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0 【默杏默現代】借壽|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20 【默杏默現代】借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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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衣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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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30樓發表於: 2020-07-21 12: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十九

半個小時後，眾人齊聚在冥醫的辦公室。

之所以拖了這麼長的時間，不只是因為默蒼離等人去看了一下醫院四周的情況，謹防哪裡再出問題。而且冥醫那一身帶血的白大褂，也得換下。好在他在辦公室裡有備用的白大褂，換上之後，冥醫便從護士長那裡借來了碘酒和棉簽，把自己臉上手上的傷口都處理好了，才在辦公室內等到了姍姍來遲的默蒼離一行人。

至於茹琳？雖得了冥醫的血暫時穩住了她身上的咒文，但她還是因為失血過多導致無法工作。因此冥醫只得拉下一張老臉，打電話給往日裡關係還算不錯的同事，要他幫忙給茹琳頂一下班，隨後將茹琳送到了住院部休息。只等他將事情辦完，他就帶茹琳回家。

好在這個點裡並沒有病人上門，冥醫也免操心。他把辦公室的門關好，轉過身，看著那三個坐在沙發的人。

冥醫先是掃過低頭看著手中iPad的默蒼離，然後就是一身白西服不減溫文儒雅的史豔文，最後停留在坐在史豔文旁邊的俏如來身上，眉頭稍稍皺起。

俏如來可沒有像冥醫那樣有時間有衣服換，因而他還是那一身沾滿血跡灰塵的衣衫。冥醫沉吟良久，終還是開口道：“俏如來，你不需要去換件衣服嗎？要是等下給路過的人看到你這一身血……”

“這……”俏如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大塊大塊的血跡染透白衣，再加之無意看見了自己帶著血跡的臉，若非長相清俊，他相信只要自己一出去，這一身像極死不瞑目的怨鬼造型足夠嚇哭兒科的小朋友們。

只是冥醫讓他這個點回去換衣服……

“無妨的，我的車停在外面，等下精忠與我一同出去，上了車就行了。”坐在他身旁的史豔文淡定開口，明明只是簡單一句話，可冥醫只覺得一股名為“哥就是有錢”的氣息開始在整個辦公室內彌漫，冥醫對此只能點點頭：“那就這樣吧。”

“所以，我們該開始談正事了。”一直沒開口的默蒼離放下了手中的iPad，一雙冷冷清清的眼就這麼直直朝冥醫看來。

“正事？”冥醫一怔，隨即想起了在太平間時默蒼離對他說的話。他定了定神，拉過辦公桌前的靠背椅，一屁股坐下去。默蒼離雖然是看著冥醫，但口中卻是對俏如來道：“俏如來，你說吧。”

“……是。”俏如來對著默蒼離微微頜首，手放在膝蓋上，坐直身體。

看到俏如來如此舉動，冥醫更加奇怪了。到底是什麼事，竟惹得默蒼離帶著俏如來親自來這裡，還惹得一個史豔文在旁觀看。

俏如來沉默一會兒，似是在醞釀說詞。良久後，他拋出一個問題：“冥醫前輩，你可知曉溫皇前輩近來的情況？”

“溫皇？”聽到這個名字，冥醫的眼前霎時便閃過了溫皇那張略顯死寂的面容，和鳳蝶認真看著自己的表情。他壓根就沒想到俏如來居然在這個時間裡問起溫皇的情況，於是他只能垂下眼，看著不染纖塵的地面，沉默良久，點頭：“知曉一些，只是……對於他的情況，我無能為力。”

“那冥醫前輩，你是否見過鳳蝶？她是不是一直在溫皇前輩的身邊？”

冥醫看了俏如來一眼，只覺得這問題略顯沒頭沒腦，但是他還是點點頭：“是，我見過鳳蝶，她一直守在溫皇的身邊。”

得到了冥醫的回答，俏如來明顯松了口氣，他沉吟了一會兒，決定還是把事情說出來：“不瞞您說，晚輩此次前來，便是委託冥醫前輩一件事。您能不能，帶我前去見鳳蝶還有溫皇前輩？”

“你為什麼突然說這個？”冥醫皺起眉頭：“如果要見鳳蝶，以你和鳳蝶的交情，她不可能不見你啊。”

“實不相瞞，晚輩遇到了一件事，冥醫前輩您可能不太相信……”這話說到最後，俏如來自己也沒了底氣。他先前以為冥醫是普通人，可是救治茹琳的辦法卻又讓他不得不相信，冥醫其實也是一個有著自己秘密的人。還有那句二十年前……俏如來暗暗將這個時間點記在心中，口中回答他：“晚輩……遇到了溫皇前輩。”

“你遇到了溫皇？！”冥醫這下真愣住了。

俏如來低下頭，取下一直貼身佩戴的水蒼玉，然後伸出手，讓冥醫看到：“溫皇前輩的魂魄，就在這枚水蒼玉裡面。”

冥醫探出身子，將那水蒼玉拿了過來。這一拿，冥醫就覺得一股清涼的感覺傳入手中，他看著那個並未怎麼雕刻的水蒼玉，喃喃自語：“溫皇的魂魄……在這個裡面……？”

“不錯。”俏如來點了點頭：“溫皇前輩是生魂離體，因而他的肉身才會呈現植物人狀態，晚輩本想直接去尋鳳蝶，但擔心聯繫不上鳳蝶。正好經默先生指點，說冥醫前輩您能見到鳳蝶，於是晚輩就來這裡了。”

聽到這話，冥醫倒是沒有半點訝異，他拿起水蒼玉，對著天光看了一下。只見這玉通體透徹，毫無雜質，不愧是能配上俏如來的上等好玉，“你說溫皇的魂魄在這裡面，那他能感受到外界嗎？”

“這……”俏如來看了默蒼離一眼，沒說話。

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聚到自己身上，默蒼離倒是一臉淡然，他起身，走到冥醫的面前，拿起他手中的水蒼玉。

冥醫就這麼看著默蒼離翻看了水蒼玉一陣，然後一手拿著水蒼玉，閉上眼，用另外一隻手的兩指點住自己的眉心。刹那間，冥醫好像看見了那通體透徹的水蒼玉中有青光閃過，默蒼離唇齒蠕動，低聲吟誦著什麼。良久後，他睜開眼，點住眉心的兩指朝水蒼玉上一拂。

“呃……”

一聲說熟悉不熟悉說陌生又不是那麼陌生的聲音在辦公室內突然響起，冥醫下意識看看左，看看右，回過頭來，才發現那聲音是從默蒼離手中的玉裡發出的。

“溫皇？”

“啊呀，真是奇怪了，我腦袋怎麼暈沉沉的？”

“俏如來本身就有佛氣，醫院又是陰氣較重的地方，相護衝擊之下，水蒼玉為了護魂，會自動產生封印。”默蒼離轉手將玉佩遞給冥醫：“現在封印已解，你有什麼問題就問他吧。”

“溫皇？溫皇？你聽得到我說話嗎？”冥醫趕緊詢問。

“誒，這不是醫友嗎？你臉上是怎麼回事？”手中的水蒼玉裡傳來聲音，冥醫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上剛處理好的傷口，略遲疑道：“你看得見我？”

“是呀，看得見你。雖然從我這裡看來，你的臉大了些，說話聲音難聽了些。但是嘛，我還是能看清你的表情，聽清你在說什麼的。”

聽到溫皇這樣說話，冥醫心中霎時湧上了一股無力感，他忍不住吐槽回去：“我真是服了你，都這副模樣你居然還有心情說我？”

“哎呀呀，正是因為我這副模樣了，我才更要趁著機會好好說一說嘛。我說醫友啊，你……”

“夠了夠了，我們能不能先不說這個？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的？”

“誒？鳳蝶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

“你你你你！你居然連這個都知道？”冥醫目瞪口呆看著手中的水蒼玉，如果這個時候有一面鏡子放到他的面前讓他看看自己的表情，他一定會覺得自己特像個二傻子。

“誒，何必在意這些有的沒的？反正鳳蝶已經說，我是因為劍無極和雪山銀燕……”

俏如來心中咯噔一聲，顯然是沒有想到溫皇會在這個點提起銀燕，他下意識看向史豔文，卻見那張溫文儒雅的面孔上，眉頭微皺，似乎是沒有想到眼前這樁子事居然和他的三兒子有關。不過好在，他並沒有開口打斷溫皇的話。

“好了好了，我知道。”冥醫打斷了溫皇想說下去的話，對著水蒼玉皺著眉頭：“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說那些也沒用了。不過嘛……溫皇，你想不想回自己身體裡去？”

溫皇沒吭聲。

“不說話？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啊。既然你要回身體裡去的話……”冥醫思考了一會兒：“就交給我吧，反正我帶你去見鳳蝶。”

溫皇保持沉默。

“不過……”冥醫撓了撓頭，抬眼看向一直沒說話的三人：“要怎麼才能讓他回身體裡啊？”

所有人沉默不語。

他們的沉默，五成是因為冥醫，五成是因為思索這個問題。

是啊，生魂回體，該怎麼讓生魂回體？俏如來蹙著眉頭思索著問題，一入神，就沒注意到默蒼離對冥醫說了什麼，更沒有注意到身側的史豔文，看向了這個冥思苦想的傻兒子。

“那個……好吧，你都這麼說，那就這樣吧。俏如來啊……”

“冥醫前輩？”俏如來回過神來，看過去：“怎麼了？”

“默蒼離說他有個法子，不過還得看看，所以我跟他說好三日後一起去溫皇的地盤。你到時候要不要過去？”冥醫晃了晃手裡的玉佩，似乎想把那個人晃醒：“溫皇？溫皇？喂，醒醒。我要去你的地盤了。”

“誒誒誒，醫友你別晃了，晃得我頭暈。”溫皇覺得如果有手，他真是想扶住額頭來表示對這個傻寶的鄙視。

“你能等三天嗎？”冥醫直接無視了溫皇的話。

“三日呀？無妨的，俏如來你且安心去吧，我靜候便是。”

“晚輩……自然過去。”俏如來壓下腦海中的思慮：“那溫皇前輩，您是想呆在晚輩身邊，還是……”

“讓他留在冥醫的身邊吧。”默蒼離突然道。

啊哈？目光齊刷刷看向默蒼離，默蒼離雲淡風輕看著冥醫，沒說話。

“呃……那就留我身邊吧，反正也只是三天……”冥醫雖然搞不懂默蒼離為什麼要這麼說，不過他肯定有他的道理，就聽他的吧。

事情已經交代完畢，俏如來站起身與同樣起身的史豔文並肩而立：“那晚輩就先告辭了，冥醫前輩，還有默……先生，三日後再見。”

“三日後見。”冥醫點了點頭。

目送著父子倆一前一後出了辦公室，冥醫才看著自己手中的玉佩，歎了口氣。

他本想將玉佩放進兜裡，可轉念一想，溫皇似乎能借著玉佩看到外界，他索性就把玉佩放在桌子上，然後來到桌前坐好。

他剛準備整理自己桌子上的文件時，一道平靜如水的目光讓他的手不由一頓。

呃……他好像忘記某個人的存在。

冥醫抬頭，看向一直默默看著他的默蒼離，他的面上是慣有的平靜冷淡，只是不知為何，那樣的平靜，竟讓他想起了那個夢中，高高懸掛的頭顱。冥醫趕緊低下頭，裝作在整理桌子上的檔。只是他整理了一會兒，手還是停下來，他看著桌案上的文件，才開口：“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我留下來。”

“哦……那就留下來吧，反正過會兒也快到中午了。我得趁著休息把茹琳給送回去。”他又低下頭，翻看著桌上的檔，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默蒼離沉默一會兒，似乎是在考慮什麼，冥醫也沒管他，他就這麼低頭看著手中的文件。

許久後，他聽見那個人道：“如果……”

“如果什麼？”冥醫抬起眼。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送你妹妹回家。”

“啪”一聲，冥醫手中的檔掉在地上。

※※※

俏如來與史豔文下了樓，便快步朝醫院外走去。如冥醫所想，途中有不少人都朝一身血跡的俏如來看來。好在車就在醫院大門口，史豔文與俏如來趕緊來到車前，拉開車門。

俏如來本想幫史豔文開車，奈何史豔文卻對他搖了搖頭，俏如來只得轉到另外一邊，父子倆一前一後，坐進車內。

史豔文坐在駕駛座上，看著俏如來將安全帶系好，一邊準備發動一邊詢問著俏如來：“是去你住的公寓，還是先回家？”

回家……坐在副駕駛上的俏如來遲疑了一陣，隨後低下頭：“去公寓吧。”

史豔文顯然是預料到了這個答案，他既無奈又溫柔地看著大兒子低著腦袋，點了點頭：“也好。”

俏如來承認，自己是有幾個月沒有回家，所以在父親無奈的目光下，他著實有些手足無措，不過好在史豔文能夠體諒，所以俏如來只能默默記下父親的體諒。

車外風景猶如走馬燈般快速閃過，俏如來怔怔地望著，許久沒有說話。一時間車內安靜如常，史豔文顯然也是注意到了安靜，他想了想，還是主動挑起話題：“精忠，你有沒有什麼，想問父親的？”

“啊？”俏如來回過神來，看了父親一眼：“問……”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冥醫的面容。

“父親。”

“嗯？”

“您知道……二十年前，發生過什麼大事嗎？”

此言一出，俏如來就看見史豔文溫文儒雅的面孔，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你問這個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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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天涯余晚照，一篙春水烟雨遥

頂端

落衣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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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31樓發表於: 2020-07-21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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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見史豔文表情，俏如來心下一驚：難不成他的父親真知曉二十年前發生過什麼？又或者說，他無意間觸碰到一個秘密？

而史豔文在聽到這句話，冒著被交警抓到的風險，將車開到一條略顯偏僻的路邊上停下。然後，他看著一直不說話的俏如來，突然笑了笑：“你若問為父為何會出現在醫院裡，為父都能回答，可是你問為父二十年前發生過什麼……”他笑容依舊溫和：“精忠，能先告訴為父，你為什麼突然想知道二十年前發生過什麼？”

“我……”聽到史豔文這麼一問，俏如來一陣語塞。他要怎麼說？難道要說是因為冥醫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讓他想知道二十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麼嗎？

“若你不想說，那不說也好。”史豔文將手搭在方向盤上，淡淡道。

“那……二十年前，究竟發生什麼？”俏如來小心翼翼詢問。

“發生什麼啊……”史豔文沉吟片刻，俏如來便見自家父親那雙向來溫和沉靜的眼眸中，慢慢地帶上一絲沉痛、一絲自嘲，他聽見父親說：“想想也是，二十年前你才三歲，不知曉也屬正常……”

二十年前……兩三歲……俏如來思索著這句話，他似乎遺漏了什麼事情……

“精忠，有些話，為父不是不想說，是我早已在他人的面前許下了承諾，不能說出那件事。而且，為父並不知道，你想知曉的，和為父所知道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件事。”史豔文話語中自嘲更濃，他搖搖頭：“為父只能說一件事。”

“什麼事？”俏如來看著史豔文。

“你的叔父，不認為父這個兄長，甚至將為父認為陌路人，也是因為二十年前曾發生過的一件事。”

叔父？俏如來一怔，他想起來了。

他的叔父，是苗疆集團的開拓者之一，苗疆三傑之一，號為萬惡罪魁藏鏡人，真名羅碧。

他仍然記得，幼年時看著新聞，父親來到身邊坐下，看著電視裡那張帶著帽子的面容，突然對他道：這就是他的叔父，也就是父親的弟弟。當時他還傻傻地問著父親：為什麼叔父不跟我們住在一起？卻見父親在此問後，苦澀地笑了笑。那時候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那樣的傷感，等他成人，再憶此時，只能默認為是因為叔父從小就被拐賣，與史家不親，所以他才不回來。

如今，父親竟告訴他，他不回來的原因，是因為二十年前發生的某件事？

二十年前……冥醫前輩也說二十年前，父親也說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讓冥醫前輩變成如此模樣，讓他的叔父不肯歸家？腦海中的記憶又開始跳動，俏如來扶住額頭，努力將那股不適壓下去。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還有……

史豔文似是察覺到了俏如來的不對勁，他看著俏如來，眉頭微皺：“精忠，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麼？”

“我……”俏如來睜開眼，看著父親，搖搖頭：“我沒事，父親。”

雖得回答，史豔文還是皺著眉頭，他拉過俏如來的另外一隻手，剛觸碰到皮膚，他只覺兒子的體溫異常冰冷。

這也叫沒事？

史豔文眉頭皺的更緊，他看著俏如來，發現記憶中一直都很懂事的大兒子，竟消瘦不少。

精忠到底是怎麼照顧自己的？早知道就不讓他一人在外居住了。不過也怪自己，只顧著忙於工作，一直未能去看看他。以至於兒子瘦了，他都不知道。

想到這裡，史豔文只覺得心中難受的緊，他什麼都沒說，鬆開一直握著俏如來的手，不等俏如來反應，拿出一個父親的威嚴，對著俏如來道：“我們回家，讓父親給你做些好吃的補補身體。”

