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10 【金银双秀/天剑非天&倦收天X原无乡】寒日,74F更新3p番外（by亡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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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ghtw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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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50樓發表於: 2021-03-21 11: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三十五

道华凛凛，在即将入夜之刻，交织绽出万千金芒银光。此景非凡俗常有，在场初见者无不惊叹赞赏，安心之下，一时忘言。
那异力也为道真最强阵法所压制，逐渐熄灭，再无声息。先前狂暴难遏的猂族，此刻仿佛脱离某种控制一般，如梦初醒，茫然四顾，已不再有攻击力。

一晌过后，双秀二人确认再无问题，眼神一照，同时收阵。
将太极重新纳入掌心之时，原无乡松了一口气。方才的对峙消耗不少，略有脱力，身上晃了晃。
或许是相处偌久早已在年月中逐渐习惯，亦或是长久分离导致的对实际肢体接触的隐约渴望。这次，无须出言提醒，金色的稳沉道者便自觉伸手搀扶住了他。
坚实有力的胸膛支撑着原无乡的后背，稳沉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料遥远但确切地传来。
远远地似乎有道人在交头接耳“北芳秀”“道真双秀”之语，但两人都无暇去听，也听不真切。这一刻，周围的一切喧嚣都离他们远去。两人相互倚靠，仿佛从未分离。

“你……怎会前来？”原无乡平息着呼吸，低声问。
“不放心你。”倦收天在他耳侧，简洁答道。
“你的灵力……”
“未完全回归，但也撑得了这一时。”
“我曾发信让你们静候消息。”
“巧夺无极，怎可无故留你独支、让你受累。”金发道者回答着，似乎又想起什么，嘴角微稍稍弯了一下，“况且，是天剑非天看的信。”

原无乡稍稍喘过气来，头脑中的嗡鸣渐渐消退，意识到此处还有众多弟子与百姓，便略有不好意思地起身来。
转过身，本还有话想说，但深深望入那恍若隔世的金色眼眸，只觉喉头有些哽住，想要伸手抚摸那熟悉的面庞，道一声：“你回来了，真好。”
但理智令他攥紧手中银骠，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只是轻声说：“你们都不该来。”
“并肩之人，何来该与不该。”倦收天将拿着拂尘的手搭在他臂上，以示安抚，低声回道，“无论何事，吾皆当尽力，与你共同面对。”
原无乡无奈。此时此刻，当不知是喜是忧。但倦收天的一片赤诚对己的心，又何能拂了去。
罢了，既同入局中，所余唯共同面对而已。

那小道子蹬蹬跑过来，对着两人一揖，朗声道：“两位宗主。猂族之人已被制住，请问该如何处置？”
两人同时转身，看向那被道人们围住的几个面色慌张茫然的猂族。
原无乡问道，“你如何看？”
倦收天思忖一瞬，开口道：“按吾方才到来时所见，他们是被某种异力所控制，所行非发自本心。但话虽如此，伤害已然造成。为安抚民意、也是预防后续问题，该以制服为主，略施惩戒，以备后续审问，倒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地杀害。”
“吾亦以为然。”原无乡点点头。倦收天便运起功力，剑指流光，隔空点住猂族降者的几处穴位，封住其部分行动能力。那厢看守押解猂族的道者们遥遥地一揖，喊了声“多谢两位宗主”，便各自去忙着清点和重组队。
一切似乎已恢复平静。

“此围已解，吾与天剑非天约定的时间也将至。”收起灵力，再看向原无乡时，倦收天的神色有了一丝担忧与不舍，低声道，“吾不能多留，你当小心。”
原无乡点点头，抬手拉近对方上身，在金发道者唇上轻轻一啄，“你亦然。好好休养。”
倦收天似乎愣了一下，才微微一笑，向前也回吻了一下。
“他亦想见你。”倦收天轻声问，“但担心忽然转换出现会不会引起门人非议。”
“无妨，至少道真之人不会再有成见。”原无乡回道，又想起什么，故作霸道地挑了一下倦收天的下巴，“至少我在的时候不会。”
倦收天知他只是一时玩心起，便也配合他道了一句：“原宗主好气魄。”
调笑完毕，两人慢慢松手，退开半步。
气流蒸腾，白烟袅袅。原无乡深深注视着对方，看那金色的发丝如墨染一般逐渐转黑，面上的神色也微妙地发生变化。
忽闻背后尖锐风啸，剑气掌风同时向似乎毫无戒心之人、以及转换中无力防备之人袭来。

玉川仙境内，另一金发之人仿佛方经历过什么惨痛的折磨，一边揉着肩膀，一边一瘸一拐走到石桌前坐下。
“你今天怎么突然就来了，害玉人都没能躲掉。”月无缺埋怨地给另一人倒茶，面上的痛苦之色似乎还没有消去，“一个你，一个照世明灯，都和玉人杠上了是吗？”
那人蓝衣蓝发，神色淡然，一手执一水色权杖，闻言也是八风不动，稳沉声音回道，“哦，这世上还有另一位能制住你的医者。若有机会，必当一见。”
“可饶了玉人吧！”月无缺想想就要崩溃了，忙不迭地摆手，“愈者慈郎皆是医者仁心，事务繁忙，玉人可不敢多耗二位的时间。”
“那你还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令人操烦。”
“爱惜爱惜，一定爱惜。”月无缺难得低眉顺眼，不敢驳嘴，“丹青和琴心，一直很好地照顾玉人，愈者放心，必不会再有问题。”
蓝发医者还想再说，还未开口便被一忽然飞入的银色纸鹤打断。
纸鹤落在月无缺面前，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医者，见对方没有生气的意思才将其慢慢打开。
“抱歉，愈者，玉人有急事，此次便了可好？”
那人倒也干脆：“既有事，那便罢。”说完正要起身，却被拉住袖子。
月无缺若有所思：“此次之事，可能会有伤员，若愈者愿意同行，想必可以是一大助力。不知愈者，可愿意帮玉人这次忙？”

原无乡却似早有预料，应变神速，一手玄解直接与掌气相对，轰然冲击，另一边拨开剑锋，本指向倦收天/天剑非天心口的一剑堪堪没入原无乡肩膀。
而这一挡一拨，对方行刺之机转瞬即逝。只见烟雾消散，金蓝瞳色的天剑非天缓缓睁眼，沉沉眸光锁住那身形瘦小的道子，欲动手，却被原无乡拦下。
原无乡以目光安抚非天示意自己无甚大碍，转头面向小道子时，终于面上的温柔都被严肃所代替。
“之前遣你离开道真，我以为你便能了解吾之用意，盼你好自为之。”原无乡抬手，忍住疼痛将肩头的剑尖拔出，点穴止血，“之所以留你，一是因为你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扰乱本门，泄露讯息；二是因为你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人。”
小道子惊在当场，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但你竟仍不知悔改，一错再错。”原无乡的声音是鲜少有过的冷然，“以同门与无辜百姓之安危为饵，设下此局，目的在我，在道真，更在倦收天与天剑非天。是吾之过，致使遗患无穷，便应由原无乡来问个清楚。”

“猂族之人，你是何时，夺了吾门弟子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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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51樓發表於: 2021-03-21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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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六

方才行刺一幕没有避过众人，刀光剑影还历历在目，此时远远观视的道门之人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震惊地看向这边。
原无乡注意到此节，提高声音道，“此处尚未安全，烦请诸位道友带领众人尽速撤离，此事吾会给予大家一个交代。”
见众人领命，人群陆陆续续开始向前移动，原无乡才冷静回头，便是赌那小道子此时无胆量再动手。

那小道子面上的神色从惊惶慢慢转为平静，最后甚至带上了一抹微笑。
“被原宗主发现啦。”
原无乡不置可否，仍然保持着一手挡住非天的姿势，清隽的面上如凝了一层霜。
“我何时来道真并不重要”，小道子依旧谦和地回道，仿佛被戳破身份的不是他一样，“先前种种，我都认了便是。但我想知道，宗主是何时发觉问题的。”
“若说察觉不对，是非天与荒禘的那一战。”原无乡冷静回道，“一界之主，亲自挑战，何况还刻意寻衅，引己入危。此事怎么想，都有不合理之处。”
非天将目光从小道子处转到原无乡脸上，“天要打他便打了，有何问题？”
原无乡耐心同他解释，“想来对方是来试探你之能为之限，若能打过，便当时处理了你；打不过，则逼你至极限，记下来，便于后续另行安排。”

非天闻言，若有所思。闭目沉思，似在回忆。
“你说得对。”他突兀开口道，“而且他还知道星元连接被破之事，果真有备而来，心怀叵测。”
说罢，又想到什么似的，认真补上，“且挑战的时机恰好是你在当场，也过于巧合。他以你之安危来威胁天，才引动了天之战意。”
后一句话中毫无掩饰的保护含义让原无乡面上有些挂不住，但依旧维持着一副就事论事的神色，点点头，“若我当时知晓，便更加确定有问题了。”

那小道生咳了一声，“但冒昧求教宗主，这又与小道何关？”
“若事出蹊跷，首先自是回溯前事。道真内部风波与倦收天的短暂回归，时间上与此事过于靠近，且令人怀疑其间是否有何联系。此时，九阳真气的适时出现，终于让这些猜测都有了合理的归处。”原无乡站立不动，不似以往温柔和煦，此时整个人都散发着凛凛寒意，如同冰雕一般。
“愿闻其详。”
“一者是时机，二者是场合。谁知晓倦收天因处理道门内乱正处灵力耗竭之危，谁又清楚剑劫清楚的回归与他的愿景，道真其他弟子未必处处明白，而猂族却对此一清二楚。此前，道真倾全门上下之力寻其下落未果，而在如此关键之时，和凤翥却突然有了下落，且轻易将九阳真气给予剑劫前辈。其中关窍是何人——”
原无乡冷冷注视着面前之人，银骠轻握，微微用力夺去其手上沾了自己血的剑，当的一声掷于地上。
“——还需吾多说吗？”
寥寥数语将前事都串了起来，猂族针对天剑非天之目的昭然若揭。

“不错。”白衣持杖之人轻轻拍着手，自林木黑暗处化现，又慢慢走出，“但既知今日是局，为何来赴？为何现在又不离开，似是特意在此闲叙等吾？”
原无乡神色不动：“既是长久筹谋，想必今日不来，明日再有，徒牵连无辜而已。既择日不如撞日，何妨一会。”
素来隐锋，不等于无锋。该果断之时，他不会比任何人多犹豫一分。
和凤翥不由得比了一个赞叹的手势，道：“果然如倦收天所言，原宗主好气魄！”

