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1 【雙】(Dual)（進度：十；6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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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ulder94

我此土安穩，天人常充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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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樓發表於: 2009-12-04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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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Dual)

八

布幕往兩邊緩緩拉開，簡單的舞台上擺了張琴桌，一個氣度雍容華貴的白髮紫衣男子抱了一張白色的琴施施然步出，從容將琴放在琴桌上，用一隻手撫過琴絃，然後便突然彈奏起來。

旁邊的燈箱字幕顯示出演奏曲目、演奏者以及使用的樂器。

舞台上的男子名為龍宿，並非古琴師，而是疏樓企業的董事長，但其琴藝並不遜於專業琴師。

曲走一段，舞台後方響起簫聲，與琴和鳴。

字幕上顯示，吹奏人為劍子，所吹奏的乃是簫中名器紫金簫。又說白玉琴本為劍子所有，而紫金簫則為龍宿所有，因兩人交情甚篤，多年前一時興起便將兩人樂器交換，便一直持續至今。

一名白衣瀟灑男子緩緩步出，手持紫金簫自在地吹奏。

顯示資料沒說劍子的職業為何，但有說明劍子亦非專業樂師。

他們演奏的曲子不長，但非常悅耳動聽，一曲罷了，掌聲非常熱烈。兩人正要退場時，另個白髮人抱著一張暗色的大箏步入舞台，張口便說：

「喂，你們兩個別走，陪老人家我玩一曲。」

翠山行認出，這人便是之前在西餐廳前看到與蒼交談的人。

劍子笑：「欸，稱什麼老？龍宿與我都還自認年輕了，龍宿，你說是吧？」

台下冒出笑聲。

龍宿悠然說：「好友說是便是。」

慕少艾說：「唉呀呀呀，你們這兩個，這就一搭一唱起來了不是？」

字幕上顯示，出場者名叫慕少艾，所彈奏的鐵箏，現在幾乎已經失傳。

鐵箏？那一定很重吧！翠山行想，不過看慕少艾抱起來很是輕鬆。

道具搬運人員把一張相對來說很高的琴架送上台，慕少艾把鐵箏往上一放，那個聲響說明那張鐵箏確實相當有份量。

慕少艾說：「我這人呢，彈箏便要唱歌，只不過老人家破鑼嗓子，嫌難聽的話，就自己把耳朵塞塞得了。」

台下笑成一片，翠山行也忍不住笑，黃泉弔命還是板著臉沒表情，至於另個魔物，似乎不斷瞌睡，在睡著邊緣掙扎。

慕少艾隨興彈起鐵箏，揚聲唱了起來：

「山渺渺，雲渺渺，八方風雨止今宵。」

聲音不算好聽，也不講究唱歌技巧，但瀟灑隨性，豪放逍遙，彷彿武俠小說的世界裡天涯俠士的胸襟風骨。

劍子與龍宿各自拿捏了適當時機，以簫琴合奏。

慕少艾續唱：

「情渺渺，仇渺渺，風塵一夢任逍遙；
江波嘯，烽煙招，興來病酒罷琴簫，
世情笑，人寂寥，壯懷誰留向晚照。」

唱完最後一句，台下掌聲如雷，翠山行也忍不住用力拍手，覺得深受感動。他瞥了黃泉弔命一眼，只見魔物雖然沒什麼特別表情，不過也認真鼓掌。

之後龍宿與劍子退場，羽人非獍上台來，與慕少艾合奏了一首輕快的曲子。

翠山行覺得很驚奇，因為他在茶館裡從未聽過羽人非獍演奏過這種曲風的調子。

他第一次在羽人非獍的臉上看到幾乎可稱之為微笑的表情。

莫非羽人非獍與慕少艾也是熟識？看不出來這個鬱悶內向的年輕人，交遊卻是廣闊。

之後是當今琵琶界第一把交椅的琴絕絃的琵琶獨奏，翠山行只覺內心激動，畢竟這樣的機會真的不太多。琴絕絃是當今琵琶界第一把交椅，但很少開演奏會，所以要觀賞到她現場演出並不容易。

