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8 【狼温/狼任】余灰不可燃（完结+番外）新增一百问|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28 【狼温/狼任】余灰不可燃（完结+番外）新增一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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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樓發表於: 2021-09-25 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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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天还没黑。

千雪孤鸣抬头望了望夕霞，到了此刻，他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因此考虑如何提出问题就显得尤为重要。

“心机温仔。”他出声。

“你能把我身上的蛊解开吗？”

温皇摇动着羽扇，蓝色的长羽有意无意遮盖住下半张脸。

“好友，你不信任我？”

这是信不信任的问题吗？千雪很想反问。可是一旦反问，深埋在地下的所有根系都会破土而出。他就很难原谅他了。

千雪说：“为什么？”他问得真心诚意。“剑十的境界不是已经突破了吗？”

“好友。”温皇慢条斯理地说，“你来神蛊峰，会走到山腰就停步吗？”

千雪孤鸣明白他的意思。剑十之上还有十一、十二，剑道无尽。而他会被利用到底。

“你太贪心了。”千雪说道。

“人嘛，都是贪心的。”温皇说。

“难道好友你就不是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我更贪心的举动啊。”

千雪沉默了。

除沉默外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确实有歇斯底里的冲动，很想打碎那张脸上牢固的面具般的表情，但打碎了底下是什么，空无一物的脸庞？那是千雪孤鸣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他与他认识了这么久，他在他心里是有样子的，怎么可以突然间就面目模糊？

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后来的，他的来历除了巫教外全都不明。刨除掉他的样子，千雪孤鸣如何认出他这个人。如果连那样子都是假的。

温皇的恶毒像条毒蛇咬住他的心，缓慢注入毒液来致命，毒发并不快，所以他现在还有回想的余裕。可是，思维正在逐渐麻痹，陷入痛苦的、对过去的反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具体到哪一天，哪一分哪一秒，就只是一时半刻的忽略，这个人被自己的无聊所杀死，毫无求生的意志。他的样子被水融掉，混杂成光怪陆离的色块，自己都没挣扎的欲望，只是水乳交融地沉淀。千雪孤鸣终于不能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真实。

“好玩吗？”千雪孤鸣问道。这场名为千雪孤鸣的游戏。

“目前为止，好玩。”温皇说。

“但你不能一直玩下去。”

温皇奇道：“为什么不可以？”

千雪说：“因为我不愿意。”

温皇眨了眨眼睛：“我并没要求很过分的事情。”

“这样就退缩了吗？”

他轻轻在手心里敲着羽扇的柄，一下一下的，丈量千雪孤鸣的耐性。千雪忍不住将扇子夺了去。

温皇没用力，见他要夺就松了手。千雪抓着那把羽扇，怒目而视，这东西着实令他厌烦，可拿在手里，又完全无用。他本想一丢了事，但……还有许多东西他不能这样轻易一丢。

“好友，你的感情……还不够。”温皇说道，他冠冕堂皇地说。

“太轻了。”

千雪孤鸣挑起眉头：“太轻？”

他也学着温皇的样子冷笑起来。

“我的感情与你何干？太轻？那什么才够份量？为你死，还是为你杀人？”

温皇说：“我还未真正开始试探。”

千雪孤鸣说道：“我不接受你的试探。”

闻言，温皇露出了一缕惊讶的神色，仿佛他当真有所不解。

“好友，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无论是神蛊温皇，还是任飘渺。你完全没有受到损失，何以如此愤怒？”

千雪说：“你知不知道我可能会死。”

温皇从他手里拿过扇子，理顺上面几绺乱羽。他垂着目光，长睫留情。

“我不会让你死。”

语气甚是平淡。

“说谎。”千雪说道，“别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了。”

温皇摇一摇扇，不以为意。

短暂的怒气后千雪皱起眉，他还是担心：“你啊……就是学不会见好就收。”

“游戏，自然会有结束。”

“你就没想过，玩到过头了会收不了场吗？”

“无所谓。”温皇说道。

千雪孤鸣的心更沉了。

同落日一样，沉入漫长的夜。

天暗了，四野蒙起一层灰雾。温皇站在雾气中，千雪何止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从前就是这样的吗？千雪在心里琢磨。他觉得奇怪，这奇怪甚至压制住了一开始的愤怒。

难道他没有陪着他吗，难道他们走过的每一步都是空穴来风，难道他蹉跎的时间不存在，所以他没意识到他的改变。奇怪的感觉愈演愈烈，静下来才发现是遗憾，遗憾攥住了他，夜风卷走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失落的岁月不知所踪，过去的温皇也不知所终了。

“以前的你……会这样对我吗？”千雪问道。

温皇并不正面回答，只说：“人总要往前看。”

“沉浸太多的回忆，就会阻却自己的脚步。”

他朝千雪走近。

“那你不应该选我。”千雪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我们之间最多的就是回忆。那是一步步走出来的，还珠楼、神蛊峰，为了见你我来过多少次，我们说过的话，一起经历的事情，如果我不来找你，根本都不会发生。”

“我们的感情就是在回忆上构建起来的。它阻碍你，但对我来说，回忆是我的全部。”

温皇看向他：“所以你只想要过去的我？”

千雪摇头：“我只想找回过去的你。”

“温仔，算我求你了，把蛊虫解开吧。”千雪示弱道，“回到最开始，好吗？”

“我们可以做回最普通的一对朋友。别再算计了，也别玩游戏了。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乐趣？我比你笨，我也不用剑，我能给你什么挑战？你要利用我，你利用就是了，我从来不介意被你和藏仔利用。你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还是说，你只是想看看我能坚持到哪一步？你想看我能为你做到哪一步。你一边看，一边还在想，不够，还不够，太轻了。”

“但我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再多，没有了。我说了，我不接受你的试探。”

温皇的语气转为冷漠：“我也说了，你完全没有受到损失。”

“哈。”千雪笑了。原来对牛弹琴是很凄凉的一件事。他听不懂，他不肯听。

“你还记得吗？以前我身边的那只雪狼。”

虽不明白千雪为何突然提起，但温皇仍据实以答：“记得。”

想起它，千雪唇边浮起淡薄的微笑：“它小时候很凶，我经常跟它打架，弄得遍体鳞伤。不过没多久，我们就和好了。”

“哦，为什么呢？”温皇顺从地提问。

“因为我解开了它身上的锁链。”千雪自顾自地说。

“即使是不通人情的野兽，也会觉得被绑起来是种侮辱。何况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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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31樓發表於: 2021-09-27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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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你解开了锁链？”温皇问道。

千雪一愣，他说：“是。”

“所以它最后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温皇气定神闲地摇扇，他抬步往闲云斋内走去。也不等，转眼即远，千雪孤鸣连忙跟上他。

无人说话的时间里，千雪孤鸣听见了蝉声。攀附在树上的，无数只蝉扯高了嗓子在尖叫，像是想靠声音挽回夏天。它们声嘶力竭，织成巨大的网，音浪从半空中降下，而树下的人无处可逃。

好吵。千雪想道。不过他转念又想，自己跟温皇说过的无数句话，是不是就像此刻的蝉声一样，让他觉得很吵。

但就算让他心烦，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他会一直说下去，直到他自己厌倦为止。

千雪孤鸣知道那一天不会很遥远。

但事实是，之后他坚持了十年。

毫无意义的十年。

“你错了。”千雪孤鸣说道。

“哦，还有什么内情是我不知道的呢？”

