繫？又或者，這是有心人留下的答案？

思慮再多，不如實踐。歎希奇與墨傾池上路一走便是半月。

這一日晴光正好，歎希奇與墨傾池入了茶棚。熱氣氤氳，人聲喧沸，歎希奇倒是不嫌棄這地方的吵鬧，反而打量著四周環境一圈，才看向對面的墨傾池。

歎希奇眼中墨傾池自是本來面貌，可畢竟背著個叛賊的罪名，墨傾池也不會讓真面容見他人多惹些麻煩。這簡單的幻術，只要修為足夠便可看出。只可惜這茶棚中，高手沒有，蝦兵蟹將倒是一堆。

墨傾池喜茶，歎希奇喜酒。所以歎希奇給墨傾池叫了這茶棚中最好的茶，才取了自個酒囊。酒自是香的，也引得旁人注目。但見歎希奇氣度風華皆是上人，也不敢所有造次。

“這半個月都快繞武林半個圈了，一點消息都沒有，你還確定是雲歸是地名？”歎希奇飲了一口酒。

墨傾池曾為國子監祭酒，卻沒嫌棄這棚中大碗茶的粗鄙，他端起茶碗面不改色飲了一口，才道：“若不確定，你因何來此？”

歎希奇笑了一聲，他知曉墨傾池所指為何。

雲歸為何？他的確不知，但為何來此，是因來時路上聽聞此處武者彙聚，若能突破難關，將有神兵出世。只聽這一句，歎希奇便斷定若非是有人故意放出風聲，便是當年之事被某些人無意發現了。

可怎麼思量，這件事的陷阱都大過真相。但墨傾池的執念他看在眼中，若無視，只怕糟蹋的不只是墨傾池的苦心積慮，還有遠滄溟的生機。

歎希奇微微側首，紫眸含笑自是氣度雍容，他看著東南角那一桌人，幾個劍者打扮的人正在那小聲討論什麼。若是常人也就罷了，可歎希奇卻清楚聽到他們在說什麼。

“誒，你說，要不是前些天那個看起來溫溫吞吞的老頭子，只怕現在都沒人發現雲歸山的秘密吧？”

“誰知道呢，那傢伙看起來其貌不揚，沒想到手頭還有兩下子。”

“得了吧，要是讓你去，你能破掉雲歸山的封印？人家指不定是哪裡來的先天高人呢。”

“真要是先天高人，怎麼連劍陣都不破就走了？哼哼，我看他是沒本事吧？”

“你就酸吧……”

“看起來有人特意為你打開方便之門啊。”歎希奇轉過頭，看向墨傾池，卻見墨傾池沉吟須臾，掏出碎銀拍在桌上，說了句過去看看便起身離開了。

歎希奇看看這桌上的碎銀，又看看滿室寂靜，搖搖頭也起身了。

跟上墨傾池前往雲歸山的路上，歎希奇發現這一路上的人可不少啊。帶劍的也就算了，帶刀的也過來湊熱鬧？他一邊想著，一邊隨人穿過小樹林。只一步，歎希奇腳步一頓，似有所感，他抬起頭看向上方。

時至正午，陽光甫落。巍峨山壁下人潮湧動，而山壁上，一道驚天劍痕直直劃過整個山壁。在看見劍痕一瞬，歎希奇心神一瞬被吸引，嘈雜瞬無，眼中心中唯有此劍。

墨傾池見此劍時，也有一瞬怔愣，似是未曾想到。但見歎希奇心神受引不好打擾，便默默守衛，可人在此處，縱不想聽，也有些許話語入了耳中。

“那個破了山壁封印的人叫什麼來著？”

“好像叫什麼……任平生？”

任平生，果真是他。

這個在意料之中的答案倒是讓墨傾池想起再見此人時的情況，同為單鋒流派，他相助自己尋找天可明鑒，卻又不曾透露行蹤。

“行者只是個老人家，不求什麼，也不會求什麼。聖司既能尋到行者，那行者幫你一回又如何？”

言笑晏晏猶在耳側，白髮褐衣一身悠然。墨傾池卻不敢小覷這帶著溫和笑意的人，無論任平生是否是隱流右單鋒之主，只要想起他極有可能與前朝最盛名的隱秋書院有關，墨傾池便不得不小心。

“真是……絕世的劍招。”

身側傳來歎希奇的悠然感歎，墨傾池看過去，便見他嘴角噙笑，毫無沮喪，紫眸中反有濃濃戰意：“我真期待與這位不世劍者的見面，不過眼下非是討論這個的時候，聖司。”歎希奇看過來，笑意愈深：“這一陣，你破，還是我破？”

話音落時，忽有滿天劍雨瞬落。圍觀群眾倒是準備十足，一個兩個跑遠避開劍雨範圍，只留墨傾池與歎希奇對視一眼，已明彼此心思。

墨傾池手持明意征聖，眸冷神靜，直迎劍雨無所畏懼。身側歎希奇負手旁觀，全看墨傾池施為。

躲避在他處的旁觀者未見具體情況，只是見滿天劍雨中有清芒瞬破劍陣，仿佛一隻無形巨掌硬生生掐斷將來的狂風暴雨。隨後飛沙走塵，視野迷蒙又清晰，大破的山洞前，已不見兩人身影。

