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28 师相（欲星移/all欲/主王相/剧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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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樓發表於: 2024-01-30 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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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45樓(jianming) 的帖子

谢谢，这文其实在别处更到32章，我看回复不太多我就没放上了，我先把写了的放一下，后面继续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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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樓發表於: 2024-01-30 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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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漳渊与背后的雎渊联手，江渊彻底沦陷，两军又紧逼海境。北冥骄雄的海境军与敌军在弯月海岭对峙，欲星移布下声东击西之计，战场上聚水成弓连射敌军两员大将，蜃虹蜺带兵突袭，又夺回北牧海盆，将敌军逼退百余里。北冥骄雄一向倨傲，但见欲星移之计奏效，便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抵触他。夺回失地后，蜃虹蜺四下寻找，终于找回了被炸伤双腿的螺武缨。

　　三渊之人骁勇善战，又对海境窃取无根水怀恨在心，一波波的进攻凶猛。战事陷入胶着一个月之时，海境南边又发生了暴乱，鳍鳞会完全控制了波臣墟落。“现在绝不能双线作战，建议对鳍鳞会恩威并施，暂令其管辖波臣墟落，以稳住波臣之心；北方和三渊的战事需尽快结束，再回头处理鳍鳞会。请殿下向王谏言。”欲星移坐在军中行辕给北冥封宇写了一封信，令心腹送去了王城。或许最初就该交出罪魁祸首，现在为时已晚，战火下受苦的都是黎民百姓。欲星移负手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想起了藻姑丈夫痛斥他的那些话，此时心中已不再气恼委屈，只剩沉甸甸的悲悯。

　　此时的海境腹地已是暮秋，枯萎的海草随波逐流。北冥封宇穿着常服，倚坐在一户小庭院中雕刻玉石。这是他儿时就有的爱好，只是后来当了太子事务繁冗，便只得放下了。衣着朴素的女子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凑过去看：“雕得是个姑娘。”

　　“雕得是你啊，璇玑。”北冥封宇抬头柔和道。

　　贝璇玑嫣然笑道：“雕得真好，比本人好看。”

　　“你就是最好看的，只是我手笨。”北冥封宇摸了摸耳鳍。这时有下人送信进来，他接过看了，神色渐渐凝重。

　　贝璇玑扫了一眼幽蓝色的信之上那行云流水般清隽潇洒的字体，问道：“是欲公子的信，前线出了什么事吗？”

　　“不是前线，”北冥封宇将信收起，“我要进宫面圣。”

　　贝璇玑脸色发白，不由牵住他的衣角，恳求道：“上次你面圣回来，两只膝盖肿得不成样子，病了好几天。如今……如今能不能不要去……”

　　北冥封宇见她说着竟滚落了一大滴泪珠，心软得塌了一块，忙伸手接住她的泪，安慰道：“没事的璇玑，我很快就回来。我虽不是太子了，但还是海境子民，应当为海境尽一份心力。”

　　“不是太子也好，我只想与你过平静的生活。”贝璇玑将头轻轻枕在他的肩头。

　　这时候下人又来报，说是宝躯未氏的未珊瑚求见。两人与未珊瑚都算不得相熟，不由诧异地对视一眼。须臾未珊瑚走入，一袭蓝裙袅袅，娴雅恬静。她谦逊又恭敬地朝两人见礼，这才分说来意。原来宝躯未氏的女子与一波臣相好，暗结珠胎。王上要处斩这两人。未珊瑚恳求北冥封宇向宣帝进言，留下未氏女子和胎儿性命。

　　北冥封宇和贝璇玑听她所述心生不忍，十分唏嘘。然而她突然找上北冥封宇，却也有些蹊跷。未珊瑚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困惑，福了一福，又道：“这件事只有皇室之人才可能说动王上。二皇子和四皇子都在前线，五皇子年幼，四皇子又一向厌恶波臣。玲姬公主素来和我那姑母交好，已经进宫去劝了。我见她久久未归，心中担忧，所以才冒昧来求殿下。”听她这般解释，北冥封宇也觉得除了自己确实已无人能帮忙了。

　　一尸两命太过残忍，北冥封宇当即应下。未珊瑚闻言抬眸莞尔，双眼直视着他，容色之清艳竟瞬间赶尽庭中暮秋的萧索。北冥封宇欣赏了她的美，却并不动心，只是对她留下了颇深的好印象。待北冥封宇匆匆进宫，未珊瑚更善解人意地留下陪伴忐忑不安的贝璇玑。

　　-

　　北冥封宇赶到御书房前，见长姐玲姬公主跪在院中。这位长姐年长他们几个兄弟许多，性格宁静乖顺，从不与人冲突，更不违逆父王，今日这般实属罕见。北冥封宇单膝蹲踞在她身边，道：“阿姐，我也去求求父王。”

　　玲姬公主面色苍白，虚弱道：“宇弟，你怎知此事？你前些日子已惹恼父王……你还是回去吧。”

　　前些时日，北冥封宇因贝璇玑和幽水城的事被宣帝责罚，如今若再敢替宝躯未氏和波臣求情，确实太不明智。

　　“阿姐，你身体不好，要跪我来跪，”北冥封宇道，“反正我已经得罪父王了，也不在乎多得罪这一次。”

　　“不一样的，你是男孩子，父王对你寄予厚望。我……我怎样都没关系……”

　　北冥封宇不再听她劝，径自让侍卫通报，走进了御书房。没多久御书房就传出了北冥宣的怒斥：“你如果皇子也当腻了，就去当波臣！”

　　北冥封宇大概又在里面说了什么，须臾就响起摔砚的声音。他这才走出来，单膝跪在玲姬公主身边，低声道：“现在鳍鳞会掌控了波臣墟落，我劝他不可南北双线同时开战，可以趁机赦免未氏和波臣这对以示恩惠，但父王听不进去。”

　　“离处决还有些日子，我再想想办法，阿姐你先和我回去……”他话未说完，玲姬就昏倒了。

　　就算书房外一阵慌乱嘈杂，北冥宣也没有开门。北冥封宇把玲姬送回她的寝宫，守在床边照顾。过了半个时辰，一阵颇急促的脚步响起，他回头一看，是北冥无痕。似是没预料会在这里看到北冥封宇，他玩弄手中的水鳞烧骨扇，刻意又放缓了脚步，从容坐在椅上，目光却一直瞥着昏睡的玲姬。

　　“阿姐身体不好，在外面跪了这么久，怕是受寒了。”北冥封宇叹气，又替她掖了液被角。

　　北冥封宇还是老样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总有闲功夫操心别人。北冥无痕暗嘲。他从袖中掏出一枚气味清香的白色药丸，小心送进玲姬口中。

　　“三弟，这是……”北冥封宇倒不会怀疑他，只是好奇。

　　“补药。”北冥无痕一向瞧不起他这大哥，应付了一句。玲姬服下药后，气色好了许多。就算是补药，恐怕也非寻常易得。北冥封宇一直觉得他这个三弟似乎总能弄到别人弄不到的东西，甚至有些东西根本不像是海境之物。但海境不与外界往来很多年了，他又如何能做到呢。

　　“阿姐第一次违抗父王，她是铁了心要救人。你想到法子了吗？”北冥无痕漠然问道。他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之外，都很漠然。

　　“父王他……”

　　北冥无痕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没法子，你去问问欲星移啊？”

　　星移总是会有法子的，北冥封宇想，但他人在前线，又怎好让他为这件事分心。

　　-

　　欲星移接到北冥封宇的回信，陷入沉思。宣帝拒绝他的建议，反而准备出兵镇压鳍鳞会。他把信反复看了几遍，问信使：“最近王城有什么新鲜事吗？”信使摇头否认了。欲星移简单回了封信，打发走信使，又叫来调到身边的侍卫蟹六。

　　渡江卿进来时，欲星移支着头坐在灯影中，美丽的五官轮廓和银色发丝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欲星移对人再亲切，渡江卿也觉得他凛不可侵。他的举止有一种清贵的孤独疏离，涤尽了贵族子弟的脆弱虚幻，如孤峰般峭拔雍然。

　　渡江卿摸不透欲星移的想法，就算看出他因繁杂军务而露出疲态，也只得将王城情报事无巨细讲了一遍，欲星移轻轻叩着的白皙手指忽然停下，抬眸道：“宝躯未氏和波臣私通？”

　　他衣袂窸窣，起身踱步，自语道：“这是巧合吗……”鳍鳞会占领波臣墟落，宝躯和波臣私通就被揭发。不同脉通婚是宣帝最大的忌讳，可能影响他对鳍鳞会的决策。欲星移令渡江卿将此事细细查来。

　　北冥封宇在王城中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欲星移虽然归心似箭，但也明白现在的自己就算回去也不能替他打开局面，反不如留在战场守住海境前线。安慰与陪伴很重要，但那并非只有自己能做。只有自己能做到的，是成为北冥封宇手中的剑，替他披荆斩棘，带他走出困境。

　　傍晚北冥流君请他一同用晚膳，两人谈了许多北冥皇渊的事。北冥皇渊还未成年就鲲鳞附体，被看成怪胎，让他这兄长操碎了心。外表清冷寡言，但其实这位四皇子十分看重与胞弟的情谊。欲星移没有兄弟姐妹，反而容易被这种兄弟情吸引，心中欣羡。

　　北冥流君这顿饭也不是单纯想和欲星移闲话家常。过去他和欲星移接触少，又受母族宝躯的影响，便认为他是徒有高贵血脉和美丽外表的花瓶摆件，但这些日子的戎马生活，他亲眼见欲星移运筹布计无一疏漏，挽强弓运利剑，杀敌如出入无人之境，才看清他的能为。这是鲛人一脉的珍宝，或许百年难遇。如今北冥封宇被贬，他应该把握住这个机会。只是言语小心翼翼的试探对方态度，欲星移却滴水不漏。抛出利益牌，对方也能三言两语让他这手牌打不出去。