“因为是我放走它的。”

温皇“嗯”了一声，这个答案在他预料之中，所以完全不觉得震撼。

“说到底，不过是一只狼，它对你不够重要，放弃了也可有可无，不是吗？”

千雪孤鸣欲言又止，最后他叹了口气，很感慨的模样。

“到了今天，我才觉得我有点了解你了。”

千雪垂首看向身侧，仿佛雪狼还蹲坐在他的脚边，蓬松雪白的毛发轻蹭他的腿，它对他怀有狼群对狼主的忠诚。

“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千雪孤鸣说道。

“雪狼是除了藏仔和你之外，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也舍不得让它离开。但是，那一天山谷里传来了狼啸，它的同族在呼唤它。归根结底，它是一匹狼，与我再亲密，它还是狼。狼，有自己的族群，自己的家族，它们不是适合豢养的生物。所以我放它走了，我知道那样对它更好，在它的族群里它会更快乐。”

“虽然留住它并不难，可是我不想那么做。它从小陪我到长大，如果它有更好的选择，我就愿意放它走。”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温皇问道。他已走进屋内，声音落在身后。

他随手点起灯烛。火光一闪，屋内亮起来，散射的光线迅速填满了房间。空气似乎也被挤了出去，千雪孤鸣胸口发闷，他望着墙上温皇的侧影，闭目沉思的端雅姿态，经灯影放大了数倍的神情和呼吸依然无懈可击。反而是还站在暗处的自己满身破绽。

这样浑身破绽的自己要和无衣无缝的温皇争论，话未出口，便知道会败得惨烈。不过，既然已咬住了鱼钩，不妨再挣扎得剧烈些，伤都伤了，还会在乎多流一点血吗？

“停止吧，温仔，”千雪孤鸣说道，“我和你都应该得到自由。”

爱或被爱的人，都应该获得自由。

温皇反问他：“我怎会不自由？”

“因为你要拉着绳索。”

温皇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也可能是错觉。跳动的其实是火光。他缓缓将视线投向千雪孤鸣，双目幽黯得像一潭深水。千雪望进去，探不到他的底，水浪淹没了他，翻涌起过往的回忆。

“如果我松开绳索呢？”温皇说，“你还会爬上来吗？”

他的眼睛是一道陷阱，等待不聪明的野兽自己跳下去，省去追逐和埋伏的环节，让猎物自投罗网。该说他是自信，还是自负过头。此时千雪孤鸣若是作为他的猎物纵身跃下，又能证明什么？证明他的胜利，还是证明自己愚蠢？他可以奋不顾身，但谁又能保证温皇还值得寄予希望？

“你放开绳索，是不是为了扔出另一条？”

“如果你还要继续，那事情根本毫无改变。就算我爬上来了，你会听我的吗？”

他从温皇眼中读出否定的答案。真是挫败啊。十多年相识的交情连一点余地都挣不到。他们本就各有各的规则，怎么也玩不到一起去。温皇开启这局游戏，邀请他入局，却把所有规则运行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守着自己那半边的规则，自以为是个随时可抽身的游戏，但温皇却不会轻易舍弃这一局。

因此他只能像个盲人，茫茫然去摸索，靠相同字迹出现的频率去拼凑另一人的算计。他是游戏本身，他的反应带给温皇乐趣。可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清楚，不清楚是不是温皇满意了才会停止游戏，不清楚该怎样做才能让他满意。

总是有半步。他们之间隔了半步的距离。这半步的距离分隔开他们，千雪孤鸣始终走不进温皇的内心。明明没有阴影，也不存在任何障碍，甚至不曾有人比他们更加亲近，可这半步还是突兀地空在这里，怎么跨都跨不过去。

“你不会听我的，那我为什么要爬上来？”千雪孤鸣问道。

温皇仍是沉静：“是啊，何必浪费精力呢。”

“人只有在意了，才会不自由啊。”

“况且，”他唇边微带笑意，被烛影摇散，“绳索的另一端是你，说不定我还会有些顾忌。要是换了别人，也许已经死在雪山里也未可知。”

“毕竟，我不会为了别人特意前往北境。”

千雪瞪大了双眼。

好像就为了看他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似的，温皇盯着他看了许久。千雪越是局促不安，他面上笑意越是浓郁，在灯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奇异魅力。他长久凝视着千雪的脸，目光专注而认真，对他面部肌肉的每一丝细微抽动紧追不舍，仿佛是个贪恋甜食的顽童，把每一粒糖晶都拈在舌尖上细细品尝，不放过哪怕一丁点儿微末的甜味。

“好友，你该不会以为功体恢复是巧合吧。”他不慌不忙地说。

千雪孤鸣皱紧眉头，努力压制心头的慌乱。他是故意的，故意留在现在才讲。千雪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这是温皇备好了的一张底牌，当他掀开之时就是千雪孤鸣回合的结束，新一局游戏的开始。千雪孤鸣简直欲哭无泪。他根本脱不了身。

特意品味他的苦恼似的，温皇不动声色，他含着微笑，在等千雪孤鸣打破僵局。

“所以是怎样？”千雪梗着脖子问道。

“耶……好友，何必如此大的火气。”

温皇以扇朝他掀了掀风。

“我可是策马疾行了数日，才把你纳入我的感应。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你对温皇难道连这一点信心也不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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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發表於: 2021-09-29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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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说出这番话时温皇胸有成竹。

他为千雪孤鸣设想了很多听到时的表情，可能他眼中一亮，可能他大笑，可能他怔仲后微微脸红，也可能他只是笑而不语。

但千雪孤鸣的表情与他所设想的任何一种表情都截然不同。

像是为灯烛盖上了灯罩，他黯淡了，既不笑，也不说话，仿佛在无声中经历了一场崩塌。他很安静，安静得不寻常，让人看不出他此刻所面对的断壁残垣是何等残酷。那条蛇游过他，熟悉的阴冷感，腹部流过滑腻的湿痕。它嘶嘶吐信，游走在废墟里，对自己所造成的破坏感到无辜。

“太轻了。”千雪孤鸣说道。

他将温皇说过的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他。

“你的感情……太轻了。”

温皇有一瞬间的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如果被勘破了他这一刻的无措，或许就能领悟到神蛊温皇并非铜墙铁壁。但千雪孤鸣没有分神观察他的表情，更确切的说，他怎样的表情都已经无所谓。他盯着他观察了太久，烛光跃动，早已看花了眼。反正他从没猜准过他的心思。千雪孤鸣干脆闭上了双眼。

“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证明，你不是全无感情。”

“但这很珍贵吗？”

“论交情，我随时能说出七八个名字来，就连赫连在雪山里为我做的都比你做的多。更不用说藏仔了，他对我的感情可能数倍于你，你呢，你除了作壁上观，你还做了什么？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不远不近走几步路，你真认为你付出了很多？还是只有你的付出才算付出？”

“别因为我对你有感情就这样对我，这只是敷衍。”

温皇静了一霎，对着灯火沉吟。良久，他说：“……不是。”

“什么不是？”

“罗碧对你的感情，不会数倍于我。”

积攒起来的愤怒被这句话轻易戳破了。千雪孤鸣能感到眼眶涌上一股热意。他想到以前他们三个人共同进退的日子，那时候他何曾衡量过谁深谁浅，他们就像他的左右手，是身体的一部分，谁会嫌弃左手没有右手灵巧方便。