一般來說，破了劍陣，那接下來的路將會難行。可眼前蜿蜒的山洞未曾給歎希奇危機感，反有一種莫名的和諧。

和諧？這是為何？歎希奇抬起頭，看著像是被硬生生鑿出來的山壁陷入沉思。

這種感覺，似乎是……

突然腳步一停，與隨之而來加重的呼吸聲讓歎希奇下意識看去，見墨傾池目光停在前方，瞳中多出一絲難以遏制的震驚。他下意識看向前方，只一眼便明白墨傾池為何如此。

不大的山洞裡，有人跪倒在長劍前。

那長劍暗淡無光，如一把廢掉的兵器。若不細看，必不會發現它的存在。可讓墨傾池震驚的非是長劍，而是那個跪倒在長劍前的人。他長髮披散，不見面容如何。但這個打扮，這個身形……

墨傾池下意識踏入內中，一瞬氣氛驟變，劍氣瞬化，直直朝墨傾池沖來。歎希奇眉頭一斂，還未有動作，入了內中的墨傾池已輕巧閃避迎面而來的劍氣。

可這氣劍似是源源不斷，墨傾池不知閃避了多久，視線停留在劍氣中心不知生死的人。這一眼，讓墨傾池腦海中如電光火石一閃而過，他足下一蹬，穩住身形，翻袖納氣，正是——

“君子風？”歎希奇一怔，也就這一瞬間，洞中氣流捲動，沙塵洋溢時也將劍氣攪得粉碎。

墨傾池一收手，再觀四周，總算沒有劍氣再出現。所以這最後一關……他轉過頭，看向那把不同先前暗淡無光的長劍，只此一眼，便明此劍非是凡品。那非是精巧所飾給人的感覺，從劍身中透露出的光華璀璨，足夠讓人折服在神兵之前。

只此一眼，有個極低的聲音在寂靜下來的山洞內突然響起：

“余平生好劍，惜立身二十載，不得機緣。曾思悟道，因身份所拘，終難償願。後見大儒，方知劍道為何。只惜……”

那個聲音頓了頓，又繼續道：

“半生愚行，罪愆親緣，令聖劍失落，神兵蒙塵。今緝拿罪者，雖奪聖劍，卻因傷重未能歸案，愧對儒門。只望來者破劍陣後，將此劍奉還三教，還吾一家清白。至那時，邃無端雖入黃泉，也在泉下叩頭感激。”注① GiJ|5"

話音落時，不知從何處來的風攜滿天流螢飄落。流螢入土一瞬，化為虛無，仿佛剛剛所聞不過夢境一場。歎希奇看著沉默注視著眼前一切的墨傾池。從那段話開始，墨傾池便未曾動過。他道：“邃無端將劍意消散在這個山洞內，至死也在保護天可明鑒。”

“他相信我會來。”墨傾池道：“他之行事風格，一如當年。”言畢，墨傾池閉閉眼，再睜眼時，已恢復平靜。他走上前，伸手似是想觸碰邃無端，可遺體在指尖觸及的那一瞬化作齏粉，落入塵中。

歎希奇清楚看到墨傾池的手頓了頓，隨後轉了方向，一把握住插入地裡的天可明鑒。一運氣勁，清聖光芒在墨傾池緩緩拔出時一寸寸映亮山洞。寒意逼人，果真是神兵。

墨傾池未曾多看這把劍一眼，反手將天可明鑒收起。再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蹲下身將齏粉撥入帕中，仔細包好放回懷中，做完這一系列後，他才轉過身對歎希奇說走吧。

出乎意料的是，歎希奇未曾多話，他點點頭隨人離開。

至於那個拼死帶回聖劍的人，最後的時間是怎麼在這洞穴中度過的，誰也不知道。歎希奇只知道，如果墨傾池將一件事掛在心中，他必然會做好。如同邃無端之請托，如同……遠滄溟之生死。

可歎希奇萬萬沒有想到，再尋到遠滄溟時，那人竟用一種疑惑的表情看著他們，問：“你們是誰？”

注①：改自單機遊戲《仙劍三》九州散人於劍塚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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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20-07-17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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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U;4\

遠滄溟拿起了刀。

拿起刀並不是想尋死，而是想在這段等待的時間中找點事情消磨下時間。所以他又摸到了一塊木頭，那是獨孤客替他劈好的，長度大小正好能讓他一手握住。

遠滄溟用手指摩挲著木頭，感受著這塊木頭的質感。然後刀鋒對準，慢慢劃動。

如先前所說，在失去光明後，時間似乎變得漫長了。遠滄溟只能靠聽力及感官辨別現在是早晨還是夜晚，用記憶來修復著明明只有幾步，可總是會撞到東西才能回房的路。

都說失去什麼其他的東西老天爺就會給你增強，所以要遠滄溟現在憑著感覺來學習雕刻。

獨孤客一開始是不准遠滄溟碰刀的，畢竟眼睛沒壞的學徒去學木刻都能劃破手，遠滄溟怎麼不會？可遠滄溟鬧起性子，非要獨孤客去尋工具來。然後聽著獨孤客粗重的呼吸聲，他知道獨孤客生氣了，也等著他發火。最終獨孤客什麼都沒說，遠滄溟就坐在原地等著，等他再回來時，手裡多了個木箱。

獨孤客說的沒錯，最初幾天遠滄溟的確劃到手。每劃破一次獨孤客跟個老媽子似得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給人上藥包紮，遠滄溟就這麼聽著，這麼笑著，半點火氣都沒有。