　　北冥封宇母族势力不如北冥无痕，决断不如北冥骄雄，武功又不如自己，却凭什么能得欲星移死心塌地。欲星移就像是一柄刚出鞘的宝剑，此时只是光芒乍现，但日后必定剑气冲天。

　　送走北冥流君，欲星移心想这几位皇子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只不过有他在，任谁也碰不得北冥封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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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樓發表於: 2024-01-30 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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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渡江卿将调查到的来龙去脉告知欲星移，未氏与波臣是在当初未珊瑚带他去过一次的“梦园”相识。那地方鱼龙混杂，男女彼此交谈也无避讳，不知是何人所开，需得深入查探。
　　
　　“宝躯未氏与纵横家关系密切，我查到太子进宫前，未珊瑚曾去见了他。”渡江卿道。
　　
　　“珊瑚……”欲星移敛容深思，她为何动作频频。鲛人与宝躯对立，但他与未珊瑚自小情谊深厚，就算怀疑谁，他也不愿怀疑未珊瑚。
　　
　　看来在两军再次交锋之前，他有必要回一趟王城了。
　　
　　-
　　
　　北冥封宇似是厌倦了宫中生活，从偶尔留下，变成了长居贝家宅院。欲星移虽觉不妥，但他了解北冥封宇的为人，更能体谅他近来的心情，便也不多规劝。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欲星移发了脾气，虽然后来也有书信往来，但到底不同于面对面说话，欲星移不知北冥封宇是否还气恼他，虽然深夜赶回王城就直奔贝宅，却在门口徘徊许久才叩门。
　　
　　贝宅不大，也没那么多规矩，片刻门开了，北冥封宇自己披衣走出。看到深夜月色中一身皎然的好友，未能言语，先扑过去抱住了他。
　　
　　“太子殿下……”欲星移克制着自己的思念，反而退了半步。
　　
　　“星移，我太想你了！”北冥封宇却没有注意到他的举止，只顾紧紧抱着他，心中欢喜不已。
　　
　　欲星移知道他已经原谅自己了，心中像有块大石头落了地，这才发现自己有多惦记北冥封宇的态度。欲星移不由又朝他迈近一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耳鳍，微笑道：“我回来了。”
　　
　　久未相见，北冥封宇欢喜得无措，不知是该拉他进来，还是跟着他走。欲星移跨上骑兽，朝他伸手，北冥封宇便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上了兽背。深夜的夜色远比陆地更浓，寒冷的水流拂过两人的鬓角。欲星移道：“宝躯未氏和波臣的事我知晓了。”
　　
　　他虽未说，但欲星移总会知晓，这也并未让北冥封宇惊讶。
　　
　　“冷吗？”欲星移摘下自己的裘巾，围在北冥封宇脖子上。“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但请殿下千万别插手，更不要再向王上求情。”
　　
　　“星移……我明白你的顾虑，但……”北冥封宇拉拢犹带他体温的裘巾。
　　
　　“我本该为殿下分忧，”欲星移温柔道，“我只怪自己不能时刻陪在殿下身边……”
　　
　　“你人虽然不在，但你的心一直在我的心里，你想什么我都明白。”北冥封宇看到欲星移，心情就已开朗了许多。人心真是奇怪，有些时候也不需要对方做什么，只要看到一眼，只要呆在身边，就觉得满心喜悦。
　　
　　“哈。”欲星移由衷笑了。
　　
　　-
　　
　　时间紧迫，次日一清早欲星移先去见了玲姬公主，又买通狱卒进大牢见了宝躯未氏之女与波臣。一番深谈定下计划，欲星移再次进宫面圣。他进入不多时，宣帝挥退宫人，两人单独谈了一个时辰。
　　
　　欲星移出宫，紧跟着圣旨传下，派北冥封宇去波臣墟落安抚百姓，招安鳍鳞会。
　　
　　欲星移这趟回来连欲府都没进，又转身去蜃府探望受伤的螺武缨。他腿伤太重，太医令叔父看过后摇了头，一代武将，却再也站不起来，这结果太过残酷，欲星移对远在北方前线的蜃虹蜺难以启齿。他坐在廊下小憩，跟着太医令来的砚寒清捧着杯茶递给他。
　　
　　“多谢你。”欲星移朝他微笑。不知何时开始，无论有多少烦忧，他也不会轻易显露了。端着茶盏饮了一口，入口微甜，他问道：“这是什么茶？”
　　
　　“人参茶，”砚寒清回答，“人参是苗疆珍贵的药材，可以补气，我切了两片给你泡茶。”
　　
　　“看来我气色不好。”欲星移自嘲。他一路奔波风尘仆仆，双唇干裂，终于有人送来一盏茶，于是又垂眸喝了一口。他喝茶的样子真耐看，砚寒清下意识地想，随手又把另一盏泡给太医令的人参茶也递给他。
　　
　　欲星移婉拒，放下茶盏：“对了，听叔父说你喜欢读书。我书房有不少书，你可以拿些自己喜欢的看。”欲星移干枯的双唇变得水润，笑时露出一点贝齿。
　　
　　“啊……这，那谢谢你。”砚寒清心里开怀，但不知为何又怕他看出，只好匆匆别过头去。
　　-
　　
　　地牢之中，宝躯未氏之女临盆，鲛人太医令竟能暗中前来，替她接生。婴儿是个漂亮的男孩，只是既不像宝躯，也不似波臣。太医令转身要将婴孩抱走，未氏垂泪道：“大夫……让我再看看他吧……”
　　
　　太医令叹了口气，又让她们母子亲近了片刻，才将婴孩裹好，匆匆走出。很快外面响起劫狱声，狱卒早已被迷晕，一名蒙面人将这对夫妇劫走了。
　　
　　太医令悄悄进宫，将婴孩交给了玲姬公主。他终于完成了欲星移这吓人的嘱托，擦了把汗道：“公主放心，他们夫妇二人已经被救走，眼下估计出城了。”
　　
　　“多谢……”玲姬公主望着怀中不谙世事的可怜孩子，心生悲怜，不禁落泪。
　　
　　那晚欲星移忽然拜访，她惊讶万分。或许是时间紧迫，欲星移并未太多客套，就对她剖析利害，让她明白了向宣帝求情根本是徒劳。虽然言谈有些强硬，但他的果断和透彻还是让人心生信服。玲姬与欲星移没有什么交情，却认识他的生母。或许因为这一层关系，她对故人之子有种本能的信赖，于是接受了他劫狱的建议。
　　
　　“那么大的月份根本跑不掉，但带着婴儿也很难逃命。先把孩子悄悄生下来，交给公主，然后让他们二人逃去波臣墟落，待过了风头再把婴儿送过去。现在公主需要找好身手敏捷的可靠心腹劫狱。”欲星移劝道。他对狱中那二人也如此说，夫妇虽不舍得孩子，但公主是可以信任的人，何况他们也别无选择。
　　
　　-
　　
　　蒙面人护送夫妇方出城，就听得城内追兵的声音。蒙面人心中一惊，敦促二人上骑兽逃命。然而后面追兵也是有备而来，待追近了蒙面人发现其并非王师，而竟是宝躯未氏的子弟。
　　
　　“啊……兄长……父亲……你们……”未氏之女分娩后本就苍白，现在更是面如死灰。
　　
　　“呵。”蒙面人心中冷笑，宝躯未氏为了家族的权力和面子，竟要大义灭亲了。只不过这也太凑巧了，他们如何知道他今夜劫狱呢。
　　
　　来人众多，今晚是逃不掉了。蒙面人漠然瞥了眼那对苦命鸳鸯，忽然发出两掌，将两人当场击毙。变故横生，宝躯未氏众人一时未及反应，蒙面人趁机逃出，消失在黑夜之中。
　　
　　留那两人性命，若是熬不住刑，就会供出玲姬公主。横竖他们是活不成了，不如尽快灭口。北冥无痕已脱去夜服和蒙面，返回宫中，悄然进入玲姬宫中。
　　
　　“三弟，事情如何？你没受伤吧？”玲姬见是他，又抱起床上婴孩，焦急问道。
　　
　　“阿姐，尽快将婴孩送走吧。”北冥无痕收起狠戾之色，难得地温言细语。
　　
　　“为何，可欲星移说……”
　　
　　“欲星移和父王怕是另有图谋，你将孩子给我，我想办法处理。”北冥无痕道。
　　
　　“处理？是怎样的处理……”玲姬摇头，语气坚毅，“三弟，若是事情败露，都是我一人所为。”
　　
　　“阿姐！”北冥无痕无奈，又悄然出宫去见欲星移。
　　
　　-
　　
　　欲星移长驱千里从北境返回王城，身心疲倦，今夜却不能入睡。他坐在书案前，点着一豆灯光，支颐假寐。窗外有动静，他瞬间睁开锐利的眼，见北冥无痕翻窗而入。
　　
　　“你的阵营有奸细，自己好好查查。”北冥无痕心绪恶劣，免去了每次见他时的调戏。
　　
　　欲星移一听就懂了：“没想到公主委托的人是你。你也不怕这是我布下的陷阱？”
　　
　　“你不会。”北冥无痕道。
　　
　　“你哪里来的自信，”欲星移道，“人没送出去？”
　　
　　“被追兵围上了。”北冥无痕面无表情地抱臂躺倒在他的床上。
　　
　　欲星移沉吟片刻，道：“看来他们二人已经被你杀了。”
　　
　　北冥无痕笑了声：“你倒是反应快。”
　　
　　欲星移问：“追兵是何人？”
　　
　　北冥无痕幽幽道：“你会这么问，看来你和父王果然另有算计。”当北冥无痕发现追兵不是王师，又想到北冥封宇被欲星移提前支走，就知道这条狡猾的人鱼怕是又打着什么算盘。
　　
　　天子眼皮子底下劫人，若无天子默许，如何能成。但宣帝又岂是轻易能说服的。欲星移进言以婴孩为质，迫使宝躯波臣夫妇成为细作，在波臣墟落替他们监视鳍鳞会。这是一步活棋，而将宣帝最忌讳的混血婴孩扣在手中，也未踏到宣帝的底线。欲星移把灯挑亮了些，再次问：“追兵到底是何人？”
　　
　　“宝躯未氏。”北冥无痕玩味着欲星移瞬间变化的脸色。
　　
　　欲星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事已至此，把婴孩交出，王上才不会追究。”
　　
　　北冥无痕勾起他一缕银发，笑道：“欲星移，你变得好无情。北冥封宇他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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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樓發表於: 2024-01-30 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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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无情么，欲星移叹了口气。这件事充满了阴谋的气息，或许最正确的解决之道，本该是让那对夫妇死在牢中。
　　
　　欲星移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自己的狠毒惊住了。　
　　
　　他厌弃地摇了摇头，不顾北冥无痕，径自出府去见玲姬公主。到底晚了一步，玲姬已将那婴孩送出了。
　　
　　“公主打算如何向王交代呢？”欲星移问。
　　
　　“劫囚是我一人所谋，违抗王令，玲姬引颈就戮，与旁人无干。”这位年轻的鲲帝女性，面容柔美却坚毅。