琴絕絃抱著琵琶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玉指輪轉靈動，琵琶音符如珠玉散滿全場。翠山行伸長脖子往前望，想把琴絕絃的動作看得更清楚些。他前面坐的那位學校行政官員個子高高胖胖，有點擋到，於是他只好往右邊傾，從縫隙中仔細觀察琴絕絃撥彈的指法。好一會兒，他才發現黃泉弔命在看他，心想，大概是妨礙到人家了，黃泉弔命應該也是對琵琶特別感興趣才對。

翠山行帶著些微歉意重新坐直，不料黃泉弔命搖搖頭，表示他不是這個意思，演奏中不好開口交談，黃泉弔命乾脆直接伸手扳住翠山行的肩膀往自己這邊移。原來，黃泉弔命的意思是翠山行可以再歪過來一點。

翠山行心想機會難得，便也不客氣了。

琴絕絃獨奏結束之後並未退場，而是玄宗大學音樂學院的中樂團上台，燈箱字幕顯示，接下來是合奏。

「要不要換位子？」黃泉弔命忽然問。

翠山行訝異地轉頭望向黃泉弔命，然後越過黃泉弔命看到另外那名魔物已經睡著，於是點點頭。黃泉弔命比他高大，應該比較不會被擋到。

於是黃泉弔命就跟他交換了座位。

「謝謝。」

黃泉弔命沒有開口，把目光移到舞台上。

雖然伴奏的樂團是學生組成的，論技巧、熟練度都不能跟專業的樂團相比，但看表情就知道每個學生都超認真投入的，畢竟能跟一代大師合奏是非常榮耀而且珍貴的經歷。琴絕絃似乎很愉快，並不因為學生們與她之間程度的落差而不耐煩。

根據字幕箱的顯示，樂團在此之前並無與琴絕絃一同練習的機會，只在今天稍早才首度合奏過。

翠山行覺得樂團表現得很好，那種強盛的熱情與專注可以彌補技藝上的不足。青春果然美好，他想，很高興自己排除萬難來看了這場演奏會。

琵琶與樂團合奏結束之後，布幕合攏，可以聽到後面匆匆忙忙搬東西的聲音、奔跑的聲音，很不夠專業，可是翠山行覺得很可愛。

布幕重新拉開時，變得很空蕩的舞台全暗，只留正中央一處投射燈往下照射，在舞台地板上分割出圓形的光圈，氛圍與先前完全不同。蒼坐在光圈中的琴桌後，閉目凝神，一動不動，幾乎讓人覺得他是舞台佈景而不是活人。

許久，蒼終於有了動作，他把手放在琴絃上，挑絃。

曲走一段時，翠山行只覺得脊背微微顫慄，因為他認出了這首琴曲，蒼彈的是古琴千年名曲「廣陵散」。相較於許多柔美的琴曲，這首曲子相當激昂，甚至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忽然，黃泉弔命猛然回頭往後望，翠山行沉浸在古琴曲的情緒被打斷，他疑惑地看了看黃泉弔命，只見黃泉弔命的臉色非常凝重。

說時遲那時快，黃泉弔命倏然起身跨過同僚從中間走道往後奔去，一聲槍響劃破樂曲營造的氛圍。同時，台上燈光全暗。

琴聲戛然而止，尖叫聲四起。

「攔住那個人！穿黑衣服的！」

翠山行把視線轉回台上時，舞台上已經空無一人，只留下落在地上的古琴。

另一名邊境軍趕忙封鎖現場，同時聯絡請求支援。

所有的觀眾都被勒令留下不准離開，後來警衛隊趕到，把玄宗大學整個封鎖起來，任何人不准出入。

黃泉弔命回到演藝廳時，臉色很難看，看樣子是沒有追捕到開槍的嫌犯。

警衛隊的人員過來與黃泉弔命交涉，翠山行隱隱聽到什麼情報局、任務之類的名詞。他坐在座位上，心頭一陣茫然，心想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他呼出一口氣，現在，除了耐心等待也別無他法。