大概是沒辜負雙親給的頭腦，幾天後遠滄溟便掌握到訣竅。開始學著雕刻一些小玩意，例如花與草，如他學習繪畫時。

日子一點點過去，月文心偶爾過來看遠滄溟雕刻都誇進步大，可是遠滄溟廢了多少塊木料知道他自己知道，如果學習能對得住光陰是最好，如果光陰都對不住，也要對得起獨孤客極力隱藏的焦慮。

遠滄溟不知道獨孤客遇到什麼，獨孤客不說，他也不問，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今天得了空，遠滄溟決定試試雕刻人像。他的手指一邊摩挲一邊在腦海中勾勒著形態，頭部應該差不多了，可是身體怎麼雕刻……遠滄溟停下動作，陷入沉思。

要刻人像，顯然沒之前簡單。就在遠滄溟思索時，忽然聽到腳步聲。遠滄溟微微側首，如果沒聽錯，應是月文心來了。

若不是月文心通知卻塵思，遠滄溟連房間都出不了。遠滄溟這麼想著時，月文心帶著她獨有的歡快腔調跨入院中：“遠滄溟，我……”

一個我字後，遠滄溟聽到月文心倒吸一口冷氣，顯疑惑地眨眨眼，問道：“怎麼了？”

然後他感覺那人快步沖過來，耳中全是恨鐵不成鋼的聲音：“你在瞎搞什麼？！木頭都被你的血染紅了你還刻！”

“血？”遠滄溟微微一怔，沒感覺到痛楚，為什麼會有血？

“混蛋，你在摸我的手！”

遠滄溟又是一怔，抬目‘望’向月文心：“我的手上有很多血？”

“廢話，你掌心割了個大口子你不痛嗎？還刻？！”

遠滄溟沒有說話，他就這麼呆呆坐著，耳旁的喧囂吵鬧漸漸遠去，留下的只有眼前一望無際的黑暗。

似有所感，遠滄溟忽抬起頭，血色的天空上有星辰高懸，可遠滄溟未曾留念，他的視線停留在上方那個坐在羽毛繭上沉默不語的人，他手持胡琴，闔目如同沉思，就在遠滄溟看去的一瞬，沉睡的人眼睫輕輕一顫，緩緩睜開雙眼。

那一刻，是毀滅的極致。目之能及的世界開始劇烈晃動，星辰隕落，寰宇破碎。會有多少生靈在這刹那間湮滅？遠滄溟不知，他只知曉魔睜開了雙眼。對視的一瞬間，他墮入黑暗。

※※※

“你不認識我？”

歎希奇指了指自己，語氣凝重。

捧著一本書的遠滄溟像是被歎希奇這語氣嚇到，他又看看歎希奇，似乎想起什麼，略顯遲疑道：“五……五叔？”

歎希奇本冷著一張臉，一聽這稱呼也不見半分喜色。遠滄溟的驚恐、遲疑、猶豫，都被他看在眼內。歎希奇雖明離開一月或有變故，可沒想到就這一個月，遠滄溟連他都認不出。

一旁的獨孤客臉色也不算好，歎希奇看他一眼，又看向遠滄溟，指向身側：“他是誰？”

眾人就見遠滄溟視線停留在墨傾池身上一會兒，然後搖頭。

他竟不認識墨傾池。

歎希奇的臉色更難看了，倒是墨傾池有著出乎意料的平靜，他視線停留在遠滄溟手中的書上“你去讀書吧。”

“好。”遠滄溟雖不認識這個人，可不知哪裡來的感覺告訴他，這肯定是個很厲害的人。

遠滄溟回房乖乖讀書，歎希奇看向獨孤客，還未開口獨孤客打斷話茬：“別問我，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的身上肯定有問題。”

“怎麼說？”

“在你們離開後第五天，他雙目失明了。”

似是未曾想到這個答案，墨傾池與歎希奇都有怔愣。見此獨孤客拿出了習劍時的冷靜，繼續說：“我知道，你們想問他現在不是能看到麼？是啊，我本來還奇怪他這眼睛怎麼一下子好了，可隨著時間過去，我就發現不對了。”

“是記憶出現問題？”

獨孤客點點頭，他似乎想坐下來，可看著面前兩人又不太敢，只好繼續站著：“本來沒什麼問題，可過去兩天，他突然問我大哥去哪了。我和他說大哥為治你眼睛回師門了他居然不信，又過了兩天，他開始問我我怎麼會在這？這時候我已覺得不對，可……”獨孤客看了歎希奇一眼：“我發信給大哥，大哥本來準備回來，不知為什麼又耽擱到現在，然後你們回來了。根據我的觀察，他應該把自己身上還掛著個三品官的事情都忘完了。”

聽著獨孤客形容，沉吟思考的歎希奇緩緩道：“循次漸進，記憶消失？”對此墨傾池閉閉眼“滄溟的房間在哪？我去看看。”

“進後院，最中間那個。”

獨孤客看著墨傾池離開，又轉頭看向歎希奇：“你們去幹嗎了？”

“幹嗎了？找個失蹤的人來救霄冥啊。”

“那人呢？”

“死了。”歎希奇很坦然，就見獨孤客瞪大眼睛：“死了？所以沒結果了？”

歎希奇邁著步子來到座椅前坐下，然後抬起眼：“也不能說沒有結果，只是該怎麼做還得看聖司那邊。”他端起茶盞欲飲時，發現杯中空空如也，只能感歎讓獨孤客管家果真不靠譜。歎希奇放下茶盞，取出酒囊正準備拔下塞子灌兩口，就聽見獨孤客略顯遲疑的聲音：“其實……有個事我也不知該說不該說……”