　　
　　欲星移轻轻扣着手指：“公主认为自己获罪，大殿下会袖手旁观？”
　　
　　“玲姬自有法子，请欲侍读先回吧。”玲姬仍是不温不火地说。欲星移察觉有异，余光瞥到角落里那白绫的一角，心脏像被人狠锤了一下。他断没料到这位平时闷声不响的鲲帝公主心志如此坚决，一旦他离开，她便会立即自戕认罪，以免次日北冥封宇等人为她向宣帝求情而遭迁怒。
　　
　　“公主！欲星移只是想……”
　　
　　他只是想问出那孩子的下落，交给宣帝处置，借以劝说他不可出兵鳍鳞会。但那可做卧底的夫妇已死，这婴孩失去了人质的价值，宣帝必然不会留他性命了。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我明白，你已尽力了。那孩子的下落，你不必再问我了，”玲姬掀起眼，宁静地注视着他，“或许欲侍读在想，牺牲一个婴孩，就能换取一时和平，自己大义凛然。但人命当真应该被放在这样的天平上吗？你交出的筹码不只是一条弱小的生命，同时还有你的正义和人性。”
　　
　　“难怪你的母亲拖着孕身执意离开海境……”玲姬叹了口气。
　　
　　任何质问都不如这句话刺痛欲星移的心，他一心为了海境和太子，却被误解至此，他本愤而想争辩，却又不知该如何自辩，渐渐竟也冷静下来。“欲星移会妥善解决，请公主放心，切莫采取极端。公主若薨，想来以大殿下的心性，难保不会与王爆发不可挽回的冲突。”他见玲姬公主听了劝，这才匆匆离去。
　　
　　然而宝躯未氏深夜劫人，已将事情闹得太大。他们如此激进表态，是畏惧北冥宣降罪。欲星移一面派渡江卿暗中查探婴孩下落，一面与北冥封宇通气。待到天蒙蒙亮，他已守在宫门外。
　　
　　内侍将他引入时，他遥望见北冥封宇迎面从御书房走出。
　　
　　欲星移心中暗道不妙，昨夜的劝告看来北冥封宇没有听。他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鲲帝的手腕，低声问：“太子殿下……你……”
　　
　　北冥封宇神态自若，微叹了口气：“我已回禀了父王，这事了结了。”
　　
　　“如何了结！”欲星移难得语气急切。
　　
　　北冥封宇向内侍示意，将他带到一边，解释道：“我回禀了父王，劫囚是我主使，我愿一人承担后果。”
　　
　　劫囚是欲星移与宣帝合谋，利用玲姬之手劫狱，宣帝自然知道北冥封宇是故意顶罪，不交出那婴孩如何敷衍得了。“父王提出了一些条件，我答应了，婴孩我也会追回。”北冥封宇撇开目光，不愿与欲星移对视。
　　
　　以他的心性，必然不会将无辜婴孩追回的，欲星移心中暗道。
　　
　　早朝的时辰到了，内侍传话让欲星移直接大殿觐见。待文武百官齐聚，诏书一出，欲星移才知道北冥封宇到底答应了什么条件。
　　
　　“赐婚大皇子北冥封宇，鲲帝一脉之女婷姬、鲛人一脉之女瑶琚，宝躯一脉之女贝璇玑入府为妃。”
　　
　　欲星移陡然望向北冥封宇，只见他神色淡淡，被众臣簇拥着道贺。
　　
　　他表现的越是淡然，欲星移的心口越是发紧。
　　
　　然而众人还未道贺完，第二道诏书又宣了：“北冥封宇目无尊主，藐视王法，从即刻起贬为庶人！”
　　
　　如此大起大落，大殿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覆秋霜捻须不语，唯有北冥封宇依旧平静。
　　
　　第三道诏书紧接而来：“鳍鳞会大逆不道，作乱祸民，封庶人北冥封宇为平南将军，奉令剿匪！”
　　
　　由皇子贬为臣下，北冥封宇挥开衣摆，双膝跪道：“儿遵旨，谢王上。”
　　
　　-
　　
　　劫囚之事是国事，劫囚之人是玲姬，那便也是家事。北冥封宇不似乎北冥宣那般多疑，他信任很多人，也包括自己的父亲。那一跪，是为了保护所爱的人。说到底，北冥宣还是爱护和器重自己的这个长子。北冥封宇想要复立太子之位，也需要足够的战功。
　　
　　欲星移觉得侥幸，但想起玲姬的待遇，心境又莫名荒凉。
　　
　　“我有负璇玑。”北冥封宇饮下欲星移斟的送别酒，眼角发红，苦涩道。
　　
　　“是欲星移有负殿下。”欲星移叹息。
　　
　　“你一直被我连累，却这样说，”北冥封宇抚了抚他微微凌乱的鬓角，“星移你既留在京城，就劳烦你替我照顾璇玑了。她……已有身孕了。”
　　
　　欲星移垂下眼帘，默了片刻，又抬眸定定看他：“你放心，你欲护之人，欲星移必定舍命相护。”
　　
　　北冥封宇抬起食指，轻轻抵在他唇边，摇头道：“等我回来。”
　　
　　“嗯。”欲星移应道。
　　
　　-
　　
　　北冥宣执意南北双线开战，海境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北方战事虽未能推进，但北冥骄雄驻兵前线，尚且稳定。欲星移本想随军北冥封宇，却被北冥宣留在了京中。
　　
　　虽然北冥宣给了北冥封宇足够的兵马和鳞王亲卫作侍从，但这是北冥封宇首次出征，欲星移不跟在他身边便始终放不下心。不过他知道北冥宣是对的，如今出征在外的北冥封宇，更需要一个留在京城的亲信。
　　
　　这期间，欲星移入仕，进太学，官至谕德，此为太子讲学之官，一月后，又兼典簿。他饱览太学中所藏境外之书，又将螭龙案相关卷宗细细审阅。当年李真岩称自己是收到了一封密信，才会带重兵入王城。但是后来的审讯中，他却始终没有说密信是何人所写。这桩大案宣帝亲自担任主审，陪审的三司官员如今死得死，走得走，除了覆秋霜竟无人还在朝中了。而当年覆秋霜为李真岩奔走人尽皆知，他是极力坚称李真岩无谋逆之心的。
　　
　　这只是表象，欲星移手持卷宗，缓缓踱步。螭龙一案牵扯朝中官员甚多，杀得京城三日血气弥漫。自此覆秋霜炙手可热，朝中再无人能与之抗衡。得利最多的人，正是这位李真岩的“挚友”。据说宣帝最忌讳不同脉通婚，这传言正起自李真岩与宝躯之女珠莹结合生下一子。那时坊间传闻李将军与珠莹之子出生时天降吉兆，隐隐有龙气盘旋海境，无根水为之沸腾。更有甚者，考究此子有反祖之征，是为螭龙。
　　
　　鲲帝当权，三脉把持资源，寻常人何以知道螭龙。
　　
　　处处都是阴谋的气息，欲星移释卷敛容，沉思不已。
　　
　　在这段时间中，南边战事传来捷报，那禁忌的婴孩也在战乱中死去，尸体被一具小小的棺木送回。虽然南边战事顺利，但北冥封宇却无法凯旋归来。鳍鳞会被反复击溃，化整为零，却又很快能在另一处波臣聚集地迅速募集起新的队伍。
　　
　　去年的寒流，粮仓储备减少。今年的战乱，农耕荒废。
　　
　　如果南北战线都无法速战速决，海境再支撑一年，就会陷入入不敷出的局面。欲星移在太学这样远离朝堂纷争的官署，却比三省六部的官员们心急如焚。打仗需要军费和人马，丞相覆秋霜下令增加赋税和兵役，于是更多的波臣加入了鳍鳞会。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欲星移因为上火眼角发红。
　　
　　“你有什么办法，”欲父用杯盖轻轻拨弄着今年新贡的香茗，含笑挖苦他，“你非要入太学当讲官，那如今还发什么牢骚呢。”
　　
　　“如何没办法，鲛人和宝躯的私田为何不拿出来做军饷？”欲星移道。
　　
　　“胡来，你如此提议，朝中那些老臣会放过你？”欲父斥道。
　　
　　太医令带着砚寒清在这里唠家常，瞧出气氛不对，笑道：“我瞧着贤侄有些上火，想来是为国事操劳，还是保重身体要紧。砚仔刚好配了些去火的草药茶，贤侄不妨尝尝？”
　　
　　他朝砚寒清使了个眼色，砚寒清立马泡了两杯茶，让这父子二人品尝。欲父难免要说些客套话，便把方才那些争论抹过去了。欲星移接了茶杯，纵使心中仍有块垒，但良好的修养也让他不得不放柔了神色，对砚寒清温言道：“多谢你啦。”
　　
　　他弯着眉眼说谢的样子，温柔的一塌糊涂。砚寒清后来也常想，自己真是从小就被他这副样子吃得够够。
　　
　　只是茶还没喝几口，便有下人急急跑进，呼道：“大人不好了，二殿下前线失利，雎漳二渊的海怪已经逼入海崖关，距离京城只有两百里了！”
　　
　　海崖关一破，京城再无险可守。北冥王朝有史以来从未面临如此危境。
　　
　　欲父脸色一变，茶杯滚落，发出刺耳的破碎声。欲星移将手中茶杯递还给砚寒清，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语气镇定：“别怕，敌军进不来。我不会让他们踏入京城半步。”他振袍起身，决然而去。
　　
　　这个场景牢牢印在了砚寒清心中，以至于后来他无论遇到何种困境，都师从了这一份可贵的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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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樓發表於: 2024-01-30 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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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海境南边散在有诸多波臣村落，鳍鳞会虽声势浩大，但到底也只是贫民武装，面对王师的围剿很快溃散。溃败的民兵散入各处波臣村落潜伏起来，可谓拿起刀可以冲锋，放下刀又可以种地，除之不尽，杀之不绝。
　　
　　但凡有口饭吃，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就不会造反。八紘稣浥独自坐在一隅，瞥着不远处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吃饭的鳍鳞会众人。梦虬孙和紊劫刀还在抢馒头，一大一小惹得一干人哈哈大笑。
　　
　　他的父亲八紘铸昨夜召开会议，认为平南军的主帅北冥封宇是个优柔寡断之人，赢了不知乘胜追击，至今也未见什么雷霆手段。但八紘稣浥不这样认为，他暗中分析了鳍鳞会的逃亡路线，隐约察觉他们正是被王师一步步逼到了此地。这个村子在寒流坝下游，虽是交通方便，粮草充足，但若是王师将大坝决堤，他们就全军覆没。
　　
　　“八爪的，你又发呆了，过来吃饭啊！”梦虬孙扬手掷来一个馒头。
　　
　　八紘稣浥接住，慢慢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粮食的味道，入口平凡，细嚼甜丝丝的。
　　
　　——稣浥，你想要什么呢？
　　
　　他想起了那只满身鳞甲的小鲲帝总是这样不厌其烦地追问，捧着精致的点心，稀奇的玩具和华美的衣衫追在他身后，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他。
　　
　　“皇渊又想要什么呢？”他也问道。
　　
　　北冥皇渊愣了下，盯着他一眼不眨，须臾低头笑了笑。”稣浥。”
　　
　　“嗯？”
　　
　　北冥皇渊见他不解，又笑了，牵起他金色的手快活地在无人的镔铁矿山中乱跑。
　　
　　似乎不愿再回忆往事，八紘稣浥叹了口气，避开众人，走到村落中被他当做冶炼场的棚屋。他脱去外袍，抽出打造了一半的阔口大刀，挥汗如雨地打铁。火光闪耀，映照着八只金色的柔美手臂，宛如壁画中的佛像，既悲悯众生却又对取舍一视同仁。