为什么会弄到这种地步？他扪心自问。为什么他听到这句话后还会产生怀疑？他是信任温皇的，在所有事情的判断上温皇都精准无误，可唯独感情上，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显得不够真诚。

千雪孤鸣柔和了语气：“我知道，温仔。我真的知道。”

“可是这没有用，你懂吗？”

但他甚至没有给温皇回答的机会。

“你还是不明白。”

“当你把我当作一局游戏的时候，伤害就已经造成了。你玩得很小心，你对我有感情，那又怎么样？细刀子捅出来的就不是血了吗？”

千雪孤鸣烦躁地捂住了脸，声音闷闷地从手指间传出来：“我也会伤心，会难过。人都一样。受伤会痛，伤重了会死。”

“如果你真的在乎，你应该解开我们身上的蛊。”

“难道你看不出这让我很痛苦？”

“千雪，我从来不想要你痛苦。”温皇说道。

“这痛苦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选的。”

“为什么当初不拒绝试药呢？”

“难道要让蝶舞吃吗？”千雪反问。

“蝶舞是蝶舞，你是你，她试药，跟你有什么关系？”

“哈。”温皇轻笑了一声，“在意的人，才会不自由啊。”

“这就是你为什么准备了三颗药丸吗？”千雪说道，“就算第一颗我选错了，你也有方法让我选到正确的那一颗。你喜欢让我选，因为我第一次总是选不中你想要的答案。你觉得有趣。但最后，我还是会走到你设计好的道路上，你肯定更得意了。”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游戏，还是一个人？”

千雪孤鸣感到很疲倦。再说一句话。他鼓励着自己。

“我累了，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但是要想清楚的人是你。”

“我先走了。”他说。

温皇施施然开口：“凤蝶。”

千雪孤鸣顿住了脚步。

“你不管她了吗？”温皇说道。

千雪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每到这时他就格外佩服温皇，随时随地挑起别人怒火的天赋异禀。他佩服他，让他在失望之际，还能多出一层心伤。这复杂的滋味，如果真能用食物来比喻，恐怕确实是一顿佳肴。

那就请他来吃吧。多吃点。人的感情本就有个限度，还能吃几次呢？

“我不走。”千雪孤鸣说道。

“只是太闷了。”

他走出去，外头已经全黑了。他点起一盏灯，借着头顶上的月光行走，也没有确定的方向。好像整个神蛊峰的空气都消失了，他胸口闷得要命，怎么也吸不进新的空气。好压抑。他想道。这是一种他不曾体会到的感受。原来心事真的会有重量，往下一沉，就压得人不能呼吸。

千雪孤鸣往神蛊峰的峰顶走去，在最高的地方，或许会轻松些。灯笼在摇晃，歪七扭八的，千雪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急。他放慢步调，黑暗中游出橙红的鱼，烛光照亮前路。能看清的距离将将只够他向前一步，更远的地方就看不清了。走到半途，身后似乎有人跟上。但千雪孤鸣没有回头。

等他走到的时候，任飘渺已经站在山崖之上，白发如雪，衣袂翩飞，如同仙人。千雪走到他身边，寻了块能坐的石头，将灯笼放在一边。崖风猛烈，从下方抬升上来，蜡烛一下被吹熄了。而月光又冷又淡，泼洒下来的时候像是银色的海水，千雪忽然想起少年时去海岛游历的经历。

同样的月色，只不过面前是无边的海。雪白的浪迎着月光，侵蚀岸边的沙。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水面高涨，即使他爬上海岛最高的石头，波浪也淹没了膝盖。那是个很偏僻的岛屿，不会有人来。千雪只能赌一把运气。整个晚上，他站在巨石之上，等待海水退潮。举目所及唯有银白月色，经了海面反射，月光更加通透，朗照之下，周身像是摆了无数遍镜子，亮得不可思议。

他一边倍感孤立无援，一边又为这奇景惊叹。那种又惊又怕又喜的心情，也不知道任飘渺能否体会。

在那个夜晚，那样的月色之下，他所想的人是任飘渺。

但他此刻回头，必然要说出一些他不想听的话。

千雪孤鸣忽然很想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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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樓發表於: 2021-09-29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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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恭喜你。”千雪孤鸣说道。

“有何可喜？”任飘渺走到他面前，飞扬的衣摆拂过他的腿，代替了肢体的相触。

“剑道无尽。”

千雪孤鸣叹了口气：“那我收回。”

任飘渺端详着他的脸色，说：“你累了。”

“是啊，”千雪孤鸣没有否认，“你就不累吗？”

“温仔。”

大概没想到他会用这个称呼，任飘渺脸上带了诧异之色，不过他掩饰得很好，月色里如冷雾般消融了。

“怎样了。”千雪孤鸣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你们不就是一个人吗？”

“他知道的，你也都知道。换一副样子来面对我，能有什么区别？”

任飘渺在他身畔坐下，不介意白衣染尘。他对千雪说：“需要我道歉吗？”

“不用了。”千雪摆摆手，忽而自嘲一笑，“奇怪，在你身边好像真的会轻松一些。明明是同一个人。”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千雪问道。

任飘渺无言。他的神情比月光更冷寂，万古不会融化的月光。

“我怎么想的，你不懂吗？”

“懂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我不信你不懂。”

任飘渺叹了一口气：“你还在为此事执著。”

他既然这样说，千雪便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他无奈地说：“至少告诉我，你想要得到什么结果。”

“顶峰。”任飘渺说道。

“是顶峰，还是顶峰后的失败？”

“我也在期待。”

“哈。”千雪笑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很有种不堪重负的感觉。他闭着眼睛靠在石头上，倦意扯着他的头发，于是头越来越重，猛地往边上一倒，任飘渺适时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知道我在想什么，又有什么用呢？”任飘渺说，他以指将千雪背后杂乱的红发理顺，“你阻止不了我。”

千雪抱着头痛苦抵抗：“你就不能在我面前认败一次吗？”

“输一次，又会怎样？”

任飘渺的动作停了。

输一次，其实不会怎样。但现在，还没必要输啊。

不在乎输赢的游戏，不是游戏，只是聊以抚平无聊的消遣，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致。

千雪孤鸣往更深处滑去，任飘渺试图拉住他，但他铁了心要躺倒到地上去。

“你也是石头。”千雪孤鸣说道。“都没差。”

任飘渺莞尔，本是桀骜的面容在此刻通透而洁净，眉目仿若映在剑光之上，雪影纷纷，落满无暇的星光。

“起码是软的石头吧。”

话说出口，才觉得有些暧昧。不过，起码这确实说动千雪孤鸣，让他枕到任飘渺腿上来。

“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千雪说道。

“我还好。”

任飘渺沉吟片刻，还是解释道：“其实他也还好。”

“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太无聊。”

千雪反唇相讥：“所以演戏也不肯演个全套。”

他说的是事实，任飘渺并不反驳。世情本就凉薄，真情也可作伪，看透的人也会死去的快一些。所以更无聊的自己才要掌握更多主动，塑造自己跟人世的联系，一根一根，钉在峭壁上才不至于落地。

直到所有纽带都宣告无用，而他的剑道也登上顶峰，那时候，正如千雪所说的那样，顶峰之后，是他所必须面对的失败。

败无可败。

“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解开蛊虫？”千雪问道。

任飘渺奇道：“你还不肯放弃？”