“呃？父親，不是說好讓我回……”

還未等俏如來話說完，史豔文看了他一眼，然後丟出四個字。

“精忠，聽話。”

“……好。”

※※※

默蒼離彎下腰，撿起冥醫掉在地上的文件，然後拍了拍，遞給他。

“你的東西掉了。”

冥醫接過他手中的檔，看也不看，就將文件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後看著默蒼離。

默蒼離似是也感覺到了冥醫的震驚，卻眉眼淡淡，一掃那人吃驚的面容：“有必要這麼吃驚嗎？”

“你你你……不是，你怎麼突然想幫我忙？”

這是默蒼離嗎？這真的是默蒼離嗎？

默蒼離什麼時候對他這麼友愛了？居然還要幫他的忙？為什麼他突然想幫自己的忙？

不過想了想，太平間裡他對自己已有救命之恩，此時此刻說要幫忙，好像……也不奇怪？

不對，他怎麼能這麼想，他們不是監視與被監視的關係嗎？

冥醫只覺得一萬隻羊駝從他心中奔騰過去都不足以形容心內震驚，他就這麼看著默蒼離，看看默蒼離到底想幹什麼。默蒼離倒是沒有被看著的自覺，他很是淡然低頭看著手中的iPad，口裡卻還是回答著冥醫：“順手而為。”

“不是，你、你之前怎麼不順手而為？”冥醫越想越覺得古怪，這個默啊蒼離，他突然這麼熱心，肯定是有鬼！嗯，肯定是！雖然他好像也是個鬼……

“如果你非要我給個理由才能說服你自己的話，那我只能說，看你上班太辛苦，幫你做點事而已。”

“呃，夠了夠了！”冥醫聽見這句話，只覺得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所以，你這是不願意讓我幫你忙？”默蒼離抬起眼看他。

“我……”冥醫頓了頓，突然，腦海中靈光一現，他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替我接茹琳去了！”

“為什麼？”默蒼離竟然頗有興致反問。

“你你你……你是不是想……想……”那句話就在嘴裡，可冥醫怎麼說就是說不出來，到最後他一扭頭：“反正我不會讓你接近茹琳的！”

默蒼離沉默了一陣，似乎對他有些無語。他看著不知道在鬧什麼脾氣的人，搖搖頭：“如果你是想說，我將對你妹妹履行死神責任，那大可放心。”話至此處，默蒼離眸色驟沉：“她太特殊，我暫時動不了她。所以，她還是有時間的。”

“所以你要等到能動她的時間？”冥醫扭頭看他。

“我之來意，你不是早已清楚嗎？”默蒼離看著手中的iPad：“只要你不再去做那件事，我就不會動你，也不會動她，讓一切都順其自然。”

雖然得到了默蒼離的回答，可冥醫總覺得這個回答比起不回答好不到哪去。他盯視著低著腦袋的默蒼離有一會兒，才慢慢坐回座椅上。

“對了，你們醫院的食堂飯菜如何？”默蒼離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麼一句。

“啊？”冥醫一呆，顯然有些跟不上默蒼離的思路。

青衣身影似乎對他這樣早已習以為常，所以很有耐心的重複：“我說，你們醫院的飯菜如何？”

“呃，得看是吃哪種，有病號餐也有工作餐……不對，你問這個幹什麼？”說到一半，冥醫突然回過神來。

“某人不是說，要請我吃飯嗎？”默蒼離面不改色。

“咳咳咳咳……”冥醫差點被自己口水給嗆死，他拍著胸口好不容易緩過來：“你……你知道我說了這句話？”

“既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又怎好拒絕？不必去什麼飯店餐館，就在醫院裡吃一頓吧。”站得久了，默蒼離也覺得有些累了，他索性來到沙發邊坐下去，繼續擺弄著他手中的iPad。

“哦……那……好吧，中午我們去食堂。”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冥醫同時也在想，他……吃得了飯菜嗎？

很快，他就知曉這個答案。

兩個小時後。

正值飯點，食堂內的人顯得特別多，冥醫端著飯碗站在門口，看著偶爾有幾個與他一樣穿著白大褂的人穿梭在人群中。

院長也真是的，既然有錢翻修辦公室。怎麼不花錢再建個食堂，害的醫生和病人都得擠在一起……

冥醫一邊在心中暗暗吐槽著摳門的院長，一邊看向身側人：“你是想在食堂裡吃，還是端到別處？”

默蒼離看著來往的人群有一會兒，垂下眼：“就在食堂吧。”

“那好吧，我們進去。”

雖然人多，但因為上班的原因，許多醫生都是自備碗筷，來到食堂裡打了飯菜帶走，因此留在這裡吃飯的人不多。冥醫領著默蒼離輕鬆穿梭在人群中，來到一張飯桌前，示意他坐下。

冥醫看著默蒼離一坐下，又拿出他的iPad借著天光擺弄，就一陣無力：“你就不能不拿著你那個水果電腦嗎？”

“我想，大概是不能。”默蒼離淡定回答。

“……真是服了你了。”冥醫扭頭就走，他準備厚下臉皮，擠到病號窗前去打飯，畢竟他都說好要請默蒼離吃飯了，總不好意思讓他和自己一樣吃著樸素的工作餐吧？

在冥醫離開後，默蒼離將視線從iPad上移開，看著人來人往。

他們在歡笑。

他們在交談。

他們在品嘗食物。

他們準備離開。

有一抹陽光透過天窗落下來，恰好落在默蒼離的身側。那一抹陽光，晃得默蒼離眼睛發花，讓他下意識眯了眯眼睛。

他似乎與這裡的人並沒有什麼不同，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一張嘴。可是……他知曉的，他就是與他們不同。

他來的地方，是一個終年只有血色天空、永遠不會有陰晴圓缺的所在，他來的地方，不會有這麼溫暖的陽光，也不會有那看似普通的花朵。他來的地方，若不小心，處處都存在著死亡。

那是萬物的根本，是一切的盡頭。

正當默蒼離靜思時，嘈雜聲音中，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來了來了，讓一讓啊，麻煩讓一讓讓一讓。”

默蒼離朝聲源看去，就看見那人端著兩個飯盒，腋下還夾著一個，朝這邊走來。

等他到跟前把飯盒一放，便挪到這張長桌的另外一邊坐下，一邊將筷子遞給默蒼離，一邊樂滋滋說道：“運氣真不錯，還剩最後兩個雞腿，我全買下來了。”

默蒼離接過筷子，隨手扯了塑膠包裝，聽到兩個，他朝自己碗裡一看，果不其然，正放著一個大大的雞腿，他又看向冥醫碗裡：“不是兩個嗎？”

“啊？你說另外一個啊？”冥醫停下扯筷子的手，指了指第三個飯盒：“給茹琳留著了，你先吃，反正是我請客。”

默蒼離沉默一下，拿起筷子夾起雞腿，放入冥醫碗中。

“誒？你幹嘛給我？不好吃嗎？我跟你說，雖然我們醫院食堂的工作餐真的不咋樣，但是病號餐很不錯的，你可以試試的。”冥醫一邊打開飯盒，一邊極其熱心地推薦著他們醫院的招牌菜。

“不用了，我吃不了這麼多。”默蒼離也學著冥醫的模樣，打開塑封的飯盒，準備開始吃飯。

“呃……那好吧。”看著默蒼離已經開吃，冥醫是謝也不是不謝也不是，只能端起飯碗，看著默蒼離吃飯。

默蒼離隨意吃了兩口，就感覺到目光一直盯在自己身上，他頭也不抬，淡淡開口：“怎麼不吃？”冥醫低頭看了看自己碗中的食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發現一件事……”

“什麼事？”默蒼離夾起一筷子黃瓜，放入嘴中。

“原來……鬼也可以吃飯啊？”冥醫憋了許久，總算把吐槽說出口。

默蒼離咀嚼著口中的食物，然後將食物咽下，他抬起眼，看著坐在對面的冥醫：“你以為，我吃不了食物嗎？”

“呃，鬼的食物難道不是香燭和香嗎？”冥醫眨眨眼，有種不知者無罪的感覺。

“那只是一般的魂魄，他們無法凝聚實體，食物自然只能是香燭香灰。”默蒼離低下頭，又夾起一筷子菜，姿態優雅放進嘴裡：“相處這麼久，你還看不出我與一般魂魄哪裡不同嗎？”

“哪裡不同……”冥醫目光上下掃視著默蒼離，然後指尖摸了摸下巴：“好像沒哪裡不同……”

“我可以站在陽光下，可以與人交談，可以走在大街小巷裡。若真要說不同……”默蒼離頓了頓，還是道：“那大概就是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和……”他視線下移，看著地上：“這個吧。”

順著默蒼離的視線，冥醫下意識朝下一看。陽光下，對坐的兩人，本該有兩道影子，如今在默蒼離所坐的地方，卻是空蕩蕩一片。冥醫心中霎時就是一驚，他看看左，看看右，見無人注意到這邊，端著飯碗趕緊起身，來到默蒼離身側，示意他趕緊坐過去。

默蒼離看了他一眼，還是拿著飯盒挪到了裡面些。冥醫一屁股坐下去，又朝地上看了看，見他的影子落在地上，才鬆口氣：“幸好沒有人注意，不然真是怎麼解釋都解釋不清了。”

“你在擔心什麼？”默蒼離看著他。

“我、我這不是擔心人家發現你不是人啊！如果讓醫院裡某些個醫學怪物知曉你的身份，他們才不會管你是不是死神，直接把你拉上解剖台解剖了！”

默蒼離就這麼看著冥醫張牙舞爪比劃醫學怪物的可怕，突然說：“你也是醫生，為何沒有此念？”

“我、我……”冥醫扭頭看他一眼，見他還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又好氣又無奈：“你以為我也是醫學怪物嗎？我只想做個普通的醫生，再說……”他撇過頭，腦海中又浮現了夢中高高懸掛的頭顱。不知怎的，心中就是一痛。但這份痛楚，卻不能表露在默蒼離的面前，他只能小聲嘟囔道：“你只是身份不同了一點，又不是屍體，幹嘛要上解剖台。而且，我又打不過你，讓你上解剖台，別到時候上解剖台的人成我就是……”

聲音雖小，還是讓坐在他身側的默蒼離聽到了。看著冥醫鬧彆扭的樣子，默蒼離嘴角輕輕一動，似是想露出一個笑容。

杏花君，你還真是個好人啊……他如此想著，沒有表露，垂首掩去了面上難得的輕鬆，繼續吃著碗裡的飯菜。

正當兩人一邊吐槽，呃，也許是冥醫吐槽默蒼離聽時，一個聲音打斷了冥醫的滔滔不絕。

“冥醫前輩！”

“嗯？”咽下嘴裡的食物，冥醫抬起頭，一道同樣穿著白大褂的身影映入眼中。見是同事，冥醫放下筷子，抹了抹嘴：“小張？是你啊，怎麼，也來食堂裡吃飯？”

來者，正是今早讓他幫忙前去太平間的小張。

“是啊是啊，冥醫前輩，沒想到食堂這麼大，我們又遇見了。”小張明顯還帶著少年人才有的青春開朗，言談中略顯輕鬆與愜意：“我還未感謝冥醫前輩您幫我的忙呢。”

說到幫忙，冥醫瞬間啞巴了。幫忙？他把太平間搞成那樣，這還叫幫忙？而且他似乎沒有管X醫大的人來沒來就直接跑出太平間把事情丟給默蒼離和史豔文了……天呐，現在只希望院長不會發現他幹下這檔子事，不然他的工資……

“不過也是奇怪，X醫大說好今天帶人來醫院，結果他們導師和主任打電話說來不了……誒，也不知道搞什麼鬼。”

“X醫大的人沒來？”

聽到X醫大的人沒來，冥醫有些驚訝。

“啊，是的。他們沒來，說改日。”

“呼……”冥醫吐出一口氣，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幸好他們今天沒來，不然看見太平間那樣子，天曉得會鬧出什麼事。

小張看著冥醫這樣，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擔心個啥，不過他沒有問出口，正準備離開，突然注意到在冥醫的身側還有一個人正在那裡慢條斯理地吃著飯。

“這位是……？”小張下意識開口。

“呃？”冥醫扭過頭，看著身側一直沒說話的人，“他……”

他要怎麼解釋默蒼離的身份？是敵人？可哪有像他們這樣的敵人？那……難道是朋友？

看著冥醫這樣，小張眨眨眼，又看向那人。這才發現，雖然只露出一張側臉，那人溫潤安靜的輪廓，讓小張這個大男人也覺得秀美絕倫。

難得見冥醫前輩這樣啊，他這麼緊張這個人，莫不是……在醫院裡也聽同事們說過冥醫前輩已是不惑之年，始終沒有結婚，開始還以為他是個妹控所以沒有結婚但如今……

沒得到冥醫回答的小張不由開起腦洞，越想越覺得他腦洞的可能就是事實。於是他不等冥醫回答，對著默蒼離就是一個鞠躬。

“見過嫂夫人！”

“哐當”一聲，食堂內所有人看向摔倒在地的某個人。

正吃著飯的默蒼離頓了頓，他放下筷子，一雙冷如秋水的眼就直直朝小張望來。

“你剛剛，叫我什麼？”

聽出了默蒼離聲音裡的滿滿殺氣，冥醫趕緊爬起來，“蒼離你冷靜，你冷靜啊！”冥醫也不管默蒼離接下來的反應，他無可奈何對著小張解釋道：“小張你的醫都學到哪去？你見過像他這樣的女人嗎？”

看著一驚一乍的冥醫，小張撓撓頭：“啊……不是嫂夫人嗎？我還以為冥醫前輩您有意結婚了。”

“他和我結婚有關係嗎？”冥醫瞪大眼睛。

“沒關係嗎？”小張也瞪大眼睛。

冥醫被這一句反問，懵了足足一分鐘，才搞清楚他誤會的是什麼。於是，他無力扶住額頭：“默仔蒼離啊，我本來還想說大男人氣量大點，但現在……”

“啊哈？”這下輪到小張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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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也許是思家心切，史豔文開車的速度比以往稍稍快了些。大約二十分鐘，車輛駛進了B市東邊的高檔住宅區。

其實按照史豔文這種祖輩是白手起家，自己是努力打拼的人，對他們來說，有間房子住就不錯了，能省則省。奈何史家的名聲在B市一響起來，麻煩也跟著來了。看著那些天天蹲在自家樓下的狗仔隊，史豔文只能聽燕駝龍的話，在這略顯偏僻的住宅區裡買了棟別墅。

汽車駛進了車庫，俏如來與史豔文一前一後下了汽車。走進別墅範圍內，俏如來抬起頭，看著面前這三層樓高的房屋和牆上自然生長的藤蔓，不知在想些什麼。

史豔文也跟著俏如來來到屋前，他側目，看著年輕人出神的模樣，只是淡淡開口：“你妹妹也出國留學了，她一走，這房子裡更顯空曠了。”

“我……會多回來的。”俏如來低下頭。

“精忠，你要相信，不管你什麼時候回來，這個家中總會有屬於你的地方。”史豔文注視著俏如來的側臉，如此說道。

“孩兒曉得。”

“好了，不說了，我們進去吧。”

說完這句話，史豔文按了指紋鎖，與俏如來一併進去。

因為個人習慣，史豔文的家裡並沒有請多少家庭傭人，只請來了兩個勤政工打掃屋子。所以史豔文所說的做些好吃的，並不是讓傭人來，是他準備親自下廚。

俏如來換好鞋子，來到客廳中央，隨意地打量著他這個許久沒有回來的家。史豔文來到沙發前，脫下自己穿著的白西服，然後看了俏如來一眼。

“先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了，為父給你做飯去。”

“啊，好的。”俏如來點點頭，朝著樓上走去，他得先拿衣服，然後去一樓的浴室洗澡。

他不知曉的是，將進廚房的史豔文突然停下腳步，他轉過頭，就看著俏如來的背影，良久後，眼中多了一絲自嘲。他搖搖頭，轉身入了廚房。

許久沒有回家了，但他衣櫃裡的衣服還是乾乾淨淨，連半點潮濕都沒有。俏如來隨意挑了兩件換洗衣物便下樓，直接進了浴室。

他把衣服放在一旁，正欲脫衣服，手突然頓了頓。他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和褲子上的血跡，平緩的眉頭慢慢收緊。“二十年前麼……？”自言自語一句，腦海中疑問不增反減，俏如來歎了口氣，伸臂脫下自己身上帶著血跡的衣物，將其丟在一旁。

“再說吧。”

若是旁人，只怕會以為史豔文吃飯必定是請廚師來做。事實上，史豔文很多時候都是有啥吃啥。他很少給自己做飯，不是為俏如來，他今天也不會踏進廚房，直接在外面解決一頓算了。