　　
　　在冷冰冰的打铁声中，闯入了婴孩羸弱的哭声。稣浥放下铁锤，回头望着棚屋中的摇篮。
　　
　　那日铅老把这个婴孩交给他，虽未明言，但京城中那般兴师动众，鳍鳞会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宝躯与波臣之子，不除外长大后会出现类似梦虬孙的角那种特殊外表，届时身份一目了然，谁收养他都会被鲲帝追究。唯有将他交给鳍鳞会这种鲲帝的反抗者最为合适。
　　
　　数日前北冥封宇向京城送去婴孩尸体，不知他是当真不辨真假，还是故意敷衍欺瞒。那身份的罪名已有人担下，这婴孩的身世便将一直隐瞒下去，直到他平安长大。稣浥伸出柔软的手臂，抱起哭得小脸皱巴巴的婴儿，轻轻地哄着。
　　
　　“别哭，别怕，等你长大了，就不再寒冷、饥饿，不会有人把你烧成器皿，不会有人逼你残杀同类，不会有人奴役你，羞辱你……你长大后的世界，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婴孩也不知听懂没有，但停止了哭泣，睁着无辜懵懂的双眼，打量着温柔怀抱他的秀美少年。
　　
　　——稣浥，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的，是一个未来，一个属于千千万人的未来。
　　
　　即使那个未来里并没有我。
　　
　　-
　　
　　数日来八紘稣浥密切关注王师动向，派人马看守在寒流坝附近。探子回报，北冥封宇组织士兵为当地村民修缮此前寒流冲垮的房屋，还发放了粮食和御寒衣物。北冥宣并未下诏招安，但北冥封宇之举还到了收买人心的效果，不少鳍鳞会的波臣不再回到队伍，当真在各处村落中安顿下来当良民了。
　　
　　安居乐业，这就像是糖衣毒药，麻痹人的精神，让人忘记自己的尊严。
　　
　　避开一时的战火，然后子子孙孙继续受北冥皇室的奴役。
　　
　　“北冥皇室可恨，那个北冥无痕更是畜生，但北冥封宇人还可以。”紊劫刀听了陆续回归鳍鳞会部队的人数，对八紘铸说道，“现在人都召不齐，我们还要继续跟他打吗？不如趁机养精蓄锐，囤些粮草，从长计议。”
　　
　　“我们的敌人并非仅仅是北冥皇室，还有海境的制度，”八紘稣浥道，“如今北冥封宇使出安抚的手段，不过是因为海境正与双渊开战。一旦收拾了双渊，他们就会集中火力对付鳍鳞会。”
　　
　　“我们的人马比王师战力差得太多，兵马必须进行训练。这片墟落地理位置最合适，不如就在此建立营寨，当作鳍鳞会的总部。”八紘铸说道。
　　
　　“父亲，我正要说……此地恐怕不宜久留。”
　　
　　“为何？”紊劫刀插问。
　　
　　八紘稣浥尚未回答，探子匆匆跑入，回禀道：“近两日寒流暴涨，大坝已有了决堤的风险……北冥封宇带人往寒流坝去，和我们的人对上了！”
　　
　　八紘稣浥起身道：“寒流坝决堤，这片墟落都将被淹没。事不宜迟，我们带人先去阻止北冥封宇毁堤，剩下的人协助疏散村民。”
　　
　　-
　　
　　另一方面，雎漳双渊兵入两百里外的海崖关，京城再无险可守。
　　
　　欲星移赶到大殿时，这里已聚集了众多大臣和门阀权贵，哀声不绝于耳。海境的兵力一部分在北方前线，一部分在南边对付鳍鳞会，此时京城守卫空虚，城中不过三千王城侍卫而已。
　　
　　守还是弃，这是一个问题。
　　
　　“王上安危事关重大，趁现在还来得及，老臣们愿意护送王上出京，向南与大殿下的兵马汇合，再反攻双渊夺回京城！”一个老臣进谏，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北冥宣问：“覆秋霜，你怎么说？”
　　
　　覆秋霜垂绅正笏道：“王上，当初幽水城被细作所破，才有此一劫，实乃意外，并非我朝军势不如渊怪。海怪兵行神速，京城兵力匮乏，若是失守，陷王上于危境，众臣罪无可赦。但若是移驾，京城拱手相让，恐怕王朝颜面无光。请王上定夺，无论如何，老臣皆追随王上，万死不辞！”
　　
　　北冥宣陷入了沉思，大殿上气氛凝重。他不由想起当年做皇子时，也曾陷入危境，但彼时身边有李真岩持剑开路，与他杀出重围，身负刀剑也犹然快哉，没有半分窝囊气。那个曾与他背靠着背生死与共的同伴已经不在了，如今他孤独的脊背所倚靠的，是坚硬冰冷的王座。
　　
　　“王上安危为重，请王上下旨，撤离京师吧……”其他人不如覆秋霜那般心机，掩饰不住私心和胆怯，议论声越来越大，恨不得立刻得到旨意，这就回家带上钱财家眷逃出京城。
　　
　　“守不住的……京城才三千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战意已失，未战先败。这就是堂堂海境三脉，真是可笑啊。
　　
　　“覆丞相说，海怪兵行神速，微臣也以为，他们行得未免太快了。”
　　
　　肃静的大殿上忽然有人出此一语，众人如惊醒一般，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欲星移？”北冥宣瞥向他。
　　
　　欲星移道：“二殿下手握重兵，微臣从前线返回京城时，两军尚在对峙。若是战局有变，也会传来军情。现今渊军突然入关，迅速逼近至京城两百里，前线仍无消息，这等行军速度唯有雎渊的蚩廉营才能做到。蚩廉营行军虽快，但坐骑蚩兽有限，所以兵数至多一万人，京城的城池坚固，未尝不可一守。”
　　
　　“京城的粮草能支撑多久？”北冥宣坐直身子问。
　　
　　“三天……”户部官员擦着冷汗道。海境京城不屯粮，屯粮之地却在海崖关附近。
　　
　　“那就等三天，夺回海崖关。”欲星移道。
　　
　　“怎么夺回？京城只有三千守卫啊！”谧公戚忍不住反驳了，他实在受不了这个哗众取宠的鲛人主脉了。他这般胡言乱语，鳞王若当真下令守城，他们还不被海怪抢掠一空，性命都难保。
　　
　　“并非我们夺回，关外不是还有人么。”欲星移不为所动。
　　
　　“二皇子的大军。”覆秋霜抚须道。
　　
　　“万一前线当真失利，没有二皇子的大军能来救援京城又该如何？”眼看鲲帝要被说服，有人顾不得许多，疾声质疑。
　　
　　“敌方孤军深入，不敢久留的。”欲星移淡定道。
　　
　　“这些都是你的臆断！”有宝躯一脉喝道，“纸上谈兵，鲛人也懂打仗？”
　　
　　正当这时，派去的探子也入宫回报了，进入海崖关的果然是蚩廉营，约有八千人。
　　
　　北冥宣当即下了中旨，擢欲星移为兵部尚书，统筹守城事宜，兵马粮草官员任凭调用。从太学的小小学官直接升为六部的尚书，且以鲛人身份掌兵部之印，这也算是海境建朝以来的罕事了。
　　
　　众人散去，欲星移和覆秋霜等人在御书房与北冥宣又开了军机会议，宣帝令覆秋霜出面与敌军周旋谈判，借以争取时间，对京城全面布防。
　　
　　欲星移走出大殿，时已薄暮，他步下层云般的玉阶，被身后姗姗而出的覆秋霜叫住了。
　　
　　“欲大人真是后生可畏，朝堂上舌战群臣，力排众议。风姿气度，震古烁今。”
　　
　　欲星移停下脚步，微微回过身望向他。
　　
　　覆秋霜知道，这是一柄藏锋之剑，今日才出鞘了一瞬间，便已晃了他的眼。他感到了威胁，恨不得折了他的剑锋，撕烂他的剑穗，看他变成一块块碎片，蒙染世人足底的污尘。
　　
　　“所谓慧极必伤，强极必辱。覆某观朝堂上众人态度，倚老卖老提点欲大人这一句。”
　　
　　“多谢丞相，欲星移谨记于心。”欲星移微微一笑，敛容拂袖走入夕晖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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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樓發表於: 2024-01-30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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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覆秋霜马不停蹄出使蚩廉营，以谈判为机尽力拖延敌军的进逼。欲星移一方面加紧京城布防，快马加鞭传令抽调海境各地兵马，一方面不断派人探听前线情况。
　　
　　“你这次玩得也太大了，人家是八千铁骑，老兄你手里是三千仪仗队！”渡江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地盯着站在城楼上检查弩机的欲星移。
　　
　　“焦急、恐惧，这些情绪只会让你未战先败，”欲星移瞥着城楼下忙着加固城门的士兵，又巡视着吊起的狼牙拍，“我还在等一个消息。”
　　
　　“覆秋霜成功把敌军劝退的消息吗？”渡江卿绝望中已经说起了冷笑话。
　　
　　“哈。”欲星移倒是配合地笑了一声。
　　
　　“海崖关被封锁，三天内你别想有消息进来。我的情报网也不是万能的，派出的人都没回来。”渡江卿苦着脸。这时有波臣小厮垂手跑来，叩拜道：“尚书大人，三殿下请您一叙。”
　　
　　“请回三殿下，现在我没空……”欲星移话说一半，却想起当初与渡江卿进宫面圣之时，北冥无痕也曾遣人相请，事后又来嘲笑他错过了送上门的情报。
　　
　　“且慢，请带路吧。”欲星移放下手中工作，改口道。
　　
　　北冥无痕性格恶劣，尤其喜欢看他气急却又不能发作的样子，这点欲星移早已了解。他跟着小厮来到一处风景宜人的庭院，北冥无痕正坐在园中赏花。
　　
　　海境的花多是贵族们花了大价钱从外界移栽，十分稀少。园中这一株虽也十分娇艳，却不如当初北冥无痕赠与他的那一枝典雅清幽，可见那梅花确实难得。
　　
　　“还真来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北冥无痕把玩着手中酒杯。
　　
　　“三殿下，有何赐教？”欲星移连不耐烦的眉角都藏得很好，半点不愿让他得意。
　　
　　“只是关心一下我们尚书大人的心情，谈不上什么赐教，”北冥无痕替他斟了杯酒，调侃道，“北冥封宇这回一口气把三脉娶齐了，不知欲大人有何感想？”
　　
　　“自是恭祝百年好合。”欲星移淡淡道。
　　
　　“我还听说宝躯那位，贝璇玑有孕了。”北冥无痕望着欲星移笑笑。
　　
　　欲星移捏着酒杯，平静的心绪忽然如杯中之酒荡起一丝涟漪。他感到一丝厌烦。对大战前夕扰乱他心绪的北冥无痕的厌烦只是其次，更让他厌恶的是因为他这一句话就心乱的自己。
　　
　　心乱是因为介意，他竟然介意。
　　
　　他本不该介意。
　　
　　“若是我，就不会让你如此伤心。”北冥无痕握住他微颤的酒杯。
　　
　　我伤心了么。
　　
　　欲星移抽出手起身道：“大敌当前，殿下的心中，只有情爱吗？”
　　
　　“若只是谈情说爱，欲大人必然不会来了，”北冥无痕玩味着他的神情，“北冥封宇得了份美差跑去南方，老二和老四在北边啃硬骨头。兵部尚书欲大人身负重任，一定很想知道前线的情况。”
　　
　　“请三殿下赐教。”欲星移早已了解北冥无痕有自己的暗中势力，只是至今难以摸透他的底细。
　　