歎希奇挑挑眉，“話都出口了，你說該說不該說？”

墨傾池入後院時，暑氣不似回來時濃重。其實對墨傾池這樣的先天來說，寒暑早已不知，墨傾池是先天，不懼寒暑。可遠滄溟不同，他是個人。

墨傾池看著那個坐在窗戶前認真讀書的人，腳步漸漸慢下來。對於為官多時的遠滄溟來說，一部《禮記》不過信手拈來。可現在的遠滄溟，又變成了那個十六歲的少年。他會為背不下書急的抓發哀嚎，也會為交不上策論垂首沮喪。墨傾池清楚，滄溟雖是頑劣，但這顆赤子之心，是連他都無法尋到的東西。墨傾池不曾說過，所以遠滄溟也不知道。

像是察覺到什麼，遠滄溟抬起頭，正好迎上墨傾池的注視。

“這位……”

“吾名墨傾池，你直喚名字即可。”

說出這句話時，墨傾池看著茫然無知的遠滄溟。遠滄溟記得歎希奇，記得獨孤客，記得卻塵思，記得一切和他有關的親人愛人。可忘了墨傾池，他不知這樣是不是好事。

墨傾池的視線停留在遠滄溟的摘抄上，面色依舊沉靜，沉靜到似乎忘記心中隱隱的澀然。

“看到哪篇了？”

遠滄溟眨眨眼，又低下頭看了看，答：“《中庸》。”

“不偏不倚，中正平和。”墨傾池看著遠滄溟：“行道堅定，此路無悔。你可明白？”

遠滄溟想了想，又答：“此為中庸之道，亦是儒者之心？”

這個答案在墨傾池的意料中，他又說：“你覺得玄淩蒼此事，可算‘行道堅定，此路無悔’？”

“淩蒼？”一聽到玄淩蒼，遠滄溟坐直身體看著窗外的墨傾池：“他不是在追羿峰嗎？又做什麼了？”

墨傾池看著他一舉一動，忽然轉移話題：“沒什麼，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被這話提醒，遠滄溟也有些尷尬：“我？我叫忘霄冥。”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好意思摸摸腦袋，有些抱歉的笑起來。

那個笑容，與墨傾池初見他時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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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20-07-17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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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月文心再過來時，就發現這農莊裡多了兩人。

一個氣質清冷肅穆，一看就知此人冷情難言。另一個紫發雍容，笑容雖是優雅，但紫眸流轉間讓月文心有一種被猛獸盯上的不好感覺。結果月文心還沒自我介紹，那人已笑著說：“文心姑娘對吧？感謝你這段時間對霄冥和深微的照顧。”

月文心聽著這老氣橫秋的口氣，眨眨眼，小心翼翼問道：“您是……？”

那人“恍然大悟”：“啊，忘了自我介紹，吾名歎希奇，是遠滄溟與獨孤客的叔叔。”話音落時，他的笑容更燦爛了，也更讓月文心毛骨悚然。

遠滄溟情況有墨傾池盯著，卻塵思還沒回來，獨孤客又是個不管事的，侍郎府還需要譚叔負責。因此這農莊內操持事務的只有歎希奇，好在人不多，讓人備下吃喝也就沒歎希奇的事了。獨孤客有些奇怪，因為那日見面後，歎希奇對月文心不但沒有動作，反而待她十分熱情。若不是知道他沒瘋，看著言笑晏晏的歎希奇他真的很想一頭撞牆上什麼都不管啊。

歎希奇是如此，墨傾池那邊又是一番景象。墨傾池留在莊內這幾日，漸漸觀察出遠滄溟的失憶是以時間倒退為准，昨日的他尚有十六歲之前的記憶，可今日只有十五歲，再然後十四十三十二，墨傾池明白，當遠滄溟的記憶重歸虛無時，時間也就到了。

可他什麼都沒做，只是看著遠滄溟手中的書漸漸變化。如果說記憶重歸，那唯一不變的，可能是遠滄溟始終抱著書看，也許是話本，也許是典籍。

遠滄溟對墨傾池這個“陌生人”，起初還有些排斥，偶然一抬頭，遠滄溟就發現墨傾池坐在身邊。沒有看他卻看著窗外，遠滄溟順著他視線看過去，只有蔚藍的天空和時不時飄過的白雲。

遠滄溟記憶有失，可感官沒有失去，他曾問過墨傾池是不是心裡有事，墨傾池看他一眼，問你功課做完了麼？就這麼一句，遠滄溟一聲慘叫，又去做那些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完的功課。

所以遠滄溟不知道的是，他記不住話本中的仗劍天涯，也忘記典籍中的之乎者也，更沒有注意到墨傾池看著他時帶上一絲淺淡的笑，這笑只是一瞬，又被情緒遮掩。墨傾池看著白雲蒼狗，慢慢閉上眼。

山風席捲，更深露重。

墨傾池手腳有些笨拙地替遠滄溟斂好被子，起身時不由看看掌心。仗劍伏邪魔，執筆書春秋，卻連個被子都蓋不好。他在心內暗笑一聲，又看向遠滄溟的睡顏。

有這麼個機會，也足夠了。

墨傾池很清楚，從他與遠滄溟相識的那一刻開始，遠滄溟失去的遠遠比得到的要多。無論是親人、朋友，還是夢想、自由。那三年的戰火紛紛，已違背了他當年教導遠滄溟的話。

所以……這個機會，他不會放過。

墨傾池這麼想著時，窗扉處傳來輕響。他看了一眼，轉身離開房間。

月色尚明，墨傾池甫出房便見樹下身影默立，來到那人身後，他道了聲軒邈。

歎希奇看過來，於他這等先天而言，三日不眠都無大事。歎希奇就看著墨傾池這小心翼翼的動作，然後說：“歸來已有數日，仍不見聖司動作，莫非時機未到？”