打開冰箱看了看，好在冰箱夠大，儲藏著的食物也夠多。回憶一下俏如來的口味，史豔文拿出了幾樣食材，看著手中普普通通的食材，史豔文自嘲一笑：“說是要做好吃的，結果還是普通的飯菜，看來真得考慮請個廚師。”言罷，他將食材放在一旁，開始做飯。

等到俏如來一邊擦著頭髮一邊踏出浴室時，已過去半個小時，他站在浴室門口嗅了嗅飄來的飯菜香氣。嗯……這好像是玉米排骨湯？他剛這麼想著，穿著圍裙的史豔文戴著手套將瓷碗小心翼翼地端出，剛放在餐桌上，便注意到俏如來：“洗完了？來，過來吃飯。”

俏如來把毛巾放回浴室，來到餐廳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臉就皺起來：“是不是……略多了些？”

“多了嗎？沒事，多了就留著，改明再吃就是。”史豔文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然後頗不在意地說道。

“好吧。”

俏如來知曉，他這個父親看起來溫文爾雅，可有時候的性格只能用頑固來形容，他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夠動搖。俏如來只能抿了抿唇，接過史豔文遞來的飯碗，準備吃飯。

史豔文也難得吃一頓自家廚房做出來的飯，他給自己盛滿飯，坐在俏如來的對面，拿起筷子，卻不是為他自己夾菜，而是夾起一筷子放入俏如來的碗中。：“慢慢吃，不夠還有。”
“嗯。”

史豔文這才顧及自己，扒了幾口飯，他似是想起什麼，看向俏如來：“過會兒還得出去一趟，集團裡有事需要處理。今晚你就睡在家裡吧，別回公寓了。”

俏如來咽下嘴裡的飯菜：“好。”

“銀燕……”說起自己的三兒子，史豔文只覺得飯菜有些食不入味：“他今天應該也回來，如果他回來了，你記得……”他頓了頓，還是補充回答：“問問他，溫皇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父親……怎麼不親自去問？”

“我？”史豔文看著碗裡的飯菜，突然笑了笑，俏如來隻覺得那份笑容中透露出濃濃的無奈和酸澀：“他若肯聽一句話，那就好了。”

也許是因為提起銀燕，飯桌上，氣氛一時有些凝滯。史豔文又給俏如來夾了兩筷子菜，便沒有說話，低頭吃著自己碗中的飯菜。等到一碗飯吃完，他抽出放在一旁的餐巾紙，擦擦嘴。起身看著還在吃飯的俏如來：“我就先走了，你慢慢吃，不想刷碗的話把碗筷放水槽裡，讓阿姨們來洗就是。”

“父親，路上小心。”

“嗯。”史豔文點點頭，走到沙發邊將他那件白西服拿起攬在臂彎中，又看俏如來一眼，才走出大門。

聽到了外面汽車發動的聲音，俏如來咀嚼的動作也慢了下來，他看著擺放了大半個桌子的飯菜，無奈一歎：“我就說多了，父親你還不信。”

雖然史豔文說他可以不用洗碗，奈何事情都擺在眼前，讓他不洗碗也不太可能，所以俏如來先將桌上的飯菜一一放進廚房裡，然後把吃過的碗筷帶進廚房。

好在廚房裡安裝了電熱水開關，所以不用費心燒水，直接打開水龍頭就是。將髒碗放入水槽裡準備好的溫水，又朝裡面倒點洗潔精，俏如來認真洗著碗筷，他是獨居慣了的性子，這點家務活，對他還是很簡單的。很快，他將洗乾淨的碗瀝乾淨水，放進消毒櫃。然後用一旁的毛巾擦擦手，出了廚房。

環顧四周，這間別墅只剩下了他一人。他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來到客廳裡，然後坐在沙發上。

乾淨到像是一面巨大鏡子的液晶電視螢幕倒映出青年獨坐的身影。

真安靜啊……難怪父親會要他多回來住住，實在是太安靜了……

安靜到……整個世界，仿佛只有自己一人……

就像是……那個時候……路……只有一人行……

俏如來閉上眼，任由“鏡”中的身影在漸漸掩於眼簾下。他整個人放鬆下來，幾乎是半躺半靠在沙發上。

那些……早該塵封的記憶，又開始在腦海中跳動。這一次，青年並沒有將它們強壓下去，而是任由那些記憶在腦海中飛速閃過。一股倦意湧上了身體。

讓我做一個夢吧。

就在今時今地，做一個，回憶從前的夢吧。

※※※

夜色降臨，黑暗籠罩了安靜如常的別墅，沙發上一人沉眠。

突然的“吱呀”一聲，打破了原本的平靜。與此同時，一道身影，從大開的門後溜進來。

似是因為聽到了那一聲動靜，躺在沙發上的俏如來眼睫輕輕一動，然後睜開眼。他先是略顯迷茫地看著黑暗中那盞懸掛著的水晶吊燈有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已是晚上。

呃……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有點腰酸背痛。青年坐起身，一邊活動著筋骨，一邊如此想著。

幾點了？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滑開鎖屏，看看時間。

“撲通。”

有什麼東西被弄倒了。

俏如來看向聲源，朦朧的夜色中，大門處的落地式花瓶旁，有一個人站在那裡。

“誰在那？”他下意識開口。

無人回答。那個人，仿佛聽不到聲音一樣。

小偷麼？不會，這片住宅區的安全度一向很高，那是誰？這麼晚，偷偷摸摸跑到家裡……

思索時人影已至門口，他下意識起身，張嘴就是：“銀燕！別走！”

“……”

那道身影頓住。

俏如來來到開關前將燈打開，只見柔和的燈光下，一道身影正傻站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而那道身影，正是史豔文的三子，俏如來的弟弟——雪山銀燕史存孝。

此刻，他似乎是沒想到大哥居然在家裡，就這麼愣愣地看著朝他走來的俏如來。

“既然回來，又走什麼？”俏如來來到他的跟前。銀燕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不知看什麼。俏如來順著視線看去，入目的卻是被銀燕握在手中的門把手。俏如來也不管銀燕樂意不樂意，直接拉過他的手，朝客廳裡走。一邊走，他還一邊說：“怎麼回來了也不打聲招呼，讓我給你開門就是。”

“大哥你回來，不也沒打招呼嗎？”被拉到沙發邊的銀燕，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俏如來沒想到他居然會反駁，他無語了一陣，然後歎口氣：“父親帶我回來的，我這算是打招呼了吧？”

聽到父親兩個字，剛準備坐下的銀燕立刻起身。

“誒誒誒，你準備跑哪去？”見銀燕這樣的反應，俏如來也起身：“去哪去哪？又想跑？”

“我……”銀燕回頭看了自家大哥一眼。

俏如來轉念一想，明白銀燕在擔心什麼了：“放心吧，父親不在家，他去集團了。”

“……”

“坐坐坐，別跑了。”

銀燕又被俏如來拉回了沙發上。

看著弟弟這副拘謹的模樣，俏如來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銀燕，你大哥只是一段時間沒回家，至於用這種表情看我嗎？”

“哪種表情？”銀燕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就是那種，活像看見老虎的表情。”俏如來側首看著銀燕，揚了揚眉頭：“大哥看起來像老虎嗎？”

“我可沒這個意思。”

“沒這個意思就好，來來來，坐吧，我們兄弟也許久沒見面了，不坐著好好談一談？”

“可是……我還有事。”

“有事？”俏如來一怔，想起他剛剛偷偷摸摸跑進來的樣子：“有什麼事，值得讓你這樣跑回家裡？”

“劍無極剛出院了，但是他還是有點行動不便，我準備去他家裡照顧他兩天，就回來收拾兩件衣服。”銀燕老實交代。

聽著弟弟這麼一說，俏如來才搞明白他為什麼要半夜三更跑回來。他正準備擺擺手讓銀燕上樓拿衣服去，突然，腦海中閃過史豔文的話。

溫皇前輩的事情……

他看著一直看著他的銀燕，突然問：“銀燕，能告訴大哥，劍無極為什麼住院麼？”好像是沒有想到俏如來會問起這個，銀燕下意識轉移視線：“就……就那麼住院啊……大哥你問這個做什麼？”

“什麼叫就那麼住院了？”看著銀燕如此，俏如來想說，他這個弟弟，連謊都不經常撒，讓他隱瞞事情，怎麼可能瞞得了？

“就賽車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銀燕低下頭，沒敢看俏如來的眼睛。這模樣，活像一個被抓到把柄的小孩子。

“和誰一起賽的車？”俏如來決定追根究底。

“和……我啊。”

“你們倆賽車？”俏如來眉頭一揚：“我記得，宮本師尊教你們車技的時候，你們倆的水準可是不分上下，怎麼賽車賽到劍無極住院？”

見銀燕不出聲，俏如來微移目光，看著面前的茶几，他語氣平靜：“說吧，到底和誰賽的車？”

“……溫皇。”銀燕默默吐出兩個字。

果然，溫皇前輩生魂離體，是因為和銀燕、劍無極賽車。俏如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又抬手捏了捏自己眉心，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們會賽車……會賽車……難道是因為……俏如來看著銀燕，語氣已有些嚴厲：“我不是說過，宮本師尊的事情不讓你們插手嗎？為什麼你們倆還是找溫皇賽車？”

他們的師尊，也就是前些年來國內的西劍流集團成員之一，宮本總司，副業恰好是一個精通車技賽車手。也因為這個精通，讓神蠱溫皇尋上了他。兩人在國內著名的賽道“不悔峰”一賽。結果宮本總司與神蠱溫皇雙雙受傷，其中宮本總司受傷較重，目前已回返日本休養。而神蠱溫皇受傷較輕，沒過多久就康復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消息被宮本總司留在國內的三個師兄弟：俏如來、雪山銀燕、劍無極，知曉了。俏如來自認為勝敗並無什麼重要，而其他兩個師兄弟就炸了。一定要為挑釁師尊的人找回勝負。

“是溫皇自己說，如果要解決宮本師尊的事情，就一場賽車定勝負！”聽到不讓他們插手，銀燕一下子就炸了，他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大哥：“如果我和劍無極不插手，難道要等大哥親自上陣嗎？”

俏如來被銀燕這麼一吼，一時間竟也愣住了，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我哪有這個意思，是宮本師尊說不必找回勝負，你們難道連師尊的話都不聽了嗎？”

“可是我不服！”銀燕氣鼓鼓扭過頭。

“勝敗早已決定，你不服又有什麼用？難不成這就是你找回勝負的理由？”

“反正事情我已經做了，大哥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你……”俏如來瞪大眼睛，看著這個有些冥頑不靈的弟弟。

“如果大哥你沒什麼事，我就去收拾衣服了。”銀燕準備離開。

看著銀燕的背影，老半天，俏如來才擠出一句話：“你知道溫皇前輩現在的情況嗎？”

銀燕的腳步一下子停住。

“如果讓劍無極受傷、讓溫皇前輩變成那樣，就是你參加這場賽車的意義，那我無話可說。”

“不是的……”

“什麼？”

銀燕轉過頭，看著俏如來：“我們……不是故意想讓溫皇成那樣的。”

俏如來站起身：“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劍無極說那只是一場意外，可是……我當時是親眼看到劍無極的車撞上溫皇的車。”

“意外……？”他不是不知曉溫皇的賽車技術，溫皇雖沒有參加國際比賽，可光憑他能與宮本總司不分上下的車技，就可以知曉他絕不是銀燕和劍無極這兩個毛頭小子可以勝過的人。可如今又是劍無極傷、溫皇生魂離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並沒有去看那場比賽，因此有很多問題都不清楚，所以……

沉吟片刻，俏如來搖搖頭：“銀燕，你先去收拾衣服吧。等下大哥和你一起去看劍無極，我有點事要問他。”

“啊？哦，好的。”褪去了毛躁的銀燕，又成了那個最呆萌的小弟，他點了點頭，朝樓上跑去。

俏如來站在樓下目送著他的身影，直至銀燕進了房內，他才收回目光。

“意外麼……？”俏如來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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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樓發表於: 2020-07-21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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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銀燕收拾衣服並沒有花多長時間，很快，俏如來便見他拎著一個袋子從樓上下來。他來到俏如來的身側，看著自家大哥：“好了，大哥我們走吧。”

“嗯。”俏如來從思考中回過神，在銀燕走過他的身側後，便將客廳裡的燈關上。瞬間，窗外夜色如墨一般傾瀉進別墅內，借著外面路燈的光，俏如來來到門口，給自己換好鞋子。

大門外，銀燕的那輛跑車正停在雕花大門外的道路上——也許是因為工作太忙，史豔文對家人來說可說是虧欠不少，正是因為這樣的虧欠，才讓史豔文對自己的孩子竭盡所能的補償。這輛車，就是史豔文知曉銀燕在與宮本總司學習賽車的時候贈與他的禮物。

銀燕興許是看出了父親難得的豪爽與一番苦心，他並沒有謝絕父親的禮物，將其默默收下。雖然這輛車並不能上賽道開就是……

銀燕已打開車門將袋子放進去，俏如來來到銀燕的跟前，看了他一眼：“你開還是我開？”在校園中被譽為除了生孩子不行其他都會的校草俏如來表示自己早已有駕駛證。

“啊？我來吧，大哥你又不知道劍無極的出租屋在哪。”銀燕看了看自家大哥。

“也好。”俏如來來到車輛的另外一邊，拉開車門坐進去。

俏如來搖下車窗，清涼的夜風順勢吹入車內，喚醒了他的神智。他平靜看著車窗外的事物，等著銀燕。

不是沒考慮過坐計程車去，可是如今都不知道幾點鐘，有沒有計程車都是個問題，再者這一塊雖是偏僻地段，但一般的計程車還真開不進來。俏如來也不介意坐一次弟弟的順風車。

很快，俏如來便感覺到身側有人坐進。他沒有回頭，只是像尊雕塑一樣看著車窗外的風景。看著它們從固定，變成流水一般，走馬觀花。

也不知盯著外面看了多久，俏如來閉閉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正準備看看現在是幾點鐘，突然聽到有人喚他：“大哥。”

“嗯？”俏如來看向正專心開車的銀燕。

“怎麼了銀燕？”

“你……還好嗎？”

這麼沒頭沒腦的問題，讓俏如來下意識一怔：“什麼叫我還好嗎？”

聽到這句話，正開著車的銀燕轉頭看了他一眼，就這一眼，讓俏如來下意識看了看車外。大概是深夜了，大街上已是空蕩蕩的一片，只餘下道路兩旁的路燈灑下橘黃色的、溫暖的光芒。

“你看起來似乎有心事。”俏如來聽見自家弟弟這麼說。

“心事麼？”俏如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他表現的這麼明顯？

記憶之中，是誰對他說，不能輕易洩露自己的情緒？俏如來不想隱瞞自己的家人，所以他放下手，用平靜的語氣道：“別擔心，大哥沒事。”

“唰”一聲，車子一震，停了下來。

“銀燕？”俏如來不解地看著身側的弟弟。

“你總是這麼說……”銀燕沒有看俏如來，他學著俏如來剛剛的模樣，一直看著窗外：“大哥你知不知道，似乎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時常看著你一個人沉默地坐著。你的心事越多，坐著的時間也就越久。”

俏如來怔怔地聽著。

銀燕看向身側白髮白衣的人，這一刻，他素日莽撞的面容上是超乎尋常的執著：“我知道大哥很聰明，很多事情都能靠自己解決。所以我從不擔心大哥會遇上難題，但是……”說到這裡，銀燕下意識皺起眉頭：“你不能像正常人一點嗎？”

“我……”俏如來費力地擠出這個字，我什麼了？他想個半天，最終無言以對。

“面對他人，你總是在笑，你知道嗎，上學的時候學校裡那些女生都喜歡暗裡地討論你的笑容，說你笑的溫文爾雅，溫柔可親。可是我寧可不要看見你這麼笑，因為那份笑容太不真實，就像你有了心事後，也只會悶聲不吭地坐著，不會來找我們一起商討解決辦法。”

也許是因為到了深夜，萬籟俱靜。也許是因為車內只有自己與俏如來兩人，雪山銀燕的話，第一次變得多了。俏如來只是默默地聽著，他從來沒有想到，弟弟這麼關心他。

“大哥，你從不會洩露自己的情緒。就算不小心流露出來了，你也會瞬間轉移話題，讓他人不再注意你。可你知道嗎？”說到這裡，銀燕一直看著默然不語的俏如來：“我很擔心你，我、劍無極，你的兄弟，你的朋友，還有很多與你相識的人。想見的並不是溫文爾雅笑容可親從不讓人擔心的俏如來，而是一個能有哭有笑有埋怨的史精忠。”

聽著這番話，俏如來嘴角動了動。今天是怎麼了，連銀燕都能開導起自己。

他抬起頭，看著車窗外仿佛被橘黃所渲染的安靜世界。

銀燕，不是大哥不願意宣洩自己的情緒，而是有些事，是必須要忍耐，才能看到最終的結果。

“銀燕，讓你擔心，是大哥的不對。”俏如來說道：“怒放心，大哥能自己調節的。”