　　“老二和老四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大军还在与漳渊雎渊僵持，虽难以回援但兵力尚在。他骄傲冒进，没你在身边提点，立马就落入敌人圈套了。”北冥无痕挖苦道，“蜃虹鲵就狡诈了许多，他的部队在关外养精蓄锐，但无法联络上。他会去和老二他们会合，还是入海崖关？”
　　
　　北冥无痕继续道：“这要看他对京城的推测，他手里的兵力并不多，若是他认为京城会被放弃，入海崖关无异于自寻死路。”
　　
　　“多谢三殿下的情报。”欲星移拱手告辞。　　
　　
　　“这便够了吗？”北冥无痕讶然。
　　
　　“已经足够了。”花瓣落在他的肩头，被他轻轻拂去。
　　
　　-
　　
　　话分两头，南边波臣墟落，八纮稣浥等人赶到寒流坝，却未见到北冥封宇和鳍鳞会短兵相接的局面。相反的是，两方竟同时都在埋头修固大坝。
　　
　　“下游都是村落，大坝快撑不住了，”北冥封宇望见八纮铸和八纮稣浥来，反倒舒展了眉头，“铸师之名海境皆知，不知可有法子修复大坝？”
　　
　　“哇靠，这小鲲帝是在对我们讲话吗？”紊劫刀忍不住道，“我们是敌人吧，有找敌人帮忙的吗？”
　　
　　八紘铸审视大坝的裂痕，表情愈发凝重，对北冥封宇道：“他们这样加固也来不及了，我可以修理，但寒流水势太大，必须暂时缓下来才行。”
　　
　　“铸师需要多久？”北冥封宇问。
　　
　　“一个时辰。”尽管八紘铸明白寒流不可能暂缓，只会越来越湍急，但他还是回答了北冥封宇。他从这个鲲帝年轻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决心和担当。
　　
　　“请铸师放手施为吧。”北冥封宇只这样说了一句，便跃上大坝，催动功体，以鲲帝控水之能，力阻滔滔寒流。随着他运功，水势竟缓了下来。
　　
　　“靠啊，这样小鲲帝能撑多久！最多半个时辰他就耗竭内元死翘了！”紊劫刀语气中难掩一丝惋惜。
　　
　　八紘铸不多言，带着八紘稣浥全力抢修大坝。
　　
　　三脉也好，波臣也好，都是海境子民。鲲帝保护子民，义不容辞。北冥封宇的额角不断滚落汗水，但他却咬紧牙关，再运功体，又生生将冲上来的寒流逼退。
　　
　　“再有一刻钟，还撑得住么？”八紘铸问。　　
　　
　　“……无妨。”北冥封宇咽下喉中不断涌上的甜腥。
　　
　　“敬你是条好汉，”紊劫刀道，“不过我提醒你，你已伤及功体根基，日后武功精进必受影响。”
　　
　　“日后的事日后再烦恼，眼前的海境百姓，北冥封宇誓死也要救下。”
　　
　　“北冥封宇，我记住你的名字了。”紊劫刀哈哈笑道。
　　
　　大坝终于修好，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像被抽力气，瘫坐下来。北冥封宇呕出一口鲜血，径自悄然拭去，敛衣坐在礁石上，吐息调理。
　　
　　自己的作为，不知父亲知道后会说什么。但是欲星移一定会理解自己的。鳍鳞会就像是海境的病恙，应当找到症结，妥善医治，而不是将患肢切下。
　　
　　不知欲星移在京城如何了，他的牵挂太多了。北冥封宇一时生出了思乡之情，不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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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樓發表於: 2024-01-30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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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海崖关这边，覆秋霜能言善辩，再三周旋，拖延了蚩廉营的进军，但也传回消息，雎渊要求海境割让幽水城，每年赔偿三渊粮米和珍珠宝器作为对无根水的补偿，并交出鲛人一脉的罪魁祸首，否则不可退兵。
　　
　　割地赔款的要求，自然让宣帝震怒。利用这周旋出的几日时间，欲星移从海境腹地征调了部分兵马和粮草进入京城。不分昼夜地指挥京城防御部署。见他人根本不着家，欲父心忧他体弱，太医令便让砚寒清跟随照顾。文书不断飞来，欲星移处理得果断迅速。召集京城的卫队将领安排防线后，夜色已深，他坐在摊开的地形图前仍无就寝的意思。
　　
　　“尚书大人仍不睡吗？”砚寒清盯着他疲倦的眼梢。
　　
　　“砚寒清，你早些休息吧。不必担心我。”欲星移目光仍停留在地形图上，揉着太阳穴温言道。
　　
　　砚寒清见状为他挑亮烛火，倒了一碗小火煨好的药膳粥放在案上，坐在他身边端详地图。他虽自幼习文习武，但对仕途无甚兴趣，就连学医也只是个为了有个离开老宅的理由罢了。但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就如这几日他跟着欲星移耳濡目染，对兵法也有了些自己的见解。
　　
　　欲星移说得没错，蚩廉营孤军深入，一旦海境军夺回海崖关，就可与京城形成夹击之势，有望歼灭这支雎渊赫赫有名的骑兵营，解除未来数年的威胁。但在此之前，京城必会受到最猛烈的攻击。在所有人退缩的时候，他赌上自己的一切，接下了这个重担。
　　
　　-
　　
　　谈判只是拖延，蚩廉营终于察觉到这点，八千铁骑兵临城下。欲星移亲自镇守遭受攻击最猛烈的北城门，狼牙拍、铁蒺藜不断砸向试图攻击城门的雎渊骑兵。
　　
　　城下的蚩廉营射出利箭，欲星移下令弩机更猛烈地还击，一时城楼上下飞箭往来如雨。欲星移所立之处自是众矢之的，砚寒清眼见他周身箭芒如流星般不断划过，他却一步不退，镇静自若地站在城楼上指挥作战，倒将砚寒清惊得一身冷汗。他心底叹了口气，手中弹出几根针灸用的细针，替欲星移打掉了数支直冲他要害的飞箭。
　　
　　“我一直觉得你会武功，没想到小小年纪，功夫如此好。”欲星移微微偏头避开一支飞箭。
　　
　　“呃，还行吧。”砚寒清苦笑。
　　
　　在高处观察得已经足够，欲星移提起沧海珍珑，从城楼飞身而下，落入敌军攻势最凶猛的阵中，挥剑开杀。主帅亲临，海境兵马士气大震，抵御了一波又一波进攻。砚寒清趴在城楼上，盯着千军万马中那一抹渐渐被鲜血染红的白色身影。
　　
　　这一次的攻城持续了将近两日，蚩廉营虽暂时收兵整顿，但仍包围着京城。欲星移再次召开军事会议，清点人马，安排接下来的防御部署。他连血衣也未褪，只手端起砚寒清递来的茶汤一饮而尽，支颐对着沙盘沉思。
　　
　　砚寒清看不下去，道：“大人，请你现在务必先休息两个时辰。”
　　
　　“砚寒清，这不用急，等以后我有的是时间长眠。”欲星移不以为意。
　　
　　这是什么地狱鬼笑话，砚寒清心想，欲星移这个人太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了。他曾也遇到过这样的病人，问起太医令，太医令那时说，一个人的诉求若是一向得不到重视，那么他自己也就不再重视。这是一种幼年时习得的潜在观念。被漠视的诉求，有时是身体上的，有时是心灵上的。
　　
　　——眼前这个人是为了夺回属于鲛人主脉的权势而出生的。所以他个人的情感，喜好，乃至他的生命，比起这份家族的野心，都不再重要。
　　
　　砚寒清盯着欲星移鬓发上染红的血迹，道：“大人的健康，现在就是砚寒清眼中最重要的事。”
　　
　　听他语气强硬，欲星移不禁瞥过来一眼。他困惑时银白长睫下的眸光如海面碎月般潋滟，有一种动摇人心的迷离朦胧之态。
　　
　　这时渡江卿带消息来了，蚩廉营的战力让不少人畏惧，有人提出应该交出罪魁祸首。
　　
　　欲星移冷笑一声：“那罪魁祸首是谁？”
　　
　　渡江卿瞧了瞧砚寒清，砚寒清心想自己可不想听，知道的太多容易死得快。他看了看欲星移的一身沾血长袍，无奈地关门走出。
　　
　　“最近坊间竟有传言，魍魉海沟下的情况是你故意隐瞒才引来战祸，认为无根水流失和你脱不开关系，”渡江卿道，“这是暗指罪魁祸首就是你和鲛人主脉。”
　　
　　欲星移起身踱步道：“朝上有人提议交出罪魁祸首，民间就有传言罪魁祸首是我，真是一唱一和。”
　　
　　“你告诉鳞王覆秋霜的罪行了吗？难道他无动于衷？”渡江卿问。
　　
　　“若真承认无根水流失是人祸，并且罪魁祸首是鲛人，那么海境便是不义，民心背离。”欲星移道。
　　
　　“覆秋霜自己干得好事，把他一个人交出去不就好了。”渡江卿道。
　　
　　“覆秋霜是海境丞相，漳渊只会认为他的做法出自海境的授意。”欲星移道。
　　
　　“但我看你现在可是腹背受敌，”渡江卿揶揄道，“我开始思考自己背叛覆秋霜跟着你，是不是上错了船了。”
　　
　　“看来我们相处得还不够，不然你会对我更有信心，”欲星移不紧不慢道，“我让你做的那件事，尽快进行吧。”
　　
　　-
　　
　　接下来的三天，守城的战事更为凶险，蚩廉营若是攻城不下，又未取得好处，难以向雎渊国主交代。欲星移下了严令，后退者斩，亲自上阵应敌，如此又坚守了三日。攻之不下，蚩廉营竟也不退，改为围城不攻，京城粮草将尽，城中更是流言四起。然而宣帝不为所动，下旨严惩造谣之人。
　　
　　“他们在等援军，我们也在等。”欲星移将受伤的手交给砚寒清包扎。
　　
　　砚寒清细细包扎他伤痕累累的手，盯着绷带上又渐渐洇出的血迹。欲星移已褪了战袍，薄白的中衣外披了件冰蓝色的鲛绡外袍，散开的银发随意挽成一条发辫拢在身前，余下几缕发丝落在他修长白皙的颈子上。
　　
　　他感到砚寒清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腕，以为他被这几日惨烈的战事惊吓，抬眸怜爱道：“你不要怕，援军今晚就会来。”
　　
　　我不是怕打仗，我是怕你再受伤，砚寒清心中暗想。
　　
　　夜幕降临，欲星移束发披甲，步入夜色之中。三更之时，海崖关亮起一片火光。
　　
　　“海境军把海崖关的粮草烧了！”
　　
　　蚩廉营作为骑兵营，一向只带三日辎重，围城至今仰赖于在海崖关夺得的海境粮草。如今竟见粮草没了，军心大乱，皆认为关内不宜久留。此时又有探子回报，海崖关外有大军正在逼近，战鼓如雷，火把绵延数里，约摸有上万人。为首将领探子看得清楚，正是海境大将蜃虹鲵。此时再不速离，恐怕就要被两面夹击了，蚩廉营当即飞驰奔出海崖关。
　　
　　渡江卿顶着蜃虹鲵的面皮，瞟着身后一干举火擂鼓，挥舞帚扬尘制造大军声势的乞丐流民，心想若不是趁着夜色伪装，这等军容绝对露馅了。欲星移本欲待援军夹击蚩廉营，目的是歼灭这支雎渊最强骑兵，但援军迟迟不来，他便兵行险着，令自己伪装成蜃虹鲵大军，惊退蚩廉营。
　　
　　蚩廉营的兵怪各个粗壮勇猛，骑着深海蚩廉兽，如狂涛海啸般扑出海崖关，渡江卿根本不敢靠近，恨不得他们逃得越快越好。蚩廉营逃到五更天色已亮，却有大军如密网一般从北方关外包围而来，为首的竟还是蜃虹鲵。怎么有两个蜃虹鲵，蚩廉营一片惊愕。然而由不得他们多想，厮杀的战角便划破长空，鲜血染红海底，兵刃相击不绝于耳。
　　
　　天已大亮，敌军或歼或俘。蜃虹鲵提着陌刀，跨着海兽，率领军队入关。海崖关城上，欲星移打开城门，拄剑相迎。
　　
　　“我来晚了。”蜃虹蜺望着他身上数日来不断积累的伤痕。
　　