墨傾池聽得出歎希奇在急遠滄溟的事情，他這幾日都未動作，平白無故惹了幾頓白眼。墨傾池沉默了一會兒，說：“時機不正在軒邈手中？”

“喔？”歎希奇揚揚眉頭，似是未曾想到：“因何是我？”

“你這幾日，不是正在確定什麼？”墨傾池看他一眼：“謹防任何變數。”

聽得這話，歎希奇微勾唇角，露出桀驁的笑容：“不錯。”

“待你解決月文心，自可開始。”

對歎希奇來說，查一個小姑娘是否有問題還是極容易的。可聽到墨傾池這話，他忽不笑了，就這麼看著墨傾池，從始至終墨傾池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緒。他看著墨傾池，還是將心中的疑問說出：“聖司不怕霄冥知曉這一切？”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忘家的每個孩子，都繼承了大哥的柔軟心腸，聖司於霄冥而言何等重要，若他知曉你如此……”

話還未完，墨傾池已打斷，他平靜到毫無波瀾：“無端我救不得，因此滄溟不能錯過。”說著這話時，他看著天際圓月，換了個話題：“你可知我為何為他起名滄溟？”不等歎希奇回答，他已自答：“滄溟是天地大海，霄冥是碧落黃泉，無論哪個名字，我都希望他不要拘束在京師。廣闊的天地，才是屬於他的自由。”

最後一字落下時，氣氛沉默。歎希奇看不出遠滄溟對墨傾池有多重要，就如遠滄溟如何看待如今的墨傾池，他也不知。是怨是恨還是怒？又或者，是最後的寬恕？誰知道呢，只是當歎希奇準備離開時，一份飛書入了院中，他便見墨傾池伸手一取，展開信後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如何？”

墨傾池什麼都沒說，說了句有事待辦，便躍出院子。

白日裡的暑氣在幽深的山林間消散無蹤，墨傾池披著夜露朝著信中所記的地點趕去，一刻鐘後，他停下腳步打量四周環境。

身側是一條潺潺而過的小河，在月色下可見魚兒們藏在石頭縫裡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再看前方，月華映亮了鵝卵石的路，綠茵絨絨，無人，無影，如同一個沉睡的世界。

墨傾池凝視片刻，突然道：“此處無他人，出來吧。”

話音落時，一個清雅男聲略帶笑意隨之而起：“高手太多，要避開他們的視線有點困難，讓聖司久等了。”

墨傾池一回頭，正對上從容的紫衣人。不同歎希奇鋒芒盡現，他笑容和煦，讓見者如沐春風。再見氣度從容，必然是上位者。

可墨傾池顯然沒有此人的從容心思，他面色稍凝，語態平和：“離經收到消息了？”

“不錯，所以我才趕來與你一會。”玉離經頜首：“聖司當真尋到天可明鑒？”

墨傾池不說話，他只是肩頭一斜，玉離經便見清芒破空，如雙月映天。再落塵埃中時，一把神兵已現於眼前。

玉離經一瞬怔愣，又看向墨傾池，突然笑起來：“聖司果真是聖司，聖劍失落已久，儒門派出多少人都未曾尋到，偏偏讓聖司功成了。”

“佛道那方如何？”

聽墨傾池這麼一說，玉離經斟酌一會兒才道：“佛道執意要誅遠滄溟，被我極力壓下，只道給聖司尋天可明鑒的時間。虧得玄宗未曾插手，若他們也在道門施壓，我是萬萬壓不住的。至於義城封印……”

聽得出玉離經的遲疑，墨傾池看著他，只道：“封印出問題了？”

玉離經沉默一下，點點頭：“封印被內部的莫名力量衝動，若繼續下去，再過不久，義城封印便守不住了。”玉離經抬起眼，看著墨傾池：“聖司……可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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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20-07-17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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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話未說明，立身河畔的兩人顯然知曉這個“準備”是指什麼。何論玉離經言帶傷感，憑空讓這月夜中多絲寂寥。

比起玉離經的傷感，墨傾池極其淡然。他抬起頭，月華如水，映天地清明。

“若是不幸，還請離經出手助上一陣。畢竟除了無端之外，練成‘天衣無縫’的人只有你了。”

聽聞此言，玉離經輕輕頜首。同修非是一日，自明墨傾池請他相助不只是為了斷絕後患，更是在這個機會中保下遠滄溟。前提是，那個時候還有遠滄溟。

像是為了回應玉離經的念頭，長風浩蕩，排雲掩月。空氣中瞬帶肅殺氣息，玉離經眉頭一皺，還未開口，已見遠處劍雨忽落。再見墨傾池神情，玉離經明白是何處出了問題。

“聖司？”

“我先過去，防止生變。”

玉離經本想過去相助，但劍雨瞬隱，隨著一聲徘徊天地間的冷笑聲，墨傾池化清光離開。玉離經眉頭更緊，那冷笑聲中雖令人心驚，但並無殺氣。以神識觀之，遠方也無戰火紛飛，這是怎麼回事？

