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0 永愛 ─ 情寄劍君《第一部完，36F》| 琅琊文庫|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3.20 永愛 ─ 情寄劍君《第一部完，3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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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魂

一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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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06-03-19 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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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莫名而來的痛楚刺傷了劍君的心，他驟然停下腳步，胸口充滿一股打不開的鬱悶壓得他心煩氣躁。
　　
『怎麼了？』
　　
葉小釵搭上他的肩頭表示關心，但劍君只是默默搖頭不知該如何解釋這突來的感覺。
　　
「日出了。」
　　
隨著蕭南平的話，一縷金光由極東綻放並順著三人的衣角爬上頭頂，剎那間，灼熱刺眼的光線竄入瞳孔使得劍君眼前一片白空，茫然無思的腦海竟然浮出一幕駭人的景象……
　　
「我們趕路吧！」緩緩睜眼，劍君模糊的看著前方。不知是否為方才腦中浮出的景象所致，此時此刻他只想趕快前往念情村。
　　
※　※　※　※　※　※
　　
經歷連日煎熬，鳳婕就像具沒有靈魂的娃娃呆坐在窗邊。說她的表情像哭，那雙乾澀的瞳眸早已擠不出淚水；說她的表情像笑，那片豐腴的唇瓣早已失去血色。問她究竟望向何方？那是連她自己都想知道的答案。若她還能選擇，她真不想……真不想……
　　
『劍君自詡為念情劍的傳人，一直處心機慮想奪劍……』
　　
中心響起日前北堂宗邑等人的話，鳳婕失魂落魄的起身，腰間一只小巧的木盒隨之落下，「喀」的一聲敲落在地。
　　
『那一夜，念情村遭受匪徒襲擊，劍君藉此趁虛而入……』
　　
跨出門檻，雪白的人兒麻木的走著，該去哪、該往哪，都是一條不得不走的路。
　　
『他因此對上杜芊紅，結果卻失手殺了她！念情劍是把有靈性的劍，知道妳娘親受害於是拒絕劍君，所以他當年才沒能順利奪劍……』
　　
她拖著步伐緩緩來到正廳，北堂玄聿、夏云樓、韓黔月等人已靜候多時。主角出現，北堂玄聿率先開口：「妳真的決定好了？」看著鳳婕毫無生氣，他雖然感到心疼卻也因此加深了對劍君的仇視。若非劍君從中阻礙，他還需要如此去傷害她嗎？
　　
「鳳姊，妳還是別去了，報仇的事就交給我們吧！」夏云樓一身輕盈跳到她的面前，相較於鳳婕，他足足矮了一個頭。
　　
「小樓，謝謝你。」夏云樓的關心讓她在心寒意冷之中還能感受到些許溫暖，只不過這趟路，她是非走不可。「若劍君的目的真是念情劍，那他今天一定會去取劍，對吧？」面對北堂玄聿，她繃著每根神經等待他回答。
　　
「沒錯，過了今日要再取得念情劍就困難了。」北堂玄聿照實回答，但心中卻對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當初那一劍刺向杜芊紅後，他本來還有機會可以取劍的，卻因為害怕而逃走，這一次他絕不會再錯失機會！
　　
「既然如此，我要親眼見到他。」鳳婕堅持要去現場，她不信劍君會覬覦念情劍，一切是真是假，她要親眼目睹才能相信。
　　
「鳳姊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妳的。」
　　
夏云樓燦爛的說道，這話聽得鳳婕滿是窩心，他的笑容也是目前最能支持她撐下去的鼓勵，但她卻始終不知道，那張討好的面容背後是藏著多毒辣的針。
　　
「哼，笨女人。」
　　
韓黔月走在後面忍不住嘀咕，望著鳳婕的背影他真想一掌劈昏她省得她去亂攪和，敏銳的夏云樓聽到立刻回眸瞪他一眼，隨後又一路蹦蹦跳跳的逗鳳婕開心。
　　
「偽君子。」
　　
明知夏云樓發出威脅，韓黔月還不怕死的繼續嘀咕，那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就落在當事人耳裡。
　　
「韓黔月，你可以對我不滿，但事情要是搞砸了，小心你的項上人頭。」夏云樓悄然地退至後方教訓他，然而韓黔月卻無謂的聳聳肩。看他一臉不在意，夏云樓冷笑一聲甩頭離開。
　　
斜睨那身黃衣，韓黔月就是對這種表裡不一的人感到作噁。顏若瑤也是、夏云樓也是，怎麼莊主身邊老愛用這種人材？
　　
就在他沉默時，鳳婕溫柔的聲音忽然響起：「你跟小樓感情不好嗎？」
　　
韓黔月倏然轉頭便看到她與自己並肩行走，不禁惹來他一陣怒氣──「關妳什麼事，妳還是擔心自己看到劍君後怎麼辦吧！」該死的，他居然沒注意到有人接近！
　　
「韓黔月，注意你的措詞！」北堂玄聿知道韓黔月向來對人不分尊卑，所以也容忍他有時目中無人的態度，不過這次聽到他用如此口氣對鳳婕說話，還是讓他有些不太高興。
　　
「不要緊的，他不過是說自己想要說的話。」
　　
見氣氛不甚融洽，鳳婕趕緊出來打圓場，北堂玄聿瞥了韓黔月一眼後也沒在說什麼，倒是夏云樓不放過這個機會藉此繞到鳳婕旁邊。
　　
「他呀，是嫉妒我跟鳳姊妳感情好。」
　　
夏云樓像隻乖巧的小貓偎在鳳婕身邊，那雙笑彎的眼直勾勾的盯著他瞧讓韓黔月內心受到不小震撼，一時之間，他竟然不曉得該作何回答。
　　
「小樓，別鬧了。」對於夏云樓的話北堂玄聿只是當作玩笑看待。韓黔月是他的手下，他怎可能會不清楚自己手下在想什麼，夏云樓這樣說不過是想藉由他教訓韓黔月罷了！
　　
「呵呵……鳳姊妳還是和我一塊兒吧！看妳跟他說沒兩句就愁眉苦臉的……」
　　
夏云樓拉著她到一旁說笑，但鳳婕受到之前的影響怎麼樣都笑不出來。韓黔月怒瞪夏云樓恨不得衝上前去與他較勁一番，但回頭看看北堂玄聿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主僕間就該互相信任。」
　　
發現他不知所措，北堂玄聿單單說了這句話。韓黔月停頓了下，隨後跟緊主子的步伐，衝著這句互相信任，要他赴湯蹈火也再所不辭。
　　
『妳還是擔心自己看到劍君後怎麼辦吧！』
　　
鳳婕腦中滿是剛才韓黔月的話。他說的沒錯，若劍君真的是兇手的話那她該怎麼辦？她真的下得了手報仇、真的狠得下心嗎？過去和現在的情景交錯侵蝕，一層層剝落她的心，鳳婕每跨一步都像是千斤重的擔子壓下，但她不能回頭，這條路已別無選擇。
　　
「對了，妳認識一個叫裴玉迪的人嗎？」夏云樓見她心不在焉乾脆轉移話題，一個陌生卻有些印象的名字果真引起鳳婕反應。
　　
「裴玉迪……」鳳婕微蹙柳眉回想，不正是那天在客棧裡作畫的書生嗎？「怎會提到此人？」在她的印象中小樓好像與此人並不熟識。
　　
夏云樓斂起笑容，隨後將雙手置於後腦仰頭說道：「他本是莊主私下任用的人材，卻因為一己私利背叛莊主轉而與劍君聯手，韓彤月的手臂就是給他斷去的。」
　　
「你說什麼！」鳳婕激動的情緒再次被撩起，那稍嫌蒼白的容顏這下子完全失去血色。
　　
※　※　※　※　※　※
　　
「莊主，一切準備就緒。」
　　
洺淵山莊內，一名灰髮男子傲然挺立，那身黑銀相間的服飾襯出孤傲氣質，手中一把「天絕槍」強悍勇猛、威風凜凜，令人畏懼三分。
　　
「很好，你前去與夏云樓會合吧！」
　　
「是。」
　　
北堂宗邑一聲令下，男子立即出發，偌大的洺淵山莊只餘東風拂水、楊柳輕擺，庭院深處隱隱約約傳來流暢的樂聲。
　　
「蕭南平，我就在此等你來了結這二十多年來的恩怨！」
　　
北堂宗邑指尖挪移奏出一曲。二十多年前，一場愛恨情仇造成師徒兩絕裂，如今悲劇發生的第七年，他們又再度站在同一個點上，這條充滿無數個路口交叉而成的血路，最後的勝利者究竟是誰？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來……」
　　
昔日的念情村早已付之一炬，殘破的木堆瓦片陷在滿天風沙裡，過去的人、過去的路全都埋成一片黃土辨識不清了。
　　
「鳳婕……」分離兩地的人們隔著一把念情劍遙望，劍君的內心忽湧上一股強烈的情感，再次重逢，她憔悴的令他心疼。
　　
「為什麼是你！」反觀鳳婕一臉掙扎痛苦，思念的浪潮襲捲而來卻無情地將她吞沒海底，她恨不得自己隨之沉沒再也沒有清醒的一天，然而越是侵蝕她的思緒就愈加清楚。
　　
「為什麼是我？鳳婕，妳怎麼了？」劍君愕然地看著她倒在別人懷中哭得肝腸寸斷，還弄不清發生什麼事就見到北堂玄聿親密的摟著她，他終於抑不住滿腔怒火大喝：「放開她！」
　　
劍隨氣動，劍君手握寶劍快如迅雷地衝向北堂玄聿，豈料鳳婕突然轉身抬頭，犀利的劍鋒直指她的額首──
　　
「鳳婕！」
　　
「鳳姊！」
　　
眾人狠狠倒抽一口氣，怵目驚心看著破雲劍停在鳳婕眼前三分之處，危急之刻劍君及時收手，但凜冽的劍氣仍是隔空傷到她，人兒的眉心緩緩沁出血絲……
　　
「你真的……那麼想得到念情劍？」視線透過破雲凝望劍君，鳳婕哽咽落淚，眉頭流的血比不上心被撕裂的楚痛。
　　
「劍君十二恨，都到這步田地你還想趕盡殺絕！」
　　
「是誰趕盡殺絕？叫唐雲飛滾出來！」蕭南平反唇批罵北堂玄聿，若非鳳婕還站在他身邊，他早衝過扭碎他的頭！
　　
「呦呦……我還以為含血噴人這種事只有獐頭鼠目的小賊才做得出，原來道貌岸然的人說話更毒。」
　　
夏云樓站出來幫腔，小小的個子講起話來可是得理不饒人。雙方開產生激烈的口角爭執，但這一切通通聽不進劍君的耳裡，他既懊悔又憤慨，一心一意只想將鳳婕拉離北堂玄聿的身邊，可是她淒美的目光卻有如桎梏緊鎖住他。
　　
「你來，是為了要奪劍？」
　　
喃喃話語如幽魂飄盪劃過劍君心房，他扶劍在地像失了聲音一樣頻頻搖頭，不知為何，他的聽力慢慢與四周隔絕，耳中只聽得見自己劇烈無止的心跳……忽然，天色漸暗、冷風倏起，恐怖陰森的光芒籠罩大地，在日光完全遮蔽的那一剎那，地上的念情劍發出詭譎的紅光。
　　
「唔！這種感覺是……」受到念情劍的影響，北堂玄聿的身體泛起一陣疼痛。他知道這種感覺，這種灼熱感是他一輩子也忘不掉的！
　　
「劍君，快取劍！」蕭南平見天狗吞日連忙大喊，眾人這才注意到鳳婕已慢慢走向念情劍。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北堂玄聿強忍全身劇痛阻擋劍君，劍法一出仍是威力萬鈞。
　　
「閃開！」
　　
劍君心急如焚提劍反攻，猛然急促的刺擊攻的北堂玄聿退為防守，兩劍相擊的聲音正式敲響戰鼓。韓黔月心繫主子安危插手戰局，銳利如鷹的雙眼鎖定劍君要害，一出手便是「疾風迅滅」。
　　
「啐！無恥之徒，只會背地裡搞偷襲。」蕭南平替劍君擋下致命一鏢並還以顏色，奔騰浩瀚的劍法直削韓黔月，劍鋒迴轉更打亂了北堂玄聿的劍法。
　　
「快去，這兩個由我對付。」
　　
眼看鳳婕將要拔劍，蕭南平挺身護送劍君。北堂玄聿主僕二人聯手雖默契十足，但面對劍法卓越的一代宗師仍是難越雷池一步。另一邊，夏云樓再次對上葉小釵，兩人眼神交會不動聲色，再遇勁敵，少年卻是一派悠然無意開戰。
　　
「葉小釵，咱們又碰頭了。」
　　
夏云樓簡短寒暄卻換來葉小釵連發劍氣，他噙著笑容輕鬆閃過，當第二波攻擊到位，夏云樓竟站在原地不閃不避，倏然，一道黑銀相間的身影竄入其中接下葉小釵猛烈的攻擊。
　　
「真慢，你怎麼沒騎白虎啊？」夏云樓抿著嘴從灰髮男子背後探出頭來，左顧右盼就是沒見著對方的座騎，男子並未回答，打從他一開始就對葉小釵全神貫注。夏云樓淡淡一瞥便識趣退開，因為此時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這一方面，劍君急呼佳人的名字──「鳳婕，不要！」就在鳳婕觸碰念情劍之時，他亦急奔而來握住劍柄，兩人同時拔劍的那一刻，時空竟分隔為二各自將他們帶回過去。赤魂錄的下落、念情村的血案，過往的一切發生得太快，劍君和鳳婕的記憶一時承受不住，雙雙被震離開來！
　　
「劍君！」
　　
「唔……」剛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嗡嗡作響的腦袋讓劍君分不清東南西北，他痛苦的抱頭，癱軟的身子幾乎使不上力來，幸虧身後有人支撐著才沒讓他跌落地面。
　　
「劍君，你無事吧？」
　　
沉穩的聲音沁入慢慢喚回劍君的意識，他睜開迷茫的雙眼抬首一觀，身後扶持他的人正是青陽子。
　　
「你來得正好，快去幫前輩。」
　　
劍君彷彿看到救星一般抓著他，青陽子頷首，立即加入戰局。短暫的日蝕過後，大地又恢復一片聖明，耀眼的光芒逐漸將混亂的戰爭劃分開來。葉小釵對上實力莫測的灰髮男子，刀劍盡出力求速戰；青陽子一掌擊向敵手，韓黔月借力使力，凌空躍步反贊一掌；蕭南平、北堂玄聿劍法同出一轍，兩人揮劍如雙龍纏鬥難分軒輊，忽然間──
　　
「不要過來！」
　　
突來的警告打斷所有戰事，眾人回神一觀竟是令人屏息的景象。
　　
「再過來我就自盡！」
　　
「妳別做傻事！」劍君急得跳腳，未料鳳婕會將念情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以命威脅。
　　　　
「鳳婕，不要亂來。」
　　　
北堂玄聿焦急萬分，深怕鳳婕真的往自己脖子劃上去，蕭南平亦是心驚膽跳，連聲阻止：「孩子，刀劍無眼，快將劍放下。」
　　
鳳婕的目光惶恐游移，她看了劍君又看了北堂玄聿，掙扎在生死邊緣的她突然發出冷笑：「你騙我……你們都騙我！」
　　
「鳳婕……」
　　
「不要再靠過來！誰過來我就跟誰同歸於盡！」
　　
她雙手握緊念情劍慢慢向後退，劍君和北堂玄聿均不敢冒然行事只好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不要衝動，有什麼話好好說。」
　　
北堂玄聿試著做最後的勸告，但鳳婕瞪了他一眼後反身拔腿就跑，逃入霧林之中。
　　
「鳳婕──」
　　
劍君、北堂玄聿見狀立即施展輕功追上前去，蕭南平等人欲跟進卻是被攔了下來。
　　
「小子，讓開！」
　　
蕭南平怒視夏云樓卻見他一臉嘻皮笑臉的說：「要進霧林得先通過我這一關。」
　　
灰髮男子、韓黔月同樣擋住葉小釵、青陽子，第二次戰火瞬間點燃。
　　
「你這個小毛頭還沒資格與我較勁！」
　　
蕭南平心憂鳳婕不想浪費時間與少年糾纏，於是身形一轉與他擦肩而過，夏云樓見狀振臂輕喝，嬌小的身軀爆發無限潛能，轉眼間，驚天動地、煙沙風舞。
　　
「有沒有資格，見過這招不就知道了。」

少年神色丕變擊地凌躍，強勁旋風狂襲而來，此招竟是杜芊紅的絕學「旋舞飛天」。
　　
「啊！你……」
　　
蕭南平大驚，熟悉的招式令他詫異萬分，等他反應過來已被鞭子操控的氣流割傷皮肉。極招過後，夏云樓輕巧落地，鞭子隨身擺動在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形。
　　
「好、很好！那個畜牲居然將他師妹的武學傳給你，我蕭南平不殺唐雲飛誓不為人！」
　　
老者全身血脈噴張、怒氣難遏，激動的情緒完全淹沒理智。劍鋒再指、劍法再開，龍騰招式傾巢而出，夏云樓見獵物上勾，神鞭速掃邊戰邊退，頃刻，兩人已脫離戰區。
　　
「旋舞羅天──」
　　
夏云樓神鞭再起，以自身為圓心轉、帶、撥、打，外連風刃掃敵、內織一網護身，攻守皆宜的陣勢將此招發揮得淋漓盡致，但蕭南平身經百戰功力深厚，以一招「昊天罡風御潛龍」御劍破陣，一轉眼，夏云樓──敗！
　　
「帶我去見唐雲飛，走！」蕭南平以劍抵住他，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瞪得嚇人。
　　
霧林裡，劍君與北堂玄聿遍尋鳳婕，泥地深陷的足印殘留血跡不禁讓兩人心頭一震。沿著足印，他們在白霧中穿梭至直盡頭，落石滾動的聲音遙遠地從斷層中傳回，昂首一觀，是昏迷不醒的鳳婕和念情劍，分別被吊綁在東、西兩處斷崖上，一人一劍相距甚遠，繩頭放置的兩根燭火不停地燃燒……
　　
「糟糕，繩子快斷了！」
　　
眼看繩子將斷，劍君率先做出判斷行動，北堂玄聿則遲疑了會兒才騰空凌步。一者救人、一者奪劍，繩斷的剎那，兩人皆跌入不知名的深淵，風平浪盡後，崖邊緩緩出現一位騎著白虎的人。
　　
「這樣就對了，妳就隨著劍君永遠別再出現吧！」顏若瑤撫摸白虎，靜靜地看著斷崖。如她所料，北堂玄聿最後還是放棄鳳婕選擇念情劍……「這對妳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凝望深淵，顏若瑤眼神流過一絲哀憐。或許是姊妹相處久了難免有些情份在，但事到如今她已不需要再去同情這些……
　　
「走，我們去接玄聿吧！」
　　
白虎低鳴，隨後依照指示前往目的地。