“就是這樣？”銀燕一揚濃眉，語氣中已帶上不滿。

俏如來沉默。

“每次我要關心你，你每次都是這麼回答我。”似乎知曉自己對俏如來無可奈何，銀燕重重一歎：“你們都說我是笨牛，有時候我都在想，是不是因為我從不隱藏自己的情緒，所以才讓大哥你變得這麼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可是大哥，我是笨牛，不代表你能用三言兩語敷衍我，或者用三言兩語去敷衍其他人。”

“銀燕，我沒有敷衍你的意思。”聽到這話，俏如來下意識就反駁。

銀燕似乎對俏如來的反應早已了然於胸，他繼續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擔心。但是你太安靜了，安靜到一言不發，安靜到不讓所有人操心。大哥，你覺得這樣的結果，是我想看到的嗎？”

“我自然知曉……”說到這裡，俏如來輕聲道。他抿了抿唇，嘴角一揚，露出一個如同以往的笑容，那個笑容，讓看著俏如來的銀燕沉默不語，“只是銀燕，大哥……其實沒你想的這麼堅強。”說到這裡，他又笑了笑：“大哥一定會找到機會宣洩情緒，說出心事。但那個時機，卻不是現在”

“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偷偷流淚嗎？”

俏如來搖了搖頭，對著銀燕笑歎：“大哥可不是劍無極。”

聽到劍無極三字，銀燕竟下意識想了想：“大哥說的不錯，那還真是劍無極會做的事情。”

“哈……”聽到這話，俏如來平靜的面容上，終於露出了一個屬於年輕人的開朗笑容，他抬起臂，拍了拍銀燕的肩頭：“銀燕，你的關心，大哥收到了。只是……”他掃了掃車窗外：“你不能看著午夜沒有交警，就一直把車停在路邊和我聊天吧？”

“啊？”銀燕注意力一下子被轉移，他看了看四周：“哦哦哦！幸好沒交警，不然得扣分。”

“不是說要去劍無極家嗎？快開車吧。”俏如來收回手。

“嗯！”

跑車一瞬發動，呼呼的夜風吹入了車內，驅散了剛剛的沉悶。

俏如來朝後一靠，背脊依靠著身後的坐墊，他唇角笑容依舊存在。

“大哥。”

“嗯？”

“我會永遠支持你。”

“呵……知道了，快開車吧。”

※※※

跑車行駛了大約有半個小時後，俏如來已能發現車輛逐漸進了一片大概是九十年代的居民區，也幸好這居民區夠大，讓跑車得以順利駛進。

銀燕將跑車停在一棟居民樓下，然後拿起他丟在後座的袋子。俏如來心想這應該是到了劍無極的居住地方。便推開車門，一人先下車。

梧桐樹的葉子在夜風中輕輕搖擺，讓地上的樹影像是鬼魅一般晃動著身體。俏如來來到樹影下，抬頭看著在黑夜中，仍亮著燈光的那一戶。

這麼晚還未休息，那裡應該就是劍無極的房間？

因為和劍無極是師兄弟，所以他也瞭解過這個同門師兄弟兼好麻吉的身世情況，據說劍無極本來是日本東劍道集團的繼承人，卻因為與西劍流集團的一場財務糾紛，讓劍無極瞬間從富家大少爺變成了孤苦無依的人。若非他們師尊宮本總司不忍，收下劍無極做徒弟。劍無極至今還在日本打著零工呢。

也因為他們與劍無極的交情，俏如來與銀燕曾動用過集團關係，為劍無極辦下了一張居住證。正是有了這東西，劍無極才能長期的呆在國內不用回日本去。

銀燕下車拔下跑車鑰匙。來到俏如來的身側，見他一直抬著頭看著上方，銀燕也順著人視線看去。入目的，卻是這棟樓中唯一亮著燈的一戶。

“大哥，那就是劍無極住的屋子。”

“我們上去吧。”俏如來收回目光，與人一同進了樓道。

十幾個呼吸後，兄弟兩個已來到亮著燈的一層。銀燕在前面領著路，俏如來一邊打量著四周的環境，一邊跟在銀燕身後。只是他們倆還沒有靠近那間屋子，“啪”一聲，門居然開了。

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

“哎呀笨牛啊！果然是你啊！”還未等他們反應，一個略顯輕狂的聲音伴隨著一個穿著黑色短袖的男人一同出現。站在前面的銀燕下意識就上前：“劍無極！不是說了讓你在家裡等著我嗎？！你怎麼起身了？”

“啊呀你為了照顧我半夜三更跑回去拿衣服，作為師兄的我又怎麼能不回報你這一片真心了？所以在聽見樓下有汽車響動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肯定回來啦，於是師兄我就起身相迎你這個小師弟，銀燕啊，是不是很感動了？”銀燕才說一句話，劍無極就劈裡啪啦說了一堆，讓本想扶他回屋的銀燕瞬間收回手：“你……！”

“嘖嘖嘖，我跟你說……”劍無極本想繼續嘰裡呱啦說下去，可是他眼光一掃，就看見站在銀燕身後的那道白衣身影，一瞬間，他的表情變得驚訝：“俏如來……？”

“劍無極，許久不見了。”俏如來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即邁步上前，只這一步，他看清了劍無極腦門上正貼著一個繃帶。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知道你受傷了，我跟著銀燕來看看你，希望不會打擾你休息。”

“怎麼會怎麼會，大家都是好麻吉，你來我歡迎還來不及了。”只一瞬，劍無極又變得嬉皮笑臉，他來到屋子門口：“來來來，都先進來。對了，俏如來，你是第一次來我這裡吧？別嫌棄我這屋子亂七八糟就是！”

俏如來跟著銀燕來到屋子門口，聽到這話，他只是笑笑：“無妨的，我居住的公寓也和這裡差不多。”

三人也不繼續寒磣，一同入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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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樓發表於: 2020-07-21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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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雖然是單身男人住的地方，但劍無極的房子顯然沒有他口裡說的那麼亂。若要真要說亂，大概是在這兩室一廳的環境中他隨手丟的賽車雜誌格外顯眼？

俏如來坐下，看著隨手丟在一旁的雜誌，越看越覺得不舒服。大概是強迫症發作，他把雜誌收拾了一下，放在茶几上。而劍無極，他一進來就直接撲向飲水機，準備給俏如來倒水：“俏如來，銀燕啊，你們倆先坐，我給你們倒水。”

“劍無極！你的腿還沒好，倒水這種事讓我來就是！”

聽到劍無極的腿還沒好，俏如來下意識抬頭，恰好看見穿著七分褲的男人膝蓋上纏繞著的繃帶。

“哎呀都休養這麼久，我沒事啦，安啦安啦，你們坐。”劍無極端起兩杯水，轉身朝兩人走來。

兩杯水放在茶几上，銀燕卻還是不甘休：“你的藥吃了沒？醫生讓你多休息你知道不？”

“知道啦知道啦……”坐在沙發上的劍無極無奈翻個白眼：“不用把那些說過的話再說啦，我聽得懂中文。”他看向俏如來：“俏如來，你能不能讓你弟弟別這麼囉嗦？”

“我想大概是不能，他來的路上，也對我說了不少話。”俏如來端起水杯，微微一笑。

“啊哈？真難得，俏如來你居然被銀燕說了？”劍無極聽到這話，一副像是見了鬼的驚訝表情看著俏如來。

興許是因為銀燕那一番話，俏如來不像過往帶著令人疏遠的溫雅笑容，而是揚了揚眉頭：“是呀，他那一番話，倒是令我無言以對啊。”

“嘖嘖嘖嘖……銀燕啊，你到底是說什麼，居然讓你大哥無言以對？”劍無極好奇地看了看坐在俏如來身側的銀燕：“不得了，果然是不得了。”

“劍無極你……！”

“好了。”俏如來抬臂攔下想起身的銀燕，對著銀燕一笑：“你們倆啊，就別這麼鬥來鬥去了。”

“嗯，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銀燕悶聲不吭點點頭，又坐了回去：“我不理劍無極了就是。”

俏如來正想表示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搞錯了，他就看見銀燕端起水杯喝了口，然後道：“大哥，你不是說找劍無極有事嗎？現在說吧。”

“找我有事？”劍無極一愣，顯然是沒有想到：“俏如來，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俏如來看了看劍無極——準確點說，是用目光將劍無極上下掃視了一遍，那眼神，讓劍無極有種在照X光的感覺。

“……俏如來你有話就說，能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嗎？我感覺自己好像是砧板上的肉，只差被切一刀了。”忍了半天，劍無極還是忍不住開啟吐槽模式。

“哈，抱歉。”俏如來輕輕一笑：“我只是在想你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啊咧？你問這個？”劍無極指了指自己膝蓋上的繃帶，見俏如來點了點頭，劍無極摸了摸下巴：“你……難道不知道嗎？銀燕沒告訴你？”

“之前和銀燕在網上有聊到過，不過也只是知曉劍無極你住院了，具體情況不清楚。”俏如來說道：“今天一回家，就看見銀燕要收拾衣服來照顧你，我就順道過來看看你。”

“這樣啊……”劍無極視線微移，正好對上銀燕一直看著他的眼。他不動聲色地動了動下巴，銀燕也看到他的舉動，側目看了身旁的俏如來一眼，然後低下腦袋，默默點頭。接收到了銀燕的資訊，劍無極稍顯訝異地看向俏如來，對上了那人平靜如水的眼神。

怎麼有種被家長抓到把柄的感覺……？劍無極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胳膊。

“嗯……咳……俏如來啊，謝謝你的關心，我已經沒什麼大事。”

“沒什麼大事就好。”俏如來輕輕點了點頭：“如果需要幫忙，告訴銀燕，告訴我，都可以。我們都會盡力幫你的。”

“啊哈哈，不必啦，我雖然一個人住，但是還是有點積蓄的。幸好我聰明，這次賽車我投了保險，不然那就真是……”劍無極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銀燕的腦袋恨不得埋進手裡的水杯。同時，他聽到那人溫潤的聲音平和而緩慢地說：“這麼說……你們果然和溫皇前輩去賽車了？”

“我……”向來牙尖嘴利的劍無極沒有想到俏如來已經知道這麼多，瞬間啞巴。

看見劍無極這樣，俏如來又無奈又好笑：“你們啊，我該怎麼說你們好？”

“啊呀，是是是，我們是和溫皇賽車去了。”說到這裡，劍無極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是我不想和俏如來你打招呼，我知道如果我和你打招呼了，你絕對不會讓我們去。”

“知道就好。”俏如來不假思索。

“但是……”黑色短袖的男人，第一次皺起眉頭，語氣也變得沉重起來：“如果我們不去，那師尊的事情，到底讓誰去解決？”

他側目看向俏如來：“神田京一已經回日本了，留在國內的就我們三個，你又是個不支持比賽的。所以剩下的，也就只有我和銀燕了。”

俏如來沉默看著劍無極，劍無極是個英俊的男人，這點毋庸置疑。只是額上的繃帶太破壞劍無極的外表，讓他少了一份俊朗，多了一份憔悴。

都是……為了師尊啊……

俏如來垂下眼看著光潔的地面。良久後，他說出了對銀燕說過的問題：“那……讓你受傷，讓溫皇前輩變成植物人，就是你想看到的結果嗎？”

卻不想，劍無極在聽到這話後，瞪大眼睛：“溫皇真的成植物人了？！”

看見劍無極這樣的反應，白髮青年眉頭微皺：“你這個口氣，難道你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知曉了溫皇的近況，劍無極盯著自己的手有一會兒後，突然一手拍到自己腦袋上。

“他居然真成植物人了……”俏如來隻聽見劍無極喃喃道：“鳳蝶沒誑我……”

“你若不信，可直接去問鳳蝶，她會告訴你溫皇前輩的近況。”

“不是。”劍無極放下手，一臉糾結地看著俏如來：“我真不是故意讓溫皇成植物人的，那真是個意外事件！不對，是溫皇自己找死！”

“意外事件？”俏如來想起了在家裡銀燕也是對他這麼說，他微微探身，看著劍無極：“什麼意外事件？”

一聽到俏如來提起這個，劍無極有些憤憤不平：“我跟銀燕說了，這笨牛壓根就不相信。我要對你說，你會相信我嗎？”

“相信與否，要看你說出的事情。不然我給不了你答案。”俏如來淡淡道。

“……算了，那我就說吧。”劍無極學著俏如來的模樣，眉頭緊皺，同時微微躬身，看著茶几：“我和銀燕還有溫皇賽車，一開始，我們三人是持平速度的。隨後溫皇的無雙很快就領先，很快就把我們甩到後面。我不服氣，就加速趕了上去。可是……”劍無極眉頭收得更緊，他還是對俏如來說：“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我看見溫皇的車，在直線賽道上漂移了一下。”

“漂移？”俏如來一怔。

“不過很快溫皇就調整了速度，我眼看著和溫皇越來越遠，心裡也開始急起來，但我又超不過他，沒辦法，我只能繼續加速，也幸好我這車子跟了我夠久能撐住。於是在拐彎的時候，我跟上了溫皇的車。”說到這裡，劍無極摸了摸鼻子，似乎是想起什麼：“第一個彎的時候，我跟上了他。但很快他又超越了我，我好不容易又加速趕上與他持平，就在準備轉第二個彎的時候……”劍無極抬目，看著坐在他面前的兄弟倆：“我看見溫皇的車，在轉道的時候撞上了一旁的牆壁。”

不等俏如來反應，劍無極又繼續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自己轉道時撞上一旁的牆壁。我本來就跟在他的後面，他一轉道撞上牆，我轉道也來不及，刹車也來不及，結果就跟著他一起撞上去了。”看著俏如來訝異的表情，劍無極聳聳肩：“就是這樣。”

“你的意思是說……溫皇前輩在賽車過程中自己撞上了牆？”俏如來一臉難以置信：“他怎麼會想不開自己撞上牆？”

“呐呐呐，這個表情，又是這個表情，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劍無極翻個白眼：“你不會以為是我一氣之下追著溫皇讓他一車子撞上牆吧？我也得有那個能追他的本事才行好吧？”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俏如來下意識反駁，他抿了抿有些乾燥的唇，最後還是把被他晾在一邊許久的水杯端起，仰頭喝盡杯中水，才道：“我只是奇怪，以溫皇前輩的車技，為什麼會突然把車開到牆上？”

“也許他是車技退步了，想拐彎沒拐成結果一個不小心撞到牆壁上？”

“不可能，溫皇前輩既然能和宮本師尊不分上下，他怎麼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那就是他自己想不開了，所以一車子直接撞過去了。”劍無極淡定接話。

“……”

俏如來知道劍無極對溫皇有點心結，所以他無奈一歎，如果溫皇前輩是自己想不開開車撞牆，那他這麼做又為了什麼？他難道就不要集團，不要鳳蝶了？

“也許……是有人在他的車上做了手腳。”

“……！”

兩人齊刷刷看向那個一直沒做聲的人。

被兩人這麼一看，銀燕一下子結巴：“怎、怎麼了？我、我只是隨便說說。”

劍無極沒管他，只是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以溫皇那只老狐狸的車技，國內的賽道壓根就難不倒他，如果他沒自己作死，那車子動了手腳，真是有可能啊……只是會是誰？”

“能知道我們和溫皇比賽的並不多啊……”

“所以這個人，就很可疑了。”

“你覺得會是誰？”劍無極看著銀燕。

“我……”銀燕撓了撓頭：“我……想不出來。”

聽著他們的話，俏如來垂下眼，面上仍是那副不動如山的表情。可是腦海中，已不由自主開始分析起情況。

如果溫皇前輩的車被動了手腳……知道他們賽車的人並不多……如果這是真的，為什麼溫皇前輩在他面前從未提起這件事？他難道就不奇怪為什麼會有人在他的車上動手腳？

如果真的動了手腳。溫皇前輩又為什麼不聞不顧，直接開著車上了賽場？

慢慢地，白髮青年的眉頭微微收起。同時腦海中快速運轉著各種念頭，一個又一個可能開始組合分析，質疑拋棄。

除非……他知曉了是誰在他的車上動了手腳，所以他才會這麼坦然地面對已是生魂的自己。

可是他沒有提起這個人，似乎是決意隱瞞下去。

而值得神蠱溫皇隱瞞的人……可以讓他坦然面對這樣的自己的人……也是知曉溫皇與銀燕、劍無極賽車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能觸及到溫皇賽車……

抽絲剝繭後，一個答案慢慢地浮現在俏如來的眼前。白髮青年下意識瞪大眼睛，遏制下心中的驚濤駭浪。

這不可能，這只是個假設！只是個假設！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可是就算這樣，他也無法忽略那個答案。這個時候，耳邊忽來聲音：“俏如來？俏如來？”

“啊？”俏如來下意識抬頭，恰好對上劍無極的眼。

劍無極眨眨眼：“你怎麼了？一直沒說話？手還在抖？”