非天立在一旁，一双锐利又绝美的鹰眸闪着冷光，“天亦无惧宵小算计。更何况……”
夜风吹起比夜还深的黑发，面上狂色尽显。
“你们既伤害原无乡，自是与天为敌。”说罢，右手成剑指，轰然冲击一旁，沙石飞扬；同时看向原无乡，意在让对方不再阻拦自己，从而可以放手一搏，酣畅一战。

和凤翥笑了笑：“可以，但吾亦不傻，谁要和你们，尤其是天剑非天正面硬抗，我也不是嫌命长。”
摘下黑色镜框，他慢慢说道：“既知是长久筹谋，为何你们会觉得，方才那些人能够走得掉？”

——目光所及的远处，忽见藤蔓铺地而来，堆叠成密不透风的壁垒，逐渐将众人逼回原地；紧接着仿佛潮水包围岛屿，寸寸收紧。道人们燃起道火，护住百姓，以各种灵诀符咒驱逐、劈砍，无奈那藤蔓长势迅猛，破而又生，不久便形成一道环状的高墙，方圆数丈，将所有人困在里面。
并且，那圈还在不断收紧，粗壮密实的木质藤枝互相交缠，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摩擦声，慢慢向内逼来。以此速度，撑不了三刻，所有人便会被这藤蔓挤压吞噬。
“难得的人质，白白放掉岂不亏本。”和者称得上清秀的脸上，露出看似真诚的笑意。

原无乡第一反应是运起太极，护住众人，不让探出的藤蔓将外圈之人缠住卷走。而天剑非天身影迅动，一掌直接向和凤翥面上袭来；却闻和者嘿嘿一笑，拉着那小道子化入身后藤墙之中无影了。非天运起功力，浩瀚无匹之力轰然冲击那数人之高的藤墙，落叶簌簌如飞刀旋飏。
“呃——”和者的声音低低传出，似是受到冲击呕出一口血，但那藤墙却纹丝不动，千钧难撼。
“天剑非天果真，呃，值得吾禘忌惮。”依旧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似乎压抑着痛苦但仍带着笑意，“但此招还不足以一破此法，望你，嗯，也要破己之限，尽力一试，未知能否杀了我，直接打破此局。”

非天双眼一凛，运起全身功力，乌发乱飞，真气腾然，双指向天，随后强力再撼。耀眼灵力将本来黑下去的这片所在照得亮如白昼，藤墙却以更快速的生长填补上了此方消耗。
天剑非天之力，竟如泥牛入海，被分流吸收了个了无痕迹。
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原无乡忽然意识到不对：“非天，停下！”

非天战意正盛，一副无人敢阻的狂放模样。但听原无乡语气焦灼，虽不情愿，但也是依言停下了。

“哈，这么快就让你看穿了。”和凤翥的声音回道，“若说前一着名为‘袭’，那么这一着，正是‘耗’。”
“——但看明白了，你们便能躲开此局吗？”

“切勿在此过度消耗灵力，他们知你星元难继，必有后招。”原无乡撑着手上护住众人的太极，肩头又开始淌血，努力转头对着非天道。非天见此旋即闪身至原无乡背后，霸道灵力转而变为疗愈的蓝色，快速但尽可能温柔地灌入原无乡体内。
“此局主要目标在你，你不必……”
原无乡话还未说完，就被非天沉着脸打断：“是天愿意。不许拒绝。”
原无闻言，轻轻合了下眼。
“不许拒绝”还是当初自己与非天分享记忆之时，偶然被他听去的。
结果每次都被他用在自己身上。

还未及多说什么，四下诡影忽然闪动。不远处挤在一起的人群中，方才恢复正常的猂族忽而再次被暴涨的邪力所控，竟开始试图挣脱之前倦收天所下的禁制。
此刻众人无余裕空间四散奔逃，若让这些被控的猂族全都挣开，混在人群中开杀，后果不堪设想。
这便是所谓后招吗？
原无乡忽而正色，面上一冷，一手撑住太极，空出另一只手来，快速翻了个印，轻声喝道“敕！”
藏匿于藤蔓中、占据着小道子身躯的那人，忽感脏腑之内一股早先已然存在的清正之气忽而逆冲而起，如懂奇经八脉排布一般，堵住了庞然邪气的去路。
那边受其所控的猂族，挣扎声浪顿时低了。

——那是先前原无乡甫来此处时，给小道子灌入的灵气。
一道混成清气，不引不发，反有镇静安神之效；然分出一丝自身灵力引之，可在敌方体内作乱，为己方留出喘息之机。
——先前巧夺无极之时，原无乡碍于全力起阵，无余力再引此力，差点陷于邪气之中，却意外将这一线索留在了此处，成为应对后招之后招。

当此时，天际忽现数道身影，充沛灵光照亮了此方暗夜。
领头之人衣袂飘飘，浑似仙人降世，念着诗号悠然而降。
“玉川之水流潺潺，古来饮者似神仙。放眼天下百千事，无缺，再听徽外两三弦。”

“原无乡，玉人携诸位正道好友，依约来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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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樓發表於: 2021-03-21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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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七

原无乡心下稍微一松，与月无缺眼神相接，各自了然，随后目光又一一扫过他身后的剑风云、江南春信、琴心等熟悉面孔，权当致意。
“原咪和倦咪受累了，这里先交给我们。”开物天工一挥手中之剑，与琴心合力并招，为人群支起新的防护结界，将原无乡替换下来。
“多谢两位朋友。”原无乡缓缓收势，轻吐一口气。
天剑非天闻言，也才将传输灵力的手自原无乡背后放下，盯了江南春信一瞬，神色不算友善，似是对此陌生称呼不甚喜欢。

“啊，未曾预料的访客。”和者的声音似远似近不知在何处响起，语气似乎更愉悦，“好热闹，此局愈发趣味了。鄙人自当盛情款待，可不能失了待客的礼数。”
语声落地，几道异力将春信、琴心震退两步。围住的藤蔓圈中，与正道众人相对的位置，几道猂族装束的身影忽而闪现。
原无乡能看出站在最前的两位是以往情报中所描述的劫鏖主与后狨。
“苦境正道敢于如此下血本，吾辈焉敢不加码助兴。”

天剑非天神色冷然，向前一步。
“你别冲动。”月无缺见状，开口拦阻。“此局本是针对你而来，需处处提防有诈。若无必要，你无需出手对敌。”
非天站在原地不动。
原无乡点头说了一句：“无缺说的对，你且退后。”见他面上依旧冷傲又倔强，又低声哄道，“勿作无谓之争，我会心疼。听话。”
非天这才收敛面上的狂色，微微扭过头去，背手退了一步。

前有藤蔓堵截，后有人质软肋。己方天剑非天实力超绝，却碍于对方之局难以尽展。虽有增援，略占上风，但对方又立刻加上实力相近的后援，若一一捉对相斗，优势便又重被消解。顿时场面又进入了对峙焦灼之态。
如何破局，取决于场上之人先手如何动作。

原无乡同月无缺目光一照，电光火石之间心领神会，未发一语，忽然并剑合招便向新至的猂族领头二人直冲而去！
场上风云突变，场上包括和凤翥之内的多数人都未及反应。

未料正道之人不多话直接动手，这一冲之下，猂族之人竟乱了一瞬的阵脚。
“并非传闻中以巧夺无极闻名天下的道真双秀，那金发之人换了一人。但同属道门，难道他们也是要开阵？”
劫鏖主见他二人突然发难，招行默契，心头纳闷。如此揣测之下，神色一震，闪身暂避其锋，后狨见状，也同样如此。
同时剑风云身形瞬变，自另一个方向赞来虚空一剑，将其余猂族之人震得四散开去。琴心与春信见状，更是旋身护住原无乡月无缺两翼空档，使二人不受干扰地向前。

但二人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猂族二人，这一避一散，正为二人打开一条通路。
就闻原无乡叫了一声：“好友，留神了！”袖中一翻，南宗“乾坤罗网阵”忽而撒开漫天的巨网，登时灵光四溢，恍若烟火漫天，肆意伸展，随后轻巧落下，将身后无辜群众严实罩住保护起来。
——以往南宗长老用来抓捕过自己的灵器，灵活坚实，水火难侵，若非秘法相解，绝无被破可能，换在此地用于护佑，再合适不过。
与此同时，月无缺指划长剑，温光湛然，随后剑诀划动，开启“天璇移斗”之变阵。原无乡身形一闪，以玄解重重击地，镇住阵眼。
——道真之阵，除了诛邪这一共同的功用之外，往往有其他相较鲜为人知的能为。月无缺独秀之“天璇移斗”，其附加功能曾在修业之时被月无缺无心发现，后来便成了他拉着好友逃课的罪魁祸首。此时面对不会灵力的普通人、受到封锁的猂族以及修行未及火候的道门弟子，此传送之法更不可谓不恰如其分。
在此关口，月无缺还忍不住轻声调笑：“与好友你合作总是如此默契，确实比让玉人对上倦收天那个木头好太多了。”

只见骤然光柱冲霄，刺得人睁不开眼。护住的近百人的乾坤罗网开始旋转，逐渐上升。就听和凤翥忽而叫道：“他们准备从上空离开！快拦住！”猂族众人闻言惊醒，想要上前，却被剑风云一剑挡关，其势凛然若恒山不动，任数人围之，竟无人可突破。
眼见此计将成，众人屏息以待。

突见那绿墙竟如手臂一般伸展，试图在上方织出一张网，阻住对方救走人质的去路。藤蔓长势迅速，眼看那口即将封闭，马上要将光柱拦腰掐住。
众人心下一沉，压力稍轻的琴心与春信立刻从战斗中抽身而出，出剑击向逐渐合拢之出口，却收效甚微。
若此举不成，困于此处，众人将面临的困局便是举步维艰。而原无乡心知那道压制邪气的清气难以持久，若其失效，不及时带之前受控的猂族之人远离此地，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正道众人心下焦急，却苦于各自掣肘，无暇支援。

难道……就此功亏一篑？

忽而地面隆隆，微微振动。一道撼世绝伦的气劲带着低沉似龙吟的啸鸣声拔地而起，在那藤蔓之口处形成一圈耀眼的光幕，竟硬生生撑住了密集的藤蔓收紧之路。
众人一时大惊，低头看时，只见白气腾腾里，玄色身影一手擎天，黑发狂舞，脚下地面深陷一尺有余。灵力流泻如瀑，方向却是自下而上，逐渐汇为一线，向上延伸至那光幕的下缘。
极强的曜光将天剑非天本就昳丽异常的脸照耀得更不似凡俗，莫可逼视，那双一者蓝紫一者金红的异瞳更是灼灼如星，天神之姿不外如是。
“非天！”原无乡失声叫了一声，心下巨震，却难以脱身而去。