《待續》
　　

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孤單——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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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06-03-21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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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繩，斷；人，直落而下。
　　
滿谷的樹藤將兩人纏得密不可分，上下壓迫拉扯讓劍君以一種奇異的姿勢抱住鳳婕，現在，他們倆正卡在半空中橫吊著。
　　
真是糟透了……
　　
劍君嘆了口氣，瞪著空中交錯紊亂的樹藤，他的軀幹緊緊被綁住，只能微微探頭打量情況，一個讓人難堪且無法動彈的窘境。
　　
回神看了下懷中的人兒，她似乎還躺在他身上沉睡。這不禁讓劍君覺得苦悶，千方百計想擺脫難纏的樹藤，當目光再換，下個景色卻使他思緒一怔，直到聽見「砰」的墜落聲他才慢慢回神──他的劍架，就這樣從他眼前五尺之處掉下去。
　　
「唉……」劍君雙眼一翻，洩氣的任由樹藤垂吊。
　　
從劍架掉下去傳回聲音的時間算來，這裡距離谷底少說有十丈高，如今他四肢受限又抱著鳳婕，看來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祈禱他們倆別在這種情形下掉下去。.
　　
幽谷，靜得只剩呼吸，劍君的思緒越發清楚就越是聽見自己沉重的起伏。不曉得北堂玄聿跟她說了什麼，鳳婕就像斷了弦的琴箏失去旋律、散了笑容，等她醒來後還會向之前那樣對他嗎？
　　
「妳可知道我每日都想著妳，每日都期待我們再相見的時候。」
　　
劍君喃喃地道，那富有磁性的嗓音飄在幽谷間忽近、忽遠，等不及人兒醒來就悠悠地傾訴思念。他不知沉睡中的人兒聽不聽得見，但他知道就算沉溺，他也甘之如飴。
　　
「不知前輩他們情況如何……」
　　
想到夥伴們尚在奮戰，劍君兩道濃眉蹙起一秋深愁，輕輕地、緩緩地，隨著憂悒的聲音傳往洺淵山莊……
　　
「唐雲飛──」
　　
一聲長喝，蕭南平大破洺淵山莊，衝出來阻擾的守衛皆被劍氣所傷，他的劍，掩不住烈焰怒火。
　　
「通通給我讓開，我的目標只有唐雲飛！」
　　
「殺啊──眾人全力保護山莊！」
　　
蕭南平不殺無辜卻阻止不了他們衝來，激烈的殺聲如大浪擊在巨岩上，濺出層層浪花。那是他們的血，一群無名俠客的血，忠貞而痴愚的血……蕭南平殺得眼紅了！
　　
「好可怕的威力。」夏云樓隔岸觀火，眼見同志相繼陣亡卻無出手搭救之意，骨碌碌的眸子似乎也被腥味沾染血氣。
　　
他瞇著眼，像是紀錄蕭南平每個動作，他每一劍都是俐落的不沾血、每一招都是懾人的表現，昇華、再昇華，龍騰劍法發揮極至，是慢得讓人一清二楚的動作……不對！
　　
夏云樓猛然眨眼再看蕭南平，那是一個瞬間秒殺性命的動作，紅血飛濺，不知是多少烈士的英魂，僅在頃刻間潑下悲壯的扉頁。
　　
少年的心，震撼了。
　　
一道溫熱的液體自眼中流下，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俗人管它叫淚……
　　
「唐、雲、飛！」
　　
一字一字咬牙切齒的嘶吼狠狠擊中夏云樓，他陡然回神已看見蕭南平衝進內院，直到那瘦骨崢嶸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找到呼吸大力的喘氣。驀地，內院傳來一陣如淒烈巨響，夏云樓撐大雙眼、急收一口氣，隨即飛奔而出。
　　
庭院深處已不再流唱美妙樂聲。
　　
「唐雲飛，你這喪盡天良的畜牲！」蕭南平衝進庭院，劍指孽徒。
　　
昔日師徒、今日仇人，這波恩怨翻起滔天巨浪駭動心弦。悲劇，是否能隨著最後一戰落幕？
　　
「蕭南平，最終一戰就由你我上演。」
　　
北堂宗邑掌勁一發，十六箏弦盡斷，破碎琴骸中現出一劍，霎時，凜冽劍光急閃，那是一道青色深碧的光芒，美麗的勾人魂魄。蕭南平認出來了，此劍正是與念情劍齊名的「穹音」。
　　
「今日，就讓你見識見識穹音劍。」
　　
北堂宗邑食指輕彈，穹音微震，玎璫如玉響的聲音沒入空氣煞是好聽，尾音弱，驟然帶出另一波尖銳的頻率。
　　
「唔！」這……就是穹音的威力？
　　
蕭南平遮摀雙耳，血液逆衝。為護心脈，他運起全身功力對抗音波，兩耳鼓膜被震得痛麻，衝擊過後，耳中泊泊流出血絲。
　　
「這只是序曲。」
　　
北堂宗邑舞動穹音，忽急、忽緩、忽前、忽後，飄忽不定的律動卻蘊含井然有序的劍法，搭配穹音劍的柔性，他將剛強的龍騰劍法變化了。
　　
蕭南平心頭微震，眼前之人已非他所熟識的唐雲飛。此人沉穩、內斂，剛硬的身子骨舞動三分柔嫩，細長的劍、碧綠的劍，殘影交疊泛爍青光，蕭南平瞳仁一縮，看出端倪來了。
　　
「狂龍嘯天──」
　　
他劍一伸，氣走全身，一眨眼的功夫，龍騰劍法第五式凌空奔馳，如遼闊的草原掀起一陣狂風將萬物刮得潦倒。
　　
北堂宗邑也不干示弱，穹音點地向上一撩，劍氣一波三折如水幻化，再下斬，至剛氣焰仗劍而出，如至柔潮水中暗伏的礁石，意在攔阻。
　　
兩極相衝迸發激烈火花，同一時間，洺淵山莊外圍開始燃起熊熊大火。
　　
「如何，這就是穹音劍的威力。」北堂宗邑野性大發，人類欲望最原始的聲音逐漸喚醒穹音──生存，只有生存！
　　
「你為了世上的神兵究竟害死多少無辜！」蕭南平悲慟的看著穹音劍，這把劍不知又是用多少蒼生的性命換來的。
　　
「哼，劍就是要拿來殺敵、拿來奪得天下！像你們這般愚蠢的供奉它，還不如交到我手上徹底發揮它們。」北堂宗邑眼神輕蔑，他要天下人知道只有他才有資格拿起神劍！
　　
「你瘋了，簡直是喪心病狂！」
　　
「哈哈哈……眾人皆醉我獨醒，愚昧之人唯有死路一條。」
　　
北堂宗邑劍術再開，恣意揮灑的穹音劍只為復仇生存。蕭南平揚劍反駁，快得令人來不及眨眼，雙方力拚絕不退守，不到一刻，火勢由外延燒到內了！湛藍的天空瞬間被黑煙染得慘灰，那大火不停地吞噬就像是焚燒人間的煉獄，永無止盡的燃燒下去……
　　
「是山莊起火了！」
　　
正與青陽子交手的韓黔月回眸竟是看見濃濃黑煙直衝雲霄，他一時心急暗器連發，青陽子沉喝一聲，道扇迴轉劃出太極。
　　
再觀對上葉小釵的封卓一，槍扎一線、連挑撥掃，槍尖沉沉扎打在刀狂、劍癡上，震得葉小釵虎口發麻。忽然，封卓一撤步回挑抓住槍尾，舉槍擎天之際轉身摔槍，勁道之強連一旁的青陽子也為之震懾。
　　
「去找少主。」
　　
封卓一退至韓黔月身邊嘟嚷一句，兩人隨即搶進再下一招，青陽子、葉小釵連忙應接，待風沙退去已不見二人蹤影。
　　
「葉小釵，我們也分頭進行。」
　　
青陽子說完便急往洺淵山莊，葉小釵則衝進霧林找尋劍君和鳳婕的下落。
　　
山莊內，烈火燒不盡英雄血，蕭南平豁出全力，就算今日他耗去畢生功力也要制裁惡人。
　　
「畜牲，納命來！」
　　
百招過後，蕭南平的體力正迅速流失，但他仍然奮勇作戰，為的是替念情村及無辜黎民還一個公道。
　　
「這裡註定成為你的墳塚！」北堂宗邑陷在層層烈火中，瘋狂了。
　　
「要死我也要與你同歸於盡！」
　　
「哈哈……那你我就一起下地獄吧！」
　　
兩人皆氣空力盡、功體盡失，剩下的，僅是意志力的搏鬥。
　　
「唐、雲、飛──」
　　
「蕭、南、平──」
　　
他們互相嘶吼，像是要把對方逼至死地。最後一劍交鋒，大火燒到最烈，鏗鏘巨響盪在耳邊，在妖紅的火舌裡只餘一道青光流過……倏然，蕭南平目光一白，由模糊轉到鮮紅，妖豔的顏色越流越多，在眼前堆砌成一道深黑厚重的門，筆直落下。
　　
「前輩！」
　　
青陽子趕至洺淵山莊卻被熊熊火舌阻擋在外，這大火燒得旺盛，憑一己之力根本難以撲滅。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一道黃色身影突然從他瞳孔中閃過──是他！
　　
青陽子身形挪移，飛快捉住夏云樓的衣襟：「快將火撲滅！」
　　
夏云樓滿身是血虛弱的掙扎，原本趾高氣昂的模樣頓時淪為喪家之犬。他顫著白唇說道：「咳……你不用白費力氣了，莊主他早就決定要與蕭南平同歸於盡……現在滅火也來不及了，反正你們正道不也希望看到這種結果……」
　　
「你胡說什麼！」青陽子拉緊他的衣襟怒然揚掌，落掌瞬間卻因少年可憐的表情而怔住──對方不過是個孩子……「唉！你走，別再助紂為虐。」他放開夏云樓，轉身面對火燒不止的山莊。
　　
一切已無法挽回了。
　　
夏云樓瞳眸輕移像是在做最後的巡禮，轉身之際，那張蒼白的小臉忽然勾起一笑──青陽子，你會後悔的。
　　
※　 ※　※　※　※　※
　　
一顆星辰自天邊殞落，璀璨的光芒劃出一道弧線最後黯沉消逝。
　　
「唉……」
　　
悲慟的聲音隨著星辰哀嘆，闔眼，是不忍見惡耗捎來。素還真握緊拂塵，指尖幾乎要與之嵌進掌肉裡，一旁的素續緣見父親滲出血絲，急忙上前關問。
　　
「無事。」
　　
簡單的兩個字將素續緣的關心隔在身外，素還真再次眺望遠方，無心於此的他怎會察覺到方才之舉疏離了父子間的感情。
　　
「續緣還是無法成為爹親的依靠嗎？」素續緣傷心的別過身。
　　
他知道父親向來堅強，也明白自己的關心是多餘的，但他只是……只是想為父親分憂解勞罷了！縱然父子情深，他還是無法多進一步嗎？
　　
素還真怔然，未料到小小一句話竟然造成父子間的誤會。
　　
「傻孩子，父親只是不想讓血沾在你的身上。」他澄清的說道。
　　
「傻爹親，你我血濃於水，又何來沾與不沾。」他確立不移的回答。
　　
素還真再次怔然，一股暖流湧上心田直至喉頭，險些讓他說不出話來。
　　
「是蕭前輩嗎？」素續緣望向慘灰的天空，多少明白了。
　　
「嗯……」素還真淡淡應答，內心卻是無比沉痛。
　　
東風微冷的吹落一地葉，淒涼的聲音一陣一陣沙沙地捲起。素還真對空凝望，現在他最擔心的便是劍君的安危。
　　
※　※　※　※　※　※
　　
火，仍舊持續的延燒，從黑夜燃至白晝，一寸一寸烙進鳳婕的心崁裡……
　　
「不要──」
　　
她赫然睜眼，像隻被獵人追殺的兔子悚懼顫慄，想逃，卻發現四肢無法伸展。她驚恐的抬起臉，目光對上了同是驚嚇的劍君。
　　
「先別動！再動就要掉下去了。」劍君努力的控制呼吸，頭上搖搖晃晃的樹藤「咿呀」地產生哀鳴，緊繃他每條神經。
　　
「這是怎麼回事？」鳳婕驚慌失措的張望，她不但跟劍君綁在一起而且還被吊在半空中？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說來話長。妳先冷靜點，現在我們得想辦法下去。」他一邊安撫鳳婕、一邊打量樹騰交纏的結構。
　　
「怎……怎麼下去？」鳳婕往下看了谷底不禁倒抽一口氣──天啊！這少說有十丈深，掉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至少我要有隻手臂能動……」劍君頓了下話，又苦笑的說：「我需要妳的幫忙。」
　　
鳳婕凝視他，完全猜不透他的意思。
　　
「用妳頭上的髮簪切斷樹藤。」
　　
劍君的話讓鳳婕一愣。
　　
她是很想幫忙，但她的手也被綁住了要怎麼拿髮簪？一想到此，她忽然憶起先前發生的一切……
　　
「鳳婕，什麼事等下去之後再說，好嗎？」劍君硬聲打斷她的思緒。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因為他從那美麗的眸子裡看到一抹楚痛。
　　
「我……我該怎麼做？」
　　
她囁嚅地問，猶豫不安的雙眼泛起一陣水氣越積越多，淚水最後無預緊的落下、溼潤而滾燙的落在劍君的脖子上。
　　
「頭，低下。」劍君選擇忍住安慰，他怕多說一句她會多傷心一次。
　　
「嗯……」鳳婕緊抿朱唇照著劍君的話埋首在他的頸窩間，不久，一綹秀髮便從她臉旁落下。
　　
她怯怯地抬起頭來，劍君的唇間正銜含一只髮簪。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兩人的瞳孔裡只容得下彼此的臉龐……突然，樹藤再晃，他倆的身子頓時傾斜。
　　
鳳婕害怕的看著即將斷裂的樹藤，她明白自己不能再猶豫了。劍君回眸看她一眼遂闔上眼簾避免尷尬，但是暫閉一感官反而使得另一感官變得敏銳，他清楚的聽見人兒微喘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
　　
驀然，柔嫩的雙唇貼近他的唇邊，髮簪在齒間輕輕震著，一如牽引他的心微微顫著。鬆口，金簪一換到鳳婕嘴裡，她立即偏頭割向他臂上緊纏的樹藤。
　　
「還差一點……」
　　
劍君試著出力，但上頭錯縱盤結的樹藤卻開始鬆動。鳳婕心驚，更加用力的割動，此時右上方的樹藤竟完全斷裂，人一斜，金簪自口中墜落。
　　
「唔──」
　　
劍君眼神忽凜使勁震斷樹藤，右臂終於得以活動，同時，他以指為劍、凝氣於上，切斷所有束縛，無支持的兩人順著引力下墜，但劍君已是自由之身了。只見他單手一揚，無玹靈動，劍君足踏劍身橫抱起鳳婕，平安的降落谷底。
　　
落地後，他緩緩將人兒放下卻見她始終緊閉雙眼。劍君忽然想起鳳婕懼高，於是他輕輕地笑了，伸手過去將她身上的麻繩解開。
　　
「沒事了，我們已經平安到谷底。」
　　
繩子一鬆，鳳婕陡然轉身──「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念情劍？」
　　
劍君愕然，他雖料到會被這麼一問，卻沒想到鳳婕反應得如此直接。她那雙澄澈如秋水的眸子直直地注視他，粼波中清楚映照不信任的光芒，無情地刺傷了劍君的心，他忽然明瞭北堂玄聿跟她說了什麼。
　　
「念情劍對我確實有另一種意義存在，但殺人奪劍的並不是我。」
　　
殺人、奪劍……
　　
鳳婕不信的搖頭，記憶的衝擊讓她頭痛欲裂，淚水直流。她什麼都不願想起、什麼都不願知道，她只想逃，逃離這一切當作什麼也發生！
　　
念起，她拔腿就跑，劍君快步捉住她。
　　
「放開我、放開我！」
　　
「妳冷靜點。」
　　
「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
　　
鳳婕在他懷中不停地掙扎搥打，片刻過後，她無力的垂下雙手放聲痛哭。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妳身邊的……」
　　
聽她哭的失聲，劍君心如刀割。他抱著鳳婕任由淚水浸濕衣衫，此刻他無法為她挽回什麼，但是他願意用往後的日子陪她療傷，一輩子陪她。

《待續》
　　

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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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魂

一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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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06-03-21 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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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羶紅的血，是火舌絢爛的燃料；灰沉的煙，是故人飛逝的亡魂。這一切燒得快、燒得慘烈，最後惡耗傳至羿風閣，震傻了剛從昏迷中清醒的人。
　　
「你說什麼？」
　　
那人的聲音輕得像棉絮，一彈指就散了。
　　
「我等護主不周，罪該萬死，請少主降罪！」
　　
底下的人全是北堂宗邑的親信，這之中包括夏云樓和封卓一，他們低頭跪著不發一語，尤其是夏云樓，他前額的瀏海遮去了大半面容，平日喜言的他今日卻動也不動，似乎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內心哀慟。
　　
沒有人敢抬眼探視北堂玄聿，因為他們在稀薄的空氣中嗅不出悲、嗅不出痛，少主不說話，他們連呼吸都顯得微弱，時間的流動恍如臉上滑落的汗水，一滴一滴緩慢而沉重。
　　
「主子……」
　　
當氣氛僵至極點，終於有人開口打破沉默但卻立即換來無情的斥喝。
　　
「退下！」
　　
少主勃然大吼，在場眾人嚇得脖子微縮，似乎嗅得出怒氣了。他們的頭低得更低。
　　
北堂玄聿眼神一掃，揚聲再喝：「你們全耳聾了嗎！」
　　
他的聲音，如烈火兇猛、如冰針寒顫，令人直打哆嗦。韓彤月憂心主子，一時之間不知該留還是該退，只見封卓一向他微微點頭，他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跟著眾人退下。
　　
廳堂上，只剩下北堂玄聿一人。
　　
他的表情異常平靜，其實失去父親的人怎會不悲慟？只是他沒哭罷了。或許是嚇傻了、或許是不願相信，也或許是他從來不認為父親會這樣走了……太多的或許盤旋在腦海，看來都只是在絕望中找尋一絲希望，而那掛在窗邊叮叮響的風鈴正好像如此嘲笑他──既已成為絕望的事又何來希望可尋。
　　
北堂玄聿將目光慢慢移到念情劍上，那火紅的劍身天生就擁有吸引人的魔力，如今它在這兒了，可是他卻感受不到任何喜悅。
　　
「這算什麼……算什麼……」他的喉頭突然湧上一股酸澀，氣若游絲的呢喃。
　　
風鈴依舊幽幽地擺盪，清脆的鈴聲隱約摻雜步伐。步伐的主人想必是個很小心的人，聽那每一寸步都輕細的融合在風中，北堂玄聿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過來，可惜她來得不是時候。
　　
「妳知道我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妳嗎？」他抓住顏若瑤的雙臂狠狠地扣緊她。
　　
「我知道……」風停了，鈴聲還細微的縈繞在耳，叮叮噹噹的掠起她心頭哀怨。
　　
顏若瑤含情而盼，這份情是幽深憐楚的怨。黛眉、杏眼、瑤鼻、朱唇，這一連下來就好像初雪紛飛，帶起一片寒意。
　　
北堂玄聿鬆開十指，撫上她的輪廓，微寒初雪一落掌心便又化開了。他輕輕地描繪她的眸、她的唇，她晶瑩的淚珠落在他的指上不是溫的，而是冷刺入骨的冰。
　　
「記得我第一次看見妳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就是這種表情，當初緊扣他心弦令他動憐的表情。
　　
顏若瑤輕顫了下，往事提起讓她的心立即沉入深不見底的海洋。
　　
「當初是什麼事讓妳哭得如此傷心？」北堂玄聿從沒問過她為何而泣，但他今天突然想問。
　　
「你怎麼不問我現在為何會哭？」顏若瑤笑著，紅唇揚起淒美的弧度淡淡的笑著。
　　
一個女人，今生能為幾個男人落淚？打從她願意長伴玄聿身邊開始就下定決心，即使發現他的心漸漸遠離，她也想盡辦法留住他的人。她在人生中已經錯過一次，這一次她不會再輕易放手。
　　
「玄聿，我……」
　　
「噓──別說話。」
　　
北堂玄聿托起她的下巴，微熱的唇瓣輕輕掠過留下餘溫。顏若瑤眨著晶目，突然間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臉頰緋紅，他再度低頭封住她的唇，一股熾熱的氣息將兩人捲入巫山雲雨。
　　
他們貪婪的汲取對方的體溫，滿足內心空虛，火熱的唇舌交探燃起全身慾火。北堂玄聿順著那白晢的頸子而下，吻上鎖骨，引起顏若瑤一陣嬌吟，迷離的意志在肢體間驅散開來，一層一層褪去彼此的衣物……
　　
樓台上，一隻白虎正閃爍如炬的目光。
　　
「你說少主會不會按著莊主的遺願行動？」夏云樓枕在樹上，殊不知樓閣內正殢雨尤雲。
　　
「不知。」封卓一靠著樹幹與他細聲交談。
　　
「他看來好像受到嚴重的打擊。」夏云樓彎起身子眄視樹下的人，臉上正充滿好奇和猜測。
　　
若他現在這般樣子給其他人瞧見了，恐怕會引來不少非議，畢竟莊主未死的事實只有他和封卓一知情而已。
　　
樹下的人不說話，夏云樓又笑道：「還是顏姊計高一籌，這下就算劍君和鳳婕不死，赤魂錄也會先落在咱們手上，就不知少主打算何時行動？」
　　
封卓一仍是沉默，遠遠看著他的白虎走來，一瞬間，他似乎明白樓閣內的情況。
　　
「呦，難得看你笑耶！」夏云樓突然瞥見他唇角上揚，驚奇的叫道。
　　
沒錯，那是笑，是一種嘲笑。冷峻的封卓一也會有這種嘲笑？夏云樓不解了。
　　
只見封卓一躍上白虎，冷冷地說：「你可以問她。」　　
　　
「他？哪個他啊？」
　　
夏云樓滿臉錯愕看他乘著白虎離去，叮噹的風鈴，柔柔地在遠處響起。
　　
※　※　※　※　※　※
　　
「老鬼，我來赴約了。」
　　
一道青色身影站在焦黑的土地上顯得格外孤伶，他抬眼巡視一周，緩緩低下目光，衣袂飄飄，飄搖出淺淺哀愁。
　　
裴玉迪舉起兩罈櫻花露酒，帶著些許笑容說：「咱們說好一同暢飲的……喏，你一罈、我一罈，醉忘天地，消愁萬古。」
　　
酒罈開，香氣迷人的櫻花味散入風中，掩去了惡臭焦味。他仰頭灌酒，像喝水那般大口大口的灌，淡薄的露酒雖喝不醉人，但喝得急、喝得兇，倒也讓人有幾分微醺，眼看罈子空了一半，酒突然灌不下去反而嗆出一堆淚水，裴玉迪顛著步伐，難過的咳嗽。
　　
「哈……平常老鬼、老鬼的叫你，這下你可真的成鬼了！」裴玉迪兩眼迷茫的說道，酒甜醺酣的感覺卻讓他格外清醒。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孑然一身，最後連骨灰都飄零風中隨之而去。」望著那片被風吹起的白，他無法醉忘，無法消愁，因為他要自己永遠記得，深刻的記著。
　　
噙著淚水，裴玉迪輕輕閉上眼，在一片灰飛煙散的寧靜中，肅然響起一陣猛獸咆哮，他陡然睜眼，微微勾起唇角。
　　
「你也來憑弔？」對於不帶殺氣的封卓一出現，裴玉迪有些意外。無妨，就當作是相逢在同一道上的過客吧！
　　
裴玉迪將手中的半罈酒扔給他。「喝吧，這種機會只有今天，下次見面，說不定就是敵人了。」
　　
封卓一心頭微震，瞟了他一眼後豪邁而飲，酒精入喉，他的眼神銳利三分。
　　
「你真要投靠素還真領導的中原？」
　　
他將酒罈丟回去，卻見裴玉迪笑而不答，咕嚕嚕的又灌了幾口。封卓一第一次覺得裴玉迪的存在是種不定時的危險。
　　
「宗邑身邊有你這樣忠心耿耿的人，真是難得。」裴玉迪輕嘆一聲，又道：「他死了嗎？」他不禁懷疑這片白灰中是否有北堂宗邑的亡靈。
　　
想當然爾，封卓一並未答覆，裴玉迪輕呵了下，倒也不再追究。
　　
「你有家人嗎？」裴玉迪忽然問道。
　　
「沒有。」
　　
「情人？」
　　
封卓一頓了下才答：「沒有。」
　　
「我也沒有，但有個心儀的人。」想起鳳婕，裴玉迪突然精神抖擻，就不知她身在何方？若與劍君一同跌入谷底還好，要是墜入愛河那他可真會恨晚相逢。
　　
封卓一懂，卻不明白他為何要提這些。
　　
「人啊……最怕就是在這世上還有什麼牽掛。」裴玉迪看了他一眼，瀟灑的旋轉玉筆。「若你我有交手的一天，但求全力一搏。」
　　
「只問生死？」
　　
封卓一的話像大風直撲在裴玉迪臉上，頓時亂了頭髮、遮了面容，呼嘯中，他淡然地笑了。
　　
「對，只問生死。」
　　
※　※　※　※　※
　　
月如涼水，靜掛在黑幕上，前院低矮的籬笆下站著一條白影，幽幽地吹奏洞蕭，低沉的蕭聲牽起一縷縷情愫，輕顫中，如沐冰涼的夜下泛起一片相思，哀而不傷，柔婉動人。不知不覺，黑幕邊線隱約露出淺淺的藍光，那是蒼穹甦醒的顏色。
　　
蕭聲停歇，狂刀的目光隨著晨曦游走在籬笆上含苞待放的黃花，淡雅的薔薇是他與慕容嬋攜手種下的情花，可是他的妻子卻無法陪著他一同等待花開綻放的美景，這般愜意悠閒的日子他一個人過又有何意義？又有何意義……
　　
「慕容嬋啊──」
　　
止不住溢滿的思念，狂刀對著遠方深情吶喊，熱血性子也在滿腹的濃情中化成繞指柔。他低頭不語，一隻手撐在竹籬上微微顫抖，彷彿是在控訴蒼天無情。
　　
「為何妳要離我而去，為何不連我一起帶走，為何……為何……」
　　
狂刀沙啞著嗓子強忍悲情，在晨光灑滿整個苦竹籬的時候，他白髮一甩，仰天再度大喊：「玉嬋啊──」
　　
剎那間，一條人影飛快的自屋內衝出來堵住他的嘴。
　　
「唔！」
　　
狂刀被這突來的舉動嚇到，定眼一瞧，更是讓他驚愕的猛眨眼皮，只見那個人雙眼充紅、面容憔悴，一手摀住他的嘴、一手做出噤聲的指示，狂刀艱澀的點點頭表示明白，那個人才滿意的放開他。
　　
「劍君！嗚……」
　　
禁制一解，狂刀就忍不住大喚對方的名字，劍君心驚，立即掐住狂刀兩邊面頰讓他無法順利說話。
　　
「不是跟你說小聲點兒，你知不知道你整個晚上喊了五十七次，我的眼皮就跟著跳了五十七次。」劍君本來還能體會狂刀愛妻深切的心理，加上這裡是苦竹籬，就算他有所抱怨也該賣主人一些面子，但他終究無法再充耳不聞。
　　
五十七次，有誰能忍受一個人在夜裡咆哮五十七次？蕭聲就罷了，至少還能催人入睡，可是當他好不容易能進入夢鄉時，突然一聲「慕容嬋啊」，就狠狠地將他從天堂美夢扯入無間地獄，他劍君可以一夜不睡，但連著幾天折騰下來，是人都會神精衰弱！
　　
狂刀無辜的看著他，喉嚨「嗯嗯啊啊」的發出抗議，劍君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放開他。
　　
再次重獲自由的狂刀揉著酸痛的臉頰解釋：「我不過是思念玉嬋……」
　　
「慕容嬋只是暫時住在青衣那邊調養身子，你有必要喊得像生離死別嗎？」劍君無力的靠在竹欄上，他總算可以理解慕容嬋為何要搬出去住。
　　
「她要去青衣那兒我不反對，但為何不准我一起去？為何不准我在她身邊照顧她？為何……」
　　
「因為產婦需要安靜的空間，你懂不懂啊！」劍君實在受不了他叨個沒完。
　　
狂刀納悶了，他仔細環顧四周後道：「苦竹籬很安靜啊！當初選在此地就是看上這裡幽靜的環境，可是……」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天來很努力的在安慰鳳婕？」劍君用力的拉扯狂刀，連珠炮式的說道：「你知不知道我哄了她一個晚上才讓她安心入睡，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功夫才讓她重新信任我，你知不知道我不敢告訴她事情的真相，你知不知道我徹夜未眠就是怕她做惡夢，還有──你的噪音！」
　　
驀然，苦竹籬一片寧靜，劍君虛脫的蹲在地上大力喘息，但心中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他終於一股腦兒的全部說出來。
　　
狂刀思忖了番也蹲下身來，劍君側首看著他剛毅的臉龐，自己倒是不好意思的笑起來。回想方才，他好像太激動了點。
　　
但狂刀並不介意，反而還拍著他的肩頭說道：「兄弟，相信我，等你愛到刻骨銘心的時候，你一定也會跟我一樣深情的吶喊：『鳳婕啊』──」
　　
愣眼盯著狂刀那副認真的模樣，劍君抽搐嘴角，清楚的聽見腦中有條神經斷裂的聲音──「天殺的，相信你我就不叫劍君十二恨！」
　　
嚇！發生什麼事？
　　
屋內的人兒似乎也被外頭這股騷動驚醒，她嚇得連忙爬起，左右張望，直到意識自己身在苦竹籬後才鬆一口氣。
　　
「來，跟我喊一次，記得要深情一點。」
　　
「誰要跟你一樣，你的口頭禪又不是適用在每個人身上！」
　　
鳳婕往窗邊探去便瞧見劍君與狂刀正在屋外爭論不休，她好奇的步出房門慢慢往門口走去。
　　
「劍君，你頭髮還要留長一點，這樣甩起來才夠魅力。」
　　
狂刀仍是不厭其煩的傳授，氣得劍君幾乎說不出話來，他腦中只剩一個想法──誰能給他一把劍砍了這個傢伙！
　　
念頭一閃，劍君忽然怔住。
　　
劍？對啊，他自己不就有一堆劍……
　　
劍君霍然想起自己不但是用劍高手還是個收藏家，他陰沉的冷笑一聲，隨即抄起斬鋒劍，狂刀一見苗頭不對，拔腿就往屋內衝，這一衝可迎面撞上鳳婕，頓時，屋內響起兩道尖叫。
　　
「唔……妳沒事吧？」
　　
狂刀龐大的身軀壓在鳳婕身上，差點讓她喘不過氣來，兩人按著疼痛的額頭慢慢起身，卻赫見劍君臉色難看的拿劍指著他們，狂刀尚未反應過來，耳邊又響起女子的尖叫。
　　
「怎麼回事？啊！」
　　
狂刀急忙回頭察看，這一看讓他立即撇過頭、摀住嘴、側退三步，此時鳳婕飛快的抽起桌巾披在身上，再遲鈍的男人就算沒真的看見也猜得出發生何事。狂刀用餘光瞄了下地上破碎的衣衫，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死定了！
　　
果真，劍君如雷咆哮：「該死！你沒聽過『朋友妻，不可戲』嗎！」
　　
這一喊，可震傻了原本因羞愧而難過的鳳婕，她怯懦的轉過頭來望著劍君，懵懵懂懂的大眼還水汪汪的眨著淚珠。
　　
當劍君發覺自己說錯話時已經來不及了，他紅著臉想要解釋，可是一接觸到鳳婕晶瑩的眼、水漾的唇，他不禁直吞口水，眼神停留在那白玉無瑕的頸子和若隱若現的肚兜上。
　　
「你……剛剛說什麼？」感受到他熾熱的視線，鳳婕清秀的臉蛋白裡透紅，細密的睫毛搧呀搧的，訴說忐忑不安卻又萬分期待的心情。
　　
劍君滿腦子轟隆隆的，心臟猛烈跳動竟讓他渾身發抖，他知道鳳婕正等待答案，可是他話到喉頭卻又不爭氣的卡住，支支吾吾的連他自己也著急起來。一旁的狂刀看不下去，悄悄地移到他身後推了兩下，劍君心念一定，豁出去了。
　　
「狂刀是有家室的人，所以……我會對妳負責的。」
　　
話一出，竟是令人傻眼的「告白」，被點名的狂刀當場瞠目結舌，僵直原地。
　　
「你……」鳳婕咬著唇，千想萬想也沒想到劍君會這樣說，她滿腹委屈瞪他，頭也不回的衝出去。
　　
「呆子！你要對她負責關我什麼事，喜歡人家不會直接說啊！」狂刀甫一回神就狠狠地往劍君的後腦勺敲下，隨後往門外一比，大喝：「還不快去追！」
　　
劍君發現鳳婕不見才驚覺事態嚴重，他連忙飛身而出，口中還不時的大喊：「鳳婕啊──」也許是受到狂刀昨日對妻子深情呼喚的影響，劍君竟在不知不覺中得到真傳。
　　
聽著那發自心底真摰深切的聲音，狂刀滿意的點點頭。「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哈哈哈……玉嬋，我來了！」
　　
狂刀揹上獅頭寶刀帥氣的離開苦竹籬，這一趟除了去見他思念的妻子外，也該順道上琉璃仙境向眾人打聲招呼才是。
　　
今日的天空，格外湛藍。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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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06-03-21 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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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回首來時路
　　
　　冷冽的大雪降下，空無一人的庭園顯得分外寂寥。池面的水是靜的，連白雪落下都沾不起漣漪，嚴寒的風中，忽響起一陣短促的步伐，隨著門「咿呀」的開啟，那腳步轉為輕盈，掩飾在呼嘯的狂風裡。
　　
　　「還是沒有下落？」
　　
　　「是。」
　　
　　書齋房門口，兩個人正接耳交談，其中一名男子沉吟了會兒，意示另一個人先退下。待人離去後，那名男子往書齋房內悄悄打探，躊躇了一番才緩步前進。
　　
　　「莊主，還是沒找著。」封卓一恭敬地站在主人面前報上消息。
　　　　
　　北堂宗邑依舊坐於案前閱讀似乎不關心他話，但封卓一心裡明白莊主是聽見的，所以時間再久他也靜候莊主的指示。
　　
　　半刻，北堂宗邑放下書冊問道：「夏云樓的情況如何？」
　　
　　他開口第一句話不是針對下屬帶來的訊息，而是問起自家人的情況，封卓一倒也沉得住氣，不急不徐的回答：
　　
　　「他進步很快，『旋舞七式』基本的形已經掌握住了，出招的力道和身體的彈性也都不錯。」
　　
　　聽見夏云樓習武狀況良好，北堂宗邑龍心大悅。「好！果真是練武的奇才，你可要多費點心盯著他練。」他拿出一個錦盒交給封卓一，又道：「這丹藥你給他服下，氣運一周天後，功力大增。」
　　
　　封卓一將錦盒收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莊主，關於秋妍樓……」自莊主買下秋妍樓後就一直沒交代事情，不曉得未來將如何打算？
　　
　　「現在是誰在那主事？」