　　“我知道义兄会来，也不算太晚。”欲星移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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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京城战火弥平，欲星移也终于可以抽身去探望孕中的贝璇玑。北冥宣将北冥封宇贬为平民后，又加封平南将军，御赐将军府一座。自北冥封宇走后，算来也有三个月了。
　　
　　北冥封宇殷殷叮嘱他照看贝璇玑，他虽派人好生看顾，但连一次都未亲自探视，也有些说不过去。
　　
　　步入将军府，走过檐廊，他听到花园中传来女子的娇俏笑声。六角亭内，影影绰绰的纱幔间，贝璇玑正与未珊瑚一同赏花。见未珊瑚在，欲星移心头一紧，却不动声色走上前，向贝璇玑见礼。
　　
　　“尚书大人……”贝璇玑站起福身。
　　
　　欲星移阻拦道：“此地没有尚书大人，有的只是几个好朋友。”
　　
　　未珊瑚闻言笑了笑，继续用玉杵捣烂花泥，蘸取嫣红花汁涂在贝璇玑的指甲上。桌上散落着几朵残花。
　　
　　“这是什么？”欲星移坐下来，一边品茶一边打量那些花朵。
　　
　　“这是近来海境流行的蔻丹之法，用花泥与明矾混合，可以染甲。梦园那边流行起来的。”未珊瑚捧着一双葇荑，耐心十足地上色，乌黑如鸦羽的长睫微垂，自然而然地透出恬静之态。
　　
　　“我久居深宅，每日百无聊赖，好在珊瑚小妹愿意陪我。”贝璇玑笑道。
　　
　　“我也不能上战场，与其在家中闲坐，不如来找贝姐姐聊天解闷，”未珊瑚朱唇翘起，轻轻吹拂那嫣红的指甲，打趣道，“只是贝姐姐三句话不离太子殿下，小妹好生羡慕你们的夫妻之情。”
　　
　　贝璇玑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捉袖掩口道：“太子殿下儒雅善良，对璇玑温柔体贴，能与他结成连理，是璇玑三世修来的福分。”
　　
　　“能嫁给喜欢的人，确是三生有幸，”未珊瑚略有惆怅，又抬眸瞥向欲星移，“听说这桩婚事还是欲府出面做的媒。欲大人与太子殿下一起读书多年，感情深厚，看到他能娶如此娇妻，想必心中也替他欢喜。”
　　
　　欲星移莫名觉得茶哽在喉咙，吐不出也咽不下，胃里隐隐作痛。　
　　
　　“欲大人与夫君年龄相仿，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不知可有心上人了？”贝璇玑含笑问。
　　
　　“我……”欲星移的手悄悄压在了上腹。
　　
　　贝璇玑偷偷看了看未珊瑚，又道：“听珊瑚小妹说，欲大人与她青梅竹马……”
　　
　　欲星移道：“京城之围虽解，但前线战事未停，眼下欲某还是以国事为重。太子殿下在南方平乱，近来捷报不断，夫人生产之时他或许便能赶回了。请您保重身体，军中还有要务，在下不得不告辞了。”
　　
　　贝璇玑连忙起身要送他，未珊瑚道：“姐姐身子重，小妹代你送欲大人吧。”
　　
　　-
　　
　　欲星移这些日子身负京城防御要职，虽胸有成竹，但谋划部署事无巨细，几乎未好好坐下吃过一顿饭。如今情绪波动，胃便隐隐疼痛起来。他手压着上腹匆匆而行，身后未珊瑚却叫住了他。
　　
　　“是提到我，还是提到北冥封宇，让你落荒而逃？”未珊瑚踱步而来。
　　
　　“珊瑚，我一直认为，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欲星移道。
　　
　　“我们之间，真的存在友情吗？”未珊瑚一步步逼上前来，欲星移不愿此刻与她冲突，后退了两步，背抵到了岩石上。
　　
　　“如果有，那这份友情也已经变质了。欲星移，我能为你做的，远比你能想到的更多。你希望家族重新取回属于鲛人主脉的荣耀，即使没有北冥封宇，我也能为你办到。但我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好朋友。”未珊瑚已经贴得很近，欲星移能闻到她唇瓣上胭脂的香味。她柔软的手抵在他的上腹，慢慢地压下去。欲星移吃不住痛，握住她的手腕，却无法阻止她的动作。但他还不习惯粗暴地推开她，只能深呼吸压抑胃部被施暴的痛楚，鼻尖渐渐沁出冷汗。
　　
　　“我对你没有友情，只有爱情。我不能像你一样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娶别人。若非要如此，我情愿毁了你。欲星移，你的回答呢？”未珊瑚了解他的一切弱点，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她发动着猛烈地攻击。
　　
　　“你是宝躯，我是鲛人……唔……”欲星移汗如雨下。
　　
　　“那就改变这份制度，”未珊瑚轻轻拭去他鬓角的冷汗，“只要你愿意，我愿与你一同改变。”
　　
　　“没人能改变……”欲星移手上使了三分力，将她施虐的手掌拉开。他转过身拂袖道：“那对宝躯波臣的逃狱，未氏能深夜堵截，是谁将消息透露？”那一日，北冥无痕曾说他的阵营中有奸细。
　　
　　“我只是一直不明白你这样做的目的，直到最近我才想通。一来宝躯未氏大义灭亲，减轻宣帝对未氏的愤怒，二来借机把北冥封宇拖下水，加深他与宣帝的矛盾。宝躯未氏支持的是北冥流君。”欲星移道。
　　
　　“你就这样肯定是我？”未珊瑚轻笑了一声。
　　
　　“知晓这件事的人极少，告密者是谁并不难猜，只是我一直不愿猜，”欲星移背对着她，淡淡道，“宝躯未氏的源头，是人间盛朝时涟帝赐姓。而涟帝，正是海境第一个纵横家，现今的丞相覆秋霜也是纵横家。未氏支持四皇子北冥流君，覆秋霜支持二皇子北冥骄雄，掀起这场三渊之乱威胁海境的惊涛骇浪，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呢？”
　　
　　欲星移回首望向她：“珊瑚，你真的爱我吗？”
　　
　　“就因为牵扯上纵横家，所以你便怀疑我？即使我一直帮你，从未伤害过你？”未珊瑚先是掩面，随后拂袖讥笑，“欲星移，你可以怀疑我，但你不该质疑这份感情。”
　　
　　十几年的感情，在心中破碎时，往往要将心脏划得鲜血淋漓。他本也未想这样快地决裂，但事到如今，长痛不如短痛。
　　
　　欲星移快步离开，未珊瑚感受着鲛人的气息远去，不由失神地望着黑压压的海底。
　　
　　或许离开这里，呼吸更自由的空气，她就不会再执着地爱一个男人，不会被出身和家族立场所束缚。
　　
　　——这片深海真是让人窒息。
　　
　　-
　　
　　京城海崖关一役让雎渊最强骑兵蚩廉营覆灭，对三渊来说是迎头痛击。京城加强部署，蜃虹鲵很快又出京驰援前线，将敌军逼退至幽水城。北冥封宇那边倒是进展缓慢，欲星移与他书信往来，也明白他所采取的策略，鳍鳞会需徐徐图之，唯有恩威并施，让波臣重新对北冥王朝产生信心，才能从根本上击溃鳍鳞会。
　　
　　海景很多事急不得，就算有改革之心，也要从长计议。心中无论多急，眼下的路，仍是要一步一步地走。
　　
　　他需要与计蒙见面，找出这个透露魍魉海沟下阵法秘密的人。而这个人如果当真是李真岩一案的螭龙，或许就能借此机会揭开螭龙案卷的真相。只是若真是螭龙，那他对海境恐怕怀着极深的怨恨。
　　
　　但有些事他还是想不通，似乎仍有一些细节被他遗漏了。
　　
　　他躺在书房窗边的玉榻上，微微蜷起身，将手炉护在腹部。砚寒清敲门，端着药膳走入，见他这样子无奈道：“我劝大人规律饮食，大人总嫌我多事。那为何又总是让我看到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欲星移扶身靠坐起来，尴尬地咳了一声。
　　
　　砚寒清把药膳放在玉榻旁的小几上，瞥见几上趴着一张纸，便打开来看。纸上是一幅画，画中鲛人浑身是血，身上插着剑，旁边写了话，骂他残害苍生，引起战火。
　　
　　坊间有人在骂欲星移，砚寒清有所耳闻，短短时间谣言四起，这背后恐怕有推手。砚寒清什么也没问，把纸张折起，送到灯上烧掉。“砚寒清……”欲星移低嗔道。
　　
　　“大人现在的要务是好好吃饭，戒悲戒怒，保持心情愉快。”砚寒清不客气道。
　　
　　“砚仔还真适合当医生。”欲星移笑笑。
　　
　　-
　　
　　波臣墟落附近的大坝修好后，北冥封宇又着令王师修缮寒流和地震中损毁的波臣房屋。渐渐地，也有当地波臣主动加入王师队伍帮忙修房子。北冥封宇在当地的神祠收集波臣的心愿，无论是三脉侵占了波臣土地，家里的牛走失，还是老人妇孺无人照顾，他都一一妥善解决。起初神祠中收到的对北冥王朝的訾骂甚多，后来骂声渐渐少了，委托他解决事情的心愿多了起来。
　　
　　原来海境的子民，生活中有这样多的困难。北冥封宇不禁为民生之艰哀叹。他开始尝试一顿饭只吃馒头和海菜，穿打补丁的内袍，如此每月省下不少银钱，他便捐到神祠中，留待给墟落中的贫家使用。简朴的生活反倒让他内心宁静，只是始终放不下京城中的爱人与挚友。他收到京城的来信时，京城之围已解，欲星移在信中叙说了他原本想两面夹击围剿蚩廉营的计划，只是后来援兵迟迟未到，他便烧毁粮仓逼退蚩廉营，后来恰好蜃虹鲵到来，仍是成功将蚩廉营剿灭的事情。欲星移写信总是妙语连珠，让人读得津津有味，但北冥封宇何尝感受不到这其中的惊心动魄。贝璇玑的信报了平安，说起未珊瑚姑娘常来府上与她作伴，倾诉相思之情。
　　
　　他离开京城已经三个多月了。北冥封宇将两封信按在心口，须臾却瞥向第三封信。
　　
　　那是京城的心腹侍卫送来，回报他京城各方的动向。信中夹着一张纸，上面画着身中利剑的鲛人和谩骂的字句。欲星移弱冠之年，从小小学官直擢兵部尚书，扛下守卫京城重任，重创敌军最强骑兵营，其声望如日中天，却在此时深陷流言蜚语之中。朝堂上自古以来的那些看不见的黑手，已经要摸上他的衣襟，抓住他的脚踝了。
　　
　　“欲星移，这些事你就这么不想让我知道吗。”北冥封宇想起欲星移那一贯独自撑持的样子，胸口便如锥心刺骨般痛楚。当年他被廷杖时，那么瘦弱的身躯被打得血肉模糊，也是一声不响。
　　
　　北冥封宇还活着呢，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他。鲲帝的怒意让无根水再次震动，侍卫几乎跪立不住，惊惧地望向他，小心问道：“殿下，您要去那里……”
　　
　　北冥封宇负手走过，隐隐挟雷霆之怒，掷出两个字：“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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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樓發表於: 2024-01-30 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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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欲星移暗中约见计蒙，密信送出数日，终于有了回音。约见地点，在魍魉海沟。