玉離經還在想時，墨傾池已入了農莊。剛進來便察覺氣氛不對：歎希奇站在院中，看模樣動過真氣，遠滄溟房中也亮起燈。墨傾池快步過去，還未問歎希奇那雙紫眸看了過來：“有只小貓按捺不住了。”

墨傾池一聽便懂：“真的？”

“翻牆入了院，是真當這院中人都死了不成？”

歎希奇抬起眼，看著出了房門的獨孤客，見他點點頭，才冷嗤一聲。

墨傾池倒沒他這麼憤慨，眉頭慢慢皺起，片刻後方道：“時間不多了。”

“聖司這模樣，是準備動手了？”

“雙管齊下，至於測出她身份，軒邈可有辦法？”

見墨傾池這麼說，歎希奇笑起來。那笑容高傲中帶著些許冷漠，他道：“既然是賭，何妨一賭？”

※※※

月文心被邀請至農莊時，心裡是有點忐忑的。因為發信的主人，也就是遠滄溟的五叔歎希奇言遠滄溟情況不妙，他準備帶遠滄溟離開京師，去遠方尋醫。離開前遠滄溟和獨孤客都想見見她，因此發信一邀。

月文心也不傻，她自聽得出這話中漏洞。可事關那件事，月文心必須要看遠滄溟的情況，如果他走太遠，下次想找到他就麻煩了。

明知山有虎，因此踏進農莊前月文心在心內暗暗祈禱，千萬千萬不要出什麼情況。

出乎意料的是，歎希奇沒設鴻門宴也沒找十七八個武林高手埋伏起來砍死月文心。獨孤客在院子裡練劍，歎希奇不知去了哪，遠滄溟……月文心打量了一陣，就聽見獨孤客道：“嘿，找誰呢？”

月文心看獨孤客一眼：“你們要走了？”

“是啊。”獨孤客回答的乾脆：“老二這毛病治不好，只好回酒池劍泉了。”

月文心沒問酒池劍泉是哪，反正她沒去過。可看了一圈也沒看到遠滄溟的影子，她就有點疑惑。

“不是在那麼？”獨孤客下巴點了點，月文心看過去，見遠滄溟走出房門，俊秀面容如往昔卻不見半點血色，那雙有些不適應陽光的眼睛先是看看四周，隨後停在月文心身上。

“你……”

“你看起來不太好？”月文心眉頭皺起來。

遠滄溟聽得出這句話是關心，他搖搖頭：“我沒事……”

話音落時，忽有劍氣破空，直朝月文心腦後沖去。月文心武功雖能自保，可在這極速一劍顯然沒有閃避機會！

就在月文心以為要死在這一劍下時，眼前突然一暗。白羽紛飛，形成遮天蔽日之景，一道人影如鬼魅一般閃至她身前。琴曲驟響，哀樂中散發無形殺機，這一人一曲，竟硬生生擋下了那一劍！

月文心一個愣神，瞬間知曉眼前人是誰，她也不顧身份，直接喚了句：“兄長！”

這一聲，如雷霆響空。

一道桀驁身影眨眼入內，他紫發垂散，眼神淡漠。不需要回頭，也知身後必然戒備森嚴。可那個沉默的人，那個從出手擋下一劍至現今都未曾開口的人，只是用同樣冷漠的目光看著眼前一切。

月文心顫顫巍巍站起來，看著那人白髮披肩，心下一緊。寄魂宿體本就是無可奈何之下的選擇。如今強行蘇醒並出手，天曉得兄長會出什麼問題！

不等月文心開口，那人冷笑一聲。若玉離經尚在，必然會聽出這聲音與那夜他所聞者一模一樣。

墨瞳環視四周一圈，從歎希奇到獨孤客再至墨傾池，雖只有三人，可無論是誰，都非他現在能硬抗的人。但他沒有沮喪，反而勾起一抹詭譎笑容。讓原本那張俊秀乖巧的面容，更顯鬼氣森森。

“倒是個不錯的法子。”他用微微沙啞的聲音說道：“以朱雀衣為誘餌逼我強行蘇醒，方便斬草除根麼？只是……”白髮人微微闔目，模樣悠然：“你們以為，遠滄溟會無事麼？”

“哦？”歎希奇微微眯眼，他又不傻，眼前之人雖是遠滄溟模樣。可無論是語氣還是眼神都不可能是遠滄溟的，那麼這就是墨傾池所說的交易？也是……忘瀟然的死因。

而獨孤客聽到這話心下一緊，他一步上前看著立身庭中的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便是，每當你們喚醒我一次，遠滄溟便離死近了一分。”

※※※

星子在天幕上拖出長長的尾巴，本該下墜卻如同被按下暫停鍵，停留在天幕上。

他跪坐在地上，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也不知過去多久，像是察覺到什麼，抬起頭‘看’向前方，問道：“若是五感盡喪記憶全無才能奪走身體，你又為什麼要恢復我的聽覺？”

那人沒有說話，但他感覺到那人坐在面前，大概還是闔著眼的模樣，不溫不火，姿態淡然。可他記得的，在對方睜眼的那一瞬，世界只剩下毀滅。

“你以為呢？”

聽到這句反問，他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我在你的面前毫無反抗之力，你若想殺我，隨時都可以。”

“但你未曾懼怕。”

他微微一怔，不曾答話。魔也沉默起來，一時間寂靜如死，不知年歲幾何。

或是一瞬，或是一刻。他忽聽見魔問他：“可願與吾一賭？”