　　「是顏若瑤。」
　　
　　北堂宗邑思量了下，挑眉看著封卓一。「顏若瑤？你那個紅粉知己？」呵……這小子，原來是想提拔自己的愛人。
　　
　　心事被看穿，封卓一難得羞赧，但很快地就恢復沉穩。
　　
　　「這樣吧，你就請她多留心大戶人家，關係若是打得好，咱們在江湖上行事也方便得多。」北堂宗邑沒多問什麼，因為他相信封卓一的眼光和忠誠，倘若顏若瑤圖謀不軌，到時候也用不著他親自清理門戶。
　　
　　「對了，我和玄聿這幾天要出遠門，莊內大小事情就交給你打理了。」
　　
　　「您和少主欲前往何方？」封卓一本來還不知，但一看到北堂宗邑的神情後他立即曉得。「屬下明白了。」
　　
　　「嗯，秋妍樓那兒若需要護場，就讓韓彤月他們去吧！」
　　
　　「是。」
　　
　　封卓一領命退出書齋房，北堂宗邑一個人陷入沉思了。
　　
　　一個落單的小女孩能跑到哪去？
　　
　　　　　　　　※　　※　　※　　※　　※　　※
　　
　　悅揚客棧裡，老闆和老闆娘正為了一個昏倒在冰天凍地中的孩子忙進忙出。
　　
　　「哎，醒了、醒了！」見小孩睜開雙眼，老闆娘立即詢問：「身子覺得怎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聽見妻子大喊，老闆飛也似的衝上樓來。「醒了嗎？醒了嗎？」
　　
　　「哎，小聲點兒，別嚇著她了。」她使力拍打丈夫要他別那麼激動，隨後又道：「去把藥端上來吧！」
　　
　　老闆匆匆將藥端上，緊張的在婦人與小孩之間盯了好一陣子，老闆娘偏頭眄了他一眼，連連揮手。
　　
　　「去去去，到外頭等著。」杵在這兒乾瞪眼是想嚇著孩子嗎？
　　
　　「這……唉！妳可要好好問她。」老闆擦著額，大冬天裡也被自個兒的緊張沁出滿額汗。
　　
　　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怪可疑的，說不定是個乞丐偷兒、說不定是給仇家追殺、說不定……
　　
　　「行了、行了，這個你甭操心。」老闆娘又上前推了推他。
　　
　　門一闔，老闆娘微笑的步上前去將小孩扶起。
　　
　　「來，把這藥喝下對妳身子好。」現在雖是嚴冬但剛煎好的藥仍是燙口，老闆娘稍稍吹涼湯藥便舀起一匙餵她。
　　
　　「啊！」這……這裡是哪？
　　
　　嘴唇突然接觸到苦澀的味道讓小孩忽然從恍神中清醒，她嚇得抓緊棉被縮在床角，一雙驚慌防備的眼緊盯著陌生人看。
　　
　　「別怕，大娘不會害妳的。」
　　
　　老闆娘見狀趕緊安撫她，可是小孩卻縮成一團不肯鬆懈，一大一小就這樣在床邊對峙起來。
　　
　　「是妳救了我？」看了許久，小孩終於擠出一句話。
　　
　　「呃……對！」
　　
　　老闆娘為了讓她解除戒心大力的點點頭，不過那張小臉卻緊皺眉頭，眼神中充滿著不信任。
　　
　　「哎呀！先把這碗藥給喝了，大娘再慢慢跟妳解釋好嗎？」唉，這孩子不知吃了什麼苦竟然嚇成這樣。
　　
　　算是敗給她的堅持，老闆娘的語氣帶有一絲請求，見小孩仍是默不吭聲，她試著再舀一匙的藥遞到她唇邊，小孩看了她又看了藥，眼珠子來來回回三四趟後終於微微張口，但最後又因濃苦的味道將藥全部嗆了出來。
　　
　　「咳、咳……苦……」
　　
　　「苦口良藥，喝了妳才能恢復得快。」
　　
　　老闆娘不厭其煩的哄她，一湯匙、一湯匙餵，小孩也只好皺著小臉將苦澀的藥喝完。
　　
　　「瞧妳，全身髒兮兮的……來，大娘替妳擦擦身子。」老闆娘一邊打理一邊又問：「妳叫什麼名字？」
　　
　　小孩瞧了她一眼，低下頭囁嚅：「鳳婕。」
　　
　　「妳叫鳳婕啊，住哪？妳的家人呢？」唷，是個可人的小娃兒呢！
　　
　　老闆娘暗自讚嘆，鳳婕換上新裝後整個人漂亮極了！瞧那雙晶瑩靈巧的眼，將來長大一定是個美人兒。
　　
　　就在老闆娘仔細端詳時，鳳婕的嘴微微開闔，晶亮的眼霎時黯淡無光，老闆娘心驚，立即抱著她安撫，心裡還不停地責怪自己。
　　
　　一個孩子孤身流落街頭難道還不明顯嗎？「可憐的孩子，妳就暫時留下，有大娘照顧妳。」老闆娘溫柔地拍著她的背說道。
　　
　　鳳婕面無表情枕在她肩上，稚嫩的臉蛋失去了童年光彩。她冷冷盯著前方想將牆壁看穿似的，彷彿自己正拿起劍將仇人的身軀刺穿一樣。
　　
　　突然，她小手一抓，沉重地呼吸。
　　
　　「鳳婕，怎麼了？」
　　
　　「沒，沒什麼。」
　　
　　她輕輕搖頭，低垂的目光暗藏一把利劍狠狠發誓──她一定要報仇！
　　
　　　　　　　　※　　※　　※　　※　　※　　※
　　
　　連日來紛飛大雪終於停歇，往來的旅客們趁著這一波風雪平息，連忙趕至下個城鎮投宿，白雪皚皚的小鎮上漸漸泛起足跡。
　　
　　託老天爺的福，門可羅雀的悅揚客棧也開始熱鬧起來，老闆和老闆娘忙得不可開支，好在有鳳婕幫忙才穩住人山人海的場面。
　　
　　「你瞧這孩子多貼心啊！」
　　
　　望著那道小身影跑來跑去，老闆娘笑得合不攏嘴，但老闆可不是這般好心。
　　
　　「有什麼好高興的，到時候她仇家找來咱們倆沒死就阿彌陀佛了！」都怪她，沒事發什麼菩薩心腸讓這孩子留下。
　　
　　「哎呦──你怪到我頭上來啦！是誰答應那劍客等他回來的？」
　　
　　老闆娘不服氣的頂回去，夫妻倆就這樣吵了起來，嘟嚷半天，最後還是決定等劍客回來再打發他們走。
　　
　　寒冬的天色暗得特別快，人們大多窩在屋子裡，要不就早早入睡，街坊上只剩零星燈火點著，靜謐的小鎮有種夜晚孤寂的美。老闆提著燈籠巡房，見夜深人靜，他索性關起大門。
　　
　　「慢著，可有空房？」
　　
　　一隻黑黝的大手陡然擋住大門，老闆抬眼一看，連忙哈腰，「有有，客倌請。」他隨即領著兩個人進入，並沏上一壺熱茶招待。
　　
　　北堂宗邑仔細打量客棧，順手從袖中掏出一錠白銀放在桌上，「掌櫃的，兩間上房。」這悅揚客棧雖不起眼，倒也是個乾淨的地方。
　　
　　「我……我這就給您爺倆上樓打理打理去！」老闆見著白花花的銀子興奮的差點連話都說不清，他十年來也不曾碰到出手如此大方的客人吶！
　　
　　見人離去，北堂玄聿輕聲道：「父親，咱們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消息，會不會是已經死了？」他隨著父親出門將近一個月，座落在念情村東南西北各處城鎮都打探過了，就是沒有鳳家遺孤的下落。
　　
　　「嗯……」北堂宗邑沉吟一會兒，不排除此種可能。
　　
　　「這樣到處追查也不是辦法，孩兒想……」
　　
　　「你是不是心軟了？」
　　
　　父親一瞪眼，北堂玄聿急忙低下頭來，「孩兒不敢。」
　　
　　北堂宗邑嗤之以鼻，一眼就看出兒子的心思。
　　
　　這孩子，之前就是因為他退怯而錯失念情劍，現在要是能找到鳳常炘的孽種，說不定將來……
　　
　　「父親……」
　　
　　「行了，這事明天再說。」
　　
　　一陣匆促的步伐自樓梯傳來，北堂宗邑阻止他說話，起身跟老闆上樓，玄聿輕嘆，也只能尾隨在後進房休息。
　　
　　看來父親不會善罷干休，假如真找到鳳家遺孤，是殺還是留？
　　
　　北堂玄聿躺在床上陷入一片沉思。
　　
　　「唉……」如果當初再多忍耐一點，今天就不會這樣了。
　　
　　他翻開衣袖，露出一隻醜陋的手臂，皮膚上烙印的火痕就像是打上犯人的標記。其實這傷已經不痛了，時間很容易淡化一些事情，但卻一直消失不去他內心的虧欠和愧疚──他失敗了，因為得不到念情劍幾乎讓他無顏面對父親。
　　
　　就在北堂玄聿輾轉難眠時，窗外忽然傳來竹笛聲，他怔愣了下，輕輕推開窗子，霎時，一陣冷氣伴著昏黃柔暈輕洩在臉上。他對著一輪彎月瞇了瞇眼，在月光前的一顆冰樹上，他看見了一個小女孩正吹著笛。
　　
　　笛音很低，乍聽之下有點像蕭，但蕭聲有種幽遠淒涼的美，這笛聲聽來像冬雪化成的春泥，比蕭聲更動人。一曲結束，小女孩回頭看他，寒氣中淡淡地飄動方才的旋律。
　　
　　她紮著兩條辮子垂在肩上非常可愛，寒天裡凍白的肌膚更襯托出紅潤的小嘴，格外令人憐惜。
　　
　　「妳不冷嗎？」瞧她一身單薄坐在凍結的枝幹上，他不禁皺起眉頭來。
　　
　　「不冷。」鳳婕偏過頭去，又吐了層白霧說道：「我沒見過你。」
　　
　　她說不冷，但那吐出來的氣卻比嚴冬還冷，讓北堂玄聿不由得打了個顫。「我是今晚才來投宿的……怎麼稱呼妳？」
　　
　　他報上自己的名，但對方卻抿著小嘴往樹下看了半天，北堂玄聿也跟著她往下瞧想知道她在看什麼。
　　
　　躊躇一陣子，鳳婕突然抬頭盯著北堂玄聿說：「我要下去。」
　　
　　「那快下去呀，待在樹上很冷的。」聽她這麼說，他猛點頭表示贊同。
　　
　　「可是我下不去啊！」鳳婕的聲音有些急躁了。
　　
　　「下不去？」北堂玄聿愣眼盯著她，「那妳是怎麼上去的？」她看起來不像是懼高的人呀！
　　
　　「我……我會爬樹但我不會下去嘛！」鳳婕露出一張無辜的表情，其實她待在樹上快冷死了！
　　
　　「哈哈……原來、原來如此……」北堂玄聿趴在窗邊捧腹大笑。她真像隻偷爬樹而下不來的小猴子。
　　
　　「有什麼好笑的！」鳳婕不服氣的嘟著嘴，信手捏了把雪往他身上丟。
　　
　　「哈，丟不到。」
　　
　　見一擊不成，鳳婕發動連環攻擊，可是北堂玄聿每次都能輕鬆閃過，氣得她咬牙切齒。
　　
　　「唉呦，別再丟了，再丟我就不幫妳喔！」北堂玄聿哧哧地笑著，他好久都沒這麼開心過……不，應該說從來沒有。
　　
　　「哼。」鳳婕丟下手中的雪球鼓著腮幫子，見他笑嘻嘻的，她索性撇過頭去眼不見為淨。
　　
　　一時半會兒不聞動靜，鳳婕偷偷瞄了窗口一眼竟發現人不見了。
　　
　　咦！人呢？剛剛不是還在嗎，怎麼一下就不見了？
　　
　　突然間，有人朝她肩膀拍了一下，鳳婕猛然回頭便瞧見北堂玄聿頂著一張笑臉。
　　
　　「喂，抓好喔！」
　　
　　不等她答應北堂玄聿就飛快地將她整個人從樹上扯下，頓時，高音的尖叫聲劃破冰雪。
　　
　　「搞什麼鬼啊，大半夜的怎會有小孩慘叫？」
　　
　　睡夢中被驚醒的客人紛紛點燃油燈探頭出來，但觀望了半天卻什麼也沒見著，眾人糊里糊塗的熄了燈又繼續躲進被窩。
　　
　　牆角，北堂玄聿正摀住女孩的嘴努力憋笑，懷中的人兒早已嚇得淚眼汪汪，兩行冰淚不停落在他手上。
　　
　　「抱歉，我不曉得妳會這麼害怕。」看她哭得淅瀝嘩啦，北堂玄聿伸手拭去她的淚水，忽然──「啊！」可惡，她居然動口咬他！
　　
　　「活該！」鳳婕生氣的丟下一句話便轉身跑掉。
　　
　　望著她奔跑的背影，北堂玄聿急忙追問：「喂，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聞聲，鳳婕停下腳步轉頭扮了個鬼臉──「笨蛋才會告訴你。」
　　
　　「妳……」北堂玄聿稍稍愣住，頃刻後，已不見女孩蹤影。
　　
　　她真的好可愛啊！
　　
　　回過神，北堂玄聿洋溢著滿滿興奮。他從未如此開朗過，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來相遇一個人可以改變一切，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強烈欲望──他想認識她。
　　
　　帶著這份期盼和喜悅，北堂玄聿愉快地回到房內，殊不知北堂宗邑從頭到尾將這一切收在眼底，直至天明，一件晴天霹靂的事實徹底的打擊他。
　　
　　「殺了那個女孩！我向掌櫃打探過了，她就是鳳常炘的女兒！」北堂宗邑怒目橫眉，篤定的說道。
　　
　　「怎麼可能，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北堂玄聿搖頭大喊。
　　
　　不可能，她怎麼會是鳳家的人？一定不是的！
　　
　　可是不論他怎麼否認，事實便是事實，由不得他更改。北堂宗邑瞇眼盯著兒子，一股憤然怒氣直衝心頭。
　　
　　「你下不了手？」虎父無犬子，他的兒子怎可這般心軟！即使殺了鳳婕將無法取得念情劍，他也要玄聿現在殺了她！「我給你半天時間，回來後我要看她的人頭！」
　　
　　「父親！」
　　
　　「咚」的一聲，北堂玄聿雙膝落地。
　　
　　「你……」北堂宗邑瞪大雙眼，簡直無法相信兒子會跪在地上。
　　
　　「孩兒從小到大沒求過您什麼，.只有這一次，請您放過她！」
　　
　　卑微的哀求聲讓北堂宗邑氣得渾身發抖，他看著兒子跪地求饒，霎時滿臉羞憤，恨不得親手斃了逆子，念起間，他憤然拂袖。
　　
　　「你自個兒看著辦！」
　　
　　北堂宗邑憤怒離去，留下他一個人失魂落魄。玄聿內心不禁怨恨起老天爺為何要這樣捉弄，為何在他好不容易感到快樂時卻又無情的奪走。他站在昨夜那顆樹下，女孩的聲音猶繞在耳……
　　
　　「你站在這兒做啥？發呆呀！」
　　
　　鳳婕無預警的從後頭冒出來嚇人，北堂玄聿一臉呆滯看著她，良久才擠出一句話，「妳叫什麼名字？」即使明白再問也是多餘的，他還是想親耳聽到她說。
　　
　　「我叫鳳婕。」鳳婕笑呵呵地回答，卻見北堂玄聿閉上眼撇過頭去，那表情好像很痛的樣子……「大哥哥，是不是我昨晚咬傷了你？」她緊張的捉起他的手東瞧西瞧。
　　
　　「妳叫我什麼？」聽到鳳婕喊他，北堂玄聿靈光一閃反握住她，「鳳婕，我當你哥哥好不好？」
　　
　　「啊？」她張著小嘴、眨著大眼，隨後又闔上紅唇、皺起細眉。
　　
　　北堂玄聿靜靜等候她回答，他的心跳有如狂瀾般猛烈。
　　
　　「不好。」
　　
　　久候的答案竟是拒絕，一瞬間，北堂玄聿的心臟好像停止了。「為何？哪裡不好？」他急忙追上前去。
　　
　　「當然不好，你又不認識我。」鳳婕嘟著嘴一直閃避他，不知怎麼地，她覺得好煩、好煩。
　　
　　「現在認識也不遲。」北堂玄聿說什麼也不打退堂鼓。
　　
　　「你什麼都不知道，別來煩我！」鳳婕孤獨的走在雪地上，堅持不與他來往。
　　
　　「妳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不需要，我不需要一個哥哥！」對，她是身負血債的人，要的只是復仇，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需要。
　　
　　就在兩個人各自堅持的時候，一道低沉嚴厲的聲音忽然響起──「妳需要的是一個強而有力的後盾。」
　　
　　北堂玄聿心頭一震，情急之下護住鳳婕，但北堂宗邑冷眼一掃，他頓時就像顆被戳破的皮球一樣，軟弱的滾到旁邊。
　　
　　「你是誰？」鳳婕沒有發現北堂玄聿的異樣，倒是對莫名出現的人感到好奇。
　　
　　「我是這傻小子的父親。」北堂宗邑手比玄聿，一臉正色的打量鳳婕。
　　
　　「哦？」鳳婕溜著一雙眼在他們父子間游移，最後將的目光停在北堂宗邑身上。「你說我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後盾是什麼意思？」
　　
　　「我向這間客棧的老闆打探過妳的身世，知道妳是個可憐的孩子。」
　　
　　「那又如何？」鳳婕倔強的回嘴，瑩瑩淚珠早已浮在眼眶中打轉。
　　
　　「妳今後想何去何從？」
　　
　　「報仇！」
　　
　　鏗鏘有力的兩個字像把利刃直貫，北堂宗邑仔細觀察鳳婕的一舉一動，她任何一種表情、任何一種眼神，他都牢記在心裡。
　　
　　「憑妳的能力，報得了仇嗎？」他一掌就可以把她打死，還輪得她報仇嗎？
　　
　　北堂宗邑冷眼挑眉的說道，報仇心切的鳳婕壓根都猜不到仇家就在眼前，還一派天真的認為將來一定能報仇血恨，不過她這番決心倒是出乎意料激起北堂宗邑的賞識。
　　
　　「我收妳為義女、教妳武功，妳可願意？」霍然，北堂宗邑說出驚人之語。
　　
　　沒人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尤其是玄聿，他對於父親的決定大為震驚，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要教我武功？」鳳婕眼神忽然一亮，閃動不可置信的光芒，隱隱約約，她的心底好像有股聲音不停地催促……
　　
　　　　　　　　※　　※　　※　　※　　※　　※
　　
　　「發財了、發財了！」
　　
　　房裡，老闆和老闆娘正興奮的抱著滿桌黃金。那是北堂宗邑給的酬謝，說是為了報答他們收留鳳
婕。
　　
　　「她真是個福星，一來咱們客棧生意就變得頂好，這下又有用不完的黃金……真是發財了！」
　　
　　兩人像飛上雲端做神仙似的，一點兒也不在乎鳳婕是被誰收養，反正他們有錢賺就行了。忽然，響亮的敲門聲嚇得兩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
　　
　　「快，快將金子收好！」

　　「大叔、大娘，是我。」
　　
　　鳳婕在門外輕喊，老闆和老闆娘手忙腳亂了一陣子才緩緩開門。
　　
　　「是妳呀，這麼晚還不休息？」老闆娘虛偽的笑著，鳳婕現在可是身價不菲的有錢人家小姐啊！
　　
　　「我是來辭行的。」她微笑的說道，可是那雙小手卻掐得緊。
　　
　　「哦，你們要連夜趕路是嗎？」鳳婕一說，老闆才想起北堂宗邑好像有提過這麼一回事。
　　
　　「嗯……」鳳婕點點頭，忙不迭的抱住老闆娘，「可是我不捨啊！」
　　
　　她埋在老闆娘的懷裡微微顫抖，剎那間，老闆娘也被激起滿腔熱淚。
　　
　　「去吧、孩子，以後妳就不用過苦日子了。」她強忍悲歡離合，鼓勵鳳婕。
　　
　　「大娘……」鳳婕哭成了淚人兒，抽抽噎噎的才湊出心裡的話。「我……還是等不到他。」
　　
　　老闆和老闆娘知道鳳婕的意思，他們安慰她，說哪天劍客來了會轉告他。
　　
　　鳳婕哭紅了雙眼步出悅揚客棧。她不回頭，因為不管悲歡離合都得放下，從今以後，她要為復仇而活。

《待續》
　　

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孤單——

頂端

雁魂

一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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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06-03-21 01: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番外二】回首來時路
　　
　　「聽說莊主收了個義女……」
　　
　　洺淵山莊上上下下正流傳北堂宗邑收養鳳婕的事，僕人們一面交談、一面殷勤打理，為的就是要迎接新來的小姐。
　　
　　「莊主收義女？」
　　
　　正在武館練武的夏云樓聽聞不禁失了神，封卓一見狀，一個花槍就往他後腦勺刺去。
　　
　　「喂！不公平啊！」夏云樓驚覺，連忙閃躲，長槍雖刺了空卻間接劃破他白嫩的臉頰。
　　
　　「戰場上豈有公平、不公平。」
　　
　　冷眼見血，封卓一連三扎槍，又快又狠，夏云樓藝高膽大，徒手攫住槍桿，但掌心才貼上又被震了回來，尖銳的槍頭直刺，夏云樓縱身翻了幾個跟斗。
　　
　　「把鞭子還給我再來！」可惡，欺負人手上沒武器！
　　
　　「沒了武器你就不會打嗎？」封卓一手握天絕槍冷眼睥睨，就算夏云樓只有九歲，在訓練的過程上也絕不能手軟。
　　
　　「你……我不跟你玩了啦！」
　　
　　發起脾氣的夏云樓索性賴在地上不起來，也不管封卓一正頂著滿身殺氣走來，突然，山莊由外向內揚起一片喧嚷。
　　
　　「莊主、少主帶著小姐回府啦──」
　　
　　僕人們接連吆喝，飛快地將消息傳至山莊每個角落，封卓一微怔，望向聲音來源。
　　
　　怪了，莊主此趟出門怎會收了個義女？莫非是……「我去看看。」
　　
　　封卓一直覺事有蹊蹺決定走一趟廳堂，但他還未行動，地上的人就立刻跳起來嚷著要跟去。
　　
　　「你留下。」他回眸一瞪，打碎了夏云樓的好奇。
　　
　　「帶我去啦……」夏云樓不死心的巴著封卓一不放，他眨著大眼可憐地祈求，陡然，一張大口從後面咬住衣領，硬是將他強行拖走。
　　
　　「啊──小白你幹什麼！」
　　
　　夏云樓大聲抗議，被喚名叫「小白」的白虎猛然停住，喉嚨正發出憤慨的怒聲。
　　
　　「小白，放開我！」
　　
　　又是一聲「小白」，這次白虎憤然將他拖出去甩到雪地上，不到一會兒，十幾名個壯漢便上前圍住夏云樓。
　　
　　「他們會陪你玩的。」
　　
　　「我不要啦！要玩也是跟小白玩。」
　　
　　夏云樓孩子氣的癟嘴，石階上的白虎動了動耳朵凶狠瞪著，收到白虎的警告，他不怕反笑，恍若初生的小牛一樣不知膽怯為何。封卓一向壯漢們使了個眼色，隨即轉身離去，白虎也甩動長尾，亦步亦趨。
　　
　　「啊！等等，不要放我一個人啦！」
　　
　　見一人一虎遠離，夏云樓垂頭喪氣的站在原地，不久，武館前的廣場便傳來淒厲的慘叫。封卓一頓了下步伐，隨後又皺著眉前進，待他向莊主請安後回到武館，眼前呈現的竟是一片怵目驚心的景象。
　　
　　「夏云樓，你……」
　　
　　他所始料未及的事情發生了。
　　
　　夏云樓勾著唇角，晦暗的眼神有些迷離，他全身血淋淋地坐在封卓一面前，但那些血不是他的，而是他身下那堆壯漢的。
　　
　　那堆死屍，沒一個是完整的……「你殺了他們？」封卓一這句話不僅是疑問還帶有更多震驚。
　　
　　「嘻嘻……」清幽如鈴的笑聲倏然響起，夏云樓隨手抓起一顆頭顱，輕聲地說：「我合格了嗎？」他聲音雖小卻清楚的貫徹鼓膜，一瞬間，滿天飛雪成了血雨。
　　
　　──夏云樓缺乏一種情感，在他的世界裡沒有悲哀、沒有同情……
　　
　　封卓一猛然想起北堂宗邑的話，他低聲問：「你沒任何感覺嗎？」
　　
　　「感覺？」夏云樓忽然張大雙眼懵懂的眨呀眨，隨即又笑彎了眼，「什麼感覺，死了就死了啊！」他滿不在乎的翻動屍塊，腥羶的血味不停地刺激感官……
　　
　　封卓一眼神一沉，壓聲再道：「莊主要見你，梳洗完後到書齋房來。」
　　　　
　　　　　　　　　※　　※　　※　　※　　※　　※
　　
　　一年半後──
　　
　　「小樓，你慢了。」
　　
　　南風忽狂，有如千軍萬馬急馳而過，野草上浮動的熱氣就像被踏出的焰火，劇烈燃燒。奔在前方的人見熱浪襲來，輕足點草，抬腿一飛，以速度抗衡迎面衝來的焚風，狂風呼嘯，瞬間蓋住耳目，再睜眼，映入瞳孔的是峽谷名川。
　　
　　「呼、呼……妳贏了。」
　　
　　夏云樓慢了一步踏上終點，他喘著氣站在高嶺上，反觀鳳婕卻是平心靜氣，絲毫不受方才激烈運動的影響。
　　
　　「你該不會是故意讓我吧？」鳳婕噘起小嘴抱怨。
　　
　　「怎會，是鳳姊太厲害了！」夏云樓頻頻搖頭，連喘了好幾口氣才慢慢緩和下來。
　　
　　「是嗎……」她微皺眉頭喃喃自語。
　　
　　夏云樓見她不悅反愁，笑著説道：「鳳姊入山莊才一年半，能練就上乘輕功已經很厲害了，相信再過不久莊主就會傳妳武學。」
　　
　　聽他這麼說，鳳婕唇邊掛著無奈的笑容。
　　
　　她入洺淵山莊一年多了，除了輕功外就只有習得基本的拳法……唉，誰叫她是義父的養女，身為一個小姐，琴棋書畫樣樣都要學，哪有多餘的時間再去增進武藝？輕功能練好就要偷笑了！
　　
　　鳳婕逕自躍上一塊岩石坐著，憂悒的目光淡淡地隨滾滾江流而下。
　　
　　「其實現在的日子也過得挺好的，何必讓過去束縛著妳。」
　　
　　夏云樓靠在岩石邊眺看藍天綠地，腦中想著各種方式來淡化鳳婕的仇恨，可惜她意志堅決，說什麼都不肯放棄。
　　
　　「你不知道這種痛苦，仇，我是一定要報！」鳳婕的眼神從未離開江水，那河流的方向正是她破碎的家園。
　　
　　每夜她總是夢見村莊大火，紅月下飄盪著無數冤魂，她怎能忘記族仇家恨的血債，怎能忘……
　　
　　此時，南風再起，吹來的不是令人煩躁的熱氣而是穩定心神的芳香，待陣風散去，鳳婕已迷迷糊糊的進入夢鄉，全然不知夏云樓暗中下毒。
　　
　　「當妳一直注視前方時可有發現背後的敵人？」見她熟睡，夏云樓眨動清澈如水的眸子，無邪地笑著。「天真的姊姊，妳還能堅持多久呢？」
　　
　　這是莊主交代他最後的任務，下毒，是為了要控制鳳婕的行動。
　　
　　一個星期後，鳳婕體內的毒性發作，北堂宗邑立即以真氣抑制毒素漫延，此舉非但不能解毒，反而還加重她身體的負擔。
　　
　　「她情況如何？」待父親運功結束，北堂玄聿急忙上前尋問。
　　
　　北堂宗邑思忖了會兒，正考慮是否要將實情告知愛子時，就見到玄聿憂心忡忡的坐在床頭替鳳婕擦汗，他臉色一沉，冷言說道：
　　
　　「她的病只可抑制不能根除。」
　　
　　北堂玄聿一震，愣愣地問：「會有生命危險嗎？」
　　
　　「看她造化。」
　　
　　北堂宗邑不再多言，徒留愛子一人照顧，不久，鳳婕自黑暗中轉醒，虛弱無力的感覺讓她在真實虛幻間浮沉。
　　
　　「妳終於醒了。」
　　
　　見人清醒，北堂玄聿總算鬆了口氣，他本來放心不少，但一看到鳳婕熱淚不止，整個人又跟著緊張起來。
　　
　　「很難過嗎？」
　　
　　「哥哥……」鳳婕顫著白唇，泫然而泣，虛弱抬起的小手向外求助慰藉。
　　
　　「不哭、不哭，哥哥會陪妳的。」