周身气流倾泻之声冲击着非天的鼓膜，浑然只有嘈杂之声，但身外的那么多声音中，非天却唯独听到了原无乡那一声呼唤。
着急的，深切的，眷恋的，惶惑的。
那便是他所说的心疼吗，非天想。

阖眸一霎，场景转换。雪野里，一尺之遥，映入眼帘的是倦收天与自己酷似的面容。只是道者眉头微蹙，看着自己的神色近似于悲悯。
“你之前曾说过，羡慕天自由恣睢，但再来一次，依旧会选择担起你的担当与责任。”非天若有所思地开口，“天上次觉得你啰嗦、不知所谓，但现在似乎有那么一点明白。”
爱恨情仇，职责担负，哪一项不沉重，哪有快意人生来得自在。
但依旧如此选择，不仅是甘于为他沉沦红尘，更重要的，或许是与他共同撑起此番沉沦之世。
虽九死其犹未悔。

倦收天未置可否，只道：“你还有许多时间来明白。”

将持着拂尘的手轻轻搭在非天的肩膀，金色粲然的道者低声说：“回去吧，吾来助你。”

意识之外，非天之力被那特意为他而改造过的藤蔓源源不断地吸收、分流，却依旧执着地卡住那小小的一方天空，不让藤枝将其吞噬。藤蔓在那光幕之外堆叠而起，不断被灼成齑粉又重新生长，却无法前进分毫。
原无乡心急如焚，却只能死死守住阵眼，看那阵法将乾坤罗网盘旋着推入虚空。
他怎可放弃责任，那是他与倦收天少年时共誓之担负，此生不改。
但若非天有失，他这么久的苦心筹谋，又是为了什么？

汗水滴落下来，模糊了原无乡的眼睛，隐约中，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非天的灵力之中，竟好似忽然蹿出属于倦收天的金色。
“什么？”他喃喃道。

那道金色冲入上空，同藤蔓丛接触之处竟仿佛被火燎到一般，首见退却！
上空出现的空隙越来越大，藤蔓仿佛不受控制一样，逐渐后缩，不久竟露出藏匿于其中的两人。
此时天剑非天的形貌也隐约发生了变化。金光环绕之中，那头狂乱飞舞的黑发被高高束起，金冠镶环，额心金珠化为一片星印，宛如近神。

此时，那阵法轰然，终于功成，带着所有人消失于夜空之中。那道光柱也逐渐暗淡下来，缓缓收入月无缺的觉月天锋中。正道同仁立刻围了过来，护住脱力的玉枢丹桂，留下猂族站在一片空茫之地上，面面相觑。

原无乡支撑着起身，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酸麻了。顾不上其他，他有些一瘸一拐地走向依然屹立不倒的天剑非天。他周身的灵气还未收回，化作碎光，周身游离如梦境。

原无乡很想抱住他。又想轻轻敲他的头，问他为何不听话。
但他问不出口。他明白非天为何如此，非天更是明白他的处境。
他只觉得心疼。

但非天在他这样做之前，缓缓睁开眼，那金蓝异瞳依然冷峻有力。
已无挂碍，足下一跺，劲力爆发，猂族众人所立之地忽而塌陷万丈，纷纷跌落其间，再不复见。
“不可再动了。”原无乡抓住非天的肩膀，就感觉其气力不稳，摇摇欲坠，但傲骨撑持，一如熟悉的另一人。
“让吾背你，不许拒绝。”原无乡强硬地说，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润。
这次非天异常地温顺，靠在原无乡背上，甚至用脸轻轻蹭了蹭道者的背，“不要生气。”
原无乡没有答话。
指尖凝力，向远处一发，将打算溜走的和凤翥击得飞出去，呕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

“琴心，春信，你们去元宗六像接应那些传送之人吧。”月无缺用原无乡能听到的声音安排道，“同南宗长老说，是宗主的安排，让他们解开罗网阵，再将猂族之人送去清清一水澈隔离，洗去邪气，愈者不在，那里还有一位少年可以主事。”
“至于你们，”月无缺转向原无乡，冲着他的背影说，“你先带他离开吧，这边诸事有我。”
原无乡没有回头，只是背着非天，化光而去。

“原来你怕火啊。”月无缺扶住剑风云的手，慢慢走过去，抓住和者的衣领，一手悠悠地掏出烟斗，在他面前晃了晃。旁边的小道子身上气滞未解，被剑风云制住。
“不怕普通的道火，却怕火属的真气，这可真是巧了，要不要尝尝黮月天火焚身的滋味？”
和者闪躲着烟斗里冒出的火焰，嘴角流血，喘着粗气，却还是笑了。
“随便你对我如何，越粗暴越高兴。”他小声道，“反正此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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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53樓發表於: 2021-03-21 11: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三十八

黑沉的夜，九天之巅比静还要静，唯有不变的冷肃寒风，和风中飘零的雪，才能显示这里并非全然死寂。
似有无形的气劲一瞬改变了风雪的方向。随即一道潇洒银影背着一人，似从虚空中化现，站定后先谨慎以灵力扫了一下四周，再次确认安全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胳膊，轻声道：“好了。”
“嗯。”那人低低应了一声，身上却未动，眼睛也仍闭着，只是手上更紧了紧，仿佛舍不得这身躯相贴的温暖。

——之前，原无乡第一时间想带着非天回的是烟雨斜阳。但心思细腻如他，并未直接化现在院内，而是谨慎地在其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先观视了一阵。
果然发现周围似乎有异动。

“道真总坛已开防护结界，原南修真所在又在处理那些百姓之事，暂时都不便回去；而且我担心人多，会有其他变故。”原无乡感受对方心跳稳沉，呼吸均匀，想来只是消耗过多，心疼同时也稍稍放心，便也任对方耍耍赖，侧过头，温柔同他解释，“九天之巅无人，可容你我调息养伤，稍作喘息。”
白色的绒发随着道者说话的动作轻轻蹭在天剑非天的鼻梁上，惹得他有些痒。他睁开眼，目光盯着那白乎乎蓬松松的毛毛，它却仿佛在故意戏弄面前之人，晃动着时远时近。
——很难想象，如此相处的二人，数月前在此地，发生过几近生死之战的激烈冲突。

原无乡似乎也想到了当时之事，神色略有感慨。虽向来谦和温柔，未曾明言，但他也自认算得上聪明通透。兜兜转转，竟也被感情与命运所愚弄，做了诸多蠢事，也走了许多弯路。
那颗赤诚淳朴、未曾经过世事磋磨的心隐藏在轻狂冷漠的外表之下，险险就要永远地错过了。
倘若当时便上去温柔抱住那人，好语相劝，带他回家，再将一切细细查验，会如何呢？

“你又流血了。”非天注意到原无乡的云肩白绸之上又泅出一丝新红，想起他还带着伤，立刻命令道，“放天下来，天已无事。”
原无乡轻声安抚道：“皮肉之伤无大碍，倒是你内息尚需时间恢复，更重要。”

他慢慢扶着非天至一平坦之处，靠着石壁盘膝坐下。手上银骠轻转，揉出一团灵光用以照明，任其悬浮在空中，散发着如月色一般的淡淡银辉。
“方才在战中，你为何会使出九阳真气？”原无乡也在非天的旁边坐定，想到什么，忽然发问，一边伸手托过非天的胳膊，探其灵脉之间的涨落。
“他说他要帮天。”非天回想着，低声答道，“想是他以灵力相赞，才让那藤枝退散。”

原无乡眼睫低垂，以道门之法为非天按着臂上穴位，助他顺气，神色在微光的呼吸中明灭。
这样一想便合理了。局中之人是天剑非天，想必猂族的各处机要便随着非天之特性而设，并未防备倦收天。
若不是倦收天在关键之时如此援手，非天的灵力流失或许会比现在糟糕得多，那个重重设计的局，后续被破也不会那么的顺利。
加上先前共开巧夺无极，倦收天的及时相助更是很大程度上保全了自己；虽然倘使他不来，后援也会不久即至——但计划着以身为引、独力扛下此局，意在同正道战友共破猂族阴谋的自己，恐怕不能如此全身而退了。

以自己的方式为正道出一份力，确实是倦收天会为之事。即使自身难保，那巍峨的金色道影永远都是那般坚定向前，义不容辞。
该苛责他如此奋不顾身吗？
原无乡想如此，但他没有理由。就算如此燃尽自己，倦收天也没有违背当初之誓。

“天道之下，黄泉之上，你我并肩共道，不容相离。若无你相伴，倦收天绝不私自独行。以此心血为誓，三清共证之。”
重情重诺的男人决不食言，这条路他并未独行。
是自己没有周全好他。
还有非天。

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原无乡轻轻问道：“他可安好？”
“不算太好。”非天低声说，“天同上次一样，帮他止住了灵力流失，但……”看着原无乡有些发白的脸色，非天有些小心翼翼，顿了下才继续问道，“他此刻也在闭目调息，要天叫他出来吗？”

原无乡心头猛地揪了一下。摇了摇头：“别让他再多耗损了。”
非天不会妄言，之前的消耗只会让倦收天每况愈下。

“之前战时闻你所言，不是已经寻回九阳真气了吗？”非天低声发问道。
原无乡没有回答。
他该如何同非天解释，九阳真气在九叔手上，而他想要救回的，是完整的倦收天。九阳真气的回归，可能意味着会将天剑非天再次封印。
甚至永久抹杀——如果九阳真气回归的时刻，恰是非天最虚弱之时。
回想到当初倦收天九阳耗尽之时的画面，原无乡心有余悸。若非天剑非天以“永眠”之术护住，那结局不忍细思。如果此事发生在非天身上，自己或许也是一般无二的心痛。
但若是倦收天此次再不得不陷入沉眠，那失去线索的自己，还有把握再寻到他吗？

“你先在此调息。”霍然站起，看着非天的神情，原无乡有些急促地开口，“我……四处走走，查探一番，顺便透气。”
非天看他一晌，没有疑问，只是乖乖点头，阖上双眼，开始恢复灵气流转，身上有丝丝白气腾起。
原无乡站在原地，轻轻握紧手上银骠。然后决然似的转身。

天幕黑沉，不见星月。原无乡缓缓踱着，心如乱麻。
或许，他该给九叔发讯息，央求他先以部分九阳真气归于倦收天，待非天稍作恢复、足以平衡之后，再作打算。若他不肯，或许只能……
原无乡手上化出银色纸鹤，却迟疑着难以发出。身上沉重的压力他感觉到气闷难忍，抚了下胸口，大口喘气。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这份压力，不仅是来自于他的内心。心念一闪，他下意识抬起银骠，以结界隐去非天身形，并隔绝了此方声色，让调息运气的对方察觉不到异样。
他应该意识到的，猂族之局怎么会止步于消耗，必会有人前来划下终局，一锤定音。