“我要是那么容易放弃，早就放弃你了。”

任飘渺想了想，淡淡一笑，夜风般清凉。

“说的也是。”

他主动俯下身，贴近千雪孤鸣的脸，白发从他肩上唰的垂落下来，散开如瀑，千丝万缕缠绕在千雪的红发里。千雪一直更喜欢任飘渺的样子，或许是初见时就认了这幅模样的缘故。他很清楚，所以总是很小心斟酌地使用，用得多了，他习惯了，就看不见此刻他眼中的惊艳。

千雪孤鸣抬了抬眼皮，瞥他一眼，又闭上了。

“你没发现吗？”他说，“每次事情一变得不顺利，你就拿出这个模样来引诱我。”

“正是因为有用，才会去使用。如果想要避免，你该无动于衷些。”

任飘渺的气息近在咫尺，千雪孤鸣却始终不愿睁开眼。

任飘渺轻抚他的侧颊，千雪能感到他指尖的剑茧。他抓住那只手，扯下去，顺着胸膛慢慢下移，放置在自己的心口上。他的年轻的心脏正有力搏动着，像一只蝶在任飘渺的手心里扑闪翅膀。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千雪孤鸣问道。

任飘渺同样避而不答。

“那么，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是什么？”他又问。

“棋局。”任飘渺说道。

“那我不就是棋子咯，有那么难答。”

如果现在在场的是温皇，或许他会说，那好友你也是我很心爱的棋子。但是，和他一起坐在月色下的是任飘渺，而任飘渺并不想对他说谎。

“知道的太多，不是一件好事。”任飘渺说道。知道的太多，或许就会对人生失望。千雪孤鸣不必懂，最好他永远也不懂。摇摇欲坠的时候，至少还有人能站在岸上。

千雪孤鸣松开了他的手，任飘渺犹豫着要不要收回。心跳和呼吸，都可以很好地验证语言的真实。但，会说谎的人早已波澜不惊，如他自己，而千雪孤鸣则从不隐藏，就算被完全看透也无所谓，他没有说谎的必要。

其实他才是无懈可击的。任飘渺想道。他垂眸看着碧蓝眼瞳里印出的自己，再看下去，再看一眼，看到自己无表情的神情，反成对自我的剖析。拨弄心计的人无法坦诚，也不会永远占得上风。

不过，正因如此，千雪孤鸣才必须成为游戏的对象。

无害，且充满趣味，预测不到的发展。

千雪的心跳得很稳，只是有一些沉闷的浊音。任飘渺静静感受着，不知浊音从何而来。

“是说，是不是要用更重要的东西做交换？”千雪忽然开口。

“如果我是一名剑道的绝顶高手，为了和我一战，你就会答应我的条件。像是解开蛊毒。”

“但我不是。所以我无法说动你。”

就像是拿了一块石头去市集上买东西，价值不对等，便无法完成交易。虽然这颗石头上凝聚了广义上的珍贵感情，也许有的人会认为这是一颗宝石，不过对他来说，只是石头，有一点特别，但不够特别。

千雪孤鸣心中闪过朝露般即逝的领悟。温皇不能给他的，也正如他给不了温皇的，这两者之间不存在谁高谁低，只不过恰好在彼此眼里是石头，所以怪不了任何人。

“算了。”千雪孤鸣说道。

他走得太前了，而他被落在后面。勉强追上他，自己也不会情愿。不如保持此刻的步调，一前一后，总归是在往前。至于掌舵的人会驶向哪里，坐船的人就不要干涉，最多在船只沉没的时候，丢给他一块浮木。至于他愿不愿接，想不想接，他不能替他做决定。或许他觉得葬身波涛是足够宏大壮美的结尾也未可知。纵然不舍，阻拦也无用，静静目送他，努力到最后一刻，努力到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为止。

“嗯？”任飘渺凑近了询问，长发垂落到他脸上。

千雪抬手拂开一束，雪发如同凝冻的月光。

他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给的，都是你不需要的。可是你却花了这么多时间在不需要的东西上。”

“温仔，你没以前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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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樓發表於: 2021-09-30 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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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又是一年中秋，千雪这回没有邀请他。理由是凤蝶需要有人陪，温皇应一声，不咸不淡。眼见明月渐圆，倒生出种寂寞心境。这并不是为了千雪。他自己明白。而是因为即便是最执着最不会放弃他的那个人，还是显露了疲态。

蝶舞来找他，说凤蝶病了。温皇去把了脉，三途蛊在得到毒物滋养后的小小反扑，不足为惧。他开了药方，让蝶舞煎药，凤蝶镇日昏沉，闻到熟悉药味便挣扎着醒来，见是温皇，稚嫩的脸上便流露出失望。蝶舞用木勺吹凉了喂她，凤蝶抿紧嘴唇，倔强不饮。这里是陌生的地方，她还存有戒心。

温皇将她的抗拒看在眼里，说：“我可以写信让狼主来。”

“谁是狼主？”凤蝶别过小脸，“我只要我的义父。”

“你的义父？”温皇不由微笑，“你的义父把你寄养在我这里，你不称呼我为主人也就算了。生了病却不肯治，难道你想让他担心？”

“你的义父说你很乖，我看却不见得。年纪不大，性子倒很倔。”

凤蝶听了他的话，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她有点发烧，脸颊红扑扑。蝶舞担心地用手巾替她擦了擦脸。凤蝶没避开，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她抬起头，看着温皇说：“主人。我想见义父。”

温皇甚是愉快，笑着吩咐蝶舞去拿笔墨。千雪孤鸣好一阵子没来，他的怠惰，可是会减损他的乐趣，能够让别人为难的事情，温皇总是乐此不疲。

果不其然，信传去没几天狼主便冲上神蛊峰，凤蝶好了大半，已经可以下床走路，父女俩见面，都很欢喜，千雪把凤蝶抱起来转了好几圈。虚弱的小姑娘头昏昏，但还是笑得开心，她把脸贴在千雪肩上，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手。千雪不得不坐下来陪着她。来一趟，当然不会空手，千雪从王府里带了支蝴蝶发夹过来，见凤蝶要睡了，便放轻了手脚，夹在她的发辫上。

“睡吧。”千雪轻声说道。他拨弄着蝴蝶的翅膀，金属制的蝶翼在弹簧的鼓动下扑扇起来，像是活的一样。他想凤蝶一定会很喜欢。

他把凤蝶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退出去。房门关上，他转身，温皇和蝶舞就站在阶下，蝶舞手中还端着热腾腾的汤药。

“她睡了。”

蝶舞会意地点点头，她把汤药端回药房，打算等凤蝶醒来后再送来。她一走，门前只剩下温皇。千雪轻吸一口气，弄不懂这算不算是温皇的故意。

温皇悠悠摇扇，语气闲凉：“好友这次来，连句问好都来不及说，就直奔凤蝶的房门。倒是温皇招呼不周，减损了你的信任。”

他的问候一如往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千雪孤鸣几乎混淆了时间，再往前倒推五年，倒推到温皇搬到神蛊峰落脚的那一年，他也完全说得出相同的话。但千雪孤鸣再也无法以旧日的眼光去看待他，回不到以前的身份，找不到以前的友情。

有些事情改变了，就像石头被雕刻了形状，或许石头本身并无所觉，也许它根本就无所谓，不过是石头嘛，刻成了神佛也只是石头。可是陪着它篆刻成型的人付出了感情，就会去希望它不再只是一块石头。然而，外力无法改变石头的心，本来无心，谁又能替它动念呢。