　　北堂玄聿握住她，柔聲安慰，這一切舉動皆落入門外窺伺的北堂宗邑眼裡，他悶哼一聲拂袖離去，對於愛子和鳳婕的親密，他將藉此機會徹底拆散。
　　
　　封卓一前至書齋房卻見到主人心煩意亂的踏步，於是小心詢問著。
　　
　　「何事讓莊主煩心？」他還是第一次見莊主失去了平日沉著穩重的姿態。
　　
　　「哼，還不是玄聿！」
　　
　　北堂宗邑這麼說封卓一便明白了。
　　
　　這一年半來他觀察少主對鳳婕的態度確實過於友好，再這麼下去恐怕會建立出深厚的感情，到時候若要殺之就麻煩了。
　　
　　封卓一頓了下思緒，抬眼打探主人。
　　
　　嗯……看來莊主應該是有了對策……
　　
　　果然，北堂宗邑早已拿定主意。「我打算將她送到秋妍樓。」
　　
　　「秋妍樓？」封卓一雖料到會將他們分開，但沒想到是走這一步，他不禁提出意見，「她在名義上是您的義女，送去青樓似乎不太妥，何況她未必願意。」
　　
　　「無妨，你先安排顏若瑤過來，這件事我當面跟她談。」
　　
　　「屬下遵命。」
　　
　　北堂宗邑一聲令下，封卓一立即動身，冷峻的外貌下蘊藏滿腹熱情，只因為顏若瑤終於能與莊主接觸。
　　
　　他帶著滿心愉悅進入秋妍樓，豈知大廳熱熱鬧鬧，內院卻是煙硝彌漫，隨身在旁的白虎抖了抖身子，豎起耳朵聽著兩男一女爭執不休。
　　
　　「怎麼回事？」封卓一皺起眉頭看著顏若瑤不顧形象的罵人。
　　
　　「卓一……」顏若瑤一見到情郎過來，頓時溫馴的躲進他懷中，「你派這兩個人是來砸場的嗎？」她的表情是溫馴，但嘴巴仍是尖的刺人。
　　
　　「砸場？」封卓一抬首看了韓彤月、韓黔月，隨即又不解的低頭。
　　
　　顏若瑤嘟著紅唇解釋，「是啊，你不曉得他們多過份，像兩隻瘋狗一樣亂咬人。」
　　
　　「喂！注意妳的言詞！」韓黔月聽到不由得怒火攻心，若非對方是女流之輩，他老早過去給她一拳。
　　
　　「什麼喂不喂的，來這裡多久了還搞不清楚我的名字嗎？記性真差！」
　　
　　「當然知道，八婆！」
　　
　　韓黔月不屑的啐了一句，當下引來其他三人一虎不同的反應。顏若瑤氣到花容失色，封卓一緊皺眉頭不發一語，韓彤月乾咳兩聲，白虎則大搖大擺的擋在中間，化成楚河漢界的對壘形式。
　　
　　雙方氣氛異常緊繃，韓彤月察言觀色，先向顏若瑤道歉再向封卓一說明當時狀況。兄長這般低聲下氣，韓黔月當然忍無可忍，但韓彤月硬是掐住他的手腕不准他多說一句。
　　
　　「當時有幾名喝醉酒的客人大鬧，我們是依規矩將人驅離秋妍樓。」
　　
　　「依規矩？依規矩將人打成重傷，賠了銀子還毀了秋妍樓的聲譽是嗎？」顏若瑤反諷嘲笑，「呵，粗暴的男人，難怪咱們樓裡的姑娘沒一個看上你們兄弟倆。」
　　
　　韓彤月聽見這般話，挑了挑眉不表贊同。「我們不會女人動粗，況且，我自認比外頭那群腦滿腸肥的紈絝子弟好得太多。」
　　
　　難得韓彤月這番話引來韓黔月大力點頭，但顏若瑤絹扇輕搖又道出一針見血的話。
　　
　　「長得好看沒用，拿得出權勢、花得起錢財的人才是恩客，在這個世界裡是鐵的事實，青樓的姑娘做不起賠本生意。」
　　
　　她毫不避諱在封卓一面前講這些，雖說他們倆是情人，但顏若瑤在風塵場上的蛻變卻是讓他驚訝。她是一個懂得算計的女人了。
　　
　　爭論告一段落，封卓一調開閒雜人等，獨自與顏若瑤飲酒賞月。
　　
　　「你今天怎麼會來？莊主准你的？」
　　
　　「嗯。」他應喏一聲，淺啜薄酒，良辰美景又有佳人作伴，該是令他滿足，但……「妳看我是用哪個角度？」封卓一對於她之前的話仍是介懷。
　　
　　顏若瑤嫣然一笑，粉嫩雙唇畫出一輪彎月更顯得嬌艷欲滴，盈盈秋水，傳遞的是初衷不變的情誼。
　　
　　「我有你便足夠，其餘的我不在乎。」她坐在他腿上輕聲呢喃，「今晚留下吧！你好久沒陪我……」
　　
　　封卓一閉上眼享受淡淡髮香，懷中的人兒輕若點水的吻著他，一瞬間，他差點抱著佳人一起沉淪。
　　
　　「妳還有更重要的事。」封卓一沙啞著聲音說道，他雖明白職責在前，卻還是不捨推開佳人。
　　
　　「沒什麼事比你今晚留下來更重的。」顏若瑤偎在他項頸汲取誘人麝香，遲遲不願離去。
　　
　　「今晚我們趕路到洺淵山莊，明天一早妳就能如願見到莊主。」
　　
　　「哦？」她驚訝的看著情郎，喜悅的眼神映著更多情欲，「但我還是希望你今晚留下。」
　　
　　顏若瑤的柔情令封卓一輕嘆了。
　　
　　「我留下。」他知道自己拒絕不了，也許是因為體內也燃燒著同樣渴望。
　　
　　相同的夜晚，洺淵山莊內揚起一片幽怨的笛音，沉吟的笛聲緩慢，平穩而緊扣心弦。顫，顫的不是音，而是看不見的淒涼。
　　
　　「這是命嗎？」
　　
　　音停，卻止不住內心惆悵。無瑕的月娘泛爍白光，照出一幕幕回憶，過往情仇是解不開的枷鎖，未來，又在何方？鳳婕茫然不知，此時的她竟連現在也無法掌握。
　　
　　──時間會弭平一切的……
　　
　　北堂玄聿的話猶言在耳，但她不禁自問，真能弭平一切嗎？
　　
　　「既然此生無法報仇，又何必留我一人獨活……」她頹廢的坐在門邊，房內一片零亂是情緒發洩的殘象，憂憤過後換來的是無盡失落，從今以後她只是個依靠藥物存活的廢人罷了！
　　
　　鳳婕累得閉上眼，在闇夜巡迴的夢裡，她開始希望自己永遠不醒。
　　
　　「唉……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妳忘記過去？」
　　
　　姣白的月光下一陣慨嘆輕流，北堂玄聿默默守在鳳婕身邊，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　　※　　※　　※　　※　　※
　　
　　檀香裊裊，淡雅的繞於四周，馥郁芬芳飄飄，靜謐中蘊含一股神秘的力量喚醒熟睡之人，緩緩掀開眼簾，鳳婕已不在洺淵山莊。
　　
　　「這是哪？」她飛快地起身張望，陌生的環境讓她升起無名焦慮。
　　
　　「秋妍樓。」顏若瑤含笑回答，一雙晶目仔細端詳鳳婕。
　　
　　「秋妍樓？秋妍樓是什麼地方？」如夢初醒的鳳婕尚在迷濛間徘徊。
　　
　　「妳不記得了？」顏若瑤停頓手中搖動的絹扇，撐著下顎看她。
　　
　　鳳婕被顏若瑤盯著，腦中倏然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什麼，她回眸凝視對方，總覺得有點熟悉卻又記不得何時見過。
　　
　　顏若瑤見她理不清頭緒，倒也不是那麼在意，順手將鳳婕的竹笛還給她。
　　
　　「從今個兒起，妳就是秋妍樓的一份子。」
　　
　　鳳婕莫名其妙的拿回笛子，腦中還在思考時，又聽著她說：
　　
　　「妳笛子吹得不錯，就不知琴彈得如何？身為莊主的義女，多少學過點兒吧？」
　　
　　顏若瑤這番話頓時點醒鳳婕，她猛然想起在洺淵山莊發生的事，排山倒海的情緒幾乎淹沒理智。
　　
　　「上哪？」見她想往門外跑，顏若瑤伸手一拉就將鳳婕扯到椅子上。
　　
　　「我要離開，妳放手！」她噙著瑩瑩淚水哭訴。
　　
　　「好吧，回答我幾個問題，妳要走再走。」顏若瑤表面上這樣說，內心卻打定將鳳婕留下來，畢竟人是莊主親自託付的，要是第一天就差人將她送回洺淵山莊，豈不失了面子。
　　
　　鳳婕委屈的坐在椅子上等待對方問話，顏若瑤搧了兩下絹扇，隨後開口：
　　
　　「妳進入洺淵山莊的目的為何？」
　　
　　第一個問題就狠狠刺進鳳婕心中，她含淚抿唇完全不想回答，這件事已經成為她難以癒合的傷痛。
　　
　　「什麼目的已經不重要了，反正義父也不要我。」她賭氣的撇過頭。
　　
　　「傻女孩，在妳的想法裡除了習武之外難道沒別的嗎？莊主不是不要妳，而是希望妳學會另一種處世態度，沒辦法練武難道就是個廢人嗎？」
　　
　　鳳婕咬著紅唇低頭，任由淚水無聲落下，顏若瑤瞄了她一眼，像是勸說又像感慨的説：
　　
　　「在這裡倚門賣笑的女子多得是比妳可憐，但我從不強迫她們去留，秋妍樓不過是個地方，要怎麼在其中打滾生存靠得是自己。出了這扇大門也是，快樂一點、痛苦一點，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妳還年輕，看到的只有一條路，若妳肯換個方向，會發現更多。」
　　
　　鳳婕茫然聽著，在她無能為力的時候，顏若瑤的話似乎為她開啟另一條道路。她想起逃亡的那晚，一個人在詭譎妖紅的月色下孤獨跑著，直到初雪降下，她終於見到血紅之外的白，雪雖冷，卻暫時洗去傷痛，或許她內心深處已不想再看到黑暗的血紅。
　　
　　「是走、是留，想好了再來找我吧！」顏若瑤緩步離去，出門前又回眸看了她一眼。
　　
　　其實她多半同情鳳婕的遭遇，可惜立場不同，袖手旁觀鳳婕與北堂家的恩怨，已經是她最大的仁慈。
　　
　　「哎，妳究竟能生存多久呢？」
　　
　　顏若瑤抱起琵琶五指撥弦，行雲流水間悠揚地傳唱故事，卻不知自己也是故事中的主角，一場錯綜的情感就此拉開序幕。
　　
　　洺淵山莊內，北堂宗邑又拿定另一項主意，他回身打量眼前忠心耿耿的下屬，今日他所作的決定就是相信封卓一的忠心，賭他絕對服從。
　　
　　「不知莊主召屬下前來有何要事？」一股莫名的壓力盤上封卓一心頭，他謹慎應答著，深怕言詞有所冒犯。
　　
　　北堂宗邑收回視線，輕描淡寫的說：「顏若瑤是個不錯的女子，我要她。」
　　
　　「莊主！」封卓一語帶震驚，直視主人，「可否請莊主再說一次？」他從未聽錯莊主的話，但這次他希望自己聽錯。
　　
　　「顏若瑤是轉移玄聿注意力很好的對象……你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
　　
　　北堂宗邑的話無疑是粉碎了封卓一的情感，他萬萬也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在主人與情人間劃出選擇。
　　
　　「為、為何是她？」他差點找不到聲音。
　　
　　「玄聿正值血氣方剛，顏若瑤的成熟正是吸引他的條件。」自己的兒子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做父親的怎能不清楚？趁著玄聿對鳳婕還是兄妹之情時，早點轉移他的情感，這樣一來他們父子關係才能長久維持。
　　
　　佇立在熾陽下，封卓一掐緊拳心強忍情緒，滑落在地的血，究竟是忠誠還是戀情……

《待續》
　　

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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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魂

一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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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06-03-21 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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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回首來時路
　　
　　初秋，正是楓綠轉紅的日子，北堂宗邑坐於蘇楓亭賞楓，紅葉醉人，遞來秋霜雨露，微冷的氣息抹上，殘留的，是何種情殤……
　　
　　「將這張帖子送到秋妍樓。」
　　
　　「是。」
　　
　　一下屬領著主人的命令快馬加鞭離開江南，達達的馬蹄揚起一片塵囂。北堂宗邑細數片片落葉，惆悵的說道：
　　
　　「這座蘇楓亭是我對妳最後的紀念。」
　　　　
　　口中的「妳」究竟何人？那是他不願再提起的名字，美麗多情的紅，終究也避不開秋去冬來的寒雪消蝕。蘇楓，是秋楓再度甦醒還是靈魂永生不滅的囚錮？看不破生死輪替，楓紅依舊，人情既變。
　　
　　「下次再來，或許會多個人陪妳。」他遙望遠方，身在蘇楓亭，心在秋妍樓。「唐雲飛放不下的，北堂宗邑一肩挑起。妳仔細看著她將如何代替妳生存，沒有人能改變她的命運，就算是我兒子亦不例外！」
　　
　　　　　　　※　　※　　※　　※　　※　　※

　　「顏姑娘，洺淵山莊差人送張帖子給妳。」
　　
　　暮色朦朧，正是秋妍樓高點紅燈、興樂起舞之時，此刻遠來的差役送上一紅帖，指名給予顏若瑤，老鴇一扭一擺揮著紅巾來到後院。
　　
　　「喜帖？」顏若瑤順手將帖子打開，豈料竟是……「這、這怎麼可能！」她不可置信的瞪著紅帖，顫抖不止的手滿是憤怒。
　　
　　「顏姑娘，是誰要成親了？」老鴇見著顏若瑤這般怒氣，不由得一陣寒慄，看她如此激動，不難猜到帖子上的新郎倌是誰。
　　
　　「嬤嬤，秋妍樓先交給妳看顧。」
　　
　　「唉呀！顏姑娘妳不能走啊！徐老闆說今晚要帶買家來談生意……顏姑娘！」
　　
　　顏若瑤二話不說跳上馬車，急得老鴇在後頭叫破嗓子。默觀一切的韓彤月撿起扔棄在地的喜帖，不由得嘆息。
　　
　　「今晚的月亮缺了一角。」天上明月缺了一角，怎麼看起來就不亮了？
　　
　　他若有所思的凝望月色，外頭撫琴弄舞、嘻笑成歡，在這一刻也變得寧靜。韓黔月閉目高枕，聽兄長沒事唉嘆一句，他無所謂的回應：
　　
　　「月有陰晴圓缺，正常。」
　　
　　韓彤月聽聞，低頭看了看紅帖，「封卓一要成親了，可是……」想不到他的對象竟然不是顏若瑤。
　　
　　「喔，他終於想開了啊！可喜可賀、可喜可賀。」聽兄長娓娓道來，韓黔月非但不替顏若瑤感到惋惜，反而替封卓一高興。
　　
　　「你不覺得事有蹊蹺嗎？他們感情如膠似漆，封卓一怎會與別人成親？」仔細看著喜帖，上頭新娘的名字是他從未聽聞過的。
　　
　　韓黔月翻身而下，振振衣袖。「這世上的事情又不是每件都在預料之中，就如同今晚夜色，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晦暗，何時飄來一片烏雲怎抓得著它？」
　　
　　「哈！難得你也會講出這番道理。」韓彤月開懷一笑，也不再納悶喜帖的事了。
　　
　　「我是叫你別想太多……喂，徐老闆來了，顏若瑤不在，你出去招呼一下。」
　　
　　韓黔月的沒大沒小倒是不傷兄弟情誼，韓彤月收起喜帖向外打量了一下。
　　
　　「你不一起嗎？」他轉頭問韓黔月。
　　
　　「你口才好，你去。」面對這種麻煩的大戶，他興致缺缺。
　　
　　韓黔月的推辭讓彤月莞爾一笑。
　　
　　「其實做兄弟這麼久，我剛剛才突然發現你口才也不賴。」他搭上韓黔月的肩硬是拉他一起。「走啦、走啦！現在是發揮你優點的時候。」
　　
　　「什麼發揮優點……別拉啦！」
　　
　　　　　　　※　　※　　※　　※　　※　　※

　　有些事情，無法解釋也不能解釋，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在那天過後已經不再重要。
　　
　　　　　　　※　　※　　※　　※　　※　　※
　　
　　座落於洺淵山莊西北隅的「武華軒」正是封卓一的居地，今日的武華軒洗去以往樸質暗沉的外表，紅毯鋪地、彩燈高結，廳堂上人山人海，滿是前來道賀送禮的賓客。
　　
　　顏若瑤匿於暗處不願入內感受喜氣，她的心是激動的、跼促的，不安、恐懼、猶疑，夾著一絲冀望矛盾徘徊在外。她在等，等她心目中的人出現，但她希望他是獨身前來，那張紅色地毯不該踏上其他女人的步伐！
　　
　　「為何你要這樣對我……」
　　
　　然而口中輕洩的卻是與心中違願的事實，就如同顏若瑤手中斷折的枯枝一樣，可是她仍舊張著眼睛盼望，即使已在無意間道出結果，她還是不死心的守在一角。
　　
　　封卓一欠她一個解釋。
　　
　　那天接到喜帖，顏若瑤急奔洺淵山莊卻撲了個空，僕人們說封卓一隨著莊主下江南去了。她又急又氣不知該如何是好，輾轉難眠挨了五天，再來竟是換成這般局面。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顏若瑤哀痛欲絕望向廳堂，裡面每個人都洋溢笑容看得她好刺目，倏來的鞭炮聲隆隆震耳，更震碎了她所有，前程美景，轉眼成空。
　　
　　「新郎和新娘來了！」
　　
　　在眾人的簇擁下，封卓一小心呵護領著新娘踏上紅毯，他的臉上帶著笑容，即使是淡淡微笑，就足以粉碎顏若瑤連日來的振作堅強。她心一涼，跌坐在地，痛徹心扉的淚水早已模糊視線，漸漸看不清楚那道熟悉的身影。
　　
　　「一拜天地──」
　　
　　霍然，贊禮人唱喝的聲音如晴天霹靂打醒夢中人，她猛然起身要衝入廳堂阻止，卻被人一把攫住。
　　
　　「人家在拜堂，妳不要亂來！」
　　
　　事先有所防備的韓彤月早就盯緊她，果不其然，顏若瑤想衝進去破壞婚禮。
　　
　　「他不能這樣對我……他不能！」
　　
　　她近乎崩潰的大喊，韓彤月怕干擾婚禮急忙拉她至別處。
　　
　　「唉，看開點兒，有些事情是無法改變的。」同儕一場，他在件事上對顏若瑤多少抱持同情。
　　
　　「你懂什麼、你懂什麼！他憑什麼丟了張喜帖就想甩開我！」她氣憤難平指責一切，滿腹心酸委屈化成暴戾宣洩。「我不管他跟那個女人勾搭多久，他沒理由在事前避我不見！」
　　
　　一個向來聰明冷靜的女人在情愛面前仍是失了理智，韓彤月不禁惋嘆，世間理，唯獨情字講不通。
　　
　　「見到他，妳就能死心了嗎？」他看著顏若瑤，若他能為她做一件事的話，那就是請封卓一過來。
　　
　　顏若瑤囓唇不語，她想見封卓一可是又怕再次受到打擊。
　　
　　「現在是宴賓時候不便行動，但我會藉機告知他，若妳要等，就答應我這段時間不要衝動。」韓彤月承諾，無論如何都會說服封卓一前來給她一個解釋。
　　
　　顏若瑤孤身坐在竹篁亭，熒熒星光點點落在竹篁上更添一抹幽雅，漫長的等待已是鬧洞房時候，武華軒那頭依舊燈火通明，她不禁勾起層層心痛，洞房中的新人，是否在眾人的歡騰下更加親密……
　　
　　驀地，竹風聲響，那是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步伐，前來的人是他嗎？還會是最熟悉的他嗎？顏若瑤不敢回頭，她連最後一絲勇氣也消磨掉了。
　　
　　「妳不該找我的，新娘正一個人在房裡等著。」
　　
　　封卓一揚聲輕道，他的聲音落在風中是溫柔的傷害，顏若瑤徹底心寒了。
　　
　　「我……還沒當面向你祝賀……」紅唇啟，是事與願違的話，如今解不解釋對她來說都已不重要了。
　　
　　封卓一默然聆聽，內心卻如萬針扎刺、生不如死，落在眼底的，是佳人最後不願回頭的背影，一句「珍重」，從此人分兩地、心相兩隔。
　　
　　時間彷彿停滯在她落淚的那刻，無聲之淚靜靜的灑落竹篁亭，直至溫熱的觸感抹去她冰冷淚水，一切突然又回歸時序。
　　
　　顏若瑤緩緩掀起眼簾，映入瞳中的是一張俊美陌生的臉，她不認識他，但對方卻極其溫柔地拭去她每滴淚，顏若瑤忽然覺得自己不是身在這塊傷心的幽篁裡，但僅僅一瞬間的遺忘，隨之換來的卻是更深淵無盡的痛楚。
　　
　　淚乾了，亦止不住她心寒意冷的淒涼。
　　　　
　　武華軒內歡騰褪去，紅彩燈籠成了黑夜下最美麗的光芒，封卓一再入喜房，只是為了將這婚禮畫下最後句點。
　　
　　「恩公。」新娘一見到封卓一立即躬身行禮，眼前之人便是她的再造恩人。
　　
　　「過一陣子我再另外安排妳的去處。」封卓一話說得簡單明瞭，這場婚禮不過是個騙局。
　　
　　「恩公，請讓子嫻留下來侍奉您。」
　　
　　范子嫻誠心懇求，但封卓一好像裝作沒聽到，繼續說：
　　
　　「這些銀票給妳，省吃儉用夠過一輩子。」
　　
　　「恩公……」封卓一對她的好讓范子嫻感動，但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亦讓范子嫻難過。「子嫻賣身葬父，若非遇到恩公出手相助，子嫻尚不知流落何方，今生今世，只求隨侍在側。」
　　
　　「不用。」
　　
　　封卓一冷漠離去，徒留范子嫻獨守空閨，紅燭滴垂，拋不盡相思血淚。
　　
　　　　　　　※　　※　　※　　※　　※　　※
　　
　　美麗的人、美麗的事，交叉出美麗的錯誤，顏若瑤坐於妝臺前梳髮，古色銅鏡映照出勾魂迷媚的笑容。
　　
　　「北堂玄聿，洺淵山莊的少主……哈哈哈……」
　　
　　絕美的容顏醉臥在粉紗幃簾中，誘人花香，飄渺散發出絕妙芬芳。
　　
　　「想不到呀想不到，你的遺棄竟為我帶來更寬闊的前程，那你就睜大眼看著，沒你在的日子，我會活得比從前更好！」對於北堂玄聿的情感不過是暫時慰藉，她真正想看到的是封卓一臉上後悔的表情。
　　
　　思至此，一抹報復的快感油然而生。
　　
　　「我也該親自送份禮給剛過門的新娘。」瞟向桌上一只錦盒，顏若瑤暗自盤算。
　　
　　大喜過後的一切變化皆看在北堂宗邑眼底，他一方面觀察愛子和顏若瑤的發展，一方面處心積慮打探穹音劍的下落。這把劍消失江湖既久，沒有廣闊的人脈實在難以尋得蛛絲馬跡。
　　
　　他心中有兩個人選，一者是城南大戶紀老爺，一者是城東古董商徐老闆，這兩者皆是地方名士卻互別苗頭，穹音劍的事該向哪方著手才好？
　　
　　「嗯……沉寂這麼久，也該是用到你的時候。」
　　
　　北堂宗邑念起之間既修書一封，遠方的裴玉迪收到信函，搖頭晃腦的思索一番。
　　
　　「城東的徐老闆，真是麻煩的人物。」裴玉迪將信函收起，動身前往「古玩流坊」，兩方總是要先照個面，了解彼此需求才好準備後續動作。
　　
　　他一面走、一面盤算，不過人還未踏入古玩流坊就遇上第一個難題，兩名彪形大漢手持鐵棍將裴玉迪擋在門外。
　　
　　壯漢聲如洪鐘的大喝：「我們老闆不見外客！」
　　
　　裴玉迪面帶微笑，不改神色問道：「不見外客？那貴主如何談買賣？」天底下豈有商人不見客就談得成生意的事。
　　
　　那兩名壯漢聽了，神色微斂，又道：「你在哪方高就？何人推薦？」
　　
　　「哦！原來是要靠關係才進得了這扇大門啊！」裴玉迪恍然大悟，隨後又堆起笑容，打躬作揖。「在下裴玉迪，有勞兩位壯士行個方便，代為傳達一聲，就說……有樁大買賣，條件任由徐老闆開。」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兩名壯漢見裴玉迪笑容可掬又帶幾分誠意，於是嘀嘀咕咕的商量了半天，最後才由一人進去通報。
　　
　　成了！
　　
　　見壯漢入內，裴玉迪臉上的笑意更深，豈知那名壯漢再出，竟是帶著徐老闆的口諭回絕他。
　　
　　「老闆今日沒興致談生意，裴先生請回吧！」
　　
　　這分明是故意推辭，但裴玉迪還是保持一貫風度。
　　
　　「唉！真是不巧，那麼在下明日再前來拜訪，請。」
　　
　　他翩然離開，直到完全遠離徐府才放下笑容。
　　
　　「嘖，人家說做生意還要看天公的臉色，但攤子擺在瓊樓玉宇之中的就是不同，風和日麗還可以沒興致談生意。」
　　
　　裴玉迪沿途叨叨唸唸，一出馬就碰上軟釘子讓他十分不悅，但為了完成北堂宗邑交代的任務，他還是如期前往古玩流坊。這一次自然又是被擋在門外，徐老闆說不見客，什麼理由都找得出來，裴玉迪不死心，一連跑了五天仍是跨不進大門，這下可惹得他動怒了。
　　
　　「人家劉備三顧茅廬都請得動諸葛亮，我連跑五趟卻連一個商人的門檻也跨不了……哼！什麼『金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就不信這對奸商會有用！」
　　
　　語落，裴玉迪輕功一提、飛簷走壁，敏銳如鷹的雙眼逡巡四周，潭水之中，有一秀麗雅緻的綠漪亭，亭中正有名白衣鶴髮的長者賞玩籠中鳥。
　　
　　此人必定是徐老闆。
　　
　　高處觀望的裴玉迪暗自衡量，在不明情勢的狀況下他冒險踏上綠漪亭，足一落地，便引來大批保鑣將他團團圍住，白衣長者從容命令：
　　
　　「退下。」
　　
　　長者衣袖輕擺，成群保鑣倏然消失，但寬闊的空間卻未減少裴玉迪的壓力，他屏息凝神，留心風吹草動，隱匿於假山群林之中的殺氣有增無減，逼得人神經緊繃，長者無視四周殺氣，吞雲吐霧緩緩問道：
　　
　　「閣下想必是裴玉迪了？」他回身打量眼前俊秀的小子，手中的煙管飄飄然散發一股清新香甜的白霧。
　　
　　「正是。在下冒昧打擾，還望徐老闆見諒。」裴玉迪亦毫不保留目光回視對方，徐老闆雖樣貌平凡，但眉宇間總藏有特別謹慎的戒心。
　　
　　「呵呵，坐。」
　　
　　徐老闆不計前嫌親自邀請，四周隱含的殺氣頓時消弭，裴玉迪的心情因此舒緩不少，他再度揚起笑容。
　　
　　「徐老闆果真人脈闊綽，古玩流坊中高手如雲。」
　　
　　徐老闆吸了口煙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啊！我這古玩流坊裡，看得到的都是名勝古蹟，看不到的更是價值連城的珍藏。」
　　
　　裴玉迪亦陪笑說道：「您在這方面向來是行家，就不知有樣東西您聽過沒？」
　　
　　他這番問話當下引起徐老闆一陣謔笑。
　　
　　「我在這行打滾四十餘年，不敢說天下古物皆識，但出土的、在世的、古書記載的，無一不操之在手。」
　　
　　聽徐老闆自信滿滿，裴玉迪推崇他的話道：「徐老闆見識廣博，必定知道穹音劍的下落。」
　　
　　一把罕世名劍讓徐老闆陷入深思了。
　　
　　「穹音劍、不詳之劍，此劍的鑄造者慘死在自己劍下，後來穹音劍輾轉落入他人之手，但只要拿到此劍者無一幸免，從此它便消失江湖。」
　　
　　他緩緩敘述，言語間多帶惋惜和不敢恭維之勢，雖說穹音劍亦是世上難得寶劍，但它所帶來的不詳之氣也讓徐老闆退怯。
　　
　　按徐老闆的說詞，裴玉迪有了初步概念，「這麼說來，此劍應是流落無人的地方。」
　　
　　「呵呵……不一定。」