“焚宇莽苍燎天踪，添骨谁冷，竭血谁祭。御箓洪荒王者首，猂界为主，殃祸为禘。”雄浑诗声响起，一道银甲披发的身影，一步一惊雷，悍然霸临。
猂界守荒禘，眉目都是冷沉的杀意，负手落在原无乡的身前。

“趣味。上次他藏住你，这次换你藏住他。”荒禘沉声说，“但这无妨，最后的结局不会更改，天剑非天，注定不存于世。吾族霸业的最大障碍，于焉终了。”
他伸出粗壮有力的手，摆在身前，乃王者的请战姿势。“至于你，还有倦收天，一并除去，更是锦上添花。”
“此局最后一着，名为“灭”。”

原无乡一手化剑，毫不退让。
“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轻轻拂了一下额前的一缕银发，打量了一下荒禘，神色似乎轻松了一刻，“要杀原无乡，得问过倦收天，咳，还有天剑非天。若要杀他们——”
语气忽而转强，银剑一转，在另一边银骠上划过，迸出耀眼银光。
“同样要问过原无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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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樓發表於: 2021-03-21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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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九

两厢银色相对，一者清隽洒脱，一者孔武阴鸷，隔着雪幕遥遥对视。

“坚持要做这撼树蚍蜉，禘不拦你。”荒禘慢条斯理道，“但仅凭你一人，要挡禘的关，禘只能说你勇气可嘉。”
“不是说了要杀我，前后又有什么紧要。”原无乡平静开口。
“至于能为，原无乡虽做不到同非天一般，将你，咳咳，”道者还作势轻咳两声，仿佛担心平白造了口业，“——砸入地底，但，也不至于让你瞧不起。”

荒禘面色一沉，似是勾起不好的回忆。
上次惨败虽说是有预谋，但作为一界之主，此事提起来也足以颜面扫地。冷哼一声，一拂袖，在身旁炸起丈余尘雾，起手至肩，道一声“留意了。”
原无乡足行八卦，剑锋横冷，静观对手变化，伺其先动。

一片飞雪落在荒禘额前兽角之上时，他身形瞬变。
以掌先行，猂界之主运起千钧之力向原无乡袭来。
原无乡灵活应对，剑上挽出太极，其力柔而不弱，与荒禘掌气相遇之时未曾轰然相撞，而是圆柔盘旋，将对方劲力轻巧导之，尽数化消卸去——正是无极之招。
荒禘抬首再看时，那轻盈灵秀的身影已悄然落在另一处耸出的石壁之上，背手执剑，一头银发同衣袍一起被风卷起，恍若仙人。
荒禘不信此邪，接连再行两招，竟也被一一化解，未讨到任何好处。更遑论那双银光四溢的金属双手灵活有力，对方又是剑拳皆精的高手，在近身之时招式变化万千，看似轻缓却难以预料，招式往来间，荒禘浑不觉胸腹各中一拳，被逼得后退两步。

荒禘向来所遇强者，无不与他强力对撼，两不相让。此刻遇见此以至柔克至坚的强大功法，竟有些愣住，盖因从未听闻过苦境道门先天之武格乃至处事之道。
“是何妖法，为何不与禘公平论武？”荒禘沉着面色向原无乡发难，“道者，使出你的全力，与禘正面一决。”

原无乡轻笑一声，仿佛回忆到了什么，随即回道：“这世上，见过小当家使出全力的人屈指可数，很是难得。”其中，倦收天和天剑非天倒是占了两处席位，“你嘛，抱歉，还欠缺了些资格。”

荒禘闻言，再度上前，摒弃之前的一招一式的打法，起手便是一阵快攻，欲以其连绵不绝繁复纷杂的攻势迅速拿下对手。然而银骠当家之能为又何止于慢。玄解凝气，顺势转为轻灵迅捷的攻防战术，面上神色稳沉，但挡拆接发的双手快到几乎出现残影。二人缠斗数刻，转眼百招已过。最后双掌一接，分开二人，各自退后相距三丈之远。
对峙静默片刻，只闻轻微的一声，隐藏气劲冲出，荒禘的银甲之上竟隐现掌印，霸者嘴角竟现一丝血痕。

进退不得，高下渐分，荒禘见对方衣上血迹，忽生一念。
一手向后，禘宇荒刈化现上手，蓝色长戟一转，矛头直指原无乡。
原无乡凝神以对，预感对方要转换战术。
“逆天荒刈斩——”荒禘挥戟劈下，恢弘之力带着蓝色残影直扑而来。避之不及，原无乡左手化盾，右手执剑，先以一招“穷”直撄其力，余下冲击则由玄解之盾一一承接。此力浩瀚，即使为剑招冲击了一大半，剩下的力道仍让原无乡横臂抵住银盾，足下弓步后滑半尺。
以强力突击，意图逼自己显出破绽。原无乡抬起头，所见荒禘的神情似乎有些了然与得意。
“你的肩伤又撕裂了，道者。”荒禘低低开口，“禘之臣子，多少还是做到了一些事情。”
原无乡低头一看，之前为小道子偷袭所伤的创口，在背非天回来之时只是丝丝浸红，此刻则是彻底为劲力所撕扯开，疼痛入骨难抑，银衫大片染红。
持银盾的一臂微微颤抖，仿佛难以承力，那盾随即消散在空中。
原无乡额头又开始冒汗。眼睫轻阖，吐出一口浊气，却仍未吭一声。本身敏感的身躯就对疼痛的感知格外强烈，他只是在天长日久的时日里，逐渐习惯于每次都忍住不发。

但另一处寒日高照的雪野之上，一双金瞳似有所感，蓦然睁开。

荒禘手持长戟，再发近身快攻。一手以不绝掌气牵制住原无乡完好的那一只手，逼得那剑轮转挡招；另一边以戟不断攻向原无乡有伤的另一处肩膀，趁的便是其回防不及、挡避不利之危。
原无乡强忍伤痛，银骠剑不断旋划，还忍不住问荒禘。
“这……便是你所说的，公平论武……正面一决？”
荒禘不语，眼神愈发狠厉，“嗤”的一声，禘宇荒刈直接捅穿了原无乡本有剑伤之处。
巨型戟刃将伤口又扩大了数倍之多，顿时血流如注，甚至溅上了那一侧的白绒鬓发。不多时，银色云肩已然为鲜血浸染了半边。
如红梅一般，一朵，两朵，落在雪地之上，艳绝又凄绝。

为长戟贯身之时，原无乡因一瞬的疼痛而仰起了头，银发飘飞，头脑是一片白亮的空虚。他忘了自己当时有没有叫出声，只记得自己在对方松懈又分神之际，抓住机会，以另一手灌注灵力，银剑骤然脱手，翻飞疾行若流星，在荒禘未及反应之时，重创其身。
但先前为剑招所挡拆的掌气，此时失去了面前的阻挡，破空而来。第一掌将原无乡自长戟之上生生击出，退后两步，眼看后招将至。

忽闻震耳欲聋的轰然一声，结界四散碎裂。一玄色身影快得近乎无形，挡在原无乡身前。劫之道瞬时出鞘，一挥之下无匹之力轰掣战场，化消面前掌劲未已，其余劲力直击得胸口还插着银骠剑的荒禘杵戟后撤丈余，地面被拖出深深的印痕，连积雪之下的岩石都被崩裂。

最沉的黑暗天幕之下，万籁俱寂，看在场上之人眼中，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
——雪雾散开，现出峨冠广袖的传说之人。
天剑非天，眼现异光，周身真气乱走。为高冠束起的黑发四散飘飞，缓缓抬眼之时，令人惊心，整个人看起来美丽又恐怖，宛如修罗。
天剑非天，非圣非魔非人之态，本不属于这平凡世间。
但转过身来时，那双接住原无乡的手，却是极尽温柔。
以蓝色灵力覆住原无乡的伤口，暂时制住道者迅速的失血，掌上运力，以所有灵气相输，试图挽住对方飞速流逝的生命力，非天哑着嗓子轻声道，“对不起，天来晚了。”

原无乡头脑有些模糊，晕晕乎乎地张了张口：“你怎么……”
出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必然还没恢复好，怎么又不听话了？
费力地伸手，想要摸摸天剑非天那平素桀骜狷狂，却丰润美好的面容。
然后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一下。
但失血和极痛带来的脱力来得那么快，那手竟颤颤巍巍地停在了半空便无力再进。
天剑非天看出了他的意图，小心地、主动地将脸凑近那双虽是冰冷金属质地、但于他而言天下最温暖包容的手，还乖巧宛如小动物似的，轻轻蹭了蹭。

原无乡定定看着非天，忽而有好多话涌上心头，但思绪纷繁复杂，竟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
他还不想离开，此局未竟，他还要继续守护前路。那条路属于苦境众生，属于正道盟友，属于他的道门。
亦属于天剑非天和倦收天。
若非天或倦收天陷于危难，难以两全，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不该在这即将守得云开的当口倒下。
但他无力再说。
那手猝然失了力道，自非天面上滑落，划出如流星坠落的弧光。

非天怔了一秒，忽而手上更加疯狂地对怀中之人输送灵力，却不见起效，只看原无乡双眸紧闭，面色一点一点地苍白下去。
“不，不。”天剑非天从来轻狂肆意，眼高于顶，世上没有他胜不了之战，何曾有过此等毫无办法、无力无助之刻。
“不，原无乡——”若困兽哀鸣，非天浑身气劲爆发，将方圆数十丈的地面掀起一层，乃至伺机而动准备突袭的荒禘也被震得飞远，喷出一口血来。
不知是因为极悲还是因为灵力倾泻，非天额前飘飞的散发之中，竟出现了一缕雪白。

忽然回忆到什么，非天骤然运起内力，指上捏诀。他可以和初见那次一样，将原无乡的魂识带到自己体内，保护起来，再待未来合适之时回返。

但一只突然出现的水色权杖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不能如此。”

抬头望去时，蓝衣蓝发、神色冷峻之人声音低沉地开口。
“你灵力有欠，不足以再催动移魂之法。强行施术只会让你们双方都魂飞魄散。”

似是看到非天面上的防备，那人开口解释道。
“鸣水非澜挹天愈，应月无缺之请来此，收治可能会有的伤者。但此处高寒，与吾功体相悖，因此来迟了些。”
远处的荒禘咬牙开口：“你竟也来凑此热闹。”
挹天愈目光都没抬，淡淡道：“医者治病救人，本分而已，与猂界守又何干。”