※

摀住他嘴的那隻手慢慢鬆開，蒼深呼吸一次，低聲說：「是你。」

「這個『你』，是指誰呢？」低沉的聲音輕輕一笑，暗紅色的眼睛，閃現屬於襲滅天來的表情。

他們現在在舞台後面堆放雜物的儲藏室裡，方才槍響之際，舞台燈電源被人切斷，在黑暗中一個人圈住蒼趴倒在地，然後又拉著他逃向後台。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相信你自己也很清楚。」蒼一派鎮定地說。

「我們一個據點曝光了。最近魔族追緝異常嚴密，我在尋找藏匿之所。」

「所以你就來找我？」蒼說：「這個邏輯聽起來不怎麼對勁。」

襲滅天來微勾嘴角：「老話不是這麼說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無論是最危險還是最安全，玄宗大學都還夠不上資格。」

「我得到一個消息。」襲滅天來淡淡說。

蒼注視著襲滅天來，沒有開口。

襲滅天來瞥向他，露出一絲帶有諷意的微笑：

「你似乎相當低估激進派人士對你的怨恨，尤其在綁架事件之後，魔族政府的表態很刺激他們的神經。」

「而我卻不知道韜光養晦，還大剌剌舉辦音樂交流會，是這樣嗎？」

襲滅天來低笑：「原來你不是毫無所覺。」

蒼沉默了一會兒，淡淡說：「如果什麼都顧慮，那就什麼事都不用做了。」

蒼又說：「所以……難道你要說你是特地來救我的？」

襲滅天來笑：「不如這麼說，我是特地來賣人情給你，這樣你就很難拒絕我的要求了。」

「『他』也是這樣想嗎？」

襲滅天來望著他，輕聲說：「不，他只是不想你死而已。」

※

蒼出現時，對魔族邊境軍與警衛隊兩方面的人馬說明之前的情況。因為認為情況危險，他便立刻避到後面，因為以前也曾有受到攻擊的經驗，所以並不感到特別意外。

這一次，攻擊者選擇的時間地點似乎太過囂張。

根據魔族清查的結果，早在槍擊案發生之前，完成演出的龍宿、劍子、慕少艾等人都已經離開玄宗大學，羽人非獍、琴絕絃以及尚未演出的人則還待在演藝廳後面的休息室未走。

「這幾個人的行蹤，你知道嗎？」魔族警衛隊詢問蒼關於龍宿等人的去向。

蒼淡淡表示此次參與的人都是跨刀演出，他雖然負責節目籌劃，但並不干涉演出之後各人的行動，大家交流的時間主要今天下午，也就是晚上正式演出之前，所以自己節目結束便走人也不是什麼不合情理的事。

觀眾被一一徵詢，核對基本資料並留下聯絡方式後得以離開。

槍手雖然沒有找到，但由於蒼遭到攻擊不是頭一遭，所以警衛隊把目標指向先前記錄上記載有牽涉的兩個激進組織，預估應該很快就會有人放話承認。

一直到深夜，由警衛隊主導的現場調查工作才算告一段落。現場觀眾是最從後排開始詢問，學校行政人員又特別由兩名警衛隊員負責，所以翠山行是最後一個。

問明白翠山行的名字、住址、身份證號碼等資料後，警衛隊詢問翠山行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異常的事情等例行問題，接著要翠山行登記手機號碼，然後說他可以走了。

翠山行默默離開演藝廳，心裡的感覺說是很複雜，卻又空蕩蕩的。

一個腳步聲從後面快步趕上他，翠山行回頭，見是黃泉弔命。

他停下腳步，不知為何脫口說：「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以前都認為，音樂是遠離暴力的。」

黃泉弔命注視著他，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沒開口，只悶悶地望了他一會兒，然後問：