　　裴玉迪的判斷卻讓徐老闆笑著搖頭，他悠哉的享受水煙，白煙裊裊，幽幽渺渺地飄向天邊。
　　
　　「看來徐老闆胸有成竹。」
　　
　　見他勝券在握的模樣，裴玉迪更加篤定他知道穹音劍的下落，果真，徐老闆確實握有消息。
　　
　　「線索是有，就看我肯不肯賣你這個消息。」
　　
　　商人的特質──精打細算，徐老闆先前連番推拒，現在又好言與之相談，自是放長線釣大魚，裴玉迪只找古玩流坊，那就表示這樁生意只有他徐某人能接得下。
　　
　　物以稀為貴，裴玉迪自是明白箇中道理，但他既然敢來就不怕徐老闆開天價。
　　
　　「您開個價吧！是黃金萬兩、以物易物或是傾城美女？只要說的出來，我裴玉迪絕對辦得到。」
　　
　　「哈哈哈……裴先生果然豪爽，但是錢財名利我從不缺乏，環肥燕瘦我亦看得多了。」徐老闆欣賞裴玉迪的氣魄，只可惜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裴先生能找到令我滿足的東西，那穹音劍的下落自然歸你。」
　　
　　裴玉迪一聽，拊掌大笑，「哈！真是好簡單的條件。」賣主將交易條件丟給買方，這張空白的單據是要怎樣簽下去？
　　
　　「呵呵，我期待裴先生再度蒞臨古玩流坊。送客。」
　　
　　徐老闆下逐客令，裴玉迪亦不再叨擾，只是要上哪找能令徐老闆滿意的東西，成了他日後最頭痛的難題。
　　
　　「唉……不僅麻煩還萬分棘手吶！宗邑呀宗邑，你平常沒事不找我，一來就是這等麻煩，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信錯人了？哈哈……」
　　
　　裴玉迪無奈的自我調侃，夕陽餘暉，註定拖曳擺脫不了的長影。

《待續》
　

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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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魂

一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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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98)

26樓發表於: 2006-03-21 01: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番外四】回首來時路
　　
　　不管身在何方，只要還有一口氣在總會有辦法的──十三歲的鳳婕這樣告訴自己。
　　
　　她冷眼旁觀秋妍樓裡形形色色的姑娘、歡客，相擁笑謔，牢牢將荒蕩旖旎的景象盡收眼底。前幾日還堅稱不賣身的姑娘們，這回兒全倒在男人的懷裡，在這風塵中想出淤泥而不染還真是奇譚，可她絕不會淪落至廝。
　　
　　荳蔻年華的鳳婕眼神竟是冷漠、鄙視，一個花樣年華少女該有的純真幾乎被濃厚的仇恨掩飾。顏若瑤觀察她許久，深覺鳳婕的自尊過於高傲，她表面上看來乖順，內心卻是頑固任性，也許是出身世家又遭逢變故的原因，使得鳳婕能暫時容忍自己放下身段在夾縫中生存，不過人都有弱點，一但弱點被人掌握了，想翻身都難。
　　
　　鳳婕的弱點就是一日比一日衰弱的身子和吃軟不吃硬的個性。
　　
　　「妳的琴藝越來越進步了。」顏若瑤伴隨她練琴，天資聰穎的鳳婕稍稍經過指導便能掌握音律，音色雖然還不夠渾厚，但是整曲旋律和技巧已拿捏了七八分。
　　
　　鳳婕緩了緩琴音，高興的回答：「這都是姊姊平日指導有方。」
　　
　　她眨動水靈靈的大眼，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與彈琴之前相較簡直是判若兩人。
　　
　　「呵呵……」顏若瑤仔細注意她的變化，心中明白鳳婕雖歷經曲折，本性仍是純真善良。「妳能在短時間內進步神速，除了是本身天份外靠的就是勤練……妹妹想必下了不少功夫。」
　　
　　她這麼稱讚，反倒讓鳳婕覺得不好意思，「實不相瞞，我只有在彈琴的時候才會感到心平氣和。」其實她會勤於練習也是為了轉換注意力，惴惴不安的心情加上身體的負荷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妳將來有何打算？」
　　
　　「最初的決定就是最後的結果。」鳳婕再度強調，即使她知道自己的狀況大不如前，但總會有其他辦法。
　　
　　顏若瑤自是了解她的情況，只可惜她們一開始就是不同邊的人，要想改變鳳婕就得先取得她的信任，時間一久，要動搖其心智也非是難事。
　　
　　「妳的心思我懂，不過妳似乎不太能適應這裡的環境。」
　　
　　鳳婕低眉不語，游移的目光間接帶出內心掙扎糾葛。
　　
　　「也不急，妳還有兩年的時間去習慣生活，只是兩年後選擇哪條路可就沒轉圜的餘地。」顏若瑤看似給她自主權事實上卻是安排好一切，她處處維護鳳婕是不負莊主之託，更是為了穩住自己的基業。
　　
　　「我明白。」鳳婕有些沮喪的回答。
　　　　
　　「這兒是風月場所，出入的人各行各業都有也是最容易與人接觸的地方，只要懂得利用機會，倒是能聽到不少東西，說不定……」顏若瑤意寓深遠看著她，語末想說的既已從眼神中表達。
　　
　　「姊姊的意思是？」她的話讓鳳婕亮起雙眼。
　　　　
　　顏若瑤笑的繞到她身後，「求而不得的女人雖是最讓男人癡愛，但太過冰冷也是會凍傷人的。」她反手抬起鳳婕的下巴，溫柔又帶點媚惑的說：「多笑一點才不會糟蹋了妳這漂亮的臉蛋。」
　　
　　　　　　　　※　　※　　※　　※　　※
　　
　　自顏若瑤隨北堂玄聿搬到羿風閣後，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北堂玄聿知道她是秋妍樓的人，偶爾會向她問起鳳婕的近況，她亦一五一十回答。
　　
　　「莊主有交代，一個月送她回一次洺淵山莊療養，她現在身子雖然薄弱但氣色好多了……你要去秋妍樓探望她嗎？」
　　
　　「不，保持這樣就好。」
　　
　　北堂玄聿不願去見鳳婕是不想再讓父親失望，他知道父親將她送至秋妍樓的用意，無非就是怕他們接觸太深。
　　
　　「你的立場也真難為你了。」
　　
　　顏若瑤對他們兄妹之間的事一知半解，還以為北堂玄聿是怕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當他問起鳳婕是否有被人欺負時，她也以為那不過是對俘虜的關心。
　　
　　「你放心吧！有嬤嬤和韓黔月看著，不會出亂子的。」她一點也不擔心鳳婕在樓裡的狀況，反倒心繫武華軒。
　　
　　不曉得范子嫻是不是按捺不住好奇打開了那個錦盒？
　　
　　她嫵媚的躺在北堂玄聿懷裡，邪邪勾起一笑。
　　
　　　　　　　　※　　※　　※　　※　　※　　※
　　
　　微風悄然從窗戶探入捲起陣陣幽香，那香氣曾是令他魂牽夢縈的味道，藕斷絲連的結果，換成他對另一個人更深的虧欠。
　　
　　封卓一靜靜佇立床邊看著氣息微弱的范子嫻，她雙唇泛紫，兩手指甲亦呈現紫黑色，明顯是中了毒，而下毒的人正是他手上這隻玉釵的主人。這玉釵是他送給顏若瑤的……
　　
　　「該結束了。」他用力一捏，玉釵硬聲碎成兩截拋入深不見底的池塘，低垂的眼眸是苦澀和痛心過後掀起的冷冽。
　　
　　他們曾是一對相知相惜的愛侶，決心分離的那刻，他認為避開衝突是降低傷害最好的辦法，那夜在竹篁亭他以為顏若瑤懂，卻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報復！
　　
　　「解藥。」封卓一踏進羿風閣，那身沉穩的黑衫掩不住情緒浮動。
　　
　　「什麼解藥？」顏若瑤愜意的輕揮紈扇憑欄眺望，縷縷幽香隨著扇擺絲絲牽動心緒。
　　
　　「妳自己做過什麼要我來揭穿嗎？」封卓一對她既失了耐心，「我再說一次，解藥交出來。」
　　
　　冰冷的語氣是顏若瑤從未感受過的冷落，她不甘願的皺緊衣袖，「哼……事前我就說明了盒子一定要交到你手上，是她自己禁不住好奇才會打開來。」
　　
　　「是妳有心在盒中下毒。」對她的舉動，他實在心灰意冷。
　　
　　「哦，你心疼了？」她酸溜溜的說道：「也對啦！尊夫人是金枝玉葉，不像我這般閒花野草，糟蹋了，某人也不會多說一句。」
　　
　　封卓一聽言，不禁怒上心頭，「妒嫉的女人最是難看。」
　　
　　「移情別戀的負心漢有什麼資格說我！」
　　
　　顏若瑤憤怒的反駁，卻沒想到封卓一竟然直言無諱坦誠。
　　
　　「是，我是負了妳，但因為這樣妳轉而向少主索求，更在眾人面前展露虛榮，這就是妳顏若瑤得不到的報復手腕嗎？」他內心本如螻蟻一點一滴啃蝕的痛楚，如今只剩下淡薄餘灰。
　　
　　「你……」顏若瑤又羞又氣，「沒錯，我是故意和他在一起，但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她怒容滿面的指責，理智早已蕩然無存。
　　
　　面對不可理喻的人，封卓一再無好言，「妳想報復就儘管衝著我來，何必傷害無辜之人，作賤自己！」
　　
　　「啪」的一聲響亮，顏若瑤狠狠甩他一個耳光，「你要解藥是吧？拿去！」她穩住步履將藥瓶扔在他身上，泣不成聲的別過頭。
　　
　　封卓一握住藥瓶，臉上還殘留刺痛的感覺，昔日情人竟鬧得反目成仇又豈是他心中所願？但錯已鑄成，既無挽回餘地。
　　
　　「妳非是真心待在少主身邊……好自為之。」他毅然離去，此番過後，他們倆除了公事之外再無任何交集。
　　
　　顏若瑤趴在欄杆上不知哭了多久，匿在暗處的人也不發一語，她緩緩抬起頭，有氣無力的開口：「你想教訓我就說，不用一直看我笑話。」她含淚凝視角落，心中的不甘、悔恨、寂寥，已非能用言行表達，再多的數落亦不會加重深不見底的傷口。
　　
　　韓彤月看著她，那眼神是同情卻帶有更多輕視，「妳跟封卓一之間的事我和黔月不會向少主提起隻字片語。」
　　
　　「哈……你這是在同情我嗎？」
　　
　　韓彤月冷然轉身，「妳不要會錯意了，我只是怕少主受到打擊。」
　　
　　寒風乍起，勾起一片淒涼，淚倚欄杆滴不盡無限恨意，可她又能如何？悲歡離合總無情，變的是人心、傷的是人心，那月兒依舊高掛，照苦了因前塵束縛的人。她哭到無淚，一種黑夜獨有的孤寂侵蝕著她，直到這沉默的空間打破為止。
　　
　　「妳又哭了。」他輕聲的走近她。
　　
　　那聲音的主人是顏若瑤剛熟悉的，她勉強扯起一絲笑容面對。
　　
　　「自我認識妳以來好像都沒見妳笑過。」北堂玄聿輕撫她的臉頰，眼神溫柔令人心醉。
　　
　　「是嗎？」顏若瑤聞言，努力想擠出笑容。
　　
　　北堂玄聿輕呵，「妳的笑不是發自內心。」他從背後摟著她，在白淨無瑕的月光下溫柔的呵護。
　　
　　顏若瑤偎在他肩上凝望遠方，不經意的問：「對你而言，我的存在是什麼？」
　　
　　「那對妳而言，我又算是什麼？」他貼住她的臉龐柔聲反問，一瞬間，感到懷中的人兒僵了下，他收臂將她抱得更緊，「我知道妳在我身邊並不快樂。」
　　
　　「你知道什麼？」她匆匆抬起臉蛋，眼中泛著一絲不安焦慮。
　　
　　他搖搖頭，「有時直覺比一切還準。」他知道她的心不在此但卻不想追問，也許是因為自己內心也同樣有著不可窺探的秘密。
　　
　　顏若瑤看著他，近乎絕望的呢喃：「那你為何還要留我……」
　　
　　「因為自私吧！」北堂玄聿捧起她的臉，手指依著輪廓畫至唇邊，「我想看妳真心綻放笑容的那天。」從竹篁亭見她哭泣的那刻起，他就有股私念想將她留在身邊，剛開始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久而久之便萌生了這個念頭。
　　
　　她低下眼睫，顫著飄忽不定的目光問道：「若是、若是我一生都不笑，你豈不是要留我一輩子。」
　　
　　「那就留吧！」他不假思索的回答，有時候一些決定是不需要太多斟酌。
　　
　　顏若瑤眨動眼簾險些又紅了眼眶，她趴伏在他胸膛上淒訴，「答應我一件事，就算是騙我也好。」
　　
　　北堂玄聿緊抱著她給予鼓勵，靜靜等候她的要求。
　　
　　「答應我，不管發任何事都別丟下我。」顏若瑤閉上雙眼，櫻唇開合間細微的抖著聲音。
　　
　　冷白的月光灑落一地幽美，在微風細語中亦道出另一段故事。
　　
　　武華軒內，范子嫻終於從鬼門關甦醒，在睜眼的那一剎那，先前發生的事如急流灌湧沖積，她驚慌的起身卻被封卓一一手壓下。
　　
　　「躺著。」他的語氣有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我……」范子嫻咬著下唇看向封卓一，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話，「對不起，我……動了那個錦盒。」
　　
　　封卓一低視她蒼白的臉蛋，巡察過後才開口：「妳為什麼要動它？」
　　
　　她抓著棉被怯懦的回答：「因為……顏姑娘說那是、那是你留在她那兒的東西，所以我……對不起。」她越說越將自己的頭埋在被子裡，簡直不敢面對封卓一。
　　
　　「算了，妳休息吧！」見她沒事，封卓一也不再留戀。
　　
　　范子嫻見對方就這樣走了，想喚住他卻又不爭氣的合上嘴，只好眼巴巴的瞪著床頂。幾天後她身子復元了，封卓一才來找她。
　　
　　「我已經安排住處，妳這兩天收拾好就離開。」
　　
　　他開口就是趕人的話，范子嫻一怔，瑩瑩淚珠繞在眼眶中打滾，她知道這天終究要來，終究是避不開別離。
　　
　　「是子嫻給恩公添麻煩了……子嫻告退。」
　　
　　她強忍淚水悄聲低語，柔弱聲音盪在風中寸寸斷腸。封卓一莫名心痛，可是他不想探尋這層感覺，或許沒有開始就不會嚐到後來肺腑糾葛的痛楚。
　　
　　「唉！」
　　
　　沉重一聲嘆息代表無可訴說的心情，但他相信總會有平復的一天。
　　
　　蠟燭有心還別惜，范子嫻坐在燭前一針一線縫衣，也不管夜上幾更，她專注的裁布縫製衣衫，即使做到雙眼酸澀、日出破曉，針線依然不離手，門外的封卓一看在眼裡，嘆息而去。
　　
　　當黑夜再臨，三更敲響，她的房內仍舊紅燭垂淚。
　　
　　封卓一悄悄地打量，擔憂她這樣不吃東西可撐得下去？才正想阻止她繼續時，房內忽傳來一陣輕呼，他急忙入內探視。
　　
　　「妳受傷了？」
　　
　　「沒事。」她止了手指滲出的血又繼續縫紉。
　　
　　封卓一不想再見她不眠不休的折磨自己，於是要求她停下，但范子嫻眼不離針、手不離線，說什麼也不肯放棄。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她虛弱的說著，簡單一句話是蘊含多深的意義。
　　
　　封卓一默然，靜靜陪伴她，縱使千頭萬緒也只能託付燭火燃燒。
　　
　　黎明時分，她幾乎顫抖的剪斷最後一線將衣服交給封卓一，當他收下的那刻，她綻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送我一程好嗎？」這是她最後的請求。
　　
　　封卓一答應送她到渡口。
　　
　　「江南是個好地方，很適合妳。」他邊走邊說。
　　
　　「對以前的范子嫻來說或許一心企求能有個好的地方落腳，但現在……」她抬首凝望他的背影，嫣然一笑，「上哪兒都無所謂了。」
　　
　　封卓一固然知道她的意思卻從未停下腳步回首，只是這條平時走慣的路今日踏起來竟如此沉重。
　　
　　「今日一別，還有機會再見嗎？」她站在渡口前問他。
　　
　　「不知。」他的回答依舊冷淡，不去預測未來。
　　
　　「不是不知，就怕是恩公不肯，子嫻此後身居江南何處，恩公是知道的。」見不見得著，只在有心無心罷了！
　　
　　「恩情既還，不稱恩公。」她為他縫製的衣衫，足以償還一切。
　　
　　范子嫻一聽，俏皮的眨眨眼，「不稱恩公，那是叫『夫君』囉？」
　　
　　封卓一微愣，他本無意與范子嫻結為連理但拜堂成親卻是事實，如今她一語點醒反倒讓他心生虧欠。此時，底下的船伕吆喝著準備啟程。
　　
　　「那我走了，願他朝還有相聚的一日。」
　　
　　封卓一站在渡口目送船離去，直到茫茫煙水裡再也看不到帆影。他環顧江水，忽為自己覺得可笑──他在人生中送走兩個女人。
　　
　　一波感慨湧上，他當機立斷不再去想，既然選擇放手就不應再留戀。
　　
　　　　　　　　※　　※　　※　　※　　※　　※
　　
　　睽違已久的裴玉迪再度踏上古玩流坊，展露出自信笑容。

　　「徐老闆，久違了。」
　　
　　「呵呵呵……看來裴先生此行是有備而來。請坐。」
　　
　　同樣的綠漪亭，今日卻圍繞不同氣氛。今個兒除了徐老闆和裴玉迪外，還多了幾位前來湊熱鬧的公子哥兒，徐老闆也不多廢話，開門見山直說：
　　
　　「裴先生就將東西拿出和大夥分享分享吧！」他就著煙嘴，滿臉笑容等著裴玉迪獻出誠意。
　　
　　裴玉迪巡視一圈，最後將目光停在徐老闆身上，「那在下就獻醜了。」
　　
　　他將沉重的包袱放在桌上，打開，竟是令人哄堂大笑的東西。
　　
　　「哈哈……這是什麼？你隨便撿幾個石頭就想買徐老闆的帳，未免不識抬舉！」
　　
　　那群公子哥兒見到，一個一個笑彎了腰，唯獨徐老闆氣定神閒盯著那一顆顆紋路優美、色澤豔麗的石頭。
　　
　　裴玉迪不理會嘲笑自顧解釋，「這些石頭，是江南一帶所產的雨花石。我非是江南人，本來也不知道這雨花石的……」
　　
　　他話尚未說完，一名公子便出言笑罵，「知道又如何？只不過比一般石頭漂亮些，既非珍珠又不是翡翠，有什麼稀奇！」
　　
　　「非也，這些雨花石是連珍珠翡翠也買不到的。」
　　
　　裴玉迪這番話可引起公子哥兒們的興趣，他們仔細打量雨花石卻瞧不出什麼端倪，反倒是平日待客良善的徐老闆，這回兒可變得沉默不語。裴玉迪瞄了他一眼，隨後娓娓道來他在江南發生的事。
　　
　　「我在江南遇到一名老婦在河床邊撿石，我看她撿了很久，直到日落西山才撿了一顆，於是我上前問她為何只撿這顆石頭，她看我是從外地來的，便邀我上門坐坐……哎，江南果真是個充滿風俗人情的地方。」講到此，裴玉迪忍不住讚嘆一番。
　　
　　「不要岔開話題，然後呢？」
　　
　　公子哥兒們專注的聽著，裴玉迪清了下嗓子又道：「然後，我在那名老婦的家中發現了四十多顆雨花石，那些雨花石雖然不同卻極為相似。老婦說，她年輕時有個青梅竹馬，出外做生意的時候留給她一顆雨花石，於是她每年中秋都會到河邊找一顆相似的石頭，等到她的青梅竹馬回鄉了，再將這些雨花石交給他。」
　　
　　一名公子哥兒聽了，不相信的說：「你說她家有四十多顆雨花石，那她豈不是等了四十多年？四十多年耶！都人老珠黃了，就算她的青梅竹馬真的回來也未必會認她。」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老婦，不過我好奇的是她既然都嫁人了，為何還是每年到河邊撿石頭？」
　　
　　那公子哥兒愣了下，隨即露出諷刺的笑容，「就說吧，什麼山盟海誓、海枯石爛，不過是童言童語的承諾，發現青春不再還不是急著嫁人。」
　　
　　「這麼說就不對了，好歹老婦也為他苦守幾年。」另一名公子哥兒倒是站出來替老婦說話。
　　
　　在一旁始終沉默的徐老闆，眼神更沉了。
　　
　　裴玉迪將徐老闆的反應收在眼底，不急不徐的說：「老婦也明白她的青梅竹馬不會回來，況且自己也嫁人了，他們此生是有緣無份，但是人啊……心中總有放不下的回憶，每到中秋，老婦就會想起他留下的雨花石，所以她每年依舊到河邊撿石頭，這一撿就是四十多年。」
　　
　　「這麼說來，這桌上的雨花石就是老婦所撿的？」
　　
　　裴玉迪點點頭，「也許世人會笑老婦還惦記過往，但她說若沒有那顆雨花石，她這輩子也許就隨著時間渾渾噩噩，不會記得當初那份悸動。我心有所感，覺得人世間難得碰上值得珍惜的事，於是我想買下老婦所撿的雨花石……在那之前，我以為世間之物皆可以用金錢衡量。」
　　
　　講到這兒，只見公子哥兒們一個個納悶的偏著頭思索，他們看了看雨花石又看了看裴玉迪。
　　
　　「你說這些雨花石是珍珠翡翠也買不到的？」
　　
　　「是。」裴玉迪照實回答。
　　
　　「按你剛才所言，老婦是不願意賣給你，那你桌上這些石頭是哪來的？」
　　
　　「老婦確實不願將石頭賣給我，於是我也給她說了個故事，說了一個有關留下這顆雨花石的人的故事。」他從袖口拿出一個盒子打開，推到徐老闆面前微笑道：「徐老闆可有興致再聽下去？」
　　
　　徐老闆定眼看著那顆雨花石，突然拍桌狂笑，公子哥兒們各個搞不清狀況，但他們從徐老闆的動作便知，裴玉迪這趟是白跑了。
　　
　　果真，裴玉迪空手走出古玩流坊，但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受到拒絕，反而淡淡地掛著笑容，出了古玩流坊沒多久，一名小廝便從後面追上，那小廝掏出一封信給他。
　　
　　「多謝。」
　　
　　裴玉迪輕聲道謝後與小廝分道揚鑣，短暫的接觸卻是收穫勝利的果實，他唇邊的笑容更深刻了。