再向非天伸出手来：“伤者交吾，吾能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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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樓發表於: 2021-03-21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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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

荒禘擦了下嘴角的血，看挹天愈果真运起水质灵力，开始疗愈，心下一松，忍不住讥道：“你可真有追求。”
挹天愈手上不停，忙着救人，权当没听见。

天剑非天看了一瞬，见原无乡的脸色似乎好转了些，身上呼吸起伏渐趋稳定，才慢慢起身，转而面向荒禘。一向冷沉的异色眼瞳之中，首见毫无掩饰的杀意。
荒禘见他转身，也一摆衣袍下摆，一手向前，一手执戟，谨慎以对。
全状态的天剑非天他或许无把握应对，但经过之前数般磋磨，此时非天的实力就算经过一刻的恢复，也不会超过两成。
如今原无乡未知生死，挹天愈不打算入局，正道也没有其他援手。在他看来，胜利的天平已然向自己倾斜。
更何况他还有后招，除掉天剑非天，他势在必得。

平生第二次相对，荒禘还打算说点什么。未及开口，就见非天玄影骤然而动，攻势如海潮一般密不透风地席卷而来，逼得他不得不立时横戟以应。
与上次交手之时的打法不同。之前虽然也以原无乡挑起天剑非天的怒气，但他下手依然是又冷又准，浑然不似当下这般戾气四散、毫无理智的攻法。
没有保留，全力以赴，照非天的此种状态，持续不了两炷香的时间。
“困兽之斗。”荒禘嗤道，但话音未落，面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拳，鼻血长流。紧接着胸前再中一掌，退后之时撞在背后的石壁之上，随即肩胛被劫道神兵呼啸着洞穿，整个人被钉在石上，手中禘宇荒刈铿然落地。

非天慢慢靠近，足尖将伤了他心爱之人的长戟踩住，用力一碾，顿时劲力之下尽化齑粉。
握住剑柄，缓缓旋扭，凑近荒禘，非天居高临下、毫无怜悯地低声开口。
“你身上还有逐日之招未解，要你死只是一瞬之事。
“但惹动天之怒气，不该死得如此轻易。”
最天真之人，往往也最残忍。世间万状，唯有一珍视之人，怎能容下害他的凶手得意嚣张。

荒禘呼哧呼哧喘着兽样的粗气，嘴角溢出血沫。
忽然笑起来，露出浸了血的一口牙齿。
“若禘说，禘有方法破此逐日之招呢？”他慢慢说，“忍辱负重的君王，不懈努力，突破己限，终破世上尚无人解开的逐日之招，并成功反杀千年只一见的天剑非天，可是禘之臣民喜闻乐见的伟大功绩呀。”
垂落的手中忽然一翻，现出两块猂玦来。
未等非天动作，荒禘发劲一捏。

顿时猂玦之力猛然爆出，源源不绝灌入荒禘其身，将劫之道震开体外。此力雄厚难当，连非天都退开了好几步。一时当场狂风呼啸，风沙迷眼，令人看不清那道人形。
“至于禘究竟是如何提升的，哪些本拥有猂玦的人又为此消失了，只在意整个戏码的民众，不会太在意。”荒禘的声音慢吞吞地说着，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笑意。
踏出烟尘之时，重新站起的银袍霸者，实力竟是数倍提升。向前步步迈出，足下黢黑的玄武岩竟似隆隆响应。

非天站稳脚步，立时催动意识之境中的寒日，引发逐日。只闻轰然一爆，荒禘之所在似有烈焰焚烧，但荒禘神态自若，仿佛已越此限，不再受其影响。
抬手轻转，以自身之力将那热气都震开而去。
逐日之招，竟尔遭破。

荒禘负手昂然，气势凌云，单手指向非天。
“今日，天剑非天，注定含恨。”

非天横剑以对，神色决然，绝无退让之意。
无论哪个时空，什么身份。这一不屈的魂灵从未在战场之上有过丝毫的动摇。
身处劣势，迎难而上，主动迎击，万死不辞。
他如此，倦收天也是如此。

耳边隐约有一道声音缓缓开口。
“天剑非天，今日绝境一战，你我都要有所觉悟。”
非天狂色不改，傲然答道：“无需你多言，非天不会输于你。”
那人只是轻笑了一声，“那如果还有机会，一定要原无乡做个见证，你我分个高下。”

随即，倦收天在意识之境的雪野中缓缓起身，望着天上那轮寒日。凛凛然金色道影，依旧是凌于世外的绝世之姿。
若一去不复回，这次，还是不能与你告别吗？
指端凝起最后的九阳真气，凌空一击。非天所设的灵气护罩因主人的状态不佳，已然变得如琉璃一般易碎，哗然一响，碎落一地。
那道金色光束打破护罩后，继续向上延伸，一直到那寒日之中，为其提供能多一分是一分的助力。

忽而倦收天心口剧痛，剜如刀绞，手上一颤，灵力差点断开。
想是触发了某个誓言，若不停下，可能会心痛至死。
但他此刻，顾不得其他了。
忍着剧痛，将灵力继续断断续续传输下去。
——为了原无乡能够活下去，即使在没有他的未来。

为原无乡疗伤的愈者，忽而发现其伤处之下的胳臂上，一道红线若隐若现。它似乎急切想要告知什么一般，微微发烫，而且越来越亮。昏迷中的原无乡似乎也有所感知，口齿不清地喃喃着：“倦收天……不许……”
挹天愈皱着眉头盯着神秘物事，此线已然干扰了他的治疗。忍了忍，试图将其忽略掉，但那线在原无乡银白衣衫映衬下格外扎眼。
而且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吉利之兆。
愈者深吸一口气，终于没忍住，将它咔地剪断，收在一边，准备待病人醒来再同他解释。
原无乡果然安静下来，轻轻吐了口气，再次安静沉睡过去。

倦收天也突然得到了喘息，心口的疼痛消失了。
“时间有限，把握机会。”言简意赅，想着非天应该不需他多言。
非天不再答话，面对荒禘，手上一闪，左手惊现名剑金锋，右手仍持劫之道，首见一人双持。

催动真元，凝聚信念的一击，饱含的灵力既有倦收天灿若朝阳的金，也有天剑非天攻击时激烈强势的红。

——腾空而起之时，非天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最初，原无乡为了倦收天和自己一战之时，那最后一击的惊世之姿。
银光流转，剑引雷霆，那目光之中，仿佛藏入了整个宇宙洪荒的刚柔与凉热，让自己从此一眼万年，情动不知。
忽而若有所悟——或许打动自己的，根本不是想要与他作对手之心，而是灵魂之中对此番重若泰山的情义有了激烈的共振，是他自己当时不懂。
但现在知晓，晚了吗？

意识模糊之中，原无乡感觉自己似乎又来到了某处白雾的包围之下，空茫之间似曾相识。远远能感受到有两个身影靠近，一者金光流溢，一者深沉玄黑。
“原无乡，保重自己。”金色那人影说。“吾只愿你此后余生能安心快乐。”
“之前想要作你的对手，这次是天第一次与你并肩作战。”玄色那人影说。“以往天不懂，说过战场之上所谓兄弟无意义，但现在……
他顿了一下，才道，“天觉得很好。”

“你们……都要留下来，别走，求你们。”
原无乡想要上前拥抱住他们两人，但自己似乎被谁拉住，不断向远离那两人的方向而去。
再多的呼唤哭喊都只是无声。那两个身影逐渐隐在雾中，再不可见。

疗愈终了，挹天愈终于停下手，吐了一口气，观察伤者的状况。突然发现，熟睡的原无乡眼角，竟缓缓落下一滴温暖的泪来。
那是融化的雪吗？他茫然抬头，眼神看向战场的方向。
然后一泓鲜血突兀地溅在他的脸上。

“天剑非天，你无需再作挣扎了。”荒禘手心还因着刚刚发出掌气而冒着热烟，沉步走到不肯倒下的人身前。“你之灵气即将耗尽，就算禘不动手，你也撑不到日出之刻了。”
方才，天剑非天与倦收天发出的合力固然惊世绝伦，但荒禘竟也以体内之九阳真气混合猂玦之气强势以应。那是他复活之时，和凤翥输入他体内的关键之机。
两相冲击之下竟是爆燃，冲击四方，其力难撄。坚固的玄武岩所构成的九天之巅，都为此下陷几丈。
面对气力将尽的非天，虽凝聚了此生所有的信念，但天不遂人愿，最终荒禘还是更胜一筹。他已再难击出这样的一掌，而对手却依然难撼分毫。

“——但禘，”那双阴沉的眼睛看着非天嘴角的鲜血，眼中是疯狂的快意，“还是想要亲手了结你之性命，以你这美丽的头颅作为攻占苦境，建立猂族天下的祭品。”
抬手，凝力，重重出掌。
即将击中对方天灵之时，忽闻一声冷沉坚定的：“够了。”那足可毁世的沉重一掌，竟尔就此被凌空拦住，迟迟挥不下去。

缓缓抬头，浓烟弥漫，映入荒禘眼帘的，依次是熟悉的华丽装束，奇异的缀链面甲，以及含着怒意的熟悉眼神。
鸣水非澜挹天愈，或者说，恢复真身的猂族战神，玄魁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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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樓發表於: 2021-03-21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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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一

“果然，禘就知晓，你最后一定会插手。”荒禘不怒反笑，笑对方也笑自己。
昔为同仁，一朝反目，但对方如何想，他依然了若指掌。
“该停手了，荒禘。”玄魁敇天平静地说，“你已走火入魔了。”

“禘没有，是你太过优柔寡断。”荒禘沉声道，“所谓和平，哈，在人族太久，你已失去了猂族战神的骨气，玄魁。”
“你做得太过火了，我会阻止你。”转头对非天低声道，“走吧，伤者已基本稳定，稍候便醒，你可带他先离开此处。”

“你我一决的时候终于到了吗？”荒禘说罢纵声大笑，狂暴的气劲卷地而起。他再次伸手做了一个迎战的姿势，“那便来吧，禘等这一天，太久了。”

原无乡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自己倚靠在某个人的背上，随着其步伐微微颠簸。天色未晓，雾迷露重，那人的肩膀却是令人安心的坚实，些微的温暖隔着衣料隐隐传来。
原无乡想要睁开眼，但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似乎被某种寒冰所冻住，难以动弹。唯有耳边的微微风声，和对方似乎有些力不从心的不稳喘息，才勉强通过耳朵传入他的脑海。