“抖？”俏如來抬手，果然，他的手掌在輕輕地顫抖。

“大哥，你沒事吧？”身側的銀燕也一副頗擔心的模樣。

“沒事……只是剛剛，想到了一件事。”俏如來默默放下還在顫抖的手，苦笑一下：“我真的沒事。”

不等二人反應，他看向一旁的日曆，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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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樓發表於: 2020-07-21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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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四周是黑暗，暗到讓他以為自己根本就沒有醒。可是，他很清醒，清醒到他能清楚地認識到眼前不過是一場幻夢。

是啊，夢境，如果不是夢境。他怎麼會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

沒有光線、沒有聲音，只剩下黑暗。

他沉默地看著前方，像是一尊被時間凝固的雕塑。

他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與其什麼都不知道，那倒不如讓這永恆的黑暗，陪伴著自己。

仿佛是感覺到心聲，此時，耳旁傳來一聲滴水聲。那聲音透過層層黑暗，傳到他的耳邊。他先是微微一怔，看向四周，什麼都沒有。

是……錯覺？

可是聲音又是那麼的清晰，他下意識地朝前了一步。就在那一步邁出，他的耳旁又傳來了一聲滴水聲。他愣了愣，又看看四周，還是一片漆黑。

聲音……是從哪裡來？

像是聽到內心的疑問，在那一聲後，忽然響起涓涓的流水聲。那流水聲極其細微，不仔細聽壓根就聽不清楚。

這流水的聲音，又從哪裡來的？

他這麼想著，而那道流水聲像是催他快點過去的號令，他走出第二步。

第二步邁出後，接下來的步子也極其自然了。他朝著那道流水聲的方向走去，耳中是自己的呼吸聲、涓涓流水聲。

流水聲越來越近，他下意識抬頭，這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走出那片黑暗。而眼前的這一幕，令他感到熟悉，又覺得陌生。

血色的天幕下，是不知延伸到何處去的道路，還有枯萎的大樹，倒在路旁的、面目猙獰的巨石，與……

他下意識側目，看著道路兩旁的花瓣細長、顏色豔麗的花朵。

他又回到這裡。

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他又會來到這裡？這一次，他會看見什麼？還是看見，那個人的頭顱嗎？他這麼想著，一邊走到道路邊，看著這細長花瓣的花朵。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花……似乎是……

“哥哥……”

耳旁忽來了一道清幽的女聲，在整個天地間回蕩。

他下意識回頭，四周卻是空無一人。

這聲音是……茹琳？

“哥哥……”

那道聲音又響起，像是一個徵兆，他內心湧上一絲慌亂。可環顧四周，在這片天地內，只有他一個人：“茹琳？茹琳？！”

“哥哥……”

像是感應到他的靠近，那道聲音忽然遠了。

“茹琳？你在哪？！你快出來，別逗哥哥玩了！”

“哥哥……我要走了……”他聽見那道忽遠忽近的聲音這麼說。

“你要去哪？！茹琳？！你別嚇哥哥！”

他慌不擇路地跑著，尋找著聲音的主人。他跑到一顆大樹下，慌亂地看著四周。

“再見了……哥哥……”那道聲音忽然來到他的耳邊，如此不忍，如此清晰。他下意識回頭，就看見延伸到血色天幕盡頭的那條道路上，一道紅衣身影，正緩緩獨行。

那是……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那個夢境。

不能去，那是一個不能去的地方！

“茹琳！別走！那邊不能去！”

他下意識就朝那個方向跑去，不知為何，他始終都接近不了遠方的人。可他依舊在掙扎，像是漩渦中求生的人。像是察覺到他的掙扎，狂風驟起，直直朝他撲來，他下意識抬臂擋在面前，不顧風中的腥臭之氣，繼續朝那個方向前進。可是風越來越大，讓他原本可以跑步過去，慢慢地變得舉步維艱：“茹琳！別走……啊！”身體一瞬失重，他被狂風吹上天際。

躺在床上的人突然睜開眼。

冥醫瞪著眼睛，看著那抹透窗而入的白光。

夢……又是夢麼？

可是這個夢，為什麼會和上次不一樣？變得這麼真實和清晰？

他用衣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茹琳，茹琳怎麼樣了？

想起夢中那連聲的呼喚，冥醫下意識就想下床去看看隔壁房間茹琳的情況。可是，他剛踩到地面，就膝蓋一軟，跌坐在地。冥醫這才發現自己手腳都軟的厲害。

他這是怎麼……？他一邊想著，一邊努力嘗試著爬起來。就在這個時候，他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略顯輕快的音樂在未曾開燈的房間內響起，顯得極其突兀。冥醫索性放棄了掙扎，直接坐在地上拿過手機。

光潔的螢幕上，來電顯示處，是一片空白。冥醫愣了愣，下意識滑動接聽，把手機放到耳邊：“喂？”

“時間到了。”那頭傳來清冷的聲音。

聽著這沒頭沒腦的一句，還陷在幻夢回憶中的冥醫就是一愣，他下意識道：“什麼時間到了？”

那頭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似是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問。他一沉默，冥醫也奇妙地沉默起來。

牆上鐘錶的指標一點一點走動，那一頭也沒有掛斷電話。許久，冥醫才聽到他說：“你難不成忘了要做什麼嗎？”

“我……”冥醫一時語塞，他撓了撓頭，使勁回憶，突然瞪大眼睛。

“我想起來了！”說出這句話時，他已起身跑到門口拿起外套朝身上披，同時急急忙忙對著電話那頭的人道：“我馬上就下來！”

※※※

夜風陣陣，吹拂樹葉，也吹醒人的神思。

坐在長靠背椅上的默蒼離沉默地看著手中的手機，螢幕上顯示著時間正在一點一點跳動。很快，就要進入淩晨。他閉上眼，將手機丟回口袋裡。此時，耳旁傳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並夾雜著呼吸的聲音。很快，那人來到身側：“我……我來了。”

默蒼離睜開眼，看向站在長椅後的人。他顯然才剛起床，一頭藍發還未梳理，顯得亂糟糟的。但他還是急急忙忙換上了外套，踩著拖鞋跑下來。

冥醫好不容易平復下氣息，抹了把臉，轉身來到長椅前一屁股坐下去：“讓你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無妨，等習慣了。”默蒼離淡淡道。

等候，明明是一句簡單的話，可不知為何，冥醫感覺心中有點難受。等候……任憑歲月長河如何流逝，任憑滄海化作桑田，他還是一直等候。等到，地老天荒嗎？

默蒼離似是察覺到了冥醫的沉默，他沒有回頭，只是看著夜深人靜的道路：“你，有心事？”

“啊？”冥醫如夢初醒般看他。

“你有心事。”這一次用的是肯定語氣。

“我……”冥醫遲疑一會兒，他居然無法反駁默蒼離的話。最終只能垂下眼，歎口氣：“也沒什麼啦，我只是……做了一個夢。”

夢？默蒼離轉頭，看著冥醫。他也做過夢，只是那個夢境太過詭異，讓他只能將其深深埋藏在心中，揣摩沉思。

“什麼夢？”

“夢啊……”冥醫怔怔地望著路燈投下的那抹光圈，似是在回憶那個夢境：“我夢見……我呆在一個天是血色，有很多枯樹和石頭，還有火紅色花朵的地方。那裡有流水的聲音，還有一陣一陣幽風時不時刮起。”慢慢地，他的視線下移，看著隱藏在路燈下的那處黑暗：“然後……我看見……茹琳……走在那條通往血色天幕盡頭的道路上……她沒有看我，也沒有回頭……可是我的耳旁就是有她的聲音，她在對我說話，說……‘再見，哥哥’。”

那個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到他幾乎都以為那不是一個夢，是真實的事情。也是因為太過真實，他才會心煩意亂。因為他覺得，那是一個提醒，提醒著他馬上要發生的事情。

為什麼會夢見那種事情？他不知道，只能重重一歎：“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居然會因為一個夢心煩意亂……你是不是想說：‘拿出你做手術時的架勢啊冥醫，怎麼變的這麼膽小了？還是說，你本身就是一個膽小鬼？’”說到最後，他自己都忍不住吐槽起自己來。

身側的人在聽完冥醫的話，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不，我沒有覺得好笑。”

“啊哈？”冥醫看著坐在他身邊坐姿端正的默蒼離，眨眨眼：“以你的毒舌程度，居然不會吐槽我？”

默蒼離也懶得去問冥醫在他心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形象，他看著冥醫，那眼神讓被盯著的冥醫只覺得脊樑骨一陣寒意湧上：“怎、怎麼了？”

“你真的夢見了天是血色，沒有人煙，反而有很多枯樹和石頭的地方？”默蒼離依舊注視著冥醫，似乎想從他眼中看出真與假。

“是、是啊，有什麼問題麼？”

“這是你第幾次夢到這個地方了？”

第幾次……如果真要說，這似乎是……

“瞞著我，並沒有什麼好處。”他聽到那個人淡淡道。

“……第二次了。”

“第二次啊……”默蒼離沒有去問為什麼是第二次，也沒有去問第一次是不是也夢見茹琳。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咀嚼著這四個字，然後默不作聲地看了冥醫一眼。

那一眼，讓冥醫更顯茫然。

“有什麼問題？”

果然，冥醫壓根就不知道他的這個夢境意味著什麼。默蒼離斂了眉，神情淡淡，不動如山：“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

“是……我沒明白。”冥醫老實點頭。

“其實我騙了你。”默蒼離突然話鋒一轉。

“騙了我？”壓根就沒跟上默蒼離思路的冥醫略顯茫然看著他：“什麼……騙了我？”

“其實我壓根就不知道二十年前那件事的具體情況。”

聽他提起二十年前，冥醫的瞳孔一收。

“我知曉的，也只是冥府留下來的部分記載。所以……”默蒼離頓了頓，似是在思索要怎麼繼續說下去。

“所以什麼？”

“所以……因為二十年前那件事，你失去了眼睛。那時候，想必，一定很痛苦吧？”

冥醫理了下自己的頭髮，居然沒有逃避這個問題，極其平淡地開口：“你不是只知道部分事情麼？為什麼會知道，我曾經失去過眼睛？”

“因為你的眼睛，有被換過的痕跡。”默蒼離同樣一臉淡然：“如果我不是冥府的人，我想我也看不出你的眼睛有問題。”

冥醫沉默。

“而你……還不明白麼？”默蒼離本就不是一個多言的人，能在冥醫的問題上說出這麼多話，足可看出他對冥醫的問題有足夠的耐心：“你雖然換了一雙眼，但是你通陰陽的能力並沒有消失。那是潛伏在你血脈中的能力，不是因為一雙眼睛就能決定的。所以……”默蒼離淡淡掃了沉默不語的人一眼：“你的能力，在沉眠一段時間後，又在慢慢蘇醒。而那個夢境，就是一個徵兆。”

“所以……這就是你問我，為什麼會有‘眼’的原因？”冥醫看著地面，那樣子真像是一個受欺負的小孩。

“是，也不是。你可以把我在還珠集團對你說的那句話當做是一個試探，也可以當做是我真的知曉你的情況。”默蒼離看著手中光潔如新的iPad螢幕，借著光可見上面空無一物。

冥醫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二十年前的事情，本該是個被人遺忘的事情，可是他忘了，這天地如此浩大，又有人鬼兩界，他所以為的“遺忘”，也許只是個笑談。

他不想再扯二十年前的事情，他只能轉移話題：“你是不是知道那個地方是什麼地方？”

默蒼離就這麼看著身側的人拙劣地轉移話題，沒有戳破：“是的，我知道。”

“那……那裡是……？”冥醫側目看著他。

“那裡啊……”默蒼離頓了頓，這樣突然的停頓，讓冥醫心中一緊：“那裡是什麼地方？”

“那裡就是我來的地方，冥府。”說完這句話，默蒼離感覺身側的人“嗖”一下站起身。

“我夢見了冥府？！”冥醫的聲音大到整個寂靜的街道上都回蕩著他粗厚的嗓門。可是他沒有管自己午夜擾民的舉動，而是指著自己的鼻尖，結結巴巴：“我我我、我壓根就沒去過冥府，啊呸，要去也是死後再去。我怎麼會無緣無故夢見冥府？！你真不是在開玩笑？！”

默蒼離冷冷看著冥醫，那眼神頗有種“朽木不可雕也”的感覺：“在這種事情上騙你，我有什麼好處？”

“可是我根本就沒去過冥府啊！”

默蒼離的“朽木不可雕也”變成了“恨鐵不成鋼”，仿佛冥醫問了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我不是說了麼，你的能力正在慢慢覺醒，而睡夢中又恰好是人的魂魄會容易離體時。也是這個時候，人才能觸碰到生死之線，所以你才會夢見冥府的情況。”

“那我為什麼會夢見茹琳在冥府？”一提起這個問題，冥醫心中那絲不好的預感又出現。

本以為默蒼離會立刻回答，卻不想他沉默起來。

“默啊蒼離，你這不作聲，是想說什麼？”冥醫躬下身，看著面前人那張姣好的面容。

默蒼離仿佛感覺不到冥醫的注視，他就看著手中的iPad，眨了眨眼：“我覺得，你不會想知道我說什麼的。”

“……有什麼話不能說出口？你儘管說就是。”

默蒼離抬起頭，看著冥醫，確定他不是開玩笑後，才緩緩道：“如遇魂靈在冥府，一者，亡者思念所至。二者……”他撇過頭，似是不忍看冥醫接下來的表情：“二者，乃是冥府緝拿對象。”

冥醫呆呆地看著默蒼離，仿佛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很快，默蒼離就用如同從未改變過的清冷聲音，打破了冥醫的幻想。

“你妹妹的時間，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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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20-07-21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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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曾有段時間，冥醫覺得如果能無視掉默蒼離的面癱和毒舌，聽他用那樣冷冷清清、猶如碎玉一般的聲音說話，真可以說是別具一格的享受。可這一刻對冥醫來說，這別具一格的享受，化作了一把最鋒利的刀刃，直直插入心中。

他呆呆看著默蒼離，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所以他也分不清默蒼離這句話到底是真還是假。直至默蒼離轉移視線，他才轉動有些僵硬的脖頸，用一種極慢、極慢的速度說：“你的意思是……茹琳……要死了……？”

默蒼離點頭。

冥醫踉蹌退後，好不容易穩住身體，就看著沉默以對的默蒼離，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你在騙我對不對？那只是一個夢，所以你在騙我對不對？！”他五指插入亂髮中，努力保持平靜：“我只是做一個夢，怎麼我做夢夢見茹琳，她就要死了？你不是說她還有時間嗎？她還有時間，所以你帶不走她？為什麼她突然就要死了？啊？”到最後，默蒼離都能聽出冥醫聲音中的淒厲與不甘。那樣的他，完全不像是素日裡開朗大笑的冥醫杏花君。

默蒼離默默收起iPad：“我只是推測，但你的確是異能者……”

“去TMD異能者！我不是！從二十年前開始就不是了！”也許是陷入自己的情緒內，冥醫居然爆起粗口：“你一定是在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的對不對！”說到這裡，他似乎想逃離這塊地方：“我不聽你說話，你一定是在騙我，我不聽你說話！”冥醫正想逃走，突然，動彈不了。他睜大已經泛紅的眼睛，瞪著面前的夜色：“你幹什麼？你解開禁錮！”

“杏花君。”默蒼離站起身，緩步來到冥醫身側，一雙冷靜到仿佛是玄冰的眼睛，冷淡看著冥醫：“我以為，作為醫生，你已經看透了生生死死，可我錯了。”

冥醫一僵。

“在人世中，你的確是一個好醫生，妙手回春，懸壺濟世都可以送給你。可是在我眼裡，你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默蒼離抬頭，看著天際：“你有勇氣為了你的妹妹做下逆天而行的事情，有勇氣去面對我這個從冥府來的死神，甚至有勇氣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可是，你居然沒有勇氣去面對一件只是可能要發生的事情。就算你的妹妹要死了又如何？生死是人都要經歷的事情。更何況，她的命明顯就是被你強行吊住的。此刻，也不過是塵歸塵，土歸土罷了。”默蒼離又拿出iPad，看起來是在翻看光潔的表面，口頭還是在對冥醫說：“你的心病，讓你魔怔了。”

聽到這話，冥醫先是一愣，喃喃道：“心病麼……”

原來，他從未走出那件事。原來，他一直都沉浸在那件事的陰影中。

原來，他真的是默蒼離口中的，膽、小、鬼。

膽小鬼……一個不敢面對事實的膽小鬼……一個擔驚受怕的膽小鬼……

“呵……”想到這裡，他低低笑起來，在淒厲的笑聲中，泛紅的眼眶有液體流下：“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聲回蕩在街上，驚醒睡夢中的狗，犬叫聲霎時響起。默蒼離皺了下眉頭，一揮手，一層青綠色的光芒從上至下瞬間籠罩了他與冥醫兩人。