《待續》
　　

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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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06-03-21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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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回首來時路
　　
　　時光飛逝，轉眼間又過了三年，鳳婕自十六歲賣藝既成為秋妍樓裡的第一名妓。化名雅漵的她靠著出色的琴藝和甜美外型，不令多少男人傾倒在石榴裙下，然而她靈秀的雙眼總夾藏著憂悒，她雖年輕卻蘊含一種深不可測的愁，就像是清澈無風的水面，你永遠不曉得它何時會掀起波瀾，這種可見不可測的心思，更令人迷戀了！城南大戶的紀老爺便為她著迷的一個，但他始終抱持觀望的態度。
　　
　　今日，雅漵依照往例在涵樂廳謁客，對於眾人的愛戴她向來持以微笑贈曲回報，不多言、不矯揉，是她與一般青樓女子不同之處，在風月場所中，她是出淤泥而不染，更是孑然一身的孤獨。
　　
　　最後一曲終了，雅漵起身謝客，四方賓客方從陶醉中回神便瞧見倩影離席，於是連聲呼喊希望佳人能多留一刻。雅漵稍停步伐，側身向嬤嬤輕喃兩句，隨後便匆匆離開涵樂廳。
　　
　　「雅漵姑娘、雅漵姑娘……」賓客們見她走遠，紛紛起身圍住嬤嬤，「只要雅漵能單獨為我獻上一曲，不管多少代價我都願意出。」
　　
　　「哎唷……各位大爺、各位公子，咱們涵樂廳的規矩各位是再清楚不過，雅漵從不單獨會客，還請大爺們多多見諒。」
　　
　　嬤嬤好言相勸，識大體的賓客摸摸鼻子就去找別的姑娘，不死心的人則繼續纏著嬤嬤。
　　
　　「嬤嬤，我知道妳一向最講人情……」一名富豪塞了一堆黃金首飾給嬤嬤，「拜託妳幫我安排，事成之後再賞。」
　　
　　「呵呵……大爺您這兒不是在為難嬤嬤我嗎？」嬤嬤嘴上雖這樣嘀咕，雙手可是毫不猶豫將首飾塞進衣袖裡，她捻起紅巾遮嘴，故作神秘的道：「這兒事我只告訴你，找到線索的話我保證雅漵不止是獻上一曲……」
　　
　　嬤嬤看似只跟那位富豪說話，事實上卻用恰到好處的音量宣傳給在場眾人聽，被興奮沖昏頭的富豪還以為自己撿到便宜，大搖大擺的步出涵樂廳去找嬤嬤口中的線索，這番話亦是落入紀老爺耳中。
　　
　　「這世上的東西都有價值，我還以為只有雅漵無法用價值交換，原來……」紀老爺暗忖，不禁開懷大笑，「她，我是要定了。」
　　
　　紀老爺自信滿滿，揚言要找出有關念情村血案兇嫌的下落，但始終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歲月不饒人，鳳婕又在秋妍樓裡虛度了一年光陰。
　　
　　「唉……」
　　
　　「何事讓妹妹嘆氣？莫非又是那班姊妹在背後說三道四嗎？」顏若瑤從旁邊走來聽見這口氣，便停下腳步問。
　　
　　鳳婕還未出道時就特別受到其他人注意，如今紅極一時，更是引來姑娘們眼紅，蜚短流長。
　　
　　「不是。」鳳婕微微低下目光，難掩飾心中的失望和痛苦。
　　
　　顏若瑤知道她又憶起仇恨。
　　　　
　　「我有時候真羨慕妳的單純。」她搖著紈扇說道，心中對鳳婕既是同情又是羡慕。同情，是同情她不知事情真相；羡慕，也是羨慕她不知真相。
　　
　　鳳婕自我嘲笑的問：「一心一意想報仇的人會單純嗎？」
　　
　　顏若瑤道：「正因為妳一心一意只想著報仇，所以才單純啊！妳今生除此難道沒別的目標嗎？」
　　
　　鳳婕不懂顏若瑤的意思，但她知道報仇是她存活的唯一目的。
　　
　　「也好，這樣至少不會嚐到被人背叛的痛苦……」
　　
　　「若瑤姊，妳說什麼？」鳳婕一個失神沒注意她說什麼。
　　
　　「天色不早，妳休息吧！」
　　
　　鳳婕不疑有她，緩步回房休息。
　　
　　顏若瑤隻身站在夜裡回想。過去種種如南柯一夢，如今夢醒了，苦的卻還是付出真心的人。
　　
　　「唉！別再想他了，有玄聿陪著不是很好嗎？」對，她一直試圖淡忘，是北堂玄聿讓她重新拾起信任，本以為與他之間不過曇花一現，可是他並未拋棄她。
　　
　　北堂玄聿多年來對顏若瑤的體貼讓她再次感受到愛一個人的溫暖，她的心不再寒冷，甚至以為自己可以完全託付於他。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某天北堂玄聿與鳳婕重逢後，她忽然驚覺原來自己非是不可取代，一切事變就從那一天開始──
　　
　　繞過蜿蜒的小路，北堂玄聿尋著笛聲前進。
　　
　　他本來上秋妍樓是想找顏若瑤，誰知才踏入門檻就聽見裡一陣熟悉的笛聲，那沉穩的慢調子一段段勾起初逢的記憶，他不由自主尋著聲音前進。闊別五年，她的笛聲依舊哀愁卻已不再是當年的小女孩。
　　
　　北堂玄聿遠遠凝望她的背影，似曾相識的場景再度撩起他內心澎湃，樹上的人兒緩緩轉過頭來，瞬間，他忘了另一個人更忘了父親再三告誡，他的眼、他的心，只容得下眼前之人，可是這些年他避之不見，她是否還記得？
　　
　　他一步一步拉進彼此距離，內心潛藏無數矛盾掙扎，鳳婕眼簾半垂盯著對方的腳步，他身影忽止、她驟然掀眸，心中猶豫既在頃刻消失。
　　
　　「可以幫我嗎？」
　　
　　紅唇微動帶出一句不明的試探，眼神交會的剎那，北堂玄聿溫柔地笑了。
　　
　　「跳下來吧！我會接住妳。」
　　
　　兩個人微妙的牽引盡落入顏若瑤眼裡，她開始擔心自己的地位、開始妒忌鳳婕在羿風閣留宿，直到她發現北堂玄聿對鳳婕的呵護遠超過道義上的兄妹之情時，那種將要失去一切的感覺又再度籠罩，可是她不慌，因為鳳婕在她手上不過是秋妍樓的一名藝妓罷了！
　　
　　「我不嫁，說什麼都不嫁！」聽聞紀府上門提親的消息，鳳婕說什麼也不願答應。
　　
　　「嫁給紀老爺做九姨太確實是委屈了妳。」
　　
　　「若瑤姊，我寧可一輩子屈守秋妍樓也不願意嫁人。」她十三歲被安排到秋妍樓，現在又準備將她嫁出去……這要她情何以堪！
　　
　　鳳婕的反應自是在顏若瑤預料中，她明白鳳婕頑強的一面，但又如何？拖著一具羸弱的身子，鳳婕就算想抵抗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妳還年輕，是有本錢說這種大話，就怕以後沒今日的身價了！終歸一句，女人還是要為自己的將來打算。我看得出紀老爺是真心想對妳好，雖說妳嫁過去在紀府的地位是低了些，但相信老爺他不會虧待妳的。」
　　
　　顏若瑤說的滔滔不絕，可是鳳婕哪有心情聽下去，在栖栖不安的情緒下一個念頭方至，頓時引來心悸，令她冒著冷汗抓緊衣襟。
　　
　　「唉呀！妳怎麼……病發了？」顏若瑤見她搖搖欲墜的模樣，急忙扶住她。
　　
　　「沒……」她虛弱的搖搖頭，深呼吸兩三口後心就不再那麼痛。
　　
　　顏若瑤扶她到一旁坐下，確定她穩定後才開口，「我看妳這個月病情不是很穩定，還是提早回洺淵山莊休養。對了，妳義父前幾日又派人送了些藥材來，我這兒就去煎，妳先休息吧！唉……妳義父為了妳，不知費了多少功夫才拿到這些珍貴的藥材。」她出門前偷瞄鳳婕一眼，故作姿態嘆道。
　　
　　鳳婕心頭微震，淚眼汪往的趴在桌上。
　　
　　「義父……」縱使她曾不諒解，但義父對她的好卻銘記在心，如今是報答養育之恩的時候，可是──「難道註定無法報仇血恨？爹、娘，原諒女兒不孝、原諒女兒……」
　　
　　房內哭得柔腸寸斷、房外忙著打理婚事，鳳婕出嫁，一方面可以拉攏紀府、一方面可以杜絕後患，這對顏若瑤來說可是兩全其美的事，偏偏北堂玄聿朝思暮想就是不曾向她靠攏。
　　
　　顏若瑤冷眼掃過一桌佳餚，隨即又掛上微笑。
　　
　　「這幾天見你茶不思、飯不想的，有心事？」
　　
　　蓮足悄然移至，順著對方目光，她知道北堂玄聿又在想鳳婕。抿了抿唇，一股醋勁不由得打心底抹上。
　　
　　「一名俘虜值得你如此費心思嗎？」
　　
　　此話敲進北堂玄聿耳中霎時招來不滿，「她不是，我從未將她當成俘虜。」
　　
　　他不悅的皺眉，語氣有些強硬，顏若瑤醋勁更上三分，但她懂得以退為進，似水柔情的討好他。
　　
　　「人家擔心你嘛！就算是自己小妹，看你為她憔悴這樣我會心疼啊！」她嬌滴滴的窩在他懷中，大喜日子迫在眉睫，此時激怒北堂玄聿只會壞事，她犯不著為了一顆死棋而斷送整盤棋局。「玄聿，這些年下來你該看得出我是虛情還是真意。」
　　
　　「嗯。」他摟著纖腰，將注意力放在懷中人兒身上。
　　
　　「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
　　
　　她滿足的偎在他的項頸間，仍舊沒有主動尋問北堂玄聿對她的感情。「言語上的承諾遠不及實質上的存在」這些年她漸漸體會出這個道理，甜言蜜語都是其次，最後勝利的終究是留下的人。
　　
　　　　　　　　※　　※　　※　　※　　※　　※
　　
　　這一天，北堂宗邑親自造訪裴玉迪。
　　
　　「真是稀客啊！你這個天天忙著飛鴿傳書的人怎會有空過來找我？」裴玉迪一見著北堂宗邑忍不住挖苦一番。
　　
　　「呵……」北堂宗邑倒是不在意他的諷刺，「許久不見，裴兄看來一切安好。」
　　
　　「託你的福。來，這杯我敬你順利成就大業。」
　　
　　「我不過一介草夫，何來大業。」北堂宗邑笑著搖頭，完全掩蓋掉雄心壯志。
　　
　　「宗邑你謙虛了！你的大業不就是懲奸除惡為百姓締造福祉嗎？這等偉大的情操，自是媲美歷朝明君。」
　　
　　裴玉迪話雖誇大，但可是真心信任北堂宗邑所做之事乃是為了世界大同，他又豈知在地方上施以小惠不過是北堂宗邑豎立名聲的一種手段罷了。
　　
　　「裴兄言重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不過是盡一己之力罷了！」
　　
　　北堂宗邑裝腔作勢不敢冒犯古聖先賢，除了幾個忠心的手下外沒幾人知道他是披著羊皮的狼，在裴玉迪面前他向來演戲，今日亦不例外。
　　
　　「說得好！但你今天來不是純粹敘舊的吧？」裴玉迪看出他眉宇間攏起一抹憂愁，關心的問：「你看來好像有所困擾，什麼事我可以幫得上忙？」
　　
　　「唉……你可知當初我為何一心想獲得穹音劍？」
　　
　　「這個嘛……私人因素免不了是取劍的動機。」
　　
　　「你說的沒錯。」他取劍確實是因私人動機，為了一個讓他無法高枕無憂的人──「我有一名仇人，喚名蕭南平。」
　　
　　「蕭南平？」一瞬間，裴玉迪的面容僵了下。
　　
　　「你聽過此人？」觀察入微的北堂宗邑可沒放過剎那間的變化。
　　
　　「不，沒聽過。這個人跟你有仇？」裴玉迪從容否認，一點兒也沒心虛的樣子。
　　
　　北堂宗邑微忖了下，決定先採取片面之詞。「我想請你幫忙打探此人，這幾年我一直遍尋不到他的下落。」
　　
　　裴玉迪一聽，開玩笑的說：「連你都找不到的人我看世上只有兩種可能，一者還未出生，一者是死了。」
　　
　　「莫再說笑。」北堂宗邑嚴肅以對，蕭南平可是他目前最忌憚的人。
　　
　　裴玉迪見他這般認真，也只好先點頭答應，「日後我若是聽到風聲會再通知你。」
　　
　　「那就萬事拜託。」
　　
　　送走了北堂宗邑，這下可換成裴玉迪憂愁。
　　
　　「唉！手心手背都是肉，削哪邊都會見骨的。」不過宗邑跟老鬼有什麼深仇大恨？真叫人匪夷所思啊！「罷了，以後的事就留給以後再說吧！大不了糊塗一輩子。」
　　
　　裴玉迪樂天的倒頭大睡，只是這樣的生活真能持續悠閒下去？命運的牽扯是註定的因果輪迴還是人為主導而成的結果？宴席，終有散去的一天。
　　
　　「我說你啊……平常除了釣魚外沒其他事做嗎？」裴玉迪瞄了下旁邊動也不動的友人，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
　　
　　「你這小子平常除了找我聊天喝酒外也沒其他事可做嗎？」
　　
　　「喂喂，我是怕你一個獨居老人寂寞才好心作伴耶！要是你哪天突然暴斃……」
　　
　　「呸呸呸……少詛咒我！」蕭南平不等他說完就吐了幾下口水。
　　
　　「唉呀！難得我這位『裴大善人』想賠本幫你，真是不知好人心。」
　　
　　裴玉迪故作懊惱的撐著額，蕭南平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做事講求利益還敢自稱善人，真是夠不要臉的，你這麼想幫，那將來你幫我進棺材好了！」
　　
　　「嘖嘖……做朋友的什麼都可以幫，就是不能出賣自己。」他捏著筆桿朝河面劃了一筆，只見水波微微蕩漾，數條肥美的大魚騰出水面在河岸上活潑亂跳。「喏，這不是省事多了。」
　　
　　蕭南平無言的收起釣竿，給他這麼一攪和，釣魚的興致全沒了。
　　
　　「你看這天，說陰就陰。」裴玉迪指著天上籠罩的烏雲。
　　
　　「是要下雨了。」蕭南平見天色驟變，隨地撿了兩尾魚打算提早回家。
　　
　　「下雨，也是分道揚鑣的時候。」
　　
　　「與其背道而馳不如一同避雨。」
　　
　　蕭南平話才說完天空就嘩啦啦的下起傾盆大雨，裴玉迪抬頭任由斗大的雨水打在臉上。
　　
　　「避不了了。」他有所慨嘆的說道。
　　
　　「多愁善感不適合向來灑脫的你。遇到挫折了？」這小子最近反常的很，想必是遇到什麼棘手的問題。
　　
　　「呵，等我有天認清事實後自然會告訴你，到時候你可要有心理準備。」
　　
　　「活到這把年紀，要讓我預先做好心理準備的只剩一件事。」他不說，蕭南平也猜得出是何事，只是朋友多年他從不願從裴玉迪口中問出什麼，就如同裴玉迪依舊珍惜這份友誼，那是一種相知相惜的情感。
　　
　　「你說得對，多愁善感真不適合我。」忽然，裴玉迪勾起招牌笑容，「走走走，上你家泡壺熱茶喝喝。」
　　
　　兩人在大雨中一身濕透，泥濘的路上穩穩印下各自的腳步。
　　
　　　　　　　　※　　※　　※　　※　　※　　※
　　
　　日煦風清，劍者一人盤坐在昔日崩坍的歸心淵，這裡雖不復從前，卻源源有股浩然之氣盤旋不絕，他收神納氣進入冥想，在武癡心法的輔助下，劍君感到自己又有更深一層的體悟。
　　
　　「自從復元後常心神不寧，總是要來這裡盤坐兩個時辰以上。」想到過去那段不堪的日子，劍君又不禁氣血翻騰，他趕緊守住元屏除雜念。
　　
　　究竟是心理上的陰霾還是生理上的後遺症，連他自己也辨不清楚，甦醒的一剎那，彷彿所有都從無開始，斷斷續續的記憶讓他茫然失落，好不容易拼湊回來，卻獨獨漏掉玄空島一役。
　　
　　「時間也差不多了，該去跟他們會合。」劍君算算時辰，起程與葉小釵、狂刀團聚，他們三人也很久沒湊在一塊兒了。
　　
　　走在路上，熙熙攘攘的街頭安定繁榮，是江湖風波之外的桃源，尋常百姓非是武林中人但也愛談武林中事，對於玄空島一役，人們有這樣的流言。
　　
　　傳聞，劍君十二恨隻身殺上玄空島，面對數萬大軍毫不退色，口誦十二恨如漫漫黑夜降下的輓歌，輕旋在藍色的血花中。爾後，五劍齊出，紅血飛濺，在一片汪藍的血海中揉成詭譎異色，問一句：「劍，是什麼？」無人能答。招盡劍斷，雙手伏膝單跪，最終意志隨血泊昇華，覺悟之劍，乃是豁盡生命的極致鮮紅──十二恨‧天下無敵。
　　
　　「天下無敵……」
　　
　　唸著最熟悉的十二恨，劍君迷惑了，自己真的已達到天下無敵的境界？那一瞬間他想的是什麼？天下無敵對他來說早已不是擊敗天下人成為無敵，那到底是什麼？究竟什麼才是「天下無敵」？
　　
　　「斷恨吶……就如同他賦予給你的名一樣，讓我摸不著頭緒。」
　　
　　放下劍架拿起擺在最上層的寶劍，劍君始終無法自由操控它，這把劍的出現對他來說簡直是個神話，又名為「斷恨」，人生來具有七情六欲，怎可能斷的了？
　　
　　「難不成要我出家當和尚？」
　　
　　劍君越想越好笑，索性背起劍架重新上路。就在他跨第一步時，一個小女孩興沖沖的跑到他面前。
　　
　　「大俠，買條『姻緣線』吧！」
　　
　　那小女孩笑瞇瞇的推銷手編而成的線，劍君一時愕然，不懂她在說什麼。
　　
　　「姻緣線？」
　　
　　「對呀！帶在手上能招來好姻緣唷！」
　　
　　小女孩點頭如搗蒜，模樣煞是可人，只是她的話讓劍君微微蹙眉。
　　
　　這姻緣線應該是要去廟裡求的，怎會是自己隨意編條拿出來賣？
　　
　　劍君雖然覺得荒謬，但也明白小女孩是為了糊口飯吃，只可惜他真的愛莫能助。
　　
　　「小妹妹，我……」他話才剛開口就收到對方可憐期盼的雙眼，害他硬生生將話吞回去，改口說：「一、一條多少？」
　　
　　「一個銅錢。」
　　
　　小女孩聽到他要買隨即漾起大大的笑容，但她的快樂可苦在劍君心裡，渾身上下仔細摸了一番才找出一枚銅錢。
　　
　　「大俠你真是個好人，一定能遇上一段好姻緣的！」小女孩收下銅錢後將線交給他，臨走前她笑嘻嘻的留下一句話。
　　
　　劍君看著掌中的線發呆了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嘆氣，架上的劍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情。
　　
　　「放心，我就算身無分文也不會把你們拿去當了。」劍君對著他的愛劍喃喃自語，隨意將手中的線亂塞一處然後出發。
　　
　　他很快就忘記這件事，並且再度沉浸於自己的思想裡完全不受喧鬧干擾，直至鑼鼓愈發逼近，他才驚覺闖入滿天花瓣中。
　　
　　大隊人馬洋洋灑灑過來，奪目的喜色占據視線，鳳婕坐於花轎中默默承受這不屬於她快樂的喜悅，事已註定，她卻還想再看一次外面的世界，即使蒼穹容不下她存在，她依舊渴望那片天空，那一刻，鳳婕見到了。
　　
　　驚鴻一瞥，是劍君心中從未體會的悸動，無奈時間太短，短得連目光都來不及收回就與花轎交錯而過，那瞬間，小女孩的話猶言在耳。
　　
　　──說不定你的姻緣是一見鐘情喔！
　　
　　花轎漸漸走遠，東風溫柔的在他耳邊呢喃，在那之後劍君才明白，原來這份偶然早已寫在他生命中。

《番外篇完》
　　

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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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魂