“你又来了。”千雪说道，“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说完了，不知怎么千雪笑了出来，笑什么呢也不知道。反正是笑了。笑过之后心情稍松，千雪孤鸣抬眼望去，高远辽阔的天空漂浮几缕流云，心情也晴霁。他看向温皇，算是有种得过且过的心理。任飘渺都承认他是石头，他干嘛要跟石头过不去。

见他无虞，温皇也领会地微笑，开口是一贯的调笑：“这次来带了什么好东西？去年送蝶舞，今年送凤蝶，不会又没有我的份儿吧。”

千雪说：“反正你这也不缺，那也不缺，我来一趟很累的，还要带那么多东西。你也太强人所难。”

温皇笑着摇头，侧身让出道路，甚是文雅地做出邀请姿态，千雪从善如流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空着不远不近的半步，步调十分和谐。一路上碎叶踩得沙沙响，千雪才发现蝉声已经停了，蝴蝶也飞去了，消失在不知名的地方。又是一年秋。他想道。时间过得也太快了。好多时候简直是被推着走，偶尔回首，连出发的地方都看不见了。

他跟温皇毕竟相识很久，能说的话题很多。何况温皇有心与他闲聊，短短路途不至于冷场。等到坐进斋内，蝶舞奉上香茗，两人对坐，谈天说地。千雪坐在窗前，见帘外黄叶纷飞，日光一照，都是灿灿的金色，很是活泼的气象。这场面多年来他看过不少次，却好像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真正入眼入心，他很喜欢这幅景象，虽然是秋天的衰败之景，但掉落下去的时候，却是利索又坚决，十分坦荡。

他露出了微笑，真心实意。

在他逐渐笑开的过程中，温皇注视着他的侧脸，阅读笑弧的轨迹。他发现在这个微笑之前，今天千雪对他露出的所有表情都不够认真。

他突然间就把握不住他的心思。

千雪孤鸣却转回头，笑意不退愈浓：“确实，今年也送你个礼物吧。”

“不过送什么，我要想想。”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称赞道：“好香，这茶真不错。”

听他说喜欢，温皇执起壶柄为他添茶，碧如天水的一盏，起初的苦涩之后，舌尖会慢慢回甘。只有静下心品茶的人才能尝出其中的妙处，他本以为千雪孤鸣不会喜欢。

稍晚些的时候夕照映上了窗棱，昏黄的余晖探进来，把四方的格子拉得斜长。温皇倚在躺椅上，感了日照便用羽扇遮起脸，但脖子上还是露了一块，被太阳晒得温热。朦胧中能感到千雪在靠近，指腹在晒热的地方轻轻一贴，追逐着阳光似的，摩挲着那一小团肌肤。温皇有些意动，却忍住了不作声。千雪大概以为他睡了，在边上站着看了他好半天，等到日头全沉了才离开。

他走后温皇把扇子揭开，羽毛上的热气散尽了，恢复了凉阴阴的触感。温皇下意识摸上颈侧，那里一片冰凉，另一人的体温也散去了。他一人独坐在傍晚时昏暗的斋院，同之前度过的日月没有差别，半隐在暗处的他依然脱俗，却还未适应，另一人的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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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35樓發表於: 2021-09-30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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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今年的天气有些不寻常。天已经很冷，却迟迟无雪。

这期间温皇懒洋洋与千雪孤鸣通信，隔壁是蝶舞陪着凤蝶练字。十二月的天气，触手生寒，蝶舞把裹了绒布的小手炉塞进凤蝶怀里，让她焐热了手指再写。房间里木炭烧得火热，冷却后满炉的余灰。蝶舞将其收集起来，磨成细粉洒在花园里，日积月累，年年如此，神蛊峰的花圃远胜于前。

雪还没下。落款时温皇便添了闲笔。神蛊峰今年恐怕无雪可赏。

写完了寄出去他才想，为什么要同千雪孤鸣说这个。这本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但不久便有回信。千雪孤鸣邀他去孤雪千峰，那里经年白雪不化，值得一看。随信附了路观图，标注得分明。温皇对此地略有印象，却记不起对方是在何时提到过。他一向记性极佳，此刻却不由一愣，原来他并非对所有事情都一样上心。

准备得当，温皇出门前想了想，走出来的人便是白衣的任飘渺。任飘渺常在冬季外出寻人试剑，蝶舞对此见怪不怪。任飘渺嘱咐她顾好凤蝶，得了允诺的承应就往孤雪千峰行去。

这是任飘渺第一次来孤雪千峰，果然满山积雪。时有朔风，空中便飘满了雪花。千雪孤鸣先来一步，随性坐在雪地里，肩上发上都盖了一层白色，像是在火焰里投入一捧雪。雪为火所融，又或者火为雪而熄。难道冷热之间，尚有共存的平衡？

“任仔你来了。”千雪孤鸣说道，他张开双臂向外摊开，无数雪片落入他的胸怀，“够大吗，这场雪？”

任飘渺站在雪地里仰天注视，确实是一场难得的大雪。他微微垂眼，长睫凝霜，又因呼吸间的温热而融，稍一眨动，雪水泠泠欲坠。

“够了。”任飘渺说道。

他伸出手，冷雪在他指尖凝立消融。

千雪却摇头：“还不够。”

他送过温皇月色，也送过任飘渺雪色。每次他都说够了，仿佛他真的能就此满足。但千雪要送他的，从来都比他所设想的用心十倍。

该说他不抱期望吗？也不尽然。他此刻的神情算得上温柔。但他又真的抱有希望吗？就算千雪把一捧水鞠在掌心里告诉他这是为他带来的雪，他也会一样欣然接受。

是因为礼物为何都不重要，还是因为是他的心意所以送什么都不重要？千雪孤鸣不打算找出这个答案，答案为何并不重要。他站起来，拉起任飘渺的手把他带到崖边。

孤雪千峰由一座主峰与数座矮峰构成，成围拥聚拢之势。因此北风来时，会有千风在山谷间盘旋回流，攒集上升，有如困兽相斗。风势也因此变幻莫测。他们两人站在崖边，只觉风声猛烈，却不会直吹到人面。

任飘渺不禁看了千雪孤鸣一眼。

“这里的风不是很大。”千雪孤鸣说道。

任飘渺微微颌首。

“所以无论说什么话都会被听见。”

“你可以说真话，也可以说假话。当然，不想说也没关系。”

“但我会一直很用心地去听。”

千雪说完，朝旁边踢了一脚，雪地里显出个布袋形状。他把布袋拖出来，有半人高，意外的巨大。

“认识你到现在，你喜欢的，我有把握的，也只有蝴蝶而已。”

“我用他们来跟你做个了结。”

他打开袋口，露出里头的绯色——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火红蝴蝶。

“这些是我为你准备的蝴蝶。本来呢，是打算每年都放给你看的。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我把他们一并送你。”

“这样，我不会有遗憾。”

“相信你也不会。”

“一起看吧。”

“我们的蝴蝶。”

说完，千雪孤鸣将布袋倒提起来，他用了巧劲，猛然一振，感到袋口一沉，手中压力渐松。袋中的蝴蝶便像是得了生命一般，纷纷活过来，扇动轻盈如纸的羽翼上下旋舞，在山峦间汇流成赤红的色带。红蝶穿过素雪，摇曳天风，绕着银白山川梭游不歇，如同炽烈燃烧的不熄火焰，在寂然中焚烧着眼前冷若白银的寒风残雪。