他看著淚流滿面的那個人：“你哭了。”

“哭了麼……？”冥醫沒法抬手，也能感覺到臉上是一片濕潤：“真的……哭了啊……”

“離那件事發生也有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你究竟在執著什麼？才讓你對你妹妹不肯放手？”

冥醫頹然閉眼，聲音已有些沙啞：“因為……她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

默蒼離顯然沒有想到。

“如果不是我……她也不會變成這樣……如果不是因為我……師父也不會把自己的眼睛換給我……如果不是因為我……嬌姨也不會……”

“原來，把眼睛給你的人，是你的師父。”默蒼離無聲一歎：“令師定是異能者中的強者，不然怎麼給你一雙再通陰陽的眼睛。”

“如果可以，我寧可不要這雙眼睛……”冥醫喃喃道：“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每當想起茹琳是因為我才成這樣，我就想去死。可是我不能死，師父和嬌姨把他們唯一的女兒交給我，我不好好照顧她，不讓她繼續活下去。我又怎麼有臉去見師父和嬌姨？”

“所以，你選擇用‘借壽’這種辦法，來救你妹妹的命？”

“不……”冥醫忽然平靜下來，他抬起不知什麼時候被默蒼離解開束縛的手，默默擦去臉上的淚痕。

第一次，這是時隔二十年後，他第一次在旁人的面前，說出自己為他人借壽的真正目的。

“我只是……想用旁人的血淚五感，為茹琳再造一顆心。”

“造心？”

“茹琳的心，早已在二十年前的百鬼夜行裡，被鬼吃掉了。”

※※※

好不容易從那個恍如真實的夢境中掙脫，卻發現模模糊糊的視線內，除了一片黑暗，還有……

她的手，突然被誰握住了。微涼卻熟悉的觸感，讓下意識想掙脫的人，平靜下來。

“茹琳，你醒了？”她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對著她說。

依舊躺在佈滿朱線的床上的茹琳微微轉移視線，這才看清在她的床邊，一個人正看著她。

茹琳本想起身，可發現自己不過是徒勞無功。那人仿佛察覺到她的舉動，手掌輕拍她的手背：“別起身，就這麼躺著。畢竟……你流了那麼多血。”

茹琳一向都很聽他的話的，所以她只是輕輕地動下嘴角：“好。”

一時靜默。

也就是這時候，她才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身上——準確點說，是停留在她那殘缺不堪的半邊面容上。如果是以前，茹琳也許會立刻起身撲進他的懷裡，哭訴著自己的委屈。可是如今的她，已經不是十幾年前的小女兒了。所以茹琳只是輕聲問：“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難看？”

“不會的，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美的人。”握住她的手掌，用力收了收。

“還最美的人，呵，我明明知道你是在哄我，可是……我真是高興啊，高興……到了如今，你還在我的身邊，對我不離不棄。”

“你的身邊，不止有我，還有你的哥哥。”黑暗中，那人的眼睛明亮如星。

“哥哥……”茹琳緩緩闔目，吐出一口氣：“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我牽連他了，他本可以不用這麼辛苦的……”

“……你們是兄妹，何來辛苦不辛苦？”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知道的，他都四十多歲了，連個家都沒有成。還不是因為有我這個累贅妹妹存在？”面對這樣的情況，茹琳倒是很坦然。

“……你不是累贅，至少對我，對他而言，都不是累贅。”

茹琳轉過頭，對上那人的眼睛，她突然笑了笑，那個笑容，在她殘缺的面容上，更顯驚心動魄。

“不過沒關係，我很快……就要去陪你了……”她也不等那人反應，自顧自說起來：“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場面麼？我真的夢見它，血色的天空、枯萎的大樹、還有路旁生長的花瓣細長、姿態豔麗的花朵。”說到這裡，茹琳感覺到緊握著手掌的手，越來越用力。她拍了拍他的手背，又繼續道：“我夢見我走在那條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路上，耳旁是呼呼風聲。風聲裡，有人哀嚎、有人哭泣、有人在歌唱。她們在唱什麼，我沒有聽清，不過我想，等到我魂歸冥府，我也許就能知道她們在唱什麼了。”

“茹琳……別說了……”他的聲音正在微微顫抖。

“何必呢？”茹琳溫柔注視著他，仿佛剛剛說的並不是生死攸關的問題：“我這條命，早在二十年前就該沒有了。是你……還有哥哥……才讓我得以苟延殘喘下來。更何況……”她抿了抿唇，一臉淡然：“你身為拘魂的死神，應該看得出我的日子不久吧？”

“……是。”他終究還是這麼說。

“原來……日子真的不久了……”茹琳喃喃道，她先前只是抱著懷疑態度問她身側的這個人，卻不想他的回答，居然真讓她料中了。

突然，茹琳感覺到握著她的手鬆開，隨後在黑暗裡，她看見那人站起身準備離開，

她被這一舉動驚得下意識開口：“濤君！你要去哪？！”

名為濤君的男人，只是看了茹琳一眼，道：“我去見你哥哥，他有辦法能救你。”

“救我……？”茹琳愕然地看著他，隨後他勉強坐起身，略顯愕然地說：“原來……你一直都知道，我哥哥在做什麼？！”

濤君閉上眼，點點頭：“是，我知道。”

“……他到底在做什麼？你告訴我，他到底做什麼才救下了我這條命？！”

“茹琳，我不能告訴你他在做什麼，我只能說，我已經做了一次虧心事，我不介意為了你再做第二次！”

做了一次虧心事？茹琳還沒搞明白他這話什麼意思，聽見接下來的話。

“濤君？你想幹什麼？！”

濤君深深地看了茹琳一眼，語氣忽而平靜起來：“茹琳，不要管，也不要問。記住，等我。”

言盡於此，他轉身化作一道流光，閃出門外。

“濤君！！！”

※※※

“百鬼夜行……”默蒼離若有所思地咀嚼著這四字，一旁的冥醫也徹底平靜下來，他看著那盞一夜都不會熄滅的燈，便聽見默蒼離說：“我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按照你的說法，你是從二十年前就開始為人‘借壽’，好吧，是用壽命轉嫁再收集人的血淚與五感，想為你妹妹重新塑一顆心，讓她能徹底活下來。可是人的壽命，在生死簿上早有記載。換句話說，就像電腦程式，極其精准。如果你隨意將不該死的人壽命轉移，‘程式’出現錯誤，冥府不可能沒察覺。可是……”默蒼離看著冥醫，一臉沉思：“為什麼這二十年，你卻是平平安安？除了我外，沒有任何一個冥府的人來找你？”

冥醫起先並沒有在意，但隨默蒼離之言，他也反應過來。是啊，為什麼這二十年裡，他做下了那麼多逆天而行的事，卻沒有任何一個冥府的人來找他的麻煩？

這是怎麼回事？

正當兩人沉浸在對這件事的思考中時，忽然，上方的路燈一閃一閃起來。

“嗯？”冥醫下意識抬起頭，看著那明滅不定的路燈：“怎麼搞的？難道路燈壞……”

那個“了”字還沒有出口，路燈“唰”一下，滅了。

眼前霎時陷入了一片黑暗，冥醫看著那盞路燈，又看向默蒼離：“路燈好像壞了，你看得清四周麼？”

默蒼離沒有回答他的話，他只是起身，看著漆黑的環境。

“怎、怎麼了？”冥醫學著他的模樣看看四周，什麼都沒感覺到。默蒼離在看什麼？他剛這麼想，突然，起風了。

不知從何處來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一股陰冷寒氣，從冥醫的脊樑骨猛地竄上。

這種感覺……

只見默蒼離冷眼淡掃四周一圈，他突然高聲道：“沒有隱藏氣息，就出來吧。”

……看這個情況，默蒼離似乎知道擺出這架勢是什麼？此念方落，冥醫就聽見寂靜的街道上，忽然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噠、噠、噠，聲聲猶如鐘點一般，敲在冥醫的耳邊。

冥醫默默地看著黑暗，在黑暗的最深處，一道略顯粗壯的身影正緩緩而來。而默蒼離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他的身前，冷然道：“你也是冥府的人？”

那人沒有回答默蒼離的話，他只是默默過來，借著朦朧的夜色，冥醫看見那是一個紅發的男人。他走到離冥醫二人不遠處的地方便停下，隨後，一抬頭，一雙眼直直朝冥醫看來。

在對上視線的那一瞬，冥醫呼吸瞬間一滯。

他無法形容看見那雙眼睛時的感受，只能說，他在默蒼離眼中，看見的是疏離世外的冷淡與平靜。可在這個人的眼內，他看見的是——滿滿的死寂。那樣的死寂，像是這綿延不絕的黑夜，將他包裹起來，然後，呼吸停止，心跳停止。

“清醒！”耳旁忽來那人的聲音，冥醫精神一震，看向面前的人。

默蒼離沒有看冥醫，他的目光始終都停留在那道身影上。

“你也是冥府的人，對麼？”默蒼離又重複一次問題。

紅發男人點了點頭，隨後，那雙死寂的眼睛又移到冥醫身上。

“你……你這麼看著我，是想做什麼？”冥醫下意識朝後退幾步，至於形象？先這樣吧。

“你沒有被冥府中人緝拿，是因為我。”那個男人突然開口，是一個低啞粗糙的聲音。

“啥？”冥醫一呆。

“冥醫杏花君，也許你並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我知曉你是茹琳的哥哥。”

“你……認識茹琳？”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冽風濤，是負責這一片區域的勾魂使者。也是……”他面對默蒼離冷淡且警惕的眼神，並無畏懼：“你妹妹的愛人。”

“………………”

聽到這句類似宣言的話，冥醫只覺得他的腦袋上，有一隻烏鴉呱呱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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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樓發表於: 2020-07-21 14: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十六

冥醫只覺得他的腦袋上,有一隻烏鴉呱呱飛過。

開什麼玩笑？我妹妹的愛人？不是，先生你哪位啊？你要做我妹妹的愛人為什麼我不知道你的存在啊？你這冒出來的也太突然吧？

一連串吐槽在冥醫的心中爆發，但他還是記得正經事。冥醫抹把臉，讓自己清醒過來，並問：“這位……冽風濤先生，你剛剛說你是我妹妹的愛人，為什麼她從沒和我提起你的存在？”

面對茹琳家人提出的問題，冽風濤死寂的眼睛停留在默蒼離身上，口頭卻回答冥醫：“茹琳沒有提起我的存在，是因為我不讓她提起。”

“不讓她提起？為什麼？”冥醫一愣。

“你不也沒向她提起你這二十年來為她所做的事情嗎。”冽風濤淡定反問。

這一問，冥醫啞口無言。

一直與冽風濤對視的默蒼離，此刻開口了：“你剛剛說，杏花君之所以在這二十年內沒有被冥府發現他所做的事情，是因為你？”來不及糾正默蒼離的稱呼，冥醫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你說是因為你，為什麼我不知道？”

聽到這問題，黑暗中的紅發男人朝前走幾步，不知道他準備做什麼的冥醫下意識拉著默蒼離退後，以防他突然爆發。隨後，死寂的眼睛從默蒼離身上轉移到冥醫身上，又引得冥醫一驚。

“我先問你，你多久為人借壽一次？”

“……幹嘛問我這個？你不是很清楚我在做什麼嗎？”

你要我回答我就回答？就算是大舅子對妹夫也不是言聽計從啊。

仿佛聽到冥醫的吐槽的默蒼離，淡淡掃了冥醫一眼：“回答。”

“……三月一次。”冥醫瞬間落敗。

“按照你三月一次借壽的頻率，再加上借壽需要兩人，也就是說在這二十年裡，被修改壽命的人，絕不只是寥寥數幾。”冽風濤凝視著冥醫，說：“你不知道的是，在輪回之中，自有因果迴圈。你為人借壽，被嫁接的那個人可以苟延殘喘下去，被取走壽命的那個人，本是不該死的人，卻因為你舉動讓生死簿上的時間被減少，為了補全這個該有的空缺，生死簿自會抽走其他人的性命來添補，也就是說，你為一人借壽，死的，可能不只是一個人。”

冥醫一怔。

“所以早在你十幾年前為人借壽時，我就察覺到這一片的生死不太對勁，明明不該死的人，卻讓我不得不提早前去勾魂。也就是因為提早勾魂，我才能從這些死魂的口中知曉，有人才做擅自修改生死簿的事。於是我順藤摸瓜，找到你。”

冥醫揉了揉在夜風中有些冰冷的臉，他看著冽風濤：“既然你早知道我在做什麼，為什麼不在將我緝拿回冥府，反而讓我繼續做這事？”

“因為……”冽風濤沉默一會兒，終還是道：“你若被帶走，茹琳就必死無疑。”

“你是……為了茹琳？”冥醫總算搞明白。

“我只是一個勾魂使者，並不是身居異能的人類，所以在面對茹琳的半生半死之像，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陪著她，讓她的痛苦能減少一點是一點。可是你不同，只要那顆心能夠造成，她就能繼續活下去。”

“所以，你不惜冒著被打下十八層地獄的危險，也要為冥醫瞞下這件事的原因，就是因為你想等著茹琳的心塑成？”一直沒有說話的默蒼離，在聽完這兩人的談話突然道。

“打下十八層地獄？！有這麼可怕？”冥醫愕然看著默蒼離。

“他所做的，並不是勾了不該勾的魂，還有膽大妄為將生死簿異狀壓下，讓冥府時隔陽世二十年後才得以發現異狀。如果讓冥君知曉了他所做的事情，他就不只是刑罰的下場了，他不入地獄，怎顯冥府律例？”默蒼離的語氣雖然淡然，冥醫聽出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中的森森冷意。而當事人對此，只是輕聲：“只要茹琳能活下去，我怎樣都無所謂。”

冥醫不得不說，他真被這個准妹夫打動了。

“為了一個將死的人，不惜冒犯冥府律例，值得麼？”

……這個默蒼離說話真是太傷人了，我還是別理他比較好。

冥醫正這麼想著，就見冽風濤似乎揚起了嘴角，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情在心中，縱苦也甜。”

見身側的默蒼離又想說什麼，冥醫趕緊打斷他的話，同時問出心中的疑問：“那麼，這麼多年了，你都不讓我知曉你的存在，現在又為什麼出現？”

聽到這話，那人轉移視線，冥醫看見那雙原本充滿死寂的眼中，第一次帶上名為哀傷的情緒。

“因為……茹琳快要支撐不住了。”

“……”

茹琳，快要，支撐不住了。

這是默蒼離剛剛對他說過的話，如今，這個勾魂使者對他再次重複。

“本來，她的身上有拘留魂魄的咒文，可以暫時緩解身體崩潰的速度。可是白日內，她深陷死之界域，本就介乎於半生半死的身體在陰氣干擾下加速崩潰。再過不久，她的身體，就要與她的魂魄一樣魂飛魄散了！”

“什麼？！”冥醫瞪大眼睛：“魂飛魄散？！師父根本就沒有和我……”我到一半，他似乎是想起什麼，啞口無言。

“我無法忍受她在我的眼前死去，甚至是魂飛魄散，所以我只能現身，只有你，才能救她！”

“我救她？我要怎麼救她？”

“你的眼前，不是正有一筆沒有做的借壽嗎？”冽風濤看著冥醫：“我不知道對方是誰，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願意做這筆委託，我只想說，如果你做了這筆委託，收集到了新的血淚五感，或者說，直接將那人的壽命嫁接在茹琳的身上，茹琳的身體崩潰就能暫時延緩了。”

“你是說……讓我找鳳……可是……”冥醫只覺得心亂如麻，在沒有找到溫皇的魂魄前，冥醫本就不想讓鳳蝶給溫皇借壽，只是礙於茹琳的身體，他才一直猶豫不決。如今溫皇的魂魄已經在他們手中，他更不可能當著溫皇的面用他義女的性命來換取他的蘇醒。這個冽風濤，現在居然要他給鳳蝶借壽？

仿佛是看出冥醫面上的痛苦和遲疑，冽風濤的目光停在默蒼離的身上——準確點說，是停在了他的口袋上：“我能感覺到，這裡有一個脫離軀體的生魂。”

冥醫看向默蒼離，深沉的夜色中，默蒼離將那枚附有溫皇魂魄的水蒼玉拿出來。他想起來了，他這麼晚跑下來，不就是為了幫助溫皇吸取日月精華以鞏固溫皇的魂體嗎？

還有……他們這一交談……不會被溫皇聽到吧？

仿佛是察覺到了冥醫的內心獨白，青衣人指尖輕撫過水蒼玉的表面，他淡淡道：“安心吧，他沉眠了。”

冥醫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縱然有寄魂之物可以讓他依附，但長時間沒有回歸，他的魂魄會散，而他的軀體，也會死亡。”冽風濤平靜道：“如果我說，我可以幫助他回身體，你會答應我為茹琳去借壽嗎？”

“你的意思是說……用溫皇魂魄歸體，來交換茹琳的生機？”