一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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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06-03-21 0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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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她不見了，鳳婕竟然不見了！
　　
　　劍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杳無人跡的荒野在在證明事實──他將人追丟了。
　　
　　「鳳婕……」怎麼會這樣？他明明看見她在這裡，怎會一轉眼就不見了？
　　
　　劍君不停的在原地徘徊，似乎不能接受佳人憑空消失，藏身在大石後的鳳婕正氣呼呼的瞪他。
　　
　　哼！笨劍君、呆劍君……蠢木頭！
　　
　　她嘟著紅唇連連在心底咒罵，不肯現身，看見劍君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她更生氣了。
　　
　　呆子！這麼大顆石頭杵在這兒也不會過來瞧瞧！
　　
　　鳳婕拗氣的抓緊披在上身的桌巾，腦袋瓜胡思亂想的就是不聞劍君靠近，她終於忍不住情緒衝出來。
　　
　　「你實在讓人很生氣……」咦，人呢？
　　
　　鳳婕呆然的盯著一片空地，方才還在原處找她的劍君竟然無聲無息離開，這下子可換她著急。
　　
　　「笨蛋！」
　　
　　她飛奔似的衝回苦竹籬，籬笆下，劍者與刀者猶存的身影如泡沫幻滅，倏然，一抹寂靜空蕩蕩的爬上心頭。
　　
　　「劍君、劍君……」
　　
　　失神喃語，落寞的蜿蜒竹籬，原來到頭來終究剩她一人，多年盼望仍敵不過獨自承受苦痛的寂寥。
　　
　　「最初的決定也是最後的結果，這條路上註定是我一人孤伶。」
　　
　　是不是當初沒有多餘的期待就不會換來今日的困境？她若再固執一點，是不是就不用體會拋棄背叛的折磨？
　　
　　鳳婕默默佇立，晴朗的天空與她的心情成了強烈對比，向來渴望自由的她何時開始不再眷戀頭上那片湛藍的天空？無數疑問、無數掙扎，最後僅化為劍者的一句話。
　　
　　「我們回家吧！」從未離開她身影的目光悄然靠近，大手握住香肩，輕輕地拉近她與他之間的距離。
　　
　　「我們？」黛眉低斂不敢再正視眼前的人，她怕自己禁不住孤獨時闖入的溫暖，然而唇語輕洩的不正是願望？
　　
　　劍君默視她瀏海下低垂的臉龐，手掌順著雪白的脖子繞到耳際，小心捧起那張精緻的臉蛋，唇，如春雨滋潤點綴在她眉間──「我們一起回零丁寒舍。」
　　
　　　　　　　　※　　※　　※　　※　　※　　※
　　
　　如詩如畫的仙境，今日吹起一股焦躁的風。
　　
　　「裴玉迪你何不坐下來？這樣走來走去走得我頭都暈了。」
　　
　　素續緣微皺秀眉看著裴玉迪左走兩步、右走兩步，爾後足尖稍頓，對著大門望了兩眼又嘆氣的走回來。這樣反反覆覆持續近一個時辰，四周的草皮都快被他踏壞了。
　　
　　「你爹說很快就有鳳婕的消息，是真的假的？」裴玉迪掩住不憂色詢問。不是他不願意坐下來等，只是一顆心懸著，坐立難安啊！
　　
　　看他還是徘徊不定，一旁納涼的秦假仙終於也忍不住出聲。
　　
　　「素還真既然說劍君跟鳳婕沒事，那就算是老天瞎了眼來個天崩地裂也不會傷到他們啦！」他誇張的直指上蒼，一點兒也不避諱。
　　
　　素還真一出來就聽到有人這樣捧他，連忙示弱澄清，「秦大俠口下留情，劣者可沒逆天的本事。」
　　
　　「別假了，你可是神人、神人耶！」秦假仙不客氣的往他身上用力拍去。
　　
　　「唉呀……神人也是人，凡夫俗子能力有限，劣者真無此本事。」
　　
　　素還真連番推諉，秦假仙倒也不再強人所難。
　　
　　「好啦！反正大家心照不宣，不過你那句『秦大俠』喚的我意氣風發……」他拍拍胸脯擺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驕傲，隨後鬼靈精的繞到素還真身旁說：「能不能再喊兩次聽聽？」
　　
　　「哈！秦假仙，給素還真喊一句大俠是會減壽十年。」屈世途捋著鬍鬚虧道。
　　
　　「耶──好友，素某既無逆天的本事又怎會讓人減壽？」心知屈世途是故意貶他，素還真依舊笑容可掬不減風采。
　　
　　「你逆天的本事沒有，送人上天的本事倒是不小。」屈世途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知分寸的繼續挖苦。他們倆從以前就愛鬥嘴，偏偏每次都輸給這個舌燦蓮花的素奸人，這次當然是──
　　
　　「皈依禮佛渡世人業障乃一頁書前輩大慈悲之心，素某一介凡夫怎敢僭越。」
　　
　　屈世途一聽，鬍子差點拔掉幾根，「你你你……牽拖到一頁書身上算你厲害！」唉！這次當然還是輸給他。
　　
　　裴玉迪煩悶的踱步，若是昨天的他大概也會好玩的閒話兩句，只可惜今日實在無心聽他們拌嘴。
　　
　　「素還真你說鳳婕沒事，那為何報平安的人到現在還沒來？」他頻頻望向門口，始終不見報訊之人。
　　
　　「別擔心，她和劍君一起不會出事的。」
　　
　　素還真老神在在，反觀裴玉迪非但不放心反而更愁起眉來。
　　
　　「我就是擔心她跟劍君在一起。」他無奈的嘆口氣，「出事前劍君被反咬為殺人兇手，這叫鳳婕如何能接受？她現在面對劍君一定很痛苦，幸運的兩人誤會解開一如往常，不幸的話……」
　　
　　話到尾端裴玉迪聲音漸弱，不禁引起眾人關切。
　　
　　「不幸的話如何？」他們屏息以待歇後而起的浪潮。
　　
　　「不幸的話，愛情就與我擦身而過。」
　　
　　俊影飄逸蓋不住對結果預測的失望，當下招來眾人無情的白眼。
　　
　　「呿！我還以為會怎樣呢！鳳婕是劍君的老婆，識相點兒就自動棄權，免得日後打起來別怪我老秦沒提醒你──無玹劍下不留命！」
　　
　　秦假仙為朋友出言威嚇，裴玉迪無視他凶神惡煞的模樣，揮振衣袂又是俊俏瀟灑之姿。
　　
　　「你說鳳婕是劍君的妻子？我問你，他們兩個拜堂了嗎？」依他之見別說是成親了，兩情相悅都差得遠。
　　
　　「還沒哩！但那是遲早的事，為了劍君的幸福我連喜帖都幫他準備好了。」
　　
　　眼見秦假仙得意的擺出紅帖，裴玉迪心中油然升起一種不悅。
　　
　　「秦假仙你未免太多此一舉。」他不太高興的撇過頭。
　　
　　「你才多此一舉，明知鳳婕是跟劍君還硬要差上一腳，真是有夠白目。」他不屑的啐道。
　　
　　「哈！我與他是君子之爭，在生米還沒煮成熟飯前仍是六四局面。」裴玉迪揚起一抹淡笑，從容間滿是自信。只怪鳳婕對他認識太少，若能朝夕相處，他就不信會輸給劍君。
　　
　　「啥六四？我看你連一成勝算都不到！」秦假仙一聽馬上駁嘴，兩人就在仙境內吵了起來。
　　
　　「這裴玉迪對上劍君……素還真啊，你看賭盤要怎麼算？」屈世途端起茶杯悠哉品茗，任由那頭兩個人吵得口沫橫飛。
　　
　　「這嘛……就要看報訊的人怎麼說了。」素還真神秘一笑，話剛落地，仙境外頭便傳來狂獅震吼的聲音。
　　
　　「玉嬋啊──」
　　
　　人未見聲先到，裴玉迪步伐微退似乎被這股莫名的強悍震懾，須臾，一條白色狂傲的身影踏入琉璃仙境。
　　
　　「各位久違了！我來探望玉嬋，不知道她在此休養一切安好？」亂世狂刀霸氣的眼神帶有些許柔情。
　　
　　仙境主人有禮的招待，裴玉迪定眼打量亂世狂刀，暫且休兵。
　　
　　「狂刀好久不見。慕容嬋隨青衣到市集採買，一時半刻還不會回來。」素還真上前邀狂刀坐下。
　　
　　「她是一名孕婦，你怎能放她在街上亂跑？」狂刀可急了，慕容嬋是他的心頭肉，要是少了根汗毛他都會不捨得。
　　
　　「孕婦也是需要適當運動來維持體能，偶爾散散步活動活動筋骨能減低心臟負荷，所以你別緊張。」素還真微笑道。
　　
　　狂刀聽他這樣解釋雖是放心不少，但跋涉而來無法第一眼見到愛妻，讓他不禁有些心浮氣躁。
　　
　　「亂世狂刀人如其名，人狂、刀狂，愛妻之心更是狂。」打量許久的裴玉迪從他愛憐妻子的眼神中得到結論。
　　
　　「你就是裴玉迪？」狂刀定眼一瞧。
　　
　　「然也。」
　　
　　裴玉迪保持笑容，大方的接受狂刀審視，不一會兒，狂刀收回目光。
　　
　　「想知道鳳婕的下落？」他的話像是誘惑獵物的陷阱，剛毅的臉龐掩蓋在三千白髮下，耐心等候。
　　
　　那聽來耐人尋味的話讓裴玉迪眼神一亮，「你知道？」
　　
　　其他人亦將目光放在狂刀身上，仔細聆聽他所帶來的消息。一刻鐘後，仙境內傳來滔天巨響。
　　
　　「竟有此事！」裴玉迪揚掌拍案，「碎」的一聲，茶杯頓時化作灰粉，俊秀的臉上滿是怒、怒、怒。
　　
　　「先別激動，狂刀尚未說完。」素續緣見裴玉迪大動肝火，趕緊好言相勸。
　　
　　「沒錯！狂刀不過是說劍君抱著鳳婕告白，於是兩人乾柴烈火坦誠相見，燒得一發不可收拾……」
　　
　　秦假仙正說得滔滔不絕時，一隻筆狠狠的架在他脖子上。
　　
　　「少捏造謠言，他才不是這樣說！」裴玉迪冷凝雙目瞪著他。
　　
　　「你失態了。」素續緣看他難以控制情緒，反手揮扇替秦假仙擋筆。
　　
　　危機化解，秦假仙連忙退至角落摸摸脖子，在確定自己安全無恙後又清清喉嚨道：「敢在琉璃仙境威脅我秦大俠的人真是蠢到有剩，方才的話都是遲早的事，我不過將前戲省起來直接講結果而已。」
　　
　　「秦假仙你……」裴玉迪緊捏筆桿實在快抓狂了，他深吸幾口氣試圖止住滿腔怒火，「哼！君子不與小人鬥。狂刀，苦竹籬在何處？」他轉向問狂刀。
　　
　　「在……」
　　
　　「在北方。」素還真一語搶下狂刀的話，又問裴玉迪：「你不再聽下去嗎？」
　　
　　「不聽了，那兩個人關係到底發展成怎樣待我親眼見過便知。」他一聽到兩人關係親密差點激動的腦溢血，雖說多少有當失敗者的心理準備，但這條「追鳳之路」時間太短、出局太快，叫他一時之間如何接受？
　　
　　素還真見裴玉迪一意孤行也不便阻攔。
　　
　　「好吧！這是路觀圖，望你好自珍重。」他拿了張地圖交給他。
　　
　　「多謝。」裴玉迪拜別眾人後，即刻按地圖指示前進。
　　
　　看著人遠離，狂刀疑問的面向素還真，「你給他那張路觀圖是？」他總覺得這素還真又再玩什麼把戲。
　　　　
　　「他想找十二恨，我當然是告知他十二恨所在。」理所當然的話中隱約透露著童心未泯的俏皮。
　　
　　「你喔……真是愛玩命！」屈世途瞧見素還真玩心大起的模樣不禁猛搖頭，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上一次是有公孫月替你作保才撿回一條手臂，這次你還敢惹那隻火爆蝴蝶？而現在裴玉迪又正在氣頭上，若是讓他知道你這位『素大閒人』晃點他，到時候他抓狂起來跟蝴蝶君聯手，我看整個仙境不垮才怪！」
　　
　　素還真手持一壺茶，滿室茗香四溢，芬芳之氣全然蓋掉屈世途的焦急。
　　　　
　　「好友你多心了。失意的人跟失意的人作伴才不會顯得孤單，況且就算琉璃仙境垮了，素還真還是屹立不搖。」他愜意的淺嚐杯中茗茶，水氣迷迷濛濛的霧上眼眶，讓人更看不清那對深邃的瞳眸。
　　
　　「你……」
　　
　　不曉得是自己千頭萬緒還是真的詞窮了？屈世途話到喉頭又哽在上面吐不出來，忽然，素續緣開口。
　　
　　「爹親，這個玩笑不好笑。」他認真的搖搖頭，表情有著和屈世途一樣的凝重。
　　
　　「你看你看，連續緣也出聲了！素還真啊，你說的笑話是越來越不好笑。」屈世途板著一張臉嚴肅的說。
　　
　　「是這樣嗎？」素還真挑著眉問向愛子。
　　
　　「是呀！爹親。」素續緣用力的點頭，隨後閃過一絲惡作劇的眼神笑道：「你應該說：『就算琉璃仙境垮了，還有屈世途這個天下第一巧手』……」
　　
　　「噗──續緣，你……」屈世途剛入口的茶瞬間全噴了出來，他趕緊用衣袖擦乾嘴。
　　
　　「哈哈……說得好、說得好！」素還真聽見愛子的話加倍開懷。
　　
　　「咳咳……續緣你真是跟你爹學壞了！」唉！這兩父子存心把他吃得死死。
　　
　　「耶──屈伯伯，這可是素家獨特的優良血統。」
　　
　　素續緣逗趣的晃著腦袋，嚇得屈世途汗毛一根根豎起。
　　
　　「拜託耶！別學你老爹講話的語氣。」他受不了的摸摸臂膀，雙眼一飄，瞄向旁邊埋頭苦吃的白影，「狂刀你也幫我說兩句，別老顧著吃蓮子糕。」
　　
　　狂刀猛然抬頭，嘴裡塞滿了糕點口齒不清的說了句：「這黏紙糕好好粗……屈世仔幫偶多做點兒，偶要打包肥家。」
　　
　　「天啊！你們一個個當我是佣人啊？」屈世途仰天大嘆，遇上這群愛玩又不賠命的，他也只有認了。
　　
　　　　　　　　※　　※　　※　　※　　※　　※
　　
　　裴玉迪照著路觀圖來到一處自然天成的峽谷，低矮的灌木蓊鬱蒼蒼，密布成一片綠意盎然的景致，滿天蝴蝶頂著七色彩翼，像極了穿梭綠叢間的精靈，那般活潑、那般亮眼。
　　
　　「好一處曲徑通幽的世外桃源！素還真，你給的這張路觀圖真能讓我找到人嗎？」他呵笑了下，乾脆來個將計就計。
　　
　　如置身幻夢之中，裴玉迪一步步順著溪流而上，越接近谷口，半空中的蝴蝶越是狂舞。
　　
　　「嗯……有古怪。」
　　
　　察覺氣氛不對，他小心翼翼行走，就在距離谷口十二步之遙，天空驟然變化，裴玉迪睜圓了雙眼，看著滿天彩蝶幻化出六字真言。
　　
　　「一恨才人無行……是劍君的詩號。」抬首便瞧見情敵的詩號明目張膽的掛在上頭，他陰沉著臉，心情如雪上加霜。「看你玩什麼把戲！」
　　
　　心知此處不是苦竹籬，裴玉迪仍是受到不小影響，依著蝴蝶飛舞的方向前進，第二步，天空再現十二恨詩句──二恨紅顏薄命。
　　
　　裝模作樣不像是劍君的個性，這谷中住的人到底是誰，為何會引用十二恨？
　　
　　裴玉迪的疑問越深，停滯原地的腳步就越不敢擅自向前，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心一橫又往前踏了兩步，天空昭示的三恨還來不及看清楚，蝴蝶隊形瞬變，倏然拋出一物。
　　
　　「這是……肚兜！」愣眼注視手上繡花滾邊的肚兜，早前狂刀和秦假仙在琉璃仙境說的話一一衝上腦海，他捏緊拳頭，腦羞成怒了。
　　
　　「劍君十二恨！」
　　
　　怒吼劍者之名，這份從天而降的禮物讓裴玉迪頓失理智，先前的判斷力全在撚指間殆盡。他一個箭步衝入谷中，數十隻紅蝶見狀也如狂風暴雨直捲谷內。
　　
　　「劍君你給我死出來！」
　　
　　憤慨的身影怒踏陰川，登時，陰川谷中琴弦輕撮，不成調的琴音過後，只餘紅蝶細密嘈嘈的振翅聲，紅燄人影緩緩放下懷中月琴，金眸微張，冷冷掀起一陣蕭瑟。
　　
　　「不是阿月仔、不是阿月仔……」餘光冷然掃向一襲青袍的男子，那雙半瞇的金眸熊熊燃起赤燄。「你們這群蠢蝶！不是阿月仔也敢放人進來！」
　　
　　「唰」的一聲，滿天紅蝶像變魔術般眨眼不見蹤影，裴玉迪初見奇景滿是詫異，但也立即明白此地的主人是誰。
　　
　　「看來閣下便是大名鼎鼎的陰川蝴蝶君。」他重整衣冠迅速恢復彬彬有禮的態度。這裡果然不是劍君所在之處，方才真是被怒氣沖昏頭了！
　　
　　「我有說我叫陰川蝴蝶君嗎？」火紅的身影輕挑金髮，捉摸不定的神情冷凝眼前不速之客。
　　
　　「閣下不是蝴蝶君，那是何人？」裴玉迪單手置後，毫無懼色與殺手界頂尖的高手對談。
　　
　　「看到外面的十二恨沒有？」他縱身躍下，距離裴玉迪僅箭步之外，「自從被那個無肝無肺的女人拋棄後，愛到慘死的蝴蝶君早已不是蝴蝶君，而是──蝶君十二恨。」
　　
　　「啊？蝶君十二恨？」裴玉迪歪著頭欣賞蝴蝶君擺出一副極其幽怨的姿勢，那張打扮起來不輸男男女女的容顏還真是印證了傳聞──好一副絕世的媳婦臉。
　　
　　「好了！會面百兩、談話千兩，我已經是給你特別優待。說吧！來陰川谷只有兩件事，是要買命呢？還是──」他翻掌一揮，蝴蝶斬立即壓上裴玉迪的脖子，「相殺！」
　　
　　　　　　　　※　　※　　※　　※　　※　　※
　　
　　風蕭蕭捲起一塵土，滿園紅花沾了一身灰沉重的躺在地上，遠處搖曳不止的風鈴像喪鐘敲響般，叮噹，再叮噹──
　　　　
　　「玄聿，你已經六天未進食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會撐不住。」
　　
　　為弔唁父親，北堂玄聿滴米未盡，六天來只靠水份維持生命，這看在顏若瑤眼裡自是心疼萬分，然而不論她怎麼勸，他就是不肯吃東西。
　　
　　「今夜就是頭七，妳說，父親會回來嗎？」盯著窗外還高高在上的太陽，他迫不及待希望黑夜降臨。
　　
　　「人死不能復生，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顏若瑤輕枕在他肩上，眼中盡是疼惜不捨。
　　
　　「樹欲靜而風不止，真要等到人死之後才覺悟得到。」想到自己與父親沒享受幾年的天倫之樂就遭逢巨變，他內心充滿著無限感嘆、無限悔恨，「妳下去吧！不用管我。」
　　
　　「玄聿……」從未見他如此落魄，顏若瑤不由得重嘆一聲掩面離去。
　　　　
　　時間……一切就交由時間平復吧！
　　
　　她一人坐於他處傷心，即使玄聿不願意讓她陪伴身邊承受痛苦，她的心和他也是一同的。
　　
　　就在顏若瑤愁眉淚眼時，耳邊忽傳來兩名侍者的竊竊私語。
　　
　　「少主的情形真不妙，整天都關在房裡。」
　　
　　「是啊！看來莊主的死訊對他打擊太大。」
　　
　　「若照這樣下去少主無心於武林，那莊主的計劃豈不是……」
　　
　　「噓──」那名侍者趕緊摀住同袍的嘴，悄聲道：「我們進來的目的是注意少主的行動，其他事情別說太多。」
　　
　　被警告的同袍迅速點點頭，兩個人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巡邏。
　　
　　「莊主的計畫？莫非……」顏若瑤忽然覺得事情並不單純，仔細想想，北堂宗邑雄霸一方又有穹音劍加持，怎會輕易死在蕭南平手上？
　　
　　她邊走邊釐清這幾日發生的事情，正覺有些眉目時，迎面而來與一道傲影擦身而過。
　　
　　「封卓一。」顏若瑤驟停步，冷言叫喚。
　　
　　封卓一背著她停下腳步，高俊挺拔的身影並未回頭。
　　
　　「你是莊主的心腹，有些事情我想請教你……」她慢慢繞到他面前，黑瞳映著堅定質問：「莊主的下落！」
　　
　　風，颯颯不定揚起一綹灰髮，封卓一目光輕移落在那張似雪白晢的玉顏上，兩人再會的眼神既已劃開對方存在，他們，只為了心中各自擁護的愛情、道義而存。

《待續》
　

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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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魂