那是种幻境，瑰丽如梦。积雪无需融化，假象就足以盛开。

纸片被雪水浸湿，不过一时半刻的徜徉飞舞，却让任飘渺心思动乱，百念交集。他居高临下，其实事不关己，但除却立足之地外，山间兴起大火，原来他已四面楚歌。

任飘渺张口欲言，却是无语，终是不知悲喜。

想不到感情也能烫伤人呢。

提要求吧，千雪。任飘渺想道。

在此刻，无论他说什么，恐怕自己都会答应。

但千雪孤鸣只是在他身边，静静看过这场蝴蝶的真相。

“是不是有点心软了？”千雪说道。

“说吧。”任飘渺半阖紫眸，“你想要什么？”

千雪轻笑一声：“我什么都不要。”

任飘渺看向他，他亦平静回视。

“利用别人的心软，不是好作风。”

“我不学你。”

千雪孤鸣伸出手，掌中停着一只红色蝴蝶，似乎是专门为他留下。任飘渺欲接，风却吹走，蝶翼划过他的指尖，而后翩跹飞去。

浮烟散尽，雪还是雪。

“假的。”千雪孤鸣说道。

“所以吹走也不可惜。”

任飘渺皱起眉，反驳道：“不是。”面上是少有的厉色。千雪默默看了他半晌，转脸向前，风过雪停，只见云散天开。

“我不想提要求，也不想绑住别人。人应该要自己活过来，不是吗？”他说。

“我已经做了我能想到的所有事情，很努力了。但对你来说，还不够。”

“唉……”

千雪孤鸣呵出一口白气，遗憾散逸在风中。

“也不知道谁能陪你到最后。”

他拍了拍肩上残雪，顺道替任飘渺拂去发上雪沫，笑道：“一片白，都分不清了。”

“好了，看也看过了。回屋啦，再待下去要变雪人。”

他拉着任飘渺往小屋走，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什么时候支撑不下去了，我也就离开了。”

“你会在乎吗？”

他偏头望望任飘渺，自己倒先笑了，“哈，那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所以我也不问了。总之，我问心无愧，你也不后悔。各有各的结果，算是不错的终点。”

千雪递给任飘渺一壶酒，任飘渺不动，他便先痛饮一口。

“即使到那个地步，我也会很好。”

“我会重新开始，我会好起来。”

“我还有朋友和家人。”

“我还有苗疆。”

任飘渺抓起酒壶，灌了一口下去。是烈酒，他喉间微微呛辣，酒气凛冽如寒风刮骨，却醇香异常。

千雪笑着与他碰杯：“还记得这味道吗？你说冰镇风味更佳。我在这埋了几坛等你来喝。”

“但你从没来。”

他目光流露些微迷茫。

太多的回忆了。

“我想，离开你的时候，也许我会很痛苦。”千雪孤鸣说道。

但他又微笑。

“不过，那不算什么。”

“痛苦只是一时的。”

“我……还能爱人。”

他大发了一番感慨，任飘渺又是无言，只问：“为什么要说这些？”

千雪孤鸣说：“我怕你失望。”

“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完美答案。再继续下去，你会失望。”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没有？”任飘渺的视线攫紧他。他有一双很美的眼睛，一旦有了目标便誓不罢休。

千雪叹气：“我会尽力坚持。”

“但如果哪一天我放弃了，你别怪我。”

就像秋叶跌落树枝，时候到了，便无法强留。

“我不怪你。”任飘渺说道。

千雪笑了，他对任飘渺举杯，敬以坦荡利落的决心。任飘渺饮下，却不复之前滋味。

游戏，不好玩了。

回去后任飘渺仍有不快，温皇从雾中走出，刚好瞧见他冷淡容色。他们两两对望，相顾无言。

别试探他。任飘渺说道。

温皇点头同意。

为了消遣寂寞，为了弭平无聊。

还珠楼送来了新的情报。

接下来是哪一局？

温皇翻开了第一页。

他看到了祭祀台的预言，苗王已经封锁的绝密——藏镜人将反叛苗疆。

北竞王所说的时机或许已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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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21-10-01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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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真好。把老温，千雪的性格把握的好完美。相起当初追剧的时候了。苗疆那群人我最爱千雪。九龙变最虐我的地方都与千雪有关。千雪跟老温诀别，两人的暗潮汹涌。千雪失去王兄。千雪被小王背刺那句不想活了，伤心绝望到了极点。这一切也跟目小温脱不了关系。他知道千雪会面对什么失去什么，但是他冷眼旁观，偶尔出手推一把。复杂的感情啊。
太太的文把那种复杂发挥的淋漓尽致，特别喜欢。可惜故事没有进行到九龙变，我特别好奇太太会怎么写那时他们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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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37樓發表於: 2021-10-01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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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喜欢正文结尾，就不用看这个了

番外



绝情





神蛊温皇回想九龙之局的最后一年，会觉得事情早有预兆。

他先后出卖藏镜人，打伤凤蝶，加入九龙天书之局。这种事情做得多了，千雪孤鸣自是对他多了一重冷淡。失望累积起来，会让人变得没有精神，他来还珠楼的次数不减，与温皇说的话却少了。很多时候他只是坐在那里，像是蝶舞装点窗格的花瓶，里头随季节变更摆几只花，无趣的楼阁因此多出些生气。但他不再笑了。

也不是不笑，对凤蝶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只是笑的次数少了，时常显得心事重重。即使为此烦恼，也不会向从前那样要温皇帮他出个主意。他只是在那里，惯性似的，隔段时间就回来一次，像个出门远行的旅人还记得要回来打扫房子，但他能做的也只是扫掉蛛网这种表面功夫，至于种花种草、补瓦修墙，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都不关心，他一个外人，又能给它带来多少人气。

许是失望多了，千雪的心态也平和起来。不到黄河心不死，执着追寻誓不罢休。那是年轻人容易犯的错误。随着年纪长了，他也明了，救不了的人就别强求。最多扔一块浮木下去，能抓到是运气，抓不到是他倒霉，如果他不愿抓，那就是他该死。该死的人又何必救活？

所以，到后来，他的劝告成了例行公事。劝还是劝，只是少了一层热忱。言尽于此，之后就听之任之。

温皇固是不听，但听不到他说那些话，会觉得少了些什么。一场游戏要足够好玩，观众的反应和对手同样重要，最好的观众要学会跟当局者唱反调，不想被推着走，却还是不能不走。事态推着他向前，狂风卷起黄沙。那副挣扎不休的模样，好似炭上炙烤的活鱼，把每一点生命都溅落成体内蒸发的水滴。他对千雪，当然不至于如此残忍，不过，从造成的伤害来看，可能也差不了多少。

第一次有所预感是在温皇与宫本总司决战前一个月。

千雪枕臂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红发铺陈如同赤色长河。温皇睡在他身边，那些红发便像是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液。也许他与宫本总司决战后就会是这个结果。

输，或是赢；死，或是寂寞一生。

温皇忽而觉得有必要跟千雪孤鸣说一声。

“一月后我将与宫本总司决战。”