“呃……”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立刻侧过头，听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散落的发丝温柔地拂过原无乡的面颊，缓慢的脚步却没有停下。那人低声地、安慰似的在原无乡耳边说，“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吗，”原无乡口齿不清地重复了一下，恍惚地牵动嘴角笑了笑，心中有一颗悬着的大石落了下来，仿佛有什么为之奔走许久的夙愿终于达成。
但他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事情了。
昏睡之前的事恍然只剩看不真切的人影，眠中之梦也早已沉入某处深渊不复可见。只有紧紧贴着的人，才是踏实存在的，他能抱紧并拥有的。
他们……这是在哪儿？
“北大……芳秀，天羌族人应该追不上来……了，你……也很累了，放我下来，你休困一会吧……”
那人闻言，脚步顿了一下。

“是不是……天快亮了。”原无乡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应，便自顾自说着。感到额发上白露凝珠，在对方走动的摇晃中滴落到自己的脸上，然后顺着自己的面颊流下来，仿佛落泪似的。
这让他依稀想起好多前，自己和倦收天被年长的师父吩咐去采黎明前的清露，在竹林里一人端着一个木盏小心翼翼地寻觅着。那时也有一滴露水落在自己脸上，被师兄轻轻捧住了脸，用温热的手指仔细帮他揩去。
尚未破晓的昏暗天色之下，那双金瞳之中认真的神情，他一直记得。

“嗯，是。”那人回答道，知他未睁眼，便同他描述道，“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了。”
“多好。”原无乡微微翘起嘴角，“血战已罢，北大芳秀，你最喜欢的曙光……快要出现了。”说完，又苦恼似的，靠在对方肩窝摇了摇头，“我……已想不起来上次陪你看曙光是何时了。”
对方闻言沉默了。

“你……”半晌，他才犹豫着开口，“还记得天剑非天吗？”
“啊……非天。”原无乡思绪混乱，努力循着四处游走的记忆，切换了谈话对象，失血与冰冻带来的头脑不清醒，让他回答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我……同你说过了，不要老是乱跑，我……察觉猂族……针对你有阴谋，下次……我去找你，好吗？”
“……天，不需要你保护。”对方刚开始听到唤自己的名字时似乎还有些开心，但听到最后又想到什么似的，闷闷地回答道。
原无乡困惑地微微蹙眉，忽而闭眼感到一道光倏过，对方换了个沉稳的声线：“他不是那个意思。”
“倦收天……”
“是吾。”对方轻声回答道，小心伸出一只手，绕过肩头帮原无乡擦掉面上的露水，声音里有一丝懊悔和疼惜，“原来这段时间你都一直费心筹谋，是吾未能及时察觉，抱歉，吾还是……”
太迟钝了，就像当年一战南宗，自己只是黯然回返，却忘了留他夹在情义之间，所受的难言之苦。
未料直到生命的终了，自己还是重蹈了当年的覆辙。
“我愿意的。”原无乡回着，安慰似的用下巴在他肩上轻轻摩挲，“从来没有后悔过。而且你已经给出了你能付出的所有。”
“还是让你受累了。”倦收天低声说，“方才非天所说，当也是痛惜你之付出，未有冒犯之意。
“此番恩义，倦收天黄泉难忘，来世必报。”

“嗯？”原无乡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某个用词干扰了他的思路，一时又分不清现下是哪个情境，下意识地回道，“当共患难的这份无悔，被你解读成恩义，我便知……便知……”说到一半，竟想不起自己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便知不要听他瞎说。”非天的声音简洁地回道，“天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颠簸的步伐终于停下，他直白地发问，话语间却又有些小心。
“你，会想念天吗？”

似是头脑中的迷雾终于被一阵晓风吹散，原无乡一瞬清明，猛地睁开眼，发现他们已下到九天之巅山腰之处的某个平地，四周云雾缭绕，而两人所朝向的东方，天已半白。

落雪的顶峰之上，荒禘与玄魁二人已战得难解难分。
“你无力回天了，玄魁。”荒禘狂笑着，厉掌向前，毫无保留地向着昔日并肩的好友而去，“天剑非天完了，倦收天和原无乡也完了，苦境正道不堪一击，已经没有谁再能阻挡在禘的面前。”
玄魁只是拆招躲闪，没有主动出击，淡淡道，“吾可以。”
“哈哈哈哈哈哈，你太高看你自己了！”荒禘功力再催，浑身真气狂燃，隆隆地动，右手成爪，聚敛风云，欲要发出毁天灭地一招。
只见玄魁眉头一敛，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终于上前与之一掌相对，含着水之寒气的灵力与荒禘强势对冲，登时风雷阵阵，岩石崩毁，唯有中心二人，气势凌然，不动如山。
两厢交汇，各自受到对方之力的冲击。玄魁强纳对方的猂玦之力，口角淌血，而荒禘则受那玄水凝一之气一激，内息稍滞。
各退一步，未及喘息，便见荒禘笑道，“你以为此寒冰之气能困住禘吗？”体内剩余九阳之气运转，与那寒气一激，登时白烟袅袅，各自抵消。
“不好。”玄魁难得低声一呼，就见恢复全功的荒禘趁兴功体再催，在唾手可得的胜利面前已然毫无理智，欲以百十倍的力量凝聚自身，发出最后一锤定音的一击。

而远在百里之外，一人黑衣黑伞，沉默不语，注视着这边的方向。
“掌时之智，也是掌死之智。”另一人白衣拂尘，气质清冷，偏紫黑的唇色平添了一丝神秘，“你便是这局背后的操盘手了。”
黑衣之人不发一语，安静以对。
“在此之前，吾当真以为，你是帮助荒禘对付天剑非天，并试图通过归还九阳真气一事，将正道拉拢到你们这边。但因着原无乡的坚持力保，你们的希望没有达成，正道反而既收下九阳真气，又与天剑非天成为了盟友，转而与猂族相斗。吾曾以为，这局，是你输了。”
“月才子以为不是吗？”不动声色，轻缓开口。
“也是刚明白不久。”谈无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荒禘一直在孜孜于设局，以消灭潜在的对手，却没想到，帮他参谋此局的人，也将他一并算在了此局之中。”
“吾始终是为了猂族。”沉默了一会，那人只抛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来。
“同时也可以兼顾许多。”谈无欲一甩拂尘，神色中是透彻的精明，“此次，若非原无乡早早发现端倪，又坚持发信劝说正道众人，铁了心要护住倦收天与天剑非天，或许，我们便真的跟随你的计划走了。这样一来，天剑非天恢复为倦收天，被永远压制。正道其力难撄，苦境将彻底暴露在荒禘的侵略之下。”
“和这次不是一样的结局。”
“不一样吗？”谈无欲淡淡瞟了对方一眼，“若是换成天剑非天死，倦收天一并被铲除，原无乡也极有可能不能独活。有何不同？”
“但他们此次都活下来了，目前来说。”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了。”谈无欲轻轻笑了一下，“这次他们能活，除了他们自己互相倚靠之外，关键之时突然出现，相救的是谁？退一步说，如果他们都死了，最后最能倚仗对抗荒禘的，又是谁？”
风乍起，将那黑衣人身后桌案上数百张着了墨的纸张吹得翻飞而起，有的甚至落入了面前的池水之中。
“说到底，天剑非天之事，是一个引子，只为了引出这最后的英雄。至于他们是死是活，你可能没有挂心过。”谈无欲看了那落入水中的纸一面，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虽然吾从来不信风花雪月，但这次，吾愿相信有情之人，必能得偿所愿。你说呢？”
黑衣人不再解释。琉璃般的眼眸轻轻合上。
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月才子，有何不知。
“你这次前来，所为何事？”他最后问道。
“原无乡觉得此事背后或许有智者涉入，因此托我帮忙查探，必要之时帮忙牵制一下罢了，虽然现在看来，已无必要。”
说罢，飘拂而去。唯留那一人，一伞，和一地宣纸，在原地若有所思。
将先前落入水中的纸谨慎捞起，字迹已然辨认不清。
叹了一口气，藐烽云低声喃喃道：“惟愿一切荣耀归之于你。
——吾之主。”

“荒禘，停下！”玄魁难得失却云淡风轻的气度，声音里带了一丝急切，“你依托九阳真气复活，之前与非天一战，你贸然动用了此气，已然耗损，加上当下，你之功体可能无法承受此等强悍之力了！”

话音未落，就见荒禘狂笑着，毫无意识地继续运力，天地风云皆惊。
“毁灭吧！”
就在那掌即将发出的前一刻，忽闻荒禘的狂笑声忽然一滞，仿佛被一团布猛然塞住了喉咙。
伟岸的身躯摇晃了一下。细看来时，七窍竟突兀地流下血来。
荒禘青灰的面色有一丝茫然，不解似的看着玄魁。

对视的一秒，玄魁忽感心下一沉。
手上立刻运起滔天水浪，催以寒气，欲将荒禘冻在其中，然而为时已晚，还未将荒禘之身完全包覆住，就闻惊天一爆，地动山摇，巨大的冲击波延展方圆百里，石屑、冰雾纷飞，一时此地如临鬼域。
玄魁抬手挡住脸，努力站住不被这股力量掀飞，震惊之下微微喘息。待一切平静下来后，他缓缓将手放了下来。
九天之巅的山头，已被此力量削去了一半，烟云尘硝缓缓散开后，能看到曾经是平地的地方变成了悬崖，而他所站的另一半仍是平地。
“荒禘。”玄魁唤了一声，又稍稍提高声音重新叫，“明狴荒禘。”
无人回应。

先前失去二人的梦境忽而宛如重现，原无乡心神清朗之下，心绪忽而大乱。
“不，不。”明明他们已经成功走出了此局，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会将他们分开。此后山高水远，风轻云淡，他们终于可以一起，将没说完的话好好说，将失去的本该紧紧相依的日子全数补回来。
天剑非天，倦收天。他们这两面，每一面都让他沉迷到难以自拔。他不会放弃他们，他要他们活下去。
无论什么代价。

原无乡发现自己的手能动了，功体也似乎隐隐可以流转。
他猛然抬起手，将背着自己之人点住穴位定在原地，竟也因为对方毫无防备而功成了。左手运阴，右手运阳，额心灵珠熠熠闪光，欲以异法将自己的功体生生撕裂，分为两种截然不同性质之气。
——这是他以往查道真双魂典籍之时的意外发现。既然灵魂可分，那么功体又未尝不可？
原无乡的修炼以太极为基，一者阴，一者阳。虽不能完全替代那二人纯正的灵力之基，但保命是足够了。
虽看所谓的付出与所得，或许并非良策。但作为万不得已之措，想想也没什么不好。自此不过一起做普通人罢了。闲云野鹤，桑梓田园，也并不比这江湖淘浪来得枯燥。