一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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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樓發表於: 2006-03-21 0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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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冷冷的風，迮迮逼人，微凜的眼神透露是真相或是──騙局？
　　
　　顏若瑤正對封卓一，一舉手一投足，言詞直接而犀利，「我要知道莊主的下落是生是死，不說就代表你心虛。」
　　
　　「山莊大火，何必再問。」多年未逢交談早已埋沒掉封卓一內心的熱情，如今他站在顏若瑤面前不過是名寡言的路人。
　　
　　「那又是誰放的火？」她緊瞅著封卓一不放，「這是一個假象，你們究竟隱瞞什麼？」
　　
　　封卓一避而不答，顏若瑤更覺事有蹊蹺。
　　
　　「告訴我，我知道你從不會騙人。」她試著動之以情，即使情份不在，她仍然是最瞭解他的人。
　　
　　封卓一微闔雙眼蓋住無奈，半頃，他不留任何一語和顏若瑤錯身而過。
　　
　　「封卓一！」揚聲叫喚卻止不住匆離的步伐，顏若瑤心一急，拎了裙擺就追上去。「今日話不說清楚你別想離開！」她飛快擋住去路。
　　
　　「讓開。」他眼神倏變警告。
　　
　　「我只要一句話、一個真相。」她抬頭挺胸對峙，固執倔強毫不退縮。
　　
　　「妳……」他瞪著，有些惱怒可又不願對女流之輩出手。
　　
　　「別想逃！」
　　
　　顏若瑤一個反身抓住封卓一，封卓一使勁震開，不料顏若瑤伸腳一勾絆住他，柔荑再次扣上他的肩。
　　
　　「我說了，不會讓你輕易離開。」她雖然打不過封卓一，但還有那麼一點兒跟他消耗的本事。
　　
　　一人要走、一人糾纏，他們在彼此謹慎的眼神中默默尋找破綻，風動清鈴，掠起令人窒息的壓力。
　　
　　「放開！」一聲沉喝，揭開兩人對壘的序幕。
　　
　　小腿力踢，扭轉乾坤，峻偉身形輕鬆甩掉她，顏若瑤蓮足挪動半圈，穩步剎那，兩三下又纏了上去。她力氣雖小卻懂發勁，身、手、腰、腿攻勢一氣呵成快若雷霆，封卓一順著她，掌臂連翻連轉，或內或外化消攻擊，他欲以四兩撥千金之術推開顏若瑤，豈知她早有對策，「金蠶絲」迅發纏住他的手腕。
　　
　　「妳玩夠了沒？」封卓一收手卻受制於金蠶絲。這金蠶絲異常堅韌，非是三兩下就能擺脫，他處處手下留情，想不到顏若瑤竟來真的！
　　
　　「如果你不願傷我就說出一切，如果你不說那我就不放手。」莊主要是沒死，為何不讓玄聿知情？這事太過詭異，為了玄聿，她說什麼也要賭上一賭。
　　
　　為查明真相，顏若瑤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隔著絲線，兩人各據一方誰都不肯退讓，就在壓力緊逼極點時，一陣細微的腳步遠遠竄入封卓一耳中。
　　
　　「走。」
　　
　　聲輕，夾雜一絲悶哼不悅，顏若瑤尚來不及反應就被封卓一強行帶離，兩個人隱至角落仔細聽那步伐聲越來越重、越來越近，然後又漸漸遠離。
　　
　　封卓一的手緊扣在她纖細的臂膀上，他們貼得很近，幾乎連呼吸都和在一塊兒，這讓顏若瑤萬分羞惱，可是封卓一並未察覺，他將注意力全放在外面，直到再也看不見、聽不見旁人經過才放心的轉過頭，這一回眸，可也讓他怔住了。
　　
　　親密的動作非旦沒有拉近距離，反而使彼此更沉默，顏若瑤不說話，只是羞憤的瞪他，寡言的男人終於想起自己做了什麼。
　　
　　「抱歉，一時情急。」他凝指聚氣、丹田勁發，飛快解了她的麻穴、啞穴。
　　
　　禁制鬆解，顏若瑤微微抽氣，那含淚瀅瀅的眼眸一掀，撩手就往封卓一打去，他即時捉住她的手腕，反身用金蠶絲牽制她。
　　
　　「你……卑鄙小人！」可惡！若不是方才被點了麻穴，才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顏若瑤懊惱的與絲線纏鬥，沒一下子，封卓一便消失眼前，地上只留下「少聽少問」四個字樣，分明是要她裝聾作啞。
　　
　　「哼！沒個水落石出我是不會善罷甘休。」她氣得跺腳，可內心也更加確定山莊大火是在故佈疑陣。
　　
　　斜處上，夏云樓正目觀一切，他輕挑薄唇含著不明笑意，深黝黑瞳，邪冷的映照那道嬌豔倩影。
　　
　　「呵，聰明的人就有自作聰明的死法。」輕描淡寫的口吻蠻不在乎生死，在夏云樓眼中，顏若瑤既已是個命不久矣的活死人。
　　
　　　　　　　　※　　※　　※　　※　　※　　※
　　
　　赤紅燄光團團簇擁陰川谷，十三蝴蝶陣現，是最華麗異美的祭典。
　　
　　「是要買命還是相殺？考慮清楚，選錯是連立遺囑的時間也沒。」蝴蝶君手按刀柄，似笑非笑的神情帶有幾分威脅。
　　
　　殺機在前，裴玉迪不改神色，「我不是來買命更不是來相殺，會闖入陰川谷完全是一場誤會。」他好言解釋卻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殺手只跟錢講道理。
　　
　　「多說無益。」
　　
　　蝴蝶斬出鞘一寸，刀聲鏘然響起在耳，裴玉迪眼皮瞬跳，想都不想脫口而出──「劍君的命在你眼中值多少？」唉呀！不是他貪生怕死，而是為了不讓世上再少一名好人，只得兩權相害取其輕，若是劍君真有三長兩短，大不了日後鳳婕由他照顧嘛！
　　
　　「哈啾！」正往回家路上的劍君莫名打了個冷顫，鳳婕還以為他是不小心犯了風寒。
　　
　　「沒事，突然覺得有點不舒服而已。」見到她擔心的模樣，劍君莞爾一笑。
　　
　　「不舒服還說沒事。」她微蹙柳眉叮嚀著，好像眼前她所鐘愛的男人是個調皮的孩子。「現在天氣漸漸暖和但還是有些冷，一不注意也是會著涼的。」
　　
　　「我身體好得很，倒是妳，該好好補補身子。」劍君輕揉她的眉心化開憂鬱。「別老是悶悶不樂的，我希望妳能活得開心。」
　　
　　他比任何都清楚鳳婕承受的委屈，那張略微消瘦的臉龐便是她靈魂折磨的證據，但不管她到底了解多少，過去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已成為他們絕口不提的默契。
　　
　　「再過一個山就到了，妳要先休息一下嗎？」
　　
　　劍君難得的溫柔只有鳳婕體會得到，她綻放笑顏與他並肩齊行，離上次相偕走過野嶺，恍如隔世。
　　
　　「對了，回去之後……」劍君忽然想起家種的水仙。本想給鳳婕一個驚喜，但花期已過怕是無法如願了。
　　
　　「回去之後如何？」她好奇的問。
　　
　　「有些事情計畫未必能即時收到效果。」劍君的話聽來答非所問，他滿腦子想著該如何補償不如預期的損失。
　　
　　鳳婕眨著眼，似懂非懂的說：「那就得看這事情是一時興起還是長久規劃？」
　　
　　劍君放緩步伐牽著她慢慢走，「霍然領悟的事當然需要加倍用心才能得到完滿，所以之後我會更小心照顧、耐心等待。」他輕輕收攏手指，體溫化在掌心間層層傳遞。
　　
　　一抹紅霞撲上玉頰，鳳婕還以為劍君是在說他們倆的事，趕緊打消令人害臊的念頭，可她越是在意，心兒就越是怦怦。
　　
　　劍君偷瞧她透紅的粉頰，甜蜜的滋味油然而生，儘管他們之間開始存在親密的小動作，但他知道尚不到安定的時機，遙望家園，零丁寒舍正飛來一隻美麗的紅蝶翩翩起舞。
　　
　　「要問劍君十二恨的命？」
　　
　　陰川谷，裴玉迪一句話開起交易契機，紅蝶迭迭飛舞壯大出征氣勢，濃厚的殺氣裡，包藏令人捉摸不定的情緒，忽然，蝴蝶君輕笑一聲，收刀撤陣。
　　
　　「他的命暫時無價。」他帥氣的撥弄頭髮，騰騰殺氣轉眼間煙消雲散。
　　
　　「暫時無價？」這種說法裴玉迪還是第一次聽見。
　　
　　「現在是打他的招牌、借他的版權，若對他動刀等於是削我自己的眉角，所以先派一隻小的過去監視，等這波宣傳過後自然就是替劍君估價之時。」蝴蝶君又抱回月琴彈奏，隨性撥弄的弦音少了先前失意，多了分談買賣的興致。
　　
　　裴玉迪在理解蝴蝶君的意思後隨即怔忡了下，「你該不會真要取劍君的命吧？」慘了，這下事情難收尾！他雖然有股嫉妒到想把劍君作掉的衝動，但還不至於借刀殺人啦！何況事實未明，現在就跟劍君結下樑子是不智之舉。
　　
　　「當然，規矩有規矩的眉角。」講求信用是蝴蝶君一貫的條理，但見到裴玉迪有所猶豫，他乾脆大方的退一步，「人你提的，想反悔可以。劍君的身邊每天會增加一隻蝴蝶，一隻蝴蝶的跑腿費是一千兩，看你哪天想付清我就哪天撤銷，但如果等到十三隻蝴蝶湊齊才付一萬三千兩取消，到時我不旦錢照收、人照砍，事後還要跟你加收毀約金、精神損失費、蝴蝶斬的保養費，還有……」
　　
　　「好好……行了行了。」裴玉迪聽到一堆離不開錢的條件，忍不住喊停，「反正我最少都要付一千兩，還有十二個時辰，給我考慮考慮。」
　　
　　「時間就是金錢，扣掉蝴蝶來回的時間，十個時辰之後一千兩變兩千兩。」
　　
　　「真是『金金』計較。」是誰說蝴蝶君為情練就一身不愛錢的本領？今日一見仍是蝶性不改。
　　
　　還未見著情敵就先賠了一千兩下去，裴玉迪這趟可真是得不償失。一旁翹著二郎腿等收錢的蝴蝶君也藉此機會探探對方的底。
　　
　　「對了，是哪個瞎眼兼重聽的告訴你來這邊找『一級貧民戶』？陰川滿谷的黃金，劍君怎有可能在此。」蝶君十二恨跟劍君十二恨，聽起來就有錢人跟窮人的差距。
　　
　　「就是住在琉璃仙境上的那名高人啊！」等級有差就是不一樣，人家是居家哈茶在整人，他是翻山越嶺被人整。
　　
　　提起素還真，裴玉迪就滿腹心酸，而蝴蝶君更是不由得勁力一挑，琴絃應聲而斷。
　　
　　「素還真，又是素還真！」他氣憤的將月琴摔到一邊，自言自語，「你這個百年不死的，別以為自己真是顆鑽石我就咬不下去！」
　　
　　蝴蝶君暴跳如雷，那副妒嫉的模樣落在裴玉迪眼裡竟有幾分熟悉，感覺就好像是──「你該不會在吃醋吧！」沒錯，就是醋海翻騰感覺，這種滋味他先前才體會過。
　　
　　「吃醋？」蝴蝶君拔高嗓子，「哼！我蝶君十二恨何許人也，吃醋這種小事用得到我身上嗎？」他都氣到想將人拆骨入腹，何止是「吃醋」兩字可以詮釋。
　　
　　「一恨才人無行、二恨紅顏薄命、三恨蝴蝶癡心、四恨世態炎冷……」
　　
　　蝴蝶君一邊幽怨的撐著額，一邊開始唸起蝶君十二恨的招牌。
　　
　　「五恨情字誤人、六恨愛到慘死、七恨兄弟奪愛、八恨紅月移情、九恨月照蘭漪、十恨枉顧舊愛、十一恨偷天換日、十二恨清香白蓮！」
　　
　　唸完這十二恨，蝴蝶君的恨意又更上一層樓，周圍冷風撲朔，任何人擅自移動都會招來致命的殺機。
　　
　　「呃……看來素還真造成你跟公孫月之間很大的誤會。」好你個素還真！自己跟蝴蝶君結仇還故意推他入火坑。
　　
　　裴玉迪心中大嘆自己誤中奸計，不但賠了錢自己還可能連帶賠葬，不過事情尚未結束，蝴蝶君醋缸一翻就像是大海滂湃沒完沒了。
　　
　　「最近我家阿月仔三天兩頭往琉璃仙境跑，就算她跟素還真是朋友也不可能交情好到聊不完，我心裡越想越怪，於是就派A蝶前去監聽。」
　　
　　蝴蝶君向天空招招手，找來證「蝶」作證，A蝶快速振動翅膀，配合主人一搭一唱的將來龍去脈重演一次。
　　
　　話說那一天，派去監聽的A蝶高速飆回陰川谷告訴主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你說什麼？阿月仔懷孕！」蝴蝶君冷不防的賞A蝶一拳，「笨蝶，我跟阿月仔新婚不到十天，怎可能這麼快就有結果。」
　　
　　被擊中的A蝶在空中搖搖欲墜，但秉著「職業道德」，牠喋喋不休細說事情始末。
　　
　　「素還真說的？素還真算哪根蔥，蒙古大夫的話豈能聽信！」沒錯，之前就是因為這個素還真害阿月仔差點不理他，好在天底下找不到第二個和他一樣優質的男人，他才能順利抱得美人歸，只是……「阿月仔，妳怎麼還不回來？婚前我為了妳苦守十八年，婚後，蝴蝶君一定要用一輩子來彌補過去十八年的空虛。」
　　
　　「你在碎碎念什麼？」甫進家門，公孫月便看到蝴蝶君抱著月琴自言自語。
　　
　　「阿月仔，妳終於回來了！」月語牽動蝶耳，他飛奔似的衝上前抱住公孫月。「餓了嗎？我已經準備好一桌飯菜。」他開心的牽著她到桌前，享受屬於他們的時光。
　　
　　公孫月盯著一桌佳餚，微愣了下，「這些都是你做的？」她有些不可思議。
　　
　　「為了做好稱職的『家庭煮夫』，我可是卯足了全力挑戰男人最艱鉅的任務，這一切可都是為了阿月仔妳。」
　　
　　「哦……你不是最討厭人家說你一臉媳婦樣，怎麼反倒洗手做羹湯起來？」公孫月壞心眼的調侃他，事實上正為蝴蝶君感動著。
　　
　　「身為一名『飄泊的男子漢』我當然會在意錯置性別的批評，但為心愛的人下廚可是好男人的表現，集於一身完美的蝴蝶君沒有辦不到的事。」他自信又自傲的摸著下巴，就算被貶為小媳婦，那也是阿月仔才能行使的特權。
　　
　　在蝴蝶君的催哄下，公孫月仔細品嚐每一道菜，她既沒讚賞又沒嫌惡，靈慧的雙眸閃動一絲異樣。
　　
　　僅瞬間，蝴蝶君看到了。
　　
　　「不好吃嗎？」見公孫月食不滋味，他緊張的拿起筷子每盤再嚐過一遍。
　　
　　「不是，你的手藝很好，只是我剛回來覺得疲倦，吃不太下。」
　　
　　公孫月搪塞個理由回房休息，打從這天後，不管蝴蝶君再怎麼努力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她都只是淺嚐兩口。
　　
　　「會不會是你燒得菜太難吃，自己沒察覺罷了。」裴玉迪試著幫他釐清癥結，而且，懷孕的事應該是指慕容嬋才對。
　　
　　「不可能，連秦假這個出名挑嘴的人都說我可以改行開餐館了，從不挑食的阿月仔又怎會不對胃？」
　　
　　蝴蝶君第一時間就排除此種可能，他也相信身懷六甲的另有其人，只是公孫月的舉動實在太不對勁。
　　
　　「從那次之後，她去琉璃仙境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越待越久，而且每次回來身上都帶有一種濃郁的味道。」
　　
　　「什麼味道？」
　　
　　蝴蝶君頓了下，平板的聲音壓出一字字怨言，「蓮花的香味。」
　　
　　「你該不會是懷疑……」
　　
　　「是合理的猜測。」他糾正裴玉迪的話，思緒又回到三天前。
　　
　　三天前，他終於按捺不住焦慮找阿月仔問個明白，沒想到兩人因此大吵一頓。
　　
　　「不相信我又何必在一起！」
　　
　　向來冷靜明理的公孫月因蝴蝶君「合理的猜測」而大動肝火，為人妻的恥辱，是丈夫懷疑的態度，她嚥不下這口氣，紅扇開合間毅然決然回浮光掠影。
　　
　　「阿月仔！」凡事遷就公孫月的蝴蝶君這次也怒上心頭，「為何妳總是這樣，什麼事情都放在心裡不跟我說，十八年來的默契，我以為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妳的想法，但這一次……」
　　
　　「這次怎樣？」她回頭瞪著蝴蝶君。
　　
　　「這次……」他的聲音忽然減弱，閃身一晃抱住公孫月，「換成妳的角度想看看，若是我的身上沾有其他女人的脂粉味，妳不吃醋嗎？」唔……阿月仔瞪人起來好恐怖。
　　
　　「我不會，因為我相信你。」公孫月平靜的說：「蝴蝶君，你若也同樣相信我，就讓我回浮光掠影住一陣子。」
　　
　　「當然，我當然相信妳！」蝴蝶君二話不說，收拾細軟黏在公孫月身邊。
　　
　　「言行不合。」見他背著包袱一副要跟去的模樣，公孫月又好氣又好笑。
　　
　　「我是捨不得跟妳分開。」他挽著她說道：「我們好不容易結為連理，去任何地方當然要雙宿雙飛。」
　　
　　「蝴蝶君，信任我就放手。」她雖然也不願和蝴蝶君分開，但為了完成「那件事」，再不捨她也要放下。
　　
　　「阿月仔妳別走，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一起解決……阿月仔！」蝴蝶君苦苦叫喚卻換來公孫月無情的背影，他落寞的站在這塊守了十八年的地方。
　　
　　「阿月仔之前說就算我身上沾有其他女人的香味她也不會吃醋……哼哼，我是該高興還是失望呢？」靈光一閃，蝴蝶君叫來A蝶、B蝶。「你們兩隻馬上將陰川谷灑滿胭脂水粉，順便掛一件肚兜在外面。」
　　
　　他悠哉的側躺在大樹旁，「不知道阿月仔吃醋的表情是什麼樣，相信她聽見消息後很快就會回來。」
　　
　　蝴蝶君打著如意算盤卻始終不見公孫月回來，直至今日，已經是第三天。
　　
　　「原來那件天上掉下來的肚兜是這樣啊！」裴玉迪晃著腦，可他又有地方不解了，「既然事情是因『蓮』而起，那跟『蘭』又有何干係？」
　　
　　「蘭漪──章袤君，就是他！阻止我去浮光掠影，整天偷偷摸摸跟在阿月仔身邊不知道想做什麼。」別以為章袤君是阿月仔的兄弟就可以安心將人託給他，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個老五的居然在浮光掠影旁蓋了間小屋，行為可疑、動機可疑、心思可疑啊！
　　
　　蝴蝶君捏緊拳頭，不知道章袤君和公孫月現在正進行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　　※　　※　　※　　※　　※
　　
　　浮光掠影，幽幽傳來馥郁蘭香，惑美的紫瓣，一層層在丹楓的世界裡溶化成醉人芬芳。
　　
　　「四姊，我……」薄汗涔涔，衣襟微敞，裊裊白霧中，章袤君微微喘氣，鼻息間繚繞淡雅花香，那究竟是熟悉的蘭香還是其他香味，連他自己也迷糊，他瞇著眼，動作漸漸停滯……
　　
　　「不要停！」一聲嗔斥，公孫月梨花帶淚望著他，晶瑩剔透的淚珠滾在燙紅的臉上極為憐人，她抹去淚水，低啞著嗓子說：「章袤，你答應我的，是男人就不要中途放棄。」
　　
　　「四姊。」章袤君不忍，只好咬緊牙關硬是照著公孫月的指示繼續。「蝴蝶君說妳是世上難得的奇女子。」熱氣直撲臉上，他簡直快承受不住如此熾熱又耗體力的考驗，只好找點話題轉移注意力。
　　
　　「是嗎？他這樣說？」想起還在陰川谷日夜盼她回家的蝴蝶君，公孫月不禁覺得有些慚愧，畢竟是她有意隱瞞在先，其實她跟章袤君……「章袤，你會瞧不起四姊嗎？」
　　
　　「怎會！不管妳做什麼，妳永遠都是我的四姊。」他低著頭認真注視，但為什麼是男人就要做這種事？一直維持這種姿勢他覺得手跟腰快斷了。
　　
　　公孫月瞄了瞄章袤君，不好意思的開口：「若是蝴蝶君問起……」
　　
　　「我會守口如瓶。」
　　
　　「你果然是一名有擔當的人。」有章袤君一句承諾，她放心不少。
　　
　　「四姊，我們可以互換位置嗎？」他苦笑著，平常對此事興趣缺缺，現在做起來不僅手跟腰酸，彷彿是全身骨頭都要散了。
　　
　　「不用，我早就好了。」
　　
　　「啊？這麼快？」章袤君滿臉詫異。他才進行到一半，怎麼四姊如此神速？
　　
　　公孫月見著他的表情，好笑的說：「切幾根蔥、蒜、辣椒是要花多久時間？倒是你，麵團揉完了沒？」她舀了盆水沖臉，順便解解廚房悶熱的氣息。方才不小心用手揉眼，結果手上殘留的辣味嗆的她滿臉都是淚水。
　　
　　「就快了。妳剛剛是在做什麼？弄了半天。」章袤君再次低頭與手下的麵團奮戰。
　　
　　說起來都是他四姊的主意。最近她突然跑去琉璃仙境跟屈世途學廚藝，上次光做個蓮子糕就弄得人仰馬翻，學了點皮毛後，便將陣地轉到浮光掠影，順便連他也一起拖下來了。唉！「君子遠庖廚」，他章袤君哪有下過廚房。
　　
　　「我是在找它，少了這味可就不好吃了。」公孫月神秘地晃了晃手中的紅色的紙包。
　　
　　「那是什麼？」章袤君好奇的問。
　　
　　「屈世途的獨門配料，在下鍋前先用這個爆香。」她還沒打開紙就發現章袤君身後的湯滾了一地。「啊！章袤，湯、湯……」
　　
　　一個箭步衝上前救湯，公孫月手忙腳亂的移動柴火，這時，她又聞到了油鍋燒熱的味道。
　　
　　「別愣在那兒，快把配料放下去！」
　　
　　她焦急的指揮看傻眼的章袤君，只聽他匆促「喔」了一聲，沒檢查紙裡包的是何物就一股腦兒全倒進油鍋中，霎時，浮光掠影爆出驚天巨響，正在琉璃仙境尋找失物的屈世途猛然一陣心跳。
　　
　　「奇怪，我怎麼有不好的預感？」
　　
　　「屈伯伯，你在找什麼？」素續緣看他一會兒摸東、一會兒摸西的，好奇的湊上前問。
　　
　　「續緣，你有沒有看見我最新研發的火藥？就是用紅紙包成一團的。」
　　
　　屈世途這麼描述，素續緣好像有點兒印象，他皺著眉努力思索，突然間臉色微變。
　　
　　「我想……」他咽了下喉嚨，吞吞吐吐的道：「是被公孫月拿去了。」
　　
　　　　　　　　※　　※　　※　　※　　※　　※
　　
　　「本待將心照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這兩句話真是寫進他的心崁裡。
　　
　　蝴蝶君默默佇立，異常平靜的陰川谷有種蕭條的味道。這裡因月而生、因月而死，月光照不到之處連蝴蝶也失了色彩，驀然，他心裡一陣悸動。
　　
　　「是阿月仔！我感受到她需要我。」
　　
　　他突然大喊嚇了裴玉迪一跳，只見蝶影倏地往門口衝又嘎然止步。
　　
　　裴玉迪見蝴蝶君遲疑，納悶問：「她不是需要你，怎麼你還杵在門口？」
　　
　　蝴蝶君緩緩回頭，面無表情的說：「現在去見她，我一定忍不住低頭，每次都是我先認輸，這次說什麼也不能拋棄男人的尊嚴。」公孫月這三天來對他不聞不問，讓他失望、失望、再失望，既然她無情無怨，那他就做個多情多恨的人。
　　
　　「是愛人重要還是面子重要？」這個問題裴玉迪問蝴蝶君，同樣也問他自己。
　　
　　「你也是一個男人，你想呢？」
　　
　　「我嘛……」裴玉迪思考了會兒，笑道：「我現在去找劍君一定會忍不住衝動揍他，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出手打人是多不光彩的事，所以……」他暗藏玄機看向蝴蝶君。
　　
　　「所以……」蝴蝶君與他四目相交，兩人握手達成共識。「別跟阿月仔說我有向你討錢，那一千兩就此作罷。」
　　
　　「你幫我、我幫你，合作愉快、追妻順利。」
　　
　　一個死要面子不肯低頭、一個不願正面對上情敵，兩個人為各自的幸福交換目標，期望換來共同美好的結果。
　　
　　陰川蝴蝶君，正式踏上零丁寒舍。
　　
　　　　　　　　※　　※　　※　　※　　※　　※
　　
　　「好美的蝴蝶！」絢麗的色彩吸引鳳婕注意，她不禁讚嘆蝴蝶優美的飛舞之姿。
　　
　　「是他。」劍君戒備的看著紅蝶，心底自有幾分答案。
　　
　　「誰？」
　　
　　他的表情轉變嚴肅讓鳳婕湧上一抹不安感，說時遲那時快，天空紅光大作，如熾狂的火燄包圍住零丁寒舍，殺氣，正一點一滴沁入。
　　
　　「鳳，進屋去。」劍君明白對方來勢洶洶不敢掉以輕心。
　　
　　「那你呢？」鳳婕拉住他的衣袖。
　　
　　「我不會有事。」他按上她的手，語氣堅定。
　　
　　鳳婕抬首凝視，她從那雙深邃的瞳孔看到自信。
　　
　　「好，我相信你。」放開衣袖，她衝進屋內關起大門，靠著門板，一顆心念念繫在劍君身上。
　　
　　風嘯蝶舞，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籠罩零丁寒舍。
　　
　　「來得真快！」劍君身形不動氣已先發，蝴蝶陣破，現出一道紅燄人影。
　　
　　蝴蝶君氣勢凜冽，金眸直瞵，「在這個世界只能有一個十二恨，贏的人才有資格留下。」
　　
　　劍君嗤呵一笑，「名氣大了，就想篡位嗎？」
　　
　　「講篡位就傷感情了，該說我是『更勝於藍』。」他囂張的勾勾手指，「蝴蝶君再度挑戰你，出絕招吧！」
　　
　　「好！我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劍君眼神倏變，瞬間，零丁寒舍殺起霍霍刀聲，持刀者分秒必爭，犀利流暢的刀法來回穿梭毫不留情。快，快得令人目不暇給；狠，狠得每一寸刮皮割肉，戰火燒至最後關頭，屏息，竟是讓人錯愕的結果！
　　
　　「怎麼可能！」蝴蝶君略遜一籌，扼腕頓足。
　　
　　「別以為我是用劍的，拿菜刀就會輸你。」劍君輕輕鬆鬆一刀到底將鴨子肉骨分離，精準流利的刀工是連琉璃仙境第一名廚──屈世途也自嘆不如。
　　　　
　　蝴蝶君咬牙切齒狠瞪手中的刀，「刀啊刀，你跟我幾十年了，居然一點默契也沒有！」可惡，就差這麼一點點，偏偏這刀就是切不下去。
　　
　　「廢話，用刀也要看主人，你手上那把上頭打著『零丁寒舍』四個字，出自我家的菜刀怎會跟你有默契。」他得意的欣賞蝴蝶君灰頭土臉的模樣。
　　
　　蝴蝶君翻面一看，刀上果真刻有零丁寒舍四字。「呿！這次來得太匆忙，下次我自己備刀。」他生氣的將刀放在砧板上，不過心裡舒服多了，至少他可以解釋非自己技不如人，而是敗在菜刀。
　　
　　「歡迎你隨時來挑戰。」劍君見他不服氣，勾著嘴角笑道。想當初蝴蝶君為了增進廚藝，特地前來向他請教砧板上的刀法，蝴蝶君天資過人自是很快上手，但想贏他？哈！還是十年後再來吧！
　　
　　「劍君你也真奇怪，連一把菜刀都要打上你家的名是怕它遺失喔？」
　　
　　「一把菜刀一錠銀。」劍君倒不覺得有什麼奇怪，零丁寒舍沒幾樣貴重物品，這兩把菜刀算是他的謀生工具。
　　
　　「哈哈……真是窮人家的悲哀。」
　　
　　輸人不輸陣，蝴蝶君就算在零丁寒舍慘虧也要搬出其他優勢，但劍君亦非省油的燈，要比毒舌他也樂得損人。
　　
　　「總比某人『妻管嚴』來得好，滿谷黃金卻沒得花。」
　　
　　劍君一語刺中蝴蝶君內心的痛，他抽了下嘴角，很快又恢復正常。
　　
　　「哼，你是羨慕我跟阿月仔住金屋，而你跟那位鳳姑娘只能住草廬。」
　　
　　「只羨鴛鴦不羨仙。」這種強烈對比呈現在劍君眼前，他反倒對樸實無華的生活自鳴得意。「好了，扯太遠，說你來此的目的，不出蝴蝶斬是沒錢賺或是另有用意？」
　　　　
　　談起正事，蝴蝶君嚴肅的說：「向你借個人一用。」
　　
　　另一方面，裴玉迪逐步朝浮光掠影前進。
　　
　　風雅脫俗的浮光掠影如今只剩斷簷殘壁，望著因不堪爆炸威力而倒毀的房舍，公孫月無語問蒼天。
　　
　　「為什麼我總是失敗？總是無法完成？」
　　
　　再艱難的事情公孫月都不曾放棄，然而功虧一簣的打擊卻讓她在離開陰川後第一次萌芽思念。她想，想著她今生唯一託付的男人；她想，想著他為她做出一道道可口的佳餚──蝴蝶君，一個令她嚮往的港灣。
　　
　　「不行。」她握緊扇柄，振作精神，「連蝴蝶君都燒得一手好菜，公孫月啊，身為賢內助的妳怎可逃避？」
　　
　　她決定收拾殘局重新來過，此時，浮光掠影竟響起熟悉的鈴聲。
　　
　　「難道是他？」每當她有危難時，蝴蝶君總是第一個衝過來陪她渡過難關，這次，他也感受到了嗎？
　　
　　心兒怦怦跳跳，公孫月一時間手足無措。
　　
　　糟了，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難看！
　　
　　發現自已一身髒亂，公孫月顧不得鈴聲越來越響亮，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整理衣冠。
　　
　　「想不到這浮光掠影有如此別出心裁的設計。」裴玉迪踏著枋橋，一步步踩出悅耳鈴聲，清鈴雖動人，眼前的景象可駭人了。「我是來錯地方嗎？外頭明明寫著『浮光掠影』……難道是被人偷襲？」
　　
　　才說完，一股勁風便竄上脊椎，回頭，只見一名女子以扇遮臉，緩緩張開一對懾人的紅瞳。
　　
　　「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浮光掠影。」公孫月冷冷注視。原以為是蝴蝶君結果卻撲了空，現在她的心情十分不悅。
　　
　　「在下裴玉迪，冒昧打擾還請見諒。」長揖一拜，裴玉迪謙恭有禮面對眼前這位冰山美人，他臉上笑著，心裡苦著。
　　
　　天啊！他今天是走了什麼霉運，依這種場面、看這種臉色，該不會是遇上──「黃泉贖夜姬」。
　　
　　「是蝴蝶君叫你來的？」冰冷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正是。」裴玉迪兢兢業業，深怕說錯一句話就會命喪黃泉。
　　
　　「那好，你就帶兩句話給他。」公孫月輕笑，靈秀水目，彷彿又勾起了戲弄蝴蝶的興致。
　　
　　於是，裴玉迪奉公孫月的口諭回到陰川，此時蝴蝶君早已閒坐在那兒等他。
　　
　　「看你一臉菜色就知，阿月仔沒我親自過去是不行的。」蝴蝶君一點也不意外裴玉迪鎩羽而歸。公孫月的脾氣他最清楚，若是隨便一個男人都能說服她回來，那他才該擔心哩！
　　
　　「的確，解鈴還需繫鈴人，不過公孫月有兩句話要傳達給你。」
　　
　　「哪兩句話？」蝴蝶君張大耳朵聽著。
　　
　　「第一句，婚前十八年、婚後十八年。」
　　
　　蝴蝶君眼皮一跳，「這是什麼意思？」婚前婚後十八年，該不會是……
　　
　　「意思在下一句。」裴玉迪清清喉嚨，交代第二句，「她說，既然你這麼愛改名，不如從此改叫──『蝶寶釧』。」
　　
　　「啥！蝶寶釧……」蝴蝶君一聽，差點沒暈倒，「阿月仔，妳怎麼捨得讓我婚後再苦守陰川十八年！」
　　
　　他身形一轉當場化蝶而去，裴玉迪連忙對空大喊：「喂！那我的事呢？」
　　
　　天空，緩緩飄下一張白紙。
　　
　　「今夜子時，偃武坡一談。」凝視墨筆字跡，俊逸神采漸為凜肅。
　　
　　　　　　　　※　　※　　※　　※　　※　　※
　　
　　落日，渲染了無邊無際的天空，一片紅豔似火，漫漫延伸。
　　
　　千萬個夕陽也沒今日來得動人，一點點喜悅、一點點惆悵，一點點喧亂中的平靜，她想，或許今生就這麼難得一次。
　　
　　「想什麼？」低沉男音，清晰又富磁性，語氣柔柔敲開寂靜的心房，不唐突的接近、靠近、親近。
　　
　　螓首搖動，淺淺綻露笑容，輝紅天光輕瀉在鳳婕晶瑩的瞳仁中，美麗的奪取劍君注意。他依著輪廓碰觸，卻又像是怕碰碎她，輕觸了下就收手。
　　
　　「鳳，我……」他陷在那柔美的目光裡，好深、好深，連呼吸都可以忘在瞬間。
　　
　　她微張紅唇又輕悄抿上，目光流轉一圈，柔荑伏上他的腰，緊緊扣入思戀的懷抱。劍君微怔，動作有些生硬的回摟，這一碰，彷彿解下千年不開的鎖，所有情感隨之奔流。他收緊雙臂，恨不得將鳳婕鑲入體內，若是可以，他真想帶著她一起走、一起走……
　　
　　「你今天好奇怪。」鳳婕皺著眉，不舒服的在他懷中扭動。
　　
　　「對不起。」劍君放鬆力道，拉開一點喘息空間。
　　
　　「會道歉，更奇怪了。」她偏著頭瞧。
　　
　　「我看起來像蠻橫不講理的人嗎？」他對她的疑問反而覺得好笑。
　　
　　「不，你是個極有自信做對的事情的人，所以……」
　　
　　「所以什麼？」
　　
　　鳳婕並未將話說完，她笑了笑，再度埋回他懷中。
　　
　　──所以你道歉，是因為有事瞞著我嗎？
　　
　　她閉上眼，只怪自己太多心，如此溫暖的胸膛、清楚的心跳，就算不用言明她也知道劍君的情。
　　
　　甜蜜擴大在劍君的心中泛起不相襯的苦澀，摟著佳人，他只能一句句、一句句錐心無奈藏在心中──
　　
　　鳳，對不起。

《待續》
　　

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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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琅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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