千雪听见了，翻过身面对他。屋内早熄了灯火，漆黑一片，夜色中唯有他眼中闪烁的幽蓝，如同无风月夜里，海面闪耀的波光。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温皇伸手去捂他的眼睛，被捉住了按下去。千雪孤鸣的吻从颈侧爬过来，跟手心的温度一样火热，却又像尖刀直面贯穿身体，温皇不由一阵心悸。他的唇贴在温皇下巴上，忽而一停，温皇便伸出手把他拉下来。他向来不吝啬引人沉沦。

他从千雪孤鸣舌尖上尝到一反常态的热情。褪色的情感上过一遍彩，眩目地让人无法直视。温皇微微蹙眉，他敏锐地嗅到这个吻里淡淡的告别意味。

“你认为我会输？”他问千雪。

千雪说：“你会赢。”

温皇不知怎么就有些开心。

意乱情迷之际任飘渺猛地推开温皇，正如第一次时温皇玩的把戏。任飘渺从云雾中走出来，这位不可一世的剑客提了同样的问题。

“你希望我赢么？”任飘渺问道。

千雪又重复一遍，更坚定。

“你一定会赢。”

任飘渺淡淡笑了，如同雪上清光。他解了发簪，白发散了满身，似有月光在流淌。雪夜寒月，只有这一刻稍稍有点温度，千雪抱住他，用胸怀去暖热，派上十足的耐心等他融化。

“你会赢的。”

这是任飘渺入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半梦半醒间能感到脸颊上千雪轻柔的抚摸。他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

第二天千雪孤鸣就离开了，温皇笑着送他，他不问他去哪里，从不问，反正他去的那些地方他心里都有数。人是不会为自己房间里一只花瓶的所在而担忧的，要不在桌上，要不收在柜子里。好端端的，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碎了，有什么可担心。

直到决战前夕。

任飘渺彻夜未眠。

遇上可堪匹敌的对手，激动确实难免。但夜至三更，他依然毫无睡意，精力空前的旺盛。任飘渺索性起身，庭中寂然，唯有无双相伴，他便舞剑春秋。

五更了。

天色已破晓。

任飘渺提起无双，步向不悔峰。

在未明的天意中，他静默地等待着宫本总司，热血沸腾。

一开始只是微弱的内力在涌动，缓缓游走经脉，如同小溪泉水，随后水势忽然暴涨，大开大合，如江河奔流，势如破竹。任飘渺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潮水冲刷的石像，只能被动淹没在狂放奔腾的真气之中。

母蛊在颈后愤然嘶叫。

是千雪？为什么？难道他……难道他以为，我跟他说那些话，是为了赢？

那他现在在……哪里？

这个念头像悬崖上的绳索，一震一荡，拷问他的内心。

但他并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看见了宫本总司。

他的对手，来了。

第二次是在神蛊峰上一个安静的下午。

那段时间温皇意外地安生，既没有兴冲冲搅和天书之局，也没有发逼凤蝶去杀剑无极之类的疯。凤蝶和蝶舞一起在花圃里照看花草，一只紫色的蝴蝶停在凤蝶发上，她想到了很久以前义父给她戴上的桐花。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蝶舞，引起蝶舞的欢笑。对过去的追忆在此刻显得宽容和美好，仿佛什么都可以原谅。

温皇在午睡，千雪就在闲云斋里闲逛，他把很久以前就认熟的三十二种花木又再数了一遍，除去新栽种的，所存者不足一半，其中不乏有很名贵的百年老树。它是害了虫病，被咬烂了根，树芯里早烂了，从表面却看不出。闲云斋里的人各有各的烦心事，唯一不烦心的却是天生懒惰。刚好是秋天，没人注意到它顶端枝叶的枯黄。就这样，过了寒冷的冬，等到万物复苏的时刻，它才被发现是死了。并且无药可救。

树犹如此。

温皇下午醒来，屋内无人在。他摇着羽扇走出去，看见千雪站在院中，对着一棵被挖空的树发呆。

“看什么呢。”温皇问道。

“你知道闲云斋里有多少种花木吗？”千雪答非所问。

“加上新栽的，四十五种吧。”温皇说道。

“哈。”千雪一笑，“真的过去了好多年。”话锋一转，他又问：“为什么要逼凤蝶。”

温皇不答，他也不追问。对于一个要进入伏羲深渊的人来说，其实答案为何都已经不重要。

“别再逼她了，也别逼自己了。”千雪孤鸣说道。

“好友，你的话，温皇听不明白。”温皇说。

千雪说：“她是人，不是蝴蝶。”

“别再用对待蝴蝶的方式对待她。”

“我走之后……算了，我说的话你也不听。你们的事我也管不到。只是……别逼她做这么残酷的选择了。”

“好友，不用悲观。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温皇说。

“是吗？”

“说不定哦。”

“那又如何？”千雪摇了摇头，否认得干脆直白，“我不是能改变你的人。”

“你并不爱我。”

他淡淡地说，态度坦然，反而让温皇有点心慌。

温皇沉吟片刻，他想找点东西来取悦千雪孤鸣，但他找不到。

怀着点些微的挫败感，温皇说：“我把蛊虫解开吧。”

那场游戏玩到现在，完全只剩下无聊。他都快忘了种下蛊虫的初衷。

“不用了。”千雪说，“我想，那里肯定是很遥远的地方。”他看向温皇，湛蓝的双眼澄澈透亮，不含任何杂质：“就当是，我最后送你的礼物。希望你能顺利使出剑十二。”

“我就提前祝你凯旋了。”

温皇忍不住皱眉，但千雪已经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的，他静静看着如洗的碧空。

“有空的话，带凤蝶出去走走吧。”千雪说道。

“你们不该错过这么好的晴天。”

最后一次是千雪孤鸣来告别。

他每说一句话，温皇所感到的心慌就强一分。他甚至有点希望千雪孤鸣早点离开，以平息此刻的不安。

他走后，凤蝶说：“义父的神色不对……”

“凤蝶。”

温皇喝止了她。

他要离开神蛊峰，回到还珠楼。

离开的那一日，蝶舞说峰底的桃李还没有全败，走之前还有些时间，可以一同去看看。凤蝶自然要去，她到神蛊峰的第一天就是千雪孤鸣带着去看了那些花树。每年义父来，他们都会去赏花，赶得巧了，还会一起摘些桃子回去。

赏花？

温皇心弦忽然一动。

云雾中任飘渺投来同样的视线，他惊觉自己眼中竟有一分伤痛。

任飘渺沉默良久，说道：我和他，约好了去赏花的。

温皇说：他不会去了。

何况春天已过，无花可赏。

任飘渺说：这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

你在不舍吗？温皇问道。

那一天，你应该让我去的。任飘渺说道。

如果我们去了，或许很多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但我们仍没去，不是吗？温皇说。

既然当时没去，再重来一百遍，还是不会去。

你很清楚，他不是没给过重来的机会。

但你说，剑十一。

任飘渺闭上了眼睛。

无双伫立在他面前，但这次他并没有看它，哪怕一眼。

说是没有全败，但也只剩凋谢之景。温皇兴趣缺缺，便没有进入。他在外围闲庭散步，多年来总听千雪孤鸣说峰下花树如何茂盛，如何云蒸霞蔚，但最盛的时候他总是错过。温皇顿了顿脚步，周边树枝上好像有一物灿然闪亮。他抬手摘下，原是一片金箔嵌在树皮里，精心裁成了蝴蝶的形状。

“这是什么？”他问凤蝶。

凤蝶说：“这是义父送我的礼物。”