“不可！”不知是倦收天的声音，还是天剑非天的声音。原无乡面前只有灼灼华光，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生理性的泪水都几乎流了出来。
他在他们背上，他们来不及阻止的。原无乡轻轻笑了声，听者却目眦欲裂，却已没有办法冲击穴位解开自己。

而正在此时，忽而地动山摇，随即一道极强的冲击之气席卷而来，将此地之人掀得摔下，人也分开了。烟尘滚滚中，原无乡还有半身的冰冻未解，勉强没被纷纷的落石砸中，而被点穴之人，则不知去向。
烟尘散去之后，原无乡从地上匍匐着，勉强支起上身，发现有一座巨石正在方才他们站立之处。
原无乡呆立了半晌，才轻轻摸了一把满是尘埃的脸，轻轻唤了声“倦收天？非天？”
他试图推那巨石，却怎么也推不开。原无乡急促地喘息着，用银骠玄解砸着那玄武岩质地的巨石，试图一点一点将其破开。
“原无乡。”倦收天的声音。“吾无事，在巨石的侧后。”
原无乡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无力地靠在巨石之上，喘息一刻。
“吾还以为……无事。”

对方安静了一会，才说：“方才你要做的事，太傻了。”
倦收天很少这样说话。原无乡闻言不禁笑了。
“吾不仅方才要做，马上还要再做。你们两个谁都没法反抗。”说着就撑着手臂，匍匐向前，欲绕过巨石，去找他二人。
地上颇为粗糙，原无乡虽手臂为玄解，但手肘还是很快便被沙石磨破了。一步一步，混不觉痛，也不觉狼狈。他只有一个愿望。
但……
“来不及了。”倦收天轻声道。
“日出就要到了。”
原无乡转头看去，只见天际祥云翻涌，色彩瞬变，那是他们并肩看过多少次的景象。
“你既安全，吾便放心了。”倦收天的声音低低地传来，饱含难以言说的深邃情感，“好友，愿你好好保重自己。”
“我……”若你离去，我独自一人又如何保重？
“只要不虚此行，始终灿烂，吾，不畏惧结局。”天剑非天带着轻狂的声音也传来，似乎还是毫不以为意，“你会想天的，对吗？”
“会……”喉间哽住，再说不出什么，还想说你我还有战约未践，不算了吗？

初阳的光剑在云层中穿刺，即将遍洒大地。
这是他们首次不是在山巅看的日出，但四周温柔的群山，宛若波涛拥吻着太阳，云海便宛如翻起的浪花，是从未体验过的另一番景象。
而他们，却为一石所隔，爱人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原无乡仍然没有放弃，咬着牙努力向前。温柔如他，遇到重要之事时坚韧也非常人。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放弃。
然后，一双侠客的鞋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果然在此处。”
来者正是，剑劫，歧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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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樓發表於: 2021-03-21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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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二

“九叔……九叔！”原无乡仿佛溺水之人忽然找到浮木，一身狼狈，全然失却了平素的淡然潇洒，开口急道，“他们在……巨石后面！”
剑劫点点头表示知晓，下摆一拂，蹲身简单看了一下原无乡的伤势，见其浑身浴血而恍若不知，心下一疼，知其不宜再剧烈动作或是心神激荡，否则恐有性命之虞。
——或许，也是想到对方会对自己的选择有所异议，会为此感到难过，因此私心不想让此事直接发生在他的眼前。

原无乡毫无防备，只觉后颈微微一痛。他睁大眼睛看向剑劫，眼中先是惊异，随后绝望慢慢涌上，只听剑劫说：“抱歉，你先休息一会吧。”一句话还没听完，竟晕了过去。
剑劫也不多言，一手捞过原无乡，将他扶在肩上，另一手迅速凝聚一身内力，一掌击向那挡在他们之间的巨石，宏力之下坚硬的玄武岩竟尔粉碎四散。

烟尘之中，只见一人影躺卧于前，头歪向一边，已几乎失去意识，在黑与金之间不断切换又重叠。身上不断浮现点点灵光，又随风逐渐涣散。
逐渐亮起的晨光中，那身影的飘散如烟如沙，静谧之中美得惊人，却令人肝肠欲催。
“收天啊！”剑劫心痛万分地呼唤一声，抢步上前，又不敢伸手摇晃乃至触碰对方，唯恐心尖疼爱、誓言守护的孩子就此消散无影。

小心地让昏睡的原无乡靠在一旁的山壁之上，一转头，剑劫急出纯阳破军，空中轮转之时，沛然九阳真气宛如日焰横空，气势万状，似金龙盘旋般随剑身游走，随即凝于剑尖，发出极强极亮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

一剑向前，剑尖距离那躺着的身影距离不盈一寸。若触及对方之身，剑劫便能救得倦收天回返。
——那个从小跟随自己学剑，关系亲厚如己出的、背负着剑尊之血脉与剑族之未来的、数百年来逐渐习惯于担下世间沉重而丹心不改，已然成长为正道巨擘的，收天。

原无乡仿佛被困在一个黑沉的匣子里，知晓自己现下必须醒来，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他此刻的心情，已非心急如焚可以概括。
九叔必然会救倦收天，这一点毋庸置疑。沉潜偌久之后，他终于守得他的名剑收天回归之刻。
不知期盼、想望过此事多久——虽仅仅数月，却遥远得仿佛是上一世。他实在太想念与他红尘中互相支撑、日夜不离的日子了。
道真双秀，怎可独行。

但……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他”。
他未曾经历人世的磨洗，如一块璞玉，倔强桀骜，不爱听话，行止随心所欲，也不太懂体贴，常常惹得自己担心又无奈。
但原无乡知道他是那人的另一面。
却又不仅于如此。
经历的不同，让他们在命运的路口分道扬镳。或者人海沉浮，或者孤独磨炼，最后便铸就了不同的人格。但原无乡所能窥见的本质，那些美好的品质，那些让他着迷的灵魂深处不可言说之物。一一可鉴。
他也那么爱自己。小心翼翼将自己一颗赤子之心捧出，眼睛湿润又期待地看向自己，问着：“原无乡，你，会想念天吗？”
原无乡想问，却又不敢问，自己醒来之时，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他存在吗？

不知等了多久，面前的黑暗之中似乎出现了光亮。未知那是生命的希望，还是无声的丧钟。
原无乡握紧手中银骠，抛却杂念，向那光明之处而行。

靠在石壁之上的人动了一下，深蓝的睫毛颤动几下，终于缓缓地睁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着自己的一轮旭日，已现出光芒耀眼、气势凌世的金。日光是温暖的，不似非天意识之中那轮寒日，此刻照在原无乡沾了尘土和血迹的面上，似春风拂面，仿佛能带走一切来自寒冷长夜的噩梦。
再向近处，是撑着纯阳破军坐在地上、不住喘息的剑劫歧天人，以及还未醒来、沉沉睡着，但已恢复金发金袍之身、呼吸绵长稳定的倦收天。
原无乡涩着嗓子，轻轻叫了一声：“九叔。”
他没有立场多说什么，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你醒了。”剑劫闻言，抬头冲他似乎笑了一下，但在逆光之中，看不太分明，“抱歉，方才没与你商量就动了手，实在对不住。”
“我理解九叔的选择。”原无乡努力撑起了一下身体，膝盖以下依旧是麻木的，试着站起又泄气地放弃。他低声喃喃道，“倦收天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
他不曾虚言。只是努力藏起另一种情绪，就算那深切的痛也是真实的。
“我知道，”剑劫也喘着粗气道，声音中却能听出由衷的喜悦，“收天与非天，身边有你相伴，我也算是安心了。”
背后的日光在剑劫周身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灰金的发丝有些凌乱，看起来近乎透明。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原无乡隐隐听来有一丝不对。

剑劫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仿佛放下了某个沉重的背负。
——自上次与非天相遇，又同原无乡长谈之后，他也想了很多。

他想起当初剑尊因谶言而决定将收天的灵魂一分为二、并将其中一半封印之时，自己的心中其实有过矛盾与疼惜，甚至接近于愧疚感的心情，虽然这份心情随着收天从粉雕玉琢的稚童逐渐长大而被他深深藏在了心底。
他想起初次见到非天之时，对方眼中似是熟悉、若有所感，却带着谨慎试探的眼神，其间的坦然澄澈，绝不可能是毁天灭地的恶魔所能拥有。
他还想起原无乡劝说自己之时恳切又坚定的语气，同他说天剑非天同样值得。

如今天屿剑族已不复存在，那一预言也随着时间逐渐被冲淡。六百年已然过去了，世间并没有当时所说的剑魔出现。
而天剑非天，如原无乡所说，也是他的另一个孩子，多年来孤独地被封印在一地，几乎就要永远地沉埋下去。此次有缘相会，是否也应该得到他迟到已久的关切呢？

剑劫记得自己曾说过，因与剑尊之约，他只能考虑收天。
可这是在别无他法，二者只能择其一的前提下。
若是非天依旧燃烧收天之命元，或者剑劫自己做不到的情况下，他的选择或许便只能如此。
但星元连接早已不存，非天之存在与收天之路已无决然的冲抵关系。
——况且，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在带着九阳真气的纯阳破军即将触及对方之身时，只闻剑劫一身长啸，灵气冲霄，双指汇聚此生全部功力，同时向躺着那人的膻中而去。
同为剑族，同是修习外人看来属于外道的功法，剑劫之功体，本与非天有着六七成的相似，上次交手，似有共鸣，剑劫便隐隐有所察觉。况他已是剑灵之躯，无心于世上纷争，这一生修为舍了又何惧。
他用此前的一生守护收天，那这最后一次，就当是给非天的一点长辈的心意吧。

只见互斥的双力交汇又不相融，同时灌注入面前之人的躯体之中，光华灿烂，又恰逢旭日初升，两相照耀之下，不可逼视。

在那白光铺了满眼之时，剑劫似乎幻象中看到了他挂念的另一个人。
“剑尊。”他低声对那道背影问道，“你可会原谅吾之决定？”
剑尊转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吾知你的想法，你同样当他是自己的孩子。”他上前来，伸手似要抚摸剑劫的面容，“当年吾有苦衷，却也不是完全冷血。吾又怎忍心怪你。”
触碰到的前一秒，那身影化为淡淡的烟尘，消失在剑劫的眼前。

光芒消失后，剑劫也逐渐脱力，从半跪的姿态撑着纯阳破军慢慢坐下。
收天已然无恙，非天或许会被九阳压制，但有自己的毕生功力相济，必然也能存活下去。
初阳倾洒，天地一片宁静通透，漫长的一夜过后，成群的白鸟自头顶飞过，大地又充满了希望的气息。
一边的原无乡微微动作，想是马上要醒来了。
剑劫心情大好，微笑着想，接下来就要看你们三个孩子自己的了。