他微微皺眉，因為魔的聲音中從來都是毫無波瀾。可這一瞬，他聽出的魔聲音中一絲微微顫抖。

“賭什麼？”

“你之性命。”

“……”

他不知道在說出那句話時，魔緩緩睜開了雙眼。奇妙的事情發生：除了魔與他所在之地，四周的世界又開始晃動。停留的星子朝遠處消隕，世界繼續崩塌。

魔看著面前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微微一笑：“若有人為你去死，你自是安然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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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衣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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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29樓發表於: 2020-07-17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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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聽到這話，獨孤客本想說什麼，卻被一步上前的墨傾池舉動驚住了:他肩一傾，刹那間清芒沖天。只此一瞬，孤獨客便覺劍意縱橫。再眨眼，墨傾池手中多了一把長劍。那劍長不過三尺三，與其他劍器並無太大差別。可獨孤客只看了一眼，便覺寒意撲面。

從始至終不曾說話的墨傾池第一個舉動竟不是問“遠滄溟”此言何意，而是一劍直朝“遠滄溟”心口而去！那一劍極快，從墨傾池出劍至一劍挑去也不過幾個眨眼，眼看著這一劍要入對方心窩，月文心都被驚的啊一聲。

可這個時候，“遠滄溟”動了。比起墨傾池的極速一劍，“遠滄溟”的身法更如鬼魅，他一把搭住月文心迅速閃開，在他身後是歎希奇！

天可明鑒之所以為聖劍，非是其意義為三教共尊，更因這世上再難尋一把與天可明鑒比擬的神兵了。面對這撲面而來的劍氣，歎希奇翻身一閃，只聞轟隆一聲，他身後的牆壁已然倒下。

獨孤客自也不是吃素的，在歎希奇有動作時他便堵住月文心兩人退路。夕痕一挑，端是殺氣縱橫卻又不曾傷人，意在圍困。

“遠滄溟”身法雖快，這具身體終不如本尊。只一閃身，他身形有些踉蹌。面色變了又變，張口便是嘔血。

一旁的月文心見他臉色難看，再顧不得是否會暴露身份。翻掌一納長刀上手，背過身直對三大劍者，張口就是：“我不許你們傷害兄長！”

“小妹！”

“遠滄溟”一抬頭，情況比起先前可說更加淒慘。但他瞳中堅毅卻是任何人都難以撼動的，他看著擋在身前的柔弱身軀，一掌按住心口，努力平復氣息後，才到月文心身前。

“以你如今情況，連歎希奇一劍都擋不下，如何護吾？”

“你……！”

月文心本想瞪他一眼，可一見他形容比起以往憔悴不少，唇角帶血，呼吸不穩，那句本該說出口的“臭哥哥”又叫不出口了。

她從未見過這個人這樣，記憶中的他永遠都是孤高又冷漠，最愛對自己念叨的便是聖族不能染塵。可現在，他身上的灰塵比起自己還要多了……不知怎地，月文心覺得眼眶發澀，她拼著一縷魂識從封印裡出來就是想尋到他，可這種結果，她該怎麼辦？

仿佛察覺到月文心紊亂的思路，“遠滄溟”看她一眼，忽笑起來。這一笑，讓在場所有人都怔了下，因為這個笑容太難分辨。月文心記憶中的兄長非是愛笑之人，其他人眼中，這個笑容有些像遠滄溟，難道……

“遠滄溟”抬起手，似乎想拍拍月文心的腦袋。手剛抬起一瞬他臉色再次一變，所有人就見指縫間溢出血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亦是同時，獨孤客瞬覺一陣心悸。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若遠滄溟魂識依舊在體，他這麼傷下去遲早會死的！

就在獨孤客要搶先一步時，那人似有所感，一雙墨瞳淡淡看過來。與他對視一瞬，獨孤客似是看到星辰隕落，下一秒，他唇側笑意變得譏諷起來。

“看來你的兄弟很擔心啊。”這一句不知說給誰聽，只知話音落時，“遠滄溟”察覺到四道目光鎖定了他所有退路。可他無所畏懼，將月文心掩在身後，再看向墨傾池——或者說是看向墨傾池手中的劍。

“果真是……”

在看清那把劍的形容時，“遠滄溟”難得皺起眉頭，在考慮什麼。隨後，他閉閉眼，定下心神：“既有天可明鑒，吾也不怕洩底。天可明鑒對吾而言的確能造成重創。”他一抬臂，攔下欲開口的月文心：“以吾如今情況，受你一劍必死無疑。”

“言既至此，你仍無懼，莫不是想與我談條件？”

墨傾池靜靜看著“遠滄溟”，開口聲音平淡從容，不見半分焦慮。然後就見“遠滄溟”微微一笑：“你為救遠滄溟不惜這麼大的代價，我自會成全。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不但遠滄溟會安然無事，你更能為這個天下除去一個大禍患。”

“我如何信你？”

“遠滄溟”繼續笑：“你可以選擇聽完我需要的是什麼，再決定是否答應。”

對此，墨傾池只是看了歎希奇一眼，見他淡漠依舊，便說了個好。

這是一場“遠滄溟”與墨傾池的單獨交易，因此歎希奇三人沒有在場。獨孤客倒是不擔心那個附在遠滄溟身上的魔會鬧事，因為墨傾正將天可明鑒背在身上才與“遠滄溟”去了後院。眼看著暫時沒架打，獨孤客又看了眼站在農莊外對著青山綠水沉思的歎希奇，扯下嘴裡的草根歎口氣。