“是。”冽風濤點頭。

冥醫很想吐槽說你怎麼就知道這個人就是我的命脈我願意用他的生機去為茹琳借壽你就不怕這貨的生死我壓根就不放在心上這招對我來說沒有用嗎？

可就算這麼想，他不得不承認，冽風濤這一下子真戳中他的心了。

一邊是魂魄將散的茹琳，一邊是急需回體的溫皇。家人，朋友。

只需要他拿出那把手術刀，只需要他為人嫁接壽命，只需要他輕輕一劃……

茹琳……溫皇……就都有救了……怎麼看，這都是一筆划算的買賣。

可是……他的心中還是有一絲遲疑？是因為冽風濤剛剛說的那些話嗎？

一時靜默。

夜風似乎永遠都不會停下，急速運轉各種念頭的頭腦也在這微涼的夜風中越發清醒起來。冥醫微涼的手掌撫上滾燙的額頭，他有種回不過神的感覺。更重要的是……他到底該怎麼辦？

微轉視線，夜幕中，默蒼離安靜如常。而他，也感覺到冥醫的注視，轉過頭，一雙平靜如水的眼睛看著冥醫。

——蒼離……我……

——做你認為值得你做的事情吧。

在他的眼中，冥醫讀出了這樣的答案。他沉默一下，輕輕點頭，看向一旁的冽風濤。

“三天……不對，應該是兩天后，我們一起去還珠集團吧。這傢伙的身體在還珠集團裡，正好讓他回去。”

“這個回答，是代表你答應了？”

“是啊，你都這麼說了，為了茹琳，我也不得不做了。”冥醫理了理自己的藍發，語氣平淡到像是和人閒聊：“我總不能真的看著茹琳去死吧？”

“那好。”冽風濤點頭：“兩日後我會出現，與你們一同前往還珠集團。”

“那就多謝了。”

紅發男人轉身踩著朦朧的夜色，悄然離去。他的離去，不止帶走了似乎永無止境的夜風，更讓那盞熄滅的路燈，重新亮了起來。冥醫呆呆地望著那盞明亮的路燈，突然一歎。

“唉……”

抬手撓了撓一頭亂髮，冥醫實在忍不住吐槽：“真是奇了，你們冥府中人來去都是這麼大排場嗎？怎麼我記得你出來的時候不是這樣？”

沉默不語的默蒼離沒接他的話，也沒提醒這件事本來是他做的，一下子被心急的冥醫忽略掉，他也沒生氣，只是在想一件事。

“不過……扯了這麼大半晚上，事情總算有一個結果，接下來就只等兩天后與俏如來一起去還珠集團解決溫皇的事情了。蒼離啊，你說我是不是……”冥醫轉頭，看見青衣綠發的人坐在長靠背椅上，看著路燈。

“蒼離？怎麼了？”冥醫看了看他，發現他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沒什麼，時間不早了，你還是回去睡覺。溫皇的魂魄，就讓我來幫忙鞏固吧。”默蒼離眼也沒抬，如是說。

“……可以麼？你不說這事情最好我們倆一起做嗎？”冥醫眨眨眼。

“沒事的，你上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哦，好吧。”見默蒼離是真不需要自己幫忙，冥醫對人打了聲招呼：“那我就回去睡覺……不對，我回去看看茹琳的情況怎樣了。”

默蒼離閉上眼。

直至聽到那個人的腳步聲慢慢遠離，默蒼離才睜開眼，看著手中的水蒼玉，他眼神平靜如水。

冥醫大概沒有注意到冽風濤的話，可是他注意到了。

冽風濤說的是“她在死之界域”內。也就是說，冽風濤是知曉死之界域的存在。

他只是一個勾魂使者，又非四方死神，在能力範圍外，他為什麼會知曉那個存在不到半個小時的死之界域存在？

還是說……他知曉，是誰張開了死之界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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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38樓發表於: 2020-07-21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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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冥醫顯然沒有默蒼離的敏銳心思，就算他有，他關心的也不是冽風濤為何會在死之界域中。冥醫快步上了樓梯，略顯清脆的腳步聲在空無一人的樓道內響起。

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冥醫先前的偽裝逐漸褪去，他只覺得腦子裡亂七八糟的。茹琳的生死，溫皇的魂魄歸體，找鳳蝶借壽。縱然他已經扛著某些事扛了二十年了，可在個個都是不能忽視的大問題前，冥醫只覺得一陣疲憊。

可是他不能表露出這份疲憊。

也許冽風濤說的對，只有茹琳真正的好了，他身上的責任才能放下。可這個決定，真是一個自私的決定啊。他在內心如此想著，卻又不得不屈服在現實前。

溫皇會恨他麼？茹琳會怪他麼？犧牲的鳳蝶又會有怨言麼？他不知道，只是有種莫名的感覺：這一切，快結束了。

茹琳……

一邊想著，一邊已經來到家門口，冥醫在口袋裡掏了掏，拿出鑰匙，摸黑插進鎖孔。極低的脆響在耳旁響起，冥醫轉動把手，輕手輕腳進了客廳。

一片漆黑的客廳內，只剩下夜晚獨有的安靜。冥醫站在這片區域裡，環顧四周，在目之所及的範圍內，桌上、牆上、甚至是家電器械上，盡是以朱筆劃成的奇妙紋路。

站在黑暗中，冥醫想起了剛剛的事情。他擰著眉頭沉思一會兒，總覺得這個事還是得告知俏如來一聲。他來到茶几前，拿起忘了帶回臥室的手機，滑開鎖屏。

手機螢幕的光點亮了冥醫還帶著傷的面容，他看著螢幕上的時間有一會兒後，總覺得都這個點了，打電話過去豈不是擾民？他調出短信介面，輸入一行字，然後發送。

——我有辦法救溫皇了。

冥醫正準備把手機放回去時，手機突然震動一下，他下意識把手機拿到跟前一看。

上面是回復短信。

——是什麼辦法？

都這麼晚了，這個年輕人啊，怎麼不睡覺？

冥醫輸入回復短信。

——兩日後，還珠集團，我帶個人來見你。

那邊也回復極快。
d/QM
——好。

確定俏如來不會再發短信過來，冥醫把手機放到茶几上。借著黑暗，他的目光停留在右手邊的兩間臥室——準確說，是停留在那扇佈滿朱砂的房門。他來到房門口，聽著屋內的動靜。

安靜如常。

冥醫捏了捏睛明穴，準備離開。恍若心靈感應，屋內傳來聲音。

“哥哥？”

冥醫回頭。

“哥哥，是你麼？”

“……茹琳？是我，你醒了？”

“……哥哥，隔著房門不好說話，你進來吧。”他聽見妹妹說。

冥醫想了想，推門而入。

甫一入內，冥醫只覺得一股香灰的氣息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他看了看整個屋子。若是旁人在，可以看出這是一間女人居住的屋子，因為床、衣櫃、梳粧檯，甚至梳粧檯上的化妝品，什麼都有。只是……他皺了皺眉，看向那個居住在這的人。

朦朧的夜色中，冥醫只見茹琳半靠在床上，長髮披散，遮掩半邊面容，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而她，似乎在看什麼。冥醫順著視線看去，入目是一個放在床頭櫃上的相框。他輕手輕腳走上前，坐在床邊。

剛坐下，冥醫就聞到茹琳的身上有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可是他沒有說，他和茹琳一樣，看著相框。時間久了，他拿過相框，借著窗外那抹透窗而入的光，冥醫清楚看到相框內，有四人站在遊樂園門口咧嘴大笑。

兩男、兩女。其中年輕的男子，正被一名撲到他背上的少女弄的略顯無奈，可他還是在笑。而他們身側那兩名明顯是一對夫婦的男女，正看著他們的兒女略孩子氣的舉動。

冥醫怔怔地看著那四人的笑容，他們的笑容是那樣的燦爛，那樣的幸福，仿佛這世間並沒有什麼能夠摧垮他們的笑容。而如今……

身側的茹琳閉上眼：“二十年前拍的，對不對？”

冥醫將相框倒扣在桌上：“二十年前的八月。”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剛放暑假。”說起過往的事情，茹琳的聲音明顯柔和許多：“正好填了高考志願，按照成績排名，我是全班第二。回來後爸爸媽媽會給我獎勵，可哥哥你說：又不是第一名，怎麼好意思要獎勵？氣的我把你從樓上追到樓下。”

“是啊……”冥醫動了動嘴角：“我是故意這麼說的。”

“我還記得，拍下這張照片的時候，是一個大晴天。天空萬里無雲，陽光璀璨奪目。”

聽著茹琳的訴說，冥醫沉默。

“可我沒想到，接下來發生那樣的事情……已經……二十年了啊……”茹琳閉上眼，似是感歎。

“是，已經二十年了。”冥醫說。

“哥哥你見過濤君，對不對？”茹琳看向坐在床邊的人。

冥醫點頭。

“濤君雖然並不是人類，但他是個好人。有幾次我瀕臨生死邊緣，是他在我身邊守護著我，才讓我撐過來。”

冥醫低下頭：“茹琳，對不起，是我這個哥哥不稱職，師父和嬌姨去後這麼多年，我居然連照顧好你都做不到。”

“不，哥哥。”茹琳搖頭：“我說這話，並不是責怪你不稱職。相反的，我還要對你說聲抱歉，這麼多年，我一直隱瞞濤君的存在。雖然……”說到這裡，她殘缺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也一直隱瞞著我，他，還有你，為我做的事情。”話至此，她長長一歎：“我不知道他隱瞞了我他在做什麼，我也不知道他隱瞞哥哥你在做什麼。但我知道，為了我這條命，你們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再大的代價，只要能換得你一命存活，對我來說，便足夠了。”說到這裡，冥醫只覺得眼眶有些泛酸，他不動聲色地睜大眼，只希望淚意不要在這個點冒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的痛苦，我也知道你們的付出。可是……”茹琳把手從被子裡拿出來，輕撫上冥醫放在床邊的手。借著夜色，她可以看見冥醫的眼睫正輕輕顫抖。她輕輕拍了拍冥醫的手，恍若安撫：“可是哥哥，你，還有濤君，你們問過我的意見嗎？”

冥醫怔怔地看著茹琳。

看到冥醫如此，茹琳收回手，蒼白無力的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心口：“這顆心，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沒有了。縱然爸爸在我的身上刻下了逆天的拘魂符咒，可是，他也付出了應有的代價。而我……”她語氣漸慢，盡是黯然：“這二十年的光陰，對我來說就像殘留在指縫間的沙，雖有沙礫留在指上，可是我能感覺到，該流失的，還是流失了。”

“茹琳……”冥醫有些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哥哥……”茹琳似乎有些支撐不住了，她的眼睫開始輕輕顫抖，可還是勉強支撐著：“對我而言，這二十年來，有你，有濤君的陪伴，已經足夠了。可如今，我累了，我真的支撐不住了，哥哥，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好嗎？”

縱然冥醫再傻再笨，也不會聽不出這話是什麼意思。可他就愣愣地看著茹琳，似乎從未認識過這個妹妹一樣。

“茹琳……”冥醫的話語帶上了誰都聽得出的顫抖和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你想……死……？”

死字出口，他忽然憶起多年前，師父、嬌姨對他說的話。

他，到底該怎麼辦？

茹琳沒有回答冥醫，只是平靜點頭。

得到了茹琳的回答，冥醫沉默地看著倒扣的相框，忽平靜下來，他道：“我……明白了。”

“所以……哥哥你……？”

冥醫突然起身，朝門口走去：“你先好好休息吧，讓我……靜一靜。”

“……好。”

“哐當”一聲，一扇房門，隔開兩個世界。

冥醫怔怔地看著面前的黑暗，很長很長的時間，他不曾動一下。直至牆上鐘錶的指針重疊在一起，他才閉上眼，靠著房門緩緩地坐下來。

茹琳，你說你累了，支撐不下去了。可是，作為哥哥的我，又豈能看著你去死？

原諒我，必須要走下去。

※※※

兩天的時間眨眼就到，在這兩天裡，冥醫手上的傷口也好了。這也方便他在借壽的時候執拿手術刀不會出現問題，同時也確保了借壽的成功率。只是，他還是得小心謹慎，對他而言，每次借壽，就像是做了一場大手術。而且在這場手術中，他還沒有協力。所以，就算他已成功借壽幾十次，也不能鬆懈。

雖然說借壽的手術刀並不需要像一般手術用的手術刀一樣高壓蒸汽殺菌，可為了保險起見，也算是他醫生的本能作祟，他還是把這把貼身攜帶的手術刀在酒精裡浸泡了至少三個小時。

冥醫的目光停留在修長的手術刀上，眼中多了絲若有所思。

如果不是知道這把手術刀的原型，想來誰也不會相信它能切割壽命。

他將手術刀放在一旁的盤子裡，頭也不回問：“還有多久？”

“還有半個小時。”坐在一旁沙發上的默蒼離答道。

“還有半個小時啊……”冥醫將夾子放在一旁，看著盤中的手術刀，長長一歎：“蒼離啊……”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倆的稱呼，竟變得如此親密。

“嗯？”默蒼離依舊快速流覽著iPad的介面。

“你說我……”冥醫轉過身，雙手與下巴都趴在木椅上，一雙眼睛眨啊眨看著默蒼離。

“別說，也別問。”默蒼離果斷打斷他的話。

“……啥啊？我都還沒說我想說什麼？”冥醫瞪大眼睛。

“你想說的，都已經在臉上寫出來了。”默蒼離抬起眼：“我不是萬能通，所以別什麼事情都問我。更何況，這件事是需要你自己決定。”

“我自己決定麼……”冥醫摸了摸下巴。

“有些事，與其讓旁人來為你出謀劃策，倒不如自己問問心。所以，不要說，也不要問我。”默蒼離垂下眼看著iPad。

“是啊，我明明都已經下定決心了。怎麼還是……”冥醫有些焦慮地自言自語：“還有半個小時，怎麼還有半個小時。”

“安心等候吧，有時候，等待是解決焦慮的最好良藥。”

“可是……”正當冥醫還想說什麼時，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趕緊接聽：“喂？”

“冥醫前輩？您在醫院辦公室嗎？”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俏如來？”冥醫一怔：“是，我在醫院辦公室。”

“溫皇前輩的情況還好嗎？”

“溫皇啊……”冥醫看著默蒼離，自從前兩天他和默蒼離在自家屋子下見過勾魂使者冽風濤後，他就沒有插手過溫皇的事情，溫皇的事交給默蒼離管理。今天他又沒見默蒼離把水蒼玉拿出來讓溫皇透透氣，又沒有……啊咧，怎麼越想溫皇的處境越不妙啊？

仿佛是聽到冥醫內心吐槽，默蒼離又抬起眼：“他？好得很，安心吧。”

“是默先生啊。”那一頭顯然聽到默蒼離的聲音。

“呵呵，是啊，是啊。”冥醫連連點頭。

“前輩，我馬上就要到醫院了，之等下一起去還珠集團見鳳蝶吧。”

“你還有多久？”

“大概……”正開著車的俏如來看了看時間：“一刻鐘吧。”

“一刻鐘啊”冥醫看了看牆上的鐘錶：“正好，一刻鐘後下班也不會扣工資。那就等下見吧。”

“哈，好的。”俏如來笑著掛斷電話。

一刻鐘後。

換好衣服的冥醫隨同著難得沒有隱身的默蒼離一同下樓，兩人來到辦公樓門口，正好看見俏如來駕駛著的銀白色靚麗跑車開進醫院停車坪。隨後，車上下來了個穿著白色襯衣的白髮青年，一眼就注意到冥醫兩人：“冥醫前輩！”

冥醫看了看圍繞著俏如來發射粉紅愛心的諸位少女、女士、甚至是老奶奶，只想翻個白眼：和長得清俊又有錢的世家公子哥出門，真是一種折磨！默蒼離倒是沒冥醫這麼多想法，他主動過去。

“默……先生。”俏如來看見默蒼離，明顯緊張很多：“許久不見了。”

“嗯，確實是許久不見了。”

為了不讓默蒼離的“魔爪”摧殘小青年，冥醫快步走去，對著俏如來一笑：“啊呀，俏如來你開車過來，是準備送我們去還珠集團嗎？”

“嗯……反正銀燕一時半會也用不了這台車，我就找他借來，順道送二位一程。”俏如來點點頭，朝後退一步，對著車子做一個請的手勢：“二位請吧。”

三人一行來到跑車邊，看著這輛通體散發著“我很貴”的跑車，冥醫一邊在內心再次感歎真不愧是史家啊就是這麼有錢一邊拉開後車門坐進去，確定不會磨壞這座椅上的真皮，他對車外的默蒼離招招手，等到三人都坐好，俏如來已經完美地調轉方向準備離開醫院。

就在這個時候，冥醫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那個冽風濤……他認識去還珠集團的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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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衣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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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39樓發表於: 2020-07-21 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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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不管冽風濤認不認識路，車已上路是不爭的事實。