「你開車來的嗎？」

「不是，我沒有車。」

「這麼晚了，還有公車嗎？」

翠山行說：「如果沒趕上最末班，那就只好搭計程車了。」

「……我送你回去好了。」黃泉弔命說。

翠山行有些訝異，直望著黃泉弔命。

「現在已經不是勤務中，所以……」黃泉弔命說：「現在外面到處都是軍警，你可能很難叫到計程車。」

「……那就謝謝了。」翠山行說。

「這邊。」黃泉弔命指指左邊。

「那你同事呢？」

「他已經先離開了。」

「你說外面都是軍警，是因為今天的槍擊案嗎？」

黃泉弔命沉默了一下，低聲說：「不只。」

「……抱歉，我沒有探聽的意思。」翠山行心想，就算有什麼其他事件，站在黃泉弔命的立場應該也是不方便對他這個人類提起的。

黃泉弔命搖搖頭，沒有說什麼，只是垂著視線往前走。

「到了。」

黃泉弔命上前，打開吉普車的車門，翠山行想，這還是他生平頭一次搭乘魔族邊境軍的車子，好在是在這種情境下。黃泉弔命坐進駕駛座，從裡面打開旁邊座位的那扇門。翠山行上前，坐了進去，關好門，繫上安全帶。

「你住哪裡？」

「城北，D-306區。」

黃泉弔命在導航系統輸入目標資料，看了看建議路線，然後發動車子，駛離玄宗大學。

※

蒼緩緩走到自己的車子，沒有拿車子的控制器，直接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控制器就擺在儀表板前，他伸手，按了一下啟動開關，發動車子。

他開車通過玄宗大學門口的警衛室，離開學校，往住處行駛。他居住的地方離學校不太遠的小社區，很多老師都住在這裡，這裡的房舍十分老舊，是戰前就有的陳年建物，但都是平房還帶有車庫，週遭頗為安靜，社區入口還有警衛，環境算是相當不錯。