“九叔！”原无乡惊觉，剑劫之身，竟然现出波动消散之象，一时大惊，挣扎要起身，却看剑劫依旧笑着，似是坦然面对了这一现实。
“吾后来想清楚了，你说得对，”剑劫看着原无乡，轻声道，“我也认为，不该就此磨灭天剑非天的存在，他同样是我们剑族的孩子，而且是个好孩子。
“多谢你长久以来的坚持，若不是你，歧天人可能会做下令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原无乡喉头哽住，手中银骠紧紧抓住地上沙土。
他的本意是要牺牲自己，却没想到最后连累的是剑劫。

“你不必责怪自己，是吾之前太过执着。”剑劫似乎看出他眉间紧锁是为何，善意地开导道，“现在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真的。况且啊，”他轻轻笑了一声，指指自己，“歧天人这一命当初也是你所救。”
“那不是……”
“吾说是就是。”剑劫假装强硬地说，却又绷不住笑了。他摇摇头，轻声道，“无需伤心，吾早有意去见剑尊了。只可惜，”他停顿了一下，面上光彩暗了一秒，“无法亲眼见到你们和和美美在一起了。”
他的笑容闪动了一下，乍然在风中破碎。原无乡迅速向前，却抓不住他的影形，目睹着他在眼前消失了。纯阳破军当啷一声坠落在地，发出悠长的一声悲鸣，在耳中久久不去。
晨风温柔地拂着原无乡的绒发，似是轻声抚慰。他跪坐在地，心下茫然，缓缓闭上眼，长叹一声。
一旁的倦收天安然躺着，睡颜安恬，浑然不知方才自己失去了什么。原无乡慢慢挪近，端详一会，在对方微蹙的眉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天地已然风清气朗，能看到遥远的地平线上，已有袅袅炊烟开始升起。凡俗世间的时轮又缓缓开始转动，对于这里发生的故事无动于衷。
倦收天活着，天剑非天也活着，甚至他自己也活着，本是最完美的结局，却因为一个人的缺席，使这份本该有的团圆，永远地缺了一块。
或者……真的缺席吗？

原无乡感到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轻轻摊开银骠手掌，只见一条淡淡发着光的细线，微微缠绕着躺在他的手心，是和剑劫的发色相同的灰金。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它直立起了上半截，打招呼似的向原无乡挥了挥。
似乎触发了什么不久前的记忆，原无乡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身上，恰好有一空置容器可以容纳它的存在。

烟雨斜阳的主卧之间，纱帷朦胧。晨光微微隔着雕花的窗棂探头探脑地进去，又被那暧昧温暖的气氛羞得不敢再进。
银白头发的人躺在床上，身上半遮半掩间，隐约能看到不久前温柔吻过的痕迹。另一金发披散之人撑着头在一旁，一只手轻轻为银发道者按摩着太阳穴，锋锐的眉眼间盛满温柔，似是怎么也看不够。
“北大芳秀，今日我们要去接一个人，你可还记得。”
“自然。”倦收天迅速回答，“要告知天剑非天吗？”
原无乡点点头，“他也该见一面的，毕竟是亲人，也是恩人。”看倦收天面露迟疑，很快反应过来，“需要我同他说吗？”
倦收天点点头，“你说吧。昨天的事他还在生吾的气，不想同吾说话。吾也不想和他又打一场。”
原无乡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们啊。”
他想着也觉得好笑，据倦收天所言，昨日进行到关键时刻，天剑非天忽然闹着要换倦收天下来，他自己上。平日里倦收天可以对他的胡闹秉承着长兄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种时候怎么肯依。于是非天就炸毛了。
“你让他出来吧。”他笑着对倦收天说。
倦收天点头，闭上金色的眸子，似是陷入冥想。少顷，他的形貌发生了一些变化，金发逐渐从发尾开始变成带金丝的黑发，额前有一捋白，神色由稳沉变得恣睢，睁开眼时，盛满晨曦一般的瞳色变成了异常美丽的一蓝一金。
“非天……”原无乡才刚开口，对方便莽撞又敏捷地扑了上来，两手撑在原无乡头的两侧，跨坐在原无乡的腰上。从那大猫似的肢体语言，仿佛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陪我玩”，但那灼灼的清澈眼神和下方某处的反应，又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非天，等等，不可以！”原无乡见马上就要不好，立刻硬着心肠严肃叫停。果然见面前之人肉眼可见地委屈了起来，但还是听话地按住不动。
“今天确实有事情，不是我不肯，”原无乡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背，轻声说着，“九叔已经安养好了，我们一会一起去青清一水澈接他回来，好吗？”
非天思考了一会，“九叔？是……”
“对，当年救下你和倦收天的恩人。尤其是为了你，他放弃了他的毕生修为。”原无乡轻声叹了口气，“现在就算能重新以人形回返世间，但也不复有以前的根基了。”
非天闻言，难得乖巧地点点头，“天知晓了。天，该感谢他，爱戴他。”
原无乡点点头，摸摸非天的脸，“没错。你学得很快。”
语毕，忽然想起什么，又提醒一句，“一会在九叔面前可不要和倦收天闹别扭。”
非天轻轻哼了一声，勉为其难地点头应下。
原无乡想着自己应该和他交代清楚了，便拍拍他的胳膊，示意可以起来准备更衣了。
却见非天的目光盯着自己一边光裸的肩膀看。顺着那目光看去时，只见一道长长的伤痕蜿蜒而过，难以想象当时受伤之时的惨状。
“没事，都三年过去了。”原无乡轻声安抚道，“早已不痛了。”
非天用头轻轻在原无乡颈边蹭了蹭。

“听闻人世有一法名为刺青，可以遮住伤疤。”他想到什么似的，轻声说。
“你又在哪里看来的。”原无乡无奈，“说吧，那你希望我纹什么？”
非天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提议：“吾既非天，天下谁敌？”

青清一水澈。三年来，此处早不复以往的平静，从来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毕竟，目前猂族之首公务繁忙，又时时有人需要来看病疗养，挹天愈时常忙碌得脚不沾地。
但再忙，也比战时的日子过得好太多了。

当年一战后，荒禘军师藐烽云带着其残部举族而降，欲推举他为新的猂界之守。按理说，他消灭了荒禘，阻止其对苦境的侵略，又对苦境正道有恩，且秉持的是和平的理念，以他为首，再合适不过。
但挹天愈意不在此。他之一生，始终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对权利无甚欲望。
但荒禘之子、由他抚养长大的荒天尘年岁尚小，还不足以服众，他便勉强答应以三年为限，暂任猂族之首，帮助惩罚处理当年的残余好战分子，庇护普通族民安家落户，与苦境合作相处。此间，苦境道门也曾不计前嫌，派一些人手前来协助治理，帮忙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现在三年过去，一个和平、繁盛的民族逐渐在废墟之上重建起来了。
他拿着水色权杖，依旧是一身出尘的蓝衣蓝发，方在出神。一黑衣黑伞之人，静静地走近他。
“吾之主，你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自然记得。”挹天愈低沉开口，“荒禘的忌日。已经三年了。”
“当年之事，吾之主究竟如何看？”
挹天愈沉思一会，叹口气“无他，只是欲望过于膨胀罢了。”
那个词让藐烽云的眉头稍微一蹙。

“愈者，你正好在此，吾带着兄长前来复诊。”剑风云的声音从后方不远传来，看起来沉稳温柔，手上却牢牢控制着一个试图挣扎逃跑的金发生物，“并且，还冒昧邀请了另一位治疗兄长的医者来此，言说是与愈者神交已久，由原无乡介绍，希望能与愈者对兄长进行会诊。”
挹天愈转头，对上一位手执灯笼的温柔医者，与对方各自行了个礼，似有相见恨晚之意。
月无缺想要逃跑，试了两下没有挣脱，面带假笑转移话题，“听你们方才在聊荒禘。之前风云将他的得力手下带来此处，还不知其后续如何？”
“和者吗？”挹天愈闻言，又叹了口气，“当年荒禘之死对他打击太大，又加上被火灼烧过，整个人形同枯萎。吾先将他在池水中养了两年，又将他所依托之木四周栽种，保下了他的性命。目前天尘在照顾他，但他……”愈者捏了下眉头，一旁藐烽云的神色变了一瞬，“实在很喜欢烦我。”
“愈者叫我吗？”天尘远远地挥手，愈者示意无事，少年便又蹦跳着去忙他事了。
“哎，他也算是忠臣了。无奈跟了荒禘。”月无缺感慨地说道，“不知为何，总是冥冥之中觉得我应该暴打荒禘一次，虽然不知原因何在，但就是有这种奇异的感觉。”
“你先养好身体吧。”风云在一旁无奈地说，同愈者示意，便拉着月无缺，带着慈郎一起，到一边等候去了。

见挹天愈身边之人终于散去，藐烽云犹豫着，似乎还想说什么。
——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你答应吾，交接诸事，共同退隐的日子。

未及开口，就见一金一银两道身影联袂逸尘而至。
“久见了，愈者。”原无乡一揖致意，倦收天也在一旁微微点头，“当年还要多谢愈者救命之恩，原无乡没齿难忘。”
“不必客气。见你们两个，咳咳，三个都好，吾便放心了。”对方颈间可疑的红痕逃不过医者的眼睛，但他也只能当做没看到，一脸严肃地谈正事，“以及还要感谢两位宗主协助重建猂族之恩。”
“此事乃分所当为。”倦收天执着拂尘，端方雅正却又直截了当地开口，“冒昧一问，九叔现在何处？”
“去找天尘，他带你去。”挹天愈简洁答道。金色道者矜持颔首，便向那边而去。

原无乡同愈者一揖，本也打算跟上，却被突然杀出来的金发老友撞了个趔趄，“原无乡！你也来此！”
“无缺？好巧。”原无乡也微笑起来，“许久不见，玉川仙境那边都还好吗？”
“还好还好，有丹青琴心他们，能有什么不好，”月无缺东张西望，“非天来了吗？玉人有东西给他。”
原无乡哭笑不得，“你可别再教坏他了。你知道他今天和我说什么吗？”

月无缺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倦收天的声音：“九叔，你慢点。”
原无乡执扇回头，就看到剑劫大笑着，快步向自己走来，倦收天在后面竟有些跟不上，神色难得有些窘迫。
此时，寻月无缺的剑风云也来了，叫了一声：“兄长！”
月无缺闻言，转身就溜。

一片喧闹间，蓝衣执杖的医者悄悄后退，不着痕迹地来到黑色的伞下。
“稍后，一起走吗？”他轻声开口。
藐烽云看着他，目光柔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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