“你歎什麼？”

身側插進來個聲音，獨孤客在心內嘿一聲，差點忘了這裡還有個小魔頭呢。他看過去，月文心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以前月文心來莊裡都沒見她這麼拘謹，現在站這麼遠，看來是擔心獨孤客突然暴起揍人。

仿佛看出獨孤客的打量是什麼意思，月文心哼了聲：“他們兩個我是打不過，但你，那可說不定。”不過說起墨傾池和歎希奇，月文心越想越氣，現在那傢伙和墨傾池秘密談話，鬼知道會不會談著談著就打起來。

獨孤客倒是沒在意她的哼，他打量著月文心，突然道：“你真的叫月文心？”

月文心搖搖頭：“當然不是，這是這具身體的名字。”|

一聽她這麼說，獨孤客就坐起來了。他看著月文心這張臉又道：“所以你和你哥一樣，是附在其他人身上才能自由活動？”

“你以為我想啊。”月文心瞪他一眼，似乎是因為身份暴露，她也無所謂了：“幽界本來就在比幽都更深的地方，要不是前段時間封印有所鬆動，我根本沒法擠出魂識出來。”

獨孤客歪頭打量著她：“所以你的本尊還在封印裡。”

月文心本想說對啊，可仔細一想這對話似乎有點不對，那句對啊被她硬生生吞下去，換成：“你，你想幹嘛。我什麼都沒做，我，我就是用點魔氣讓幾個不聽話的參了他一本讓他來這……不然我怎麼見他……”似乎察覺到自己的不對，月文心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只能低著頭不敢看獨孤客。

卻不想獨孤客臉色微微一變，似乎想起什麼。月文心就聽到他起身，再抬頭，那人已來到面前，驚得月文心下意識喊了句打人別打臉！

獨孤客都懶得管她抽風了，月文心剛剛的話讓他想起了一件忘記很久的事情：天樂縣滅門案！

此事關乎著遠滄溟的身家性命，甚至關乎著他們三個的老爸忘瀟然的聲譽，若得不到個答案對遠滄溟和忘瀟然的聲譽都有極大的打擊。月文心看著獨孤客，聽他問道：“我問你，天樂縣滅門案是不是和你哥有關？”

“天，天樂縣？”月文心一臉茫然：“那是哪？”

“你難道出來後就一直待在這嗎？”

一聽這話，月文心揉揉額角，一副極其頭痛的模樣：“我出來之後好不容易找到個能承受魂識的女子身軀，之後三教封印幽都的大戰爆發，我躲到現在才敢出來，你說的天樂縣滅門案我真的不知道。”

看著月文心這模樣，獨孤客想逼卻又不敢逼迫。那只魔正在後院，若讓他知曉遠滄溟只怕麻煩。可天樂縣的事情，還有那夜來追殺裴氏夫婦的魔顯然是遠滄溟身上的魔類，獨孤客定了定神，繼續道：“你兄長操控著遠滄溟身軀在天樂縣滅了一戶人家，這件事皇宮裡那位也知道了。你還挑唆人家給他參一本，如果遠滄溟死了倒好，他現在活著，一天交不出兇手一天就得準備問罪。”言盡於此，獨孤客面無表情看著月文心：“就算是他所為，可之前幾年我大哥一直在他身邊，他怎麼半點事都沒有？”

聽著獨孤客劈裡啪啦一大堆，月文心思索著什麼，片刻後才道：“遠滄溟之前是不是遇到過什麼事？”

“嗯？”獨孤客一怔。

“按照時間，此刻非是兄長蘇醒之時，頂多慢慢覺醒。他顯然是察覺到肉身有所危險才會突然暴起，如果你所說的事情的確是兄長所為。那他……”

月文心抬起眼，看著獨孤客：“在沒有徹底覺醒時，他所做的，是保護這具肉身。”

“你的意思是說……”

“遠滄溟白日裡若知道什麼，兄長也會感受到的。他的本質畢竟是魔，所以，這是他的反擊。”

※※※

“能尋至天可明鑒，看來你對幽界瞭解不少。”

甫入屋，坐下的那人對著墨傾池如此說道。而墨傾池的反應便是淡看一眼，分明是一樣的面容，見遠滄溟時柔和些許，現在又是清冷肅穆的模樣。

“不算多，也不算少。”

“但天可明鑒，便足夠了。”

“所以，你要交易什麼？”

聽得墨傾池直入主題，單手支著下顎，似是在思索，實則已力有不支的人淡淡道：“你知道天火麼？”

“天火？”

提起天火，那原本形容憔悴的人忽多了幾分精氣神。他看過來，唇角笑容越發深沉：“天火所至，神州盡焚。萬里焦土，生機不存。此為‘焦土魔宇大計’。”

見墨傾池眉頭皺的更緊，顯然不知此事的模樣。“遠滄溟”緩緩起身，來到墨傾池的面前：“這世上能控天火者，本有三人，只是一者已亡。剩下兩人，一者身在封印之中，另一人……”他頓了頓，繼續笑：“你該知道是誰。”

“所以你要與我交易的是什麼？”

墨傾池便見那人抬起眉眼，再非昔日溫和柔軟的模樣。周身肅殺之氣竟與征戰多年的將領無差。他用堅定的聲音，說出一個在墨傾池意料之中的答案。

“以天可明鑒，為吾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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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