“为什么会在这儿？”

“义父说，这只蝴蝶就是我。所以我把它放在这里，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他回来，一起看花。”

她说到最后，热泪已夺眶而出。

“你的义父，是不是不会回来了。”温皇不假思索地问道，然而他分明知道千雪孤鸣不会死。

“你说呢！”凤蝶泪眼含怒。她终是控制不了，泪流如注。

温皇捏着那枚蝴蝶。

他再也没送过他蝴蝶。

原来……真的会不舍。

可是，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把这些预兆结合起来，温皇才能理解为何此时千雪孤鸣松开了他的手。

从飞瀑练回来之后，温皇拉住了他的衣袖。

“留下来吧。”他说道。

雪白衾枕正适合重温旧梦。

但千雪只是笑了笑，他的手覆盖在温皇的手背上，仍是不变的温热，却是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把他推开了。

一团火烧尽了，余灰还在温热，让它在那里静静熄灭，温度还能留存得久一些。如果伸手去抓，会短暂地触到还滚烫的心，只有一瞬间，因为它马上就会冷却。

温皇一怔，在他怔愣的时间里千雪孤鸣已朝门外走去。这情景熟悉得碍眼，但温皇并没有追上去，他还在犹豫。

走到门口，千雪停下了步子，他回身看向温皇，月色在背后为他镀上银色的披挂。就像他的名字，千雪，一夜之间的万千雪色。

“我刚刚在想，我从那里……”他的手指从床畔滑到门边，“走到这里，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你追上来，我会不会回心转意。”

他笑了起来，仍是很爽朗的样子。

“但是你没有。

“那我又有什么必要再想东想西？”

温皇沉凝了眼色：“我以为今天是和解？”

“当然啊，”千雪仍是微笑的，“你和藏仔的。”

“和解。”

“那你呢？”温皇问道。

“不重要。我们是永远的兄弟。永远的苗疆三杰。这就够了。”

温皇张了张口：“我和你呢？”这几个字艰难地吐出来，像钉子割伤了他的舌头。

“很早以前，我们就结束了。”千雪孤鸣说道。

“你不爱我。”他笃定、确定、不容置疑地说。

“所以算了。”

温皇心尖发冷。他本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当他救回千雪孤鸣，看到他恢复了记忆和以往的个性，看到他为自己和藏镜人的和解奔波挽回，他还以为……以为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你……从没真正原谅我。”温皇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是啊。”千雪点点头。

“你的游戏，毁掉了很多东西。”

“但我又能怎样？你救了我的命，冰蚕蛊派上用场，难道我能恩将仇报？我能得到什么？再失去一个兄弟？我好不容易才帮你和藏仔解开心结，我不想让你们失去更多。何况，”他看向温皇，“我能吗？我的武功，能胜过任飘渺吗？这不就是当年你选上我的原因？”

“千雪……”

温皇的声音真的颤抖了。

千雪看着他，继续说了下去：“我不计较，我说算了。”

“你救了我，我欠你的。”千雪孤鸣停顿了一刻，然后他说：“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温皇感到了很陌生的疼痛。他找不到伤口，但它确实流血汩汩。

他看向千雪孤鸣，却辨不清他的神色。这个人也陌生了许多。

他也分成了两面吗？一个是他还很熟悉的、相识了数十年的老友千雪孤鸣，但另一个，他不认识，甚至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燃烧过后的余烬。

友情尚存，也只存友情。

千雪的语气很冷静，像温皇的语气。

“让我醒来还要对你说谢，你不会认为你真伟大吧。那好吧，你真伟大。所以我说算了。我还能怎么样。”

“你有感情，很稀奇吗？我也有感情的。我不原谅你有什么不可以，我也不会原谅竞日孤鸣。”

“但为了凤蝶，藏仔，金池。”

“我说算了。”

千雪孤鸣对着月色叹了一口气。

“我们都不要再逼迫对方了。”他说。

“你不再坚持了吗？”温皇问道。

千雪孤鸣一时语塞。

“你……哈，”他干笑了一声，“我不想那么说，可是……”

你配吗。

“这从来就不是一场游戏。这是我的人生和我的感情。把我当作棋子去摆弄的人，不配得到我的认真。本来很坚固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力试探，也会碎的。笑藏，打了几万遍、那么坚固的一把刀，说碎还不就是断成了三截。这把新的，”他按了按刀柄，“虽然也叫笑藏，可它不是那把笑藏刀了。”

“唉……”千雪叹起气来。

“真情啊，就像人的生命一样。”

“往往只有一次。”

“我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明不明白。”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也可能你早就明白，现在又在心里说我‘无聊’。”

“总而言之，我不是你的游戏。”千雪孤鸣说道。

“这不是游戏。”温皇说道。

“不管它是不是。”

千雪孤鸣只是摇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刚刚我还说你呢，先放弃就不会失望。”

“不过，有希望也有可能会失望。”

“我希望过了，也失望过了。这样放弃，理由很充分吧。连你都不说话，看来是没得反驳。”

“你啊，”他看了温皇一眼，“现在终于没之前那么死人了。”

“也不知道谁有这么大本事，是凤蝶吗？”

温皇不答。

千雪孤鸣也不尴尬，只是淡淡地说：

“如果有人改变了你。”

“别让那个人跟我一样失望，知道吗？”

他说完话就离开了，漆黑的影子在门边一晃就过去了。

温皇忽然起身，他追了出去。

“千雪！”

千雪孤鸣背对着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再送。

月色如银，照着他离去的背影。

一夕之间，雪落了千山。

——end

[ 此帖被流景在2021-10-01 18:1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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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38樓發表於: 2021-10-09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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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命入局，以死破局

【【狼温】入局 | 以命入局，以死破局-哔哩哔哩】https://b23.tv/5HsYq6

为余灰不可燃剪了个视频，配合食用，就是我没写出来的那十年

时间是：

余灰不可燃（正文）-入局（视频）-绝情（番外）

这还是我第一次剪视频……累死了

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更好，所以只能尽力而为。

主要分三段来介绍一下自己的思路：

1、温布局，狼入局的铺垫，狼进入还珠楼为现实，乐起的第一段为回忆：

温竞俏最为九龙天书局参与度最深的三方，牵一发而动全身，温介入此局，引起苗王猜忌，引发北竞王三步棋杀温皇的筹谋，温皇与任飘渺再难分割，不染红尘红尘自染人。

千雪作为苗疆夺气计划的关键人物，进退不得，最关键的棋子，却对全局最为无力。他想起了之前与温的相处，意识到或许温早已看透。但他只是冷眼旁观。千雪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与藏和金池一一告别。

月升花影，温在小憩，这也是一段回忆，温回忆了一下与狼渐行渐远的事情。

2、间奏部分是默与温的会面，体现两种想法的对撞——

不入局，就不会有输赢

要命，才有乐趣

温选了第二种

3、“天仍未霁”开始回到现实，这里是回忆现实相插

温：你还怪我吗？

狼：你真正在乎吗？

引发温的回忆——狼送他皇世惊天宝典的伤药

狼的回忆——夜访还珠楼，温在月下等待他

回到现实

温：游戏，就有一定的趣味

狼：我也是你的游戏

而明月西移，夜至更深，狼便去赴自己的死局。

只有蝶还在为他伤心。

最后一次看见的天空。

等不到雨过天晴。

以死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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