　　渡江卿道：“欲大人欲公子终于活腻了，这是要去自投罗网？”

　　欲星移收好沧海珍珑，系上斗篷，戴上纱笠，道：“我有说是一个人去吗？伏兵藏好，沧海珍珑若发出剑鸣，你们就速来解围。与计蒙缠斗个一时半刻尚不成问题，若是不敌，我跳进魍魉海沟就是。太深的地方他潜不下去。”

　　渡江卿无奈道：“总之就是非去不可了。”

　　欲星移道：“此事至关重要。”

　　此时双方大军正在幽水城僵持，欲星移绕了路，悄悄来到魍魉海沟。夜色幽寂，寒流漫卷，一条人影伫立在深不可测的渊薮前。欲星移走近，摘下了纱笠。计蒙转过身，盯着面前端丽清隽的容颜，道：“小小鲛人，倒是有几分胆魄。”

　　“多谢计蒙国主愿意给欲某一个说话的机会……”欲星移话未说完，计蒙身形猛然近前，抬手就是一掌。欲星移被这当胸一掌击退数步，竟也生生受下，未作抵挡。

　　“一掌换一句话，”计蒙拂袖道，“三掌过后，若还说服不了我，你就留下性命，祭奠枉死的漳渊子民吧！”

　　欲星移强压胸口翻腾的气血，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欲星移若真是布阵元凶，此刻便可启动阵法，取国主性命，而非甘愿受这一掌。”

　　“你隐瞒真相，至少也是帮凶，不该死吗？”计蒙再次挥出一掌，欲星移不躲不避，嘴角溢出鲜血。

　　“欲星移死了，如何抓出元凶，”他用拳头擦去嘴角血迹，低咳了几声，“在下隐瞒真相，便是唯恐掀起战火，让有心人趁乱得利。国主兴兵海境，或可报一时之仇，解心头只恨，但与雎渊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失去的是贵国百年基业。江渊之国已亡，难道不是前车之鉴？”

　　“你还有最后一句话。”计蒙周身真气运转，汇聚于掌心，朝欲星移逼来。

　　这是逼命一掌，若是仍要生受，绝无活命之机。渡江卿远远地望见，想率领暗中埋伏的人马冲上去解围，却又未见欲星移出剑为讯。“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出剑，这人真头铁啊！”他腹诽连连之时，莫名感到一丝水流的变化，猛然被一柄剑抵在了后心窝。

　　周围的伏兵也都已被擒住，他慢慢回头看到了身后那个人，面色大变。

　　-

　　夺命之掌已到胸前，欲星移淡淡道：“元凶如何用最快的方式解除嫌疑，那就是成为告密之人。”

　　掌风堪堪在欲星移胸口刹住，他一步未退，面不改色。

　　“因为人们往往很难想到，元凶会主动向受害者提供真相，”欲星移望着计蒙的双眼，继续道，“他选择这样做，自然是因为能取得更大的利益。”

　　“哦？请问是什么利益？”突然有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欲星移循声转头，望向手持锡杖，从黑暗中徐徐走来的覆秋霜。

　　“第一，掀起战争，此人支持的皇子将取得实际兵权。第二，战事失利，太子北冥封宇将因开启幽水城收纳难民之举获罪失位，”欲星移负手道，“第三，陷害欲某，抹消政敌功绩，为自己脱罪，欲置我于死地。”

　　覆秋霜捋须道：“那么欲大人认为，此人是谁呢？”

　　欲星移道：“我最初想错了，我本以为告密者是螭龙。但是元凶太心急了，心急难免容易露出马脚。你在前线谈判，和谈条件之一是交出元凶，紧接着京城立刻传出关于我的流言。煽动舆论需要时间，配合得太过完美，就反而成了缺陷。”

　　“覆丞相，害漳渊百姓于危，陷海境于战火。你认罪吗？”欲星移抽出沧海珍珑，剑鸣宛如龙吟响彻深渊，剑尖直指覆秋霜。

　　“证据呢，欲星移你诬陷一国之相，可知道后果？”覆秋霜瞥着他的剑尖。

　　“此刻人证物证皆在了。”欲星移余光掠向计蒙。

　　计蒙沉默不语，覆秋霜款款道：“欲星移你终究还是太年轻，很多事情你无从知晓。当年漳渊三子夺嫡，庶出的计蒙王子登上国主之位，也有覆某鼎力相助之功。否则，你认为我当年何以能平边关各部，计蒙国主又何以能信我之言。”

　　“收起你的沧海珍珑，你若还在等你的那班埋伏的救兵，他们不会来了。”覆秋霜哂道。不知何时，四周出现了一干手握短刀的黑衣人，渐渐向欲星移包围过来，“欲星移暗中勾结敌军，事情败露，畏罪自杀。”

　　“请吧，欲大人。难不成真要覆某动手吗？”覆秋霜面目慈祥，温和规劝。

　　欲星移叹道：“计蒙国主，你还是不信我？”

　　计蒙道：“我不信你。最初的欺骗，已经让鲛人失去信誉。”

　　覆秋霜举起了锡杖：“欲星移，你耗尽我的耐心了。听令来，取下他的人头！”一干黑衣人得到命令围攻上来，计蒙却一掌挥出，掀得他们人仰马翻。

　　覆秋霜怒道：“国主！”

　　计蒙冷冷道：“我不信欲星移，但是我信另一个人。”

　　他的话音落下，另一方的礁石暗处，静静走出了一个人。此人一身紫金兵甲，长氅飘扬，剑眉星目，气宇非凡。

　　“北冥封宇……”覆秋霜震惊，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计蒙道：“鲛人只知争权夺势，战争是你们玩弄的手段，人命是你们手中的棋子。幽水城下，千百漳渊百姓在你们眼前一点点窒息，你们却无动于衷，唯有北冥封宇打开城门，救下他们的性命。在你们眼里，他们是怪。但在北冥封宇眼中，他们是人。”

　　“他能为漳渊百姓，放下太子的权位。计蒙信任他。”他言罢拂袖，深渊中暗藏的漳渊兵马将覆秋霜与黑衣人包围起来。

　　北冥封宇顾不得其他人，几步走到欲星移身边，悄悄扶住他的背，低声道：“我来了，剩下的都交给我吧。”

　　欲星移强压伤势，挣扎道：“你不是在鳍鳞会那边……”

　　“我在你身边。在你需要我时，我就在你身边。”北冥封宇笃定道。

　　欲星移眼眶发热，说不出话来，轻轻“嗯”了一声。心情放松的瞬间，他感到头重脚轻，伤势再难以压抑，昏倒在北冥封宇怀中。

　　-

　　欲星移这一觉睡得很沉，以往的乱梦纷纷远去了。砚寒清一边点起安神香，一边用余光悄悄瞥向床头的前太子殿下。北冥封宇手指轻轻捋平欲星移微蹙的眉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丝丝缕缕的烟篆再次漂浮在幽暗的房间中，欲星移的神情又渐渐宁静下来。

　　“太子殿下，请用。”砚寒清端了人参茶递给他。

　　“多谢你，星移体弱，又不听劝，这些日子劳烦你照顾他了。”北冥封宇温和道。

　　“哪里，都是应为之事。”砚寒清一边应着，一边心想，若说不听劝殿下你也不遑多让，衣带不解双眼不合地在这里坐了三天了，需要我照顾的人怕是马上又多一个。

　　“梦吗？”欲星移睁了睁眼。

　　“是好梦，再睡一会儿吧。”北冥封宇将神鳞之气沿着手心经脉输入欲星移体内。

　　欲星移微微一笑，又睁开了眼：“太子殿下诓我。”

　　北冥封宇道：“看来这回真是醒了。”

　　砚寒清道：“那我去拿药粥来。”转身走出了房间。

　　欲星移想要坐起，挣动了下，白皙的脖颈便沁出了一层冷汗。他只得躺回去，望着北冥封宇，道：“对不起，你生气了吧……”

　　北冥封宇不回答，也看不出喜怒，只是专心用帕子给他擦汗。

　　“京城出事，我没有及时告诉你。约见计蒙，我没有事先和你商量。很多事我擅作主张，我……你别生气了……”欲星移垂下了目光。

　　“我很生气，必须打一顿才能解气。”北冥封宇道。

　　欲星移又有些胃痛，闭紧眼，蜷起身子，道：“如果这样才能解气，那你打吧。”

　　北冥封宇抓起他的手，打在了自己脸上。欲星移一下子睁眼，手腕挣脱起来：“殿下……”

　　北冥封宇苦着脸道：“我曾发誓保护你，可又让你受伤了。我很生自己的气，恨不得打自己一顿。”