冥醫靠在座椅上，看著窗外閃過的景色。將近晚上，天空一半火燒雲，一半夜色。這奇妙的場景，真像是生與死，在眼前同時上演。他低頭捏了捏睛明穴，只希望茹琳不會發現他的事情。這麼想著，耳旁響起輕音樂，冥醫睜開眼，恰好看到前面的人拿起手機看了眼，便掛斷電話。

冥醫一怔，青年似乎不是隨意掛別人電話的人？他探出身體從這個方向看俏如來，只覺得他的眉眼間多了一絲嚴肅。

察覺到冥醫過來，青年看著前方的情況順口問：“冥醫前輩，有事嗎？”

“怎麼不接電話？”冥醫指了指他耳上的藍牙耳機。

“電話？”俏如來一怔，才反應過來他說什麼，俏如來搖了搖頭：“沒事，是銀燕打來的電話。我發短信告訴他我有事處理，讓他好好照顧劍無極。”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我……”冥醫看了看身側一直沒說話的默蒼離：“我和他在這裡，你不方便接電話呢。”

聽到這話，俏如來笑一下：“哪裡的事，再說，晚輩也不是有那麼多秘密的人啊，有什麼不好說的？”

秘密麼？說到秘密，冥醫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從未和青年說是來還珠集團為人借壽的。

每個人都有秘密，他不過是這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所以，就算俏如來有秘密，他不會吃驚。

就不知……他看向身側的默蒼離。

就不知，他，是不是也有秘密。

談話間已到十字路口。等紅燈時，俏如來想起什麼看向身後的冥醫：“冥醫前輩，你和鳳蝶說了我們要來拜訪的事嗎？”

啊嘞？冥醫一呆，他這幾天為茹琳還有溫皇的事操碎心，居然忘記告知鳳蝶他們要來。

看著冥醫這副表情，俏如來無奈地笑笑：“還是讓晚輩打個電話給鳳蝶吧。”

“不不不。”冥醫搖搖頭：“你現在打電話，打不到她那去的。”

“為什麼？”

“讓我來吧。”冥醫翻看著通話記錄，他找到號碼撥出去。很快，那頭傳來清晰的女聲：“喂？”

“鳳蝶，是我。”

“……冥醫先生？”正處理文件的鳳蝶站起身：“你怎麼突然打電話，等等，你打電話來，是告訴我，你答應了？”

“啊……”冥醫看著前面俏如來：“是，也不是。”

“什麼叫是也不是？”

“鳳蝶，我只能說。我這邊已經有辦法救你的主人了。”說完這句話，冥醫就把手機拿開。果不其然，那邊瞬間傳來大聲：“真的？！”等她驚喜完，冥醫把手機拿回來：“嗯，是的。我已經在路上了，只是……”

“只是什麼？”好不容易得到冥醫消息的鳳蝶在房內來回走動：“別在這個時候出什麼岔子啊。”

“只是，有三個人要和我一起來。”

三個人？我？俏如來握著方向盤的手下意識一松。他想起前幾天冥醫的短信。

會是誰呢？

“三個人？是誰？可靠嗎？他是來幫忙還是來做什麼？”

“我覺得，你會覺得他可靠的。”冥醫如是道。

“那麼，你說的人是誰？”

冥醫抬目，看著前面的白髮青年：“俏如來。”

“是他？”鳳蝶來到落地窗前，看著夕陽餘暉下車如流水馬如龍。

“嗯，俏如來你信得過吧？”

鳳蝶沉默一會兒，似乎思考這個問題的可信性，良久，她歎口氣：“罷了，如果是他，我沒理由不相信。對了，你們什麼時候能到？”

俏如來拿起手機看看：“二十分鐘。”

聽到那頭傳來並不陌生的溫潤聲音，鳳蝶沉默一下，才道：“你們快些來吧，我在上次的老地方等你。”

“嗯，我知道了。”冥醫掛斷電話。

也不等冥醫反應，俏如來一踩油門，加快速度。夕陽下，跑車猶如遊魚一般在車縫間快速穿行。

二十分鐘後，天色已近全黑。

借著最後一點天光，俏如來將車開進地下停車庫。隨後三人從車上下來。

將車門關好，俏如來才轉過頭，看著身側的兩人：“我們走吧。”

三人一行，出了地下車庫。

來到大門口，俏如來發現除了保安室內正在看新聞的保安外，這棟大樓戒備並不森嚴。俏如來抬首，看著聳天而立的大樓，在大樓與天際交匯的地方，最後一抹光正悄然隱去。他凝視著那裡，不知為何，心中竟湧現一絲不好的感覺。

怎麼回事？俏如來搖了搖頭。

希望是他的錯覺吧，俏如來這麼想著，一邊進入了早已沒什麼人的大樓。就在三人準備走向電梯時，俏如來突然一頓。

這種感覺？！

是那個在冥醫前輩公寓處布下阻擋結界的人！

“等等！”青年一臂攔下欲走的兩人，冥醫不明所以看著眉頭緊皺的俏如來：“俏如來？”

一直默然不語的默蒼離，不動聲色看向某個放著落地式青花瓷瓶的角落。

俏如來環視四周，隨後，他的目光同樣停在默蒼離看著的那個角落裡。俏如來走向那個無人的角落，緊繃住神經，防止有什麼異變出現。

在離那一處沒有多遠的地方，俏如來突然停下，他冷冷道：“還要呆多久，你才肯出來？”

俏如來這麼一說，冥醫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沒有回應，俏如來眉頭收的更緊，語氣也更冷漠：“不要逼我動手。”

此言一出，只見那空無一人的青花瓷瓶旁，像是有一隻手，將被鎖上的虛空拉開。隨後，一條腿從裡面邁出，然後是一隻手臂，半個身體。再然後是另外一條腿，另外一隻手臂，另外一邊的身體。最後，是他的腦袋。在看清他是誰，冷漠的俏如來愣住了。

那人似乎呆在虛空中太久，甫一落地，便轉轉脖頸，活動了下筋骨。然後才淡淡道：“本來就想這麼和你們一起上去，沒想到你們發現我了。”

看著那一頭紅發，冥醫眨眨眼睛：“是你啊，冽風濤，我還以為你不認識來這裡的路。”

冽風濤停下活動筋骨的動作，隨意一掃四周，聲音平淡如水：“我已經來了，其他的就不必說了，先走吧。”

“走……”俏如來回過神來，他正欲轉身離去。腳步忽然停下，他看向冽風濤：“你來這裡，是做什麼的？”

冽風濤看他：“你問我？”

“不錯。”俏如來頜首，他又補充道：“看你的樣子，你應該不是來勾魂吧？”

冽風濤抬起眼，看向上方：“這樓中，有你認識的人？”

“是的。”

看來，他並沒有認出我是誰。不過想想也是，勾魂使者都要為了勾魂放棄大部分記憶，才能讓自己不礙於情感，有秩序的勾魂。只是，看這個情況，他似乎不知道這樓裡是……

“那個人的身上，有一枚依附了魂魄的玉，我答應了他來此助那個人魂魄歸體的。”

冽風濤指了指冥醫。

“原來如此……”俏如來鬆口氣，既不是勾魂那便好了。他走過冥醫身側，來到電梯口：“我們上去吧，冥醫前輩，是幾樓？”

“啊？”聽到自己的名字，冥醫回過神，跟著俏如來進電梯，順道對著外面的人招招手：“二十一樓。”

默蒼離跟著進了電梯，冽風濤其後。俏如來按下二十一樓的按鈕，看著電梯門緩緩關上。

如果再遲一秒關上電梯，冥醫一行人就會看到，一個披頭散髮、帶著口罩、穿著紅色衣裳的女人，進入了大廳。那女人進入大廳，學著俏如來的樣子環視四周，視線定在旁邊的電梯上。

那邊，電梯正緩緩上升。

女人的身體似乎不太好，門口離電梯也就二十來步的距離，她卻走得十分緩慢。好不容易撫上電梯按鈕，突然，她拉開自己的口罩，捂住嘴悶咳幾聲。咳嗽時，她都能感覺到有暖暖的液體濺上手心，但女人沒有管，她只是把手在衣服上隨意地擦了擦，便又戴好口罩。

然後，女人按下通往樓上的電梯按鈕。

※※※

電梯門徹底打開時，冥醫才發現落地窗外，已是夜幕降臨。而二十一樓，並沒有學落地窗外的那些高樓大廈亮起燈。

仔細想想，上次來這裡，鳳蝶也沒有亮燈。冥醫踏上光潔到可以當鏡子照的地板，一邊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

明明是四個人一起走，可回蕩在過道上的腳步聲十分整齊。

就在這時候，前方的黑暗中亮起輕柔的光，冥醫眯眯眼，柔光處，有人正站在那。走近了才發現，那是他們此行的目標——鳳蝶。而她，正抱著手臂看著冥醫一行人。

直至冥醫來到鳳蝶身前，她才放下手臂，淡淡地看著冥醫身後的俏如來，還有那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兩人一眼，然後轉身進辦公室：“先進來吧。”

鳳蝶站在門口，目送著冥醫、俏如來、還有一個不認識的青衣男人依次走入辦公室，她等一會兒，另外一個男人始終沒有進來，鳳蝶有些不耐地轉頭，看著那面目隱于黑暗中的男人：“你不進來嗎？”那個沒有說話的男人，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鳳蝶：“是……你……？”

“是我？”鳳蝶一挑眉頭。

聽到這話的俏如來轉頭，他難道對鳳蝶，還有記憶？

“小……”冽風濤看著鳳蝶，一句話顫抖著沒有說完便略顯茫然看著四周，突然，他的視線定在冥醫身上。不顧旁人的眼光，冽風濤沖到冥醫面前，一把抓住冥醫：“是她？你要借壽的人是她？！”

說話間，他抓住冥醫肩膀，面目猙獰地看著藍發醫生，使勁搖晃著他：“怎麼會是她？！你告訴我怎麼會是她？！”

“我、我，不是，你先放開，先放開我。”完全沒搞懂他突然瘋狂的冥醫只覺得自己的胳膊要被面前這個人硬生生捏碎了。

“快說啊！怎麼會是她？！”冽風濤不聞不顧。

“你先放開冥醫前輩。”俏如來看著這情況，也試圖拉開兩人：“有什麼話，我們好好說！”

“不行，他不告訴我為什麼會是她，我死都不會……”

正當俏如來已準備動手時，一直瘋狂搖晃著冥醫的冽風濤突然僵住了，俏如來順著視線朝後看去，卻見一把大概三指寬的青銅古劍，正指著冽風濤的背心。

拿著那把劍的默蒼離，對著那個明顯感覺到威脅的人平靜說：“放開他。”

冷眼旁觀這團亂局的鳳蝶也過來，對冽風濤道：“放開冥醫先生吧，他是我請來的客人，我不會讓他在這裡出事。”

似是聽到鳳蝶的聲音，冽風濤沉默鬆開冥醫，他轉過身看著收起劍的默蒼離，好半天，沒有說話。

好不容易從冽風濤手裡搶回自己胳膊的冥醫，一邊揉著，一邊對俏如來笑了笑：“沒事，就是有點痛罷了。”

“真沒事嗎？”俏如來輕輕拍拍冥醫的胳膊，又疼得他齜牙咧嘴：“哎呦，沒、沒事啦，可能腫了，骨頭沒碎就行。”

“那就好。”俏如來視線微移，正好看到默蒼離手中的銅鏡化作了iPad，他不動聲色挪開視線。

“抱歉，是我沒冷靜下來。”冽風濤揉了揉額角，他看向鳳蝶，眼中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你剛剛說，你請冥醫過來，是有事找他幫忙？”

看著這個男人的眼神，鳳蝶覺得怪怪的。不過她還是點頭：“不錯，我請冥醫先生過來，正是有事相托。”

“是……溫皇的事情麼？”冽風濤說。

“你也知道？”鳳蝶一揚眉頭。

聽到回答，冽風濤對默蒼離伸手：“東西給我吧。”

默蒼離在口袋裡掏了掏，將水蒼玉拿出，遞給冽風濤。

“溫皇在哪？我有辦法讓他恢復。”水蒼玉一入手，冽風濤感知一下內中的魂魄，發現他正在沉眠，才問道鳳蝶看他，又看冥醫，見冥醫點頭，她引著冽風濤來到冥醫上次看到的那間小間前，打開房門。在冽風濤準備進入時，鳳蝶輕聲道：“不需要用我的壽命嗎？”

“不需要……從來都不需要。”冽風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算需要，我也不會讓你用自己的命，來喚醒溫皇。”

聽出言語中的嚴肅和不可動搖，鳳蝶一怔的時間，冽風濤已入屋內：“出去吧，讓我自己來。”“……好。”鳳蝶拉上門，朝圍觀的三人走去：“三位先請坐吧。”

等坐下後，俏如來凝視著手中的杯盞，老半天沒有說話。

“不需要自己出馬，不應覺得輕鬆？”

一句話傳入耳中，俏如來一怔，抬頭看向聲源。一旁，默蒼離正端著茶杯，老神在在地看著杯中漂浮的茶葉。

“是啊，但是晚輩，還是有些擔心。”

冥醫與鳳蝶齊齊看向俏如來，冥醫問：“擔心什麼？”

“不知道，只是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如果不知道結果，就不要去想了。結果總會來到，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俏如來略顯訝異地看著默蒼離。這是……他的寬慰？

冥醫也反應過來了：“是啊是啊，俏如來，有什麼事情值得你這麼操心？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你說對吧，蒼離？”

默蒼離沒理看著他的三個，端起茶杯喝了口，然後將其放下：“好茶。”

“還珠集團從不拿不配門面的東西出來。”鳳蝶平靜道：“不過，還是謝謝這位先生的誇獎。”

“縱然有好茶，卻無心思品，也是浪費茶葉。”默蒼離淡然看著冥醫。

被他這麼一盯，冥醫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喝茶。他趕緊端起茶杯喝幾口。此時，一直緊緊掩蓋著的小間門打開了。

鳳蝶扭頭一看，冽風濤已出來。她趕緊去查看溫皇的情況。

冽風濤看著坐在沙發上喝茶的一眾，點了點頭：“幸好他軀體保存不錯，又在離魂四十九日內，才能讓他的魂魄成功歸體。若是晚幾日，魂魄不被厲鬼吃掉，也會慢慢消散。”

“溫皇恢復了？”冥醫站起身。

“是的，接下來就看他什麼時候蘇醒了。”

在確定溫皇的情況真的與先前有所不同後，鳳蝶出了小間，來到冽風濤身前，不管他樂意不樂意，對著冽風濤就是一個鞠躬：“謝謝你救了主人。”

縱然因施術導致臉色極其難看，可冽風濤還是溫柔地注視起身的鳳蝶：“沒什麼，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會努力為你達成。”他頓了頓，輕聲道：“鳳蝶，溫皇……對你好嗎？”

“主人？”鳳蝶正迷茫他的眼神含義時，忽聽到冽風濤這麼一問，她點了點頭：“主人待我，猶如己出。”

“那就好……”冽風濤粗獷的面容上，露出一個笑容：“那就好啊……”

冥醫放下茶杯，來到冽風濤兩人前，他看了看冽風濤，又看看鳳蝶：“鳳蝶，關於借……”

“她不能。”冽風濤果斷打斷冥醫的話。

“為什麼？”冥醫瞪大眼睛：“不是你說好的，讓我來找鳳蝶嗎？”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是她。”

“你……”冥醫也不管旁人知道不知道：“那你讓茹琳怎麼辦？”

“茹琳……”冽風濤的眼神一下子飄忽起來：“我……”

“當初是你說，讓我找鳳蝶作為交換條件，你救溫皇的性命。”冥醫看著冽風濤：“現在你告訴我不用？！”

“我……”

在旁聽個半天總算聽出個大概的鳳蝶，看著針鋒相對的兩人，想了想，還是道：“如果需要我，我可以的，也算是為了感謝你們救了主人。”

“不行！”冷目相對的兩人同時轉頭，異口同聲。

冽風濤眼神平靜看著鳳蝶：“鳳蝶，如果你真的要感謝我的話。能不能……”他遲疑一陣，才緩緩道：“給我一個擁抱？然後……叫我一聲哥哥。”

鳳蝶怔怔地看著冽風濤，看著他慢慢地展開臂膀，死寂的眼中，帶上了別樣的溫情。不知怎地，看著那樣的眼神，她竟沒有遲疑，而是直接張開手臂，撲入那個懷抱。

“哥……哥！”她不假思索。

此時，門口傳來“哐當”一聲，所有人齊齊看向那扇沒有掩好的門。

冥醫過去拉開門，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他下意識低頭，光滑的地板上，是一道清晰可見的血痕。冥醫呆了呆，朝漆黑的過道看去，朦朧的視野中，一道身影正倉皇地逃離這裡。

血腥味、背影……難道是……

“茹琳！你要去哪裡？！”

他趕忙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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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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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