　　欲星移哭笑不得，用手抚了抚他的面颊，道：“我明白了。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

　　北冥封宇弯起嘴角，忍不住用耳鳍蹭了蹭他的手心。口才比儿时大有进步，但是小动作还是一样稚拙可爱。欲星移手心的痒仿佛顺着经脉传到了心底，让他的魂魄都随之颠了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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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樓發表於: 2024-01-30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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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欲星移能坐起身时，北冥封宇才对他敷陈当日之事。前线计蒙兵马返回漳渊，陈兵边境，却也借道给雎渊大军，幽水城仍在激战。看来欲星移的话，他还是听了进去。

　　“我将覆秋霜押回京城，现下关在刑部候审，”北冥封宇道，“覆秋霜将魍魉海沟之事告之计蒙，掀起战火，父王万分震怒。朝中有人保他，也有人弹劾他，事情还未明朗。”

　　“计蒙让殿下带走他，开出什么条件？”欲星移问。

　　“查明真相，清除阵法，交出元凶，赔偿无根水，海境不能进犯漳渊，”北冥封宇道，“我都答应了。”

　　欲星移陷入沉思，北冥封宇掖了掖他的被角，柔声道：“别多想了，养好身体再说。我今晚……先回府了。”

　　北冥封宇在他家中确已耽搁了太久，连自己府邸都未回去。他不急于返回南方平乱，也是为了盯住覆秋霜这件事。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太子殿下的一场反击。朝中必定已是一片风雨。夜漏三更，欲星移在床上坐不住，穿着鲛绡单衣，趿着鞋子走到屋外檐廊，透过深深海水，望着一轮朦胧的月。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朝堂也是战场，权谋也是足可决定生死的战争。

　　欲星移低低咳嗽，手肘不由自主压在上腹。忽然肩头一暖，他回头看去，身后正是踮起脚给他披衣的砚寒清。“啊……”砚寒清有些尴尬。

　　欲星移拉住衣领，将外袍披好，随意靠坐在廊上，银发在夜风中微拂：“砚寒清有什么志向吗？”

　　“这……”砚寒清犹豫了下，回答道，“……我想做条普通鱼。”

　　欲星移又咳起来，笑道：“为什么呢？”

　　砚寒清道：“海底有很多鱼，长相奇特的总是会被捞走，长相普通的活得比较长久自由。所以越是普通，越是幸福。很多人过不上普通的日子，我想能做普通人，大概也不是很容易。”

　　“有道理。”欲星移摩挲着下巴，点了点头，又问，“你会留在京城吗？”

　　砚寒清想起他曾这样问过一次，这回便应道：“我想留在京城。”

　　欲星移朝他笑：“很好，我等你。”

　　-

　　砚寒清失眠了，他琢磨了一晚上欲星移那句话的意思，天蒙蒙亮时才入眠。这时候欲星移已经接到请帖，坐上轿子出门了。落轿在梦园，欲星移步上二楼雅间时，北冥无痕正倚坐在屏风前插花。

　　“来了？”他抬了下眼，勾起嘴角，“这次一叫就来，是终于知道我的好处了么？”

　　待欲星移落座，他又认真打量了好几眼，坐直身子道：“还真病得狠了，我以为你是装病避祸呢。早知便不叫你出来吹风，我上门去也罢。”

　　“避什么祸？”欲星移不紧不慢道。

　　“真能装蒜，”北冥无痕抓起他一缕头发轻轻嗅着，“覆秋霜下狱，满朝风雨，老滑头们都找借口躲家避事。虾兵蟹将们先弹劾一波，探探上面的风向，老伎俩了，我看了都腻。”

　　“舌头伸出来，我看看舌苔。”他说道。

　　欲星移端坐着，反问：“三殿下何时开始行医了？”

　　北冥无痕不以为意，抓起他的手观察他晶莹圆润的指甲，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放下。

　　欲星移抿了口茶，又问：“三殿下到底看出什么了？”

　　北冥无痕道：“你手很好看，摸起来很软，比你的心软。”

　　欲星移耐性耗尽，咬牙笑道：“殿下还真是……本性难移。”

　　北冥无痕就势躺下，头枕在他膝上，摆弄手中一枝海棠，道：“我不过是讨点利息。你肯来这种地方找我，分明是你对我有所图谋。”

　　欲星移低头，与他四目相对。北冥无痕盯了一会儿，移开目光：“北冥骄雄背后的鲛人势力会力保覆秋霜，北冥流君背后的宝躯未氏会坐观虎斗。北冥封宇并未掌握太多鲲帝的资源，螺武缨残废兵权被分，欲府失势太久，你手中的筹码还不够多。”

　　“我要见覆秋霜。”欲星移道。

　　“他在坐牢呢。”北冥无痕敷衍。

　　“三殿下……”欲星移望着他。

　　北冥无痕撑起身，笑道：“欲星移，你太美丽了，所以权势不会再为你的美丽增色，反而只会让你沾染一身世俗的罪恶。不过谁说美丽的事物必须是善良的呢，我不介意这种恶，但北冥封宇他不会讨厌变成这样的你吗？”

　　毫无疑问，北冥无痕在刑部大牢有自己的门路，他的聪敏也足以窥破欲星移见覆秋霜的意图。但这个人总是冷眼旁观，流连花丛，难以把握。

　　欲星移说道：“北冥封宇讨厌我也不要紧，我只是他的麾下，不是他的爱人。”

　　北冥无痕挑起眉梢：“照着自己的心窝捅刀，这是什么苦肉计吗？”

　　欲星移对他的嘲弄不置一词。北冥无痕敛起暇色，抛出一句：“明晚子时，刑部大牢，你一个人来。”

　　-

　　欲星移赴北冥无痕的梦园之约，一来确是想借他之力私见覆秋霜，二来也想确认梦园到底与他有无相干。这样一处风月之地，颇似北冥无痕的手笔，但昨日相见后，欲星移从他言谈举止中判断他并非梦园的主人。而且细想一下，北冥无痕也不会容忍波臣与三脉平等相交。

　　梦园另有其主，但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次日入夜，北冥无痕在上次约见欲星移的园中摆了宴席，邀请不少三脉贵族子弟听戏赏曲，欢饮达旦。海境正在战时，除了北冥无痕这等荒唐之人，也不会有谁在这种时候找乐子了。

　　欲星移竟赴约了，只是坐在显眼的位置，却不与人交谈，一杯一杯地饮酒，看似心绪不佳。他如今身居兵部尚书的高位，这些贵族子弟也不敢轻易招惹，偶尔有人上前搭讪，欲星移便斜倚着栏杆随意倾杯，含笑回应几句不着调的醉语。子时已过，宴席仍未散，待到天蒙蒙亮，欲星移才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去。

　　“三殿下竟能请得来这位欲大人。”有与北冥无痕厮混久了的纨绔子弟笑道。

　　“他欠我人情，能不来么。”北冥无痕自顾自饮酒，竟也任由他来去。

　　欲星移回了府，推开自己的房门，迎面见一人身披斗篷，风帽滑落，面色苍白地坐在床上。

　　他咂舌道：“你这是去杀人了？脸色像鬼一样。”说着面皮和身形一变，化为蟹六的模样，原来这名欲星移竟是渡江卿所变。

　　“宴席上有事么？”欲星移刚从刑部地牢回来，手指冻得有些哆嗦，胃部痉挛不止。

　　“看来你真是做人失败，没什么人理睬。有一两个大胆之徒上来搭话，我按你说的装醉，胡言乱语一通。”渡江卿道，“你这到底是演哪一出？我有时觉得你和我们族长还真有些像，都爱搞神秘，说话说一半，让人捉摸不透。”

　　欲星移打发了渡江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打算趁着天未大亮，蜷在床上小憩一会儿，然而诸多思绪仍萦绕心头。覆秋霜背后有庞大的势力，不光是鲛人，或许还有隐藏于暗处的纵横家。盗取无根水之事未能扳倒覆秋霜，勾结敌国计蒙这等重罪倘若还不能扳倒他，欲星移预计自己必定承受不住他的反击，连带整个欲府都要陪葬。在漳渊的魍魉海沟，覆秋霜就已经要置他于死地。太子失势，盟友被翦除，自身的性命也受到威胁，就算如北冥无痕所说，自己手中筹码还不够，欲星移也认为等不到比这一回更好的时机了。

　　要扳倒覆秋霜，还需要最后的致命一击，这一击，唯有押在螭龙案卷上。

　　欲星移从未对谁动过这种强烈的杀意，为此他不择手段。他让渡江卿做替身特意出现在众人眼前，自己却亲下地牢逼供覆秋霜。而令他意外的是，覆秋霜竟坦然承认，那封引诱李真岩重兵入宫的密信，是他亲笔所写，信上说鳞王已被幽禁，要李真岩入宫清君侧。

　　李真岩是宣帝挚友，覆秋霜诬陷李真岩谋逆，这个真相能摧毁宣帝对他的信任。

　　欲星移伤病未愈，又透支精神，只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摸着额头，并未发烧，稍稍安下心，他起身伏案疾书，天刚大亮就去了太学。覆秋霜的供词，欲星移一五一十告知巳经纶先生。

　　巳经纶听罢，痛极恨极，引得心衰之症发作，喘息不止，欲星移为他渡气许久方缓过来。

　　“明日早朝，学生会向王揭露覆秋霜的罪行，上书重审螭龙案卷。”欲星移将草拟的奏折递给巳经纶。

　　巳经纶匆匆扫过，含泪道：“为求一举成功，尚有需要修改之处。请将奏折留下，老夫明早交还于你。”

　　“多谢先生。”欲星移拜别而去。

　　-

　　刑部地牢之中，覆秋霜老神在在，坐在铁栅内。铁栅之外，跪着一名神色戚然的白衣公子。

　　“父亲，您为何要这样做，通敌这是死罪，”卧寅断续咳嗽着，喑哑道，“孩儿……越来越看不懂父亲了……”

　　覆秋霜道：“你不必懂，你只需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

　　“父亲曾说过，您想要带我离开京城，回到家乡建一座书院，教书育人，不再过问朝堂纷争。孩儿一直很向往这一天……”卧寅紧紧攥着手中折扇，细瘦的手腕微微发抖，“是不是因为孩儿无能，不能为父亲分忧，才让您不得不做这些事……如果孩儿能像欲星移一样……”

　　“你怎可像他，你的品格远胜过他。他不过是个可悲的祭品，不人不鬼，任由欲府那些人摆弄。而你是父亲最疼惜的孩儿，”覆秋霜这时目光流露出了一丝暖意，“你好好活着，健康地活着，对为父来说就足够了……”

　　“父亲，你也要活着……”卧寅哽咽道。

　　覆秋霜从容道：“你放心，欲星移动不了我，他正自掘坟墓。他聪慧不假，但年纪未到，看不透人心。”

　　卧寅不禁问：“父亲，为何……”

　　覆秋霜微笑道：“螭龙案卷，我的免死牌，他的索命符。”

　　

　　

Lof 懷素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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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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