他用控制器打開車庫的電動門，然後把車子駛入停好，再關上電動門。

「抱歉，打擾了。」從後座下來的人雖然仍然一身黑衣褲，但語調很明顯是一步蓮華，而不是襲滅天來。

「能有回報的機會也不錯，請進。」蒼打開連到主屋的門，如此說道。

客廳並不寬敞，略亂，以木頭、布料為材質家具也都很陳舊，但整體感覺很舒適。

「隨便坐。」

蒼在電壺裡加水，然後放到壺座上煮水。另拿個玻璃壺放了兩個薄荷茶包，又取了兩個馬克杯沖一沖備用。

水很快煮滾，蒼拎起電壺在玻璃壺中注水，茶包在熱水中暈散出綠褐色的茶汁。

蒼把玻璃壺以及兩個玻璃壺都拿過去茶几放下，說：

「希望你不反對薄荷茶。」

一步蓮華微微一笑。

蒼又去拿了糖罐以及調羹過來。

「你還真的很嗜甜。」

蒼微微聳肩，坐了下來，拎起玻璃壺，把泡出顏色味道的薄荷茶往兩個馬克杯傾注，然後在自己那杯加了四匙砂糖。

「你的消息真的很靈通，不管是之前魔族政府追捕你的行動，或者是這次有人想暗殺我的這件事。」蒼淡淡說。

「這就是魔族政府不喜歡我的原因。」一步蓮華靜靜說。

「好像不只是不喜歡而已。」

一步蓮華笑，伸手拿起茶杯聞嗅薄荷茶的清涼香氣。

「那你應該知道，前陣子我又去了趟天魔宮。」蒼說。

一步蓮華抬眼看蒼，輕輕點頭：「知道這點不難。這次，仍然是為棄天帝奏琴嗎？」

「嗯。他問到你的事。」

「不意外。」

「他說，他認為我與你必然會再見面。」

「是嗎？」一步蓮華淡淡說，眼神與表情完全沒有改變。

「只是，沒想到這個預言實現得這麼快。」

一步蓮華默默笑，然後說：「抱歉，這次的事沒能事先警告你，我得到消息是在很匆促的情況下，沒辦法冒著曝露位置的危險聯絡你。」

「可是你採取了比聯絡警告更積極的行動。」蒼慢慢說。

「我只是想，也許這是兩全其美之道。」一步蓮華說：「至少暫時是。」

一步蓮華把馬克杯輕輕放下，上身慢慢往後仰靠在椅背上。

「而且……我有件事很感好奇，想來跟事主印證答案。」眼睛轉為暗紅，閃動詭譎笑意。

蒼望著屬於襲滅天來的眼眸，平靜地問：「你認定我是事主？」

「猜測總要大膽一些。」襲滅天來舒服地讓自己窩陷在沙發上，十指交叉，低沉的聲音悠然說道：

「這只是障眼法吧？琴師大人。」

蒼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反問：「你所指為何？」

「這場所謂音樂交流會。」

蒼淡淡說：「何以見得？」

「這麼說好了，這場演奏會，基於你個人的專業與興趣，有機會的話你也是很樂觀其成的，但……至少這次你是別有目的。」

「哦？」蒼不為所動，說：「那依你之見，我的目的是什麼？」

「慕少艾。」襲滅天來勾起嘴角，一字字吐出這三個字。

蒼回視襲滅天來，沒有開口。

[ 此帖被shoulder94在2009-12-04 21:24重新編輯 ]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solitarily writing...

乾坤乙定不休功，卦卜將來絕對空。蹙額連思兼嘆息，徒然命運不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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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樓發表於: 2009-12-07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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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還是要說，感謝幾位送花的讀者:)

感謝包容我繼續亂掰~:pp

那麼，就想到的部份，繼續...........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solitarily wri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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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樓發表於: 2009-12-07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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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Dual)

九

翠山行望著車窗外飛馳的街景，越過商業區、行政區以及魔族聚集的區域，過了一座很長的橋之後，整個景象有明顯的不同，房屋較為陳舊破敗，環境髒亂得多，燈火也沒有那麼輝煌，這裡是城北，人類聚集之處。

黃泉弔命駕駛吉普車往D區前進，導航系統突然發出警示音。

翠山行看了一下黃泉弔命，只見魔物臉色稍微凝重地在導航系統上按了幾個鍵，螢幕不斷變換，最後出現一個警示窗口。

「怎麼了？」

「那附近從一小時前就開始實施管制。」

「管制？」翠山行驚訝地說：「為什麼？」

黃泉弔命沒有開口，一臉嚴肅地打開廣播，尋找播放相關消息的電台。

「……D區發生大火，因風大，延燒範圍非常廣泛，目前從D-200區一直到D-514區都已經封鎖並疏散居民，火勢尚未撲滅，消防隊仍在灌救中。今年以來，這已經是第四起大火。封鎖區不准進入，請車輛提早繞道。」

往D區的方向仔細看，果然遠遠望得見有黑煙在黯淡的天空下被風吹得亂竄，不知道是否錯覺，好像還隱隱聽得到各種警笛聲。

翠山行臉色變得慘白，囁嚅著說：「……停車……請你停車……」

「不要去，你進不去的。」黃泉弔命說。

「我叔叔……他一個人……」

「他說不定已經跟其他居民一起疏散了。」

翠山行絞著禁不住發抖的雙手，垂下頭，心裡空蕩蕩的沒辦法凝聚成完整的思緒。

「你知不知道你叔叔的身份證號碼？如果有，連同他的名字一起給我，我幫你查。」黃泉弔命把多功能手機遞給翠山行，說：「你直接輸入。」

翠山行抖著手把資料輸入，然後把手機遞還給黃泉弔命。

黃泉弔命按了幾個鍵，然後把手機放在車用機座上，低聲說：「等一下。」

翠山行惴惴不安地望著黃泉弔命的手機，黃泉弔命則把車子開到旁邊，找了個適當的地方停下來。

一會兒，手機發出嗶聲，黃泉弔命拿起來看，說：「沒查到任何東西。」

換句話說，目前至少不在傷亡名單上。翠山行稍稍鬆了口氣。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他腦子裡一團亂，根本沒心情思考自己的事。這真是多事的一晚，演奏會上的槍擊、D區的火災……

黃泉弔命看了看他，重新發動車子，掉頭往回走。

「要去哪裡？」

「我也還不知道，不過這裡我不熟。先離開這裡，你考慮考慮接下來要怎麼辦。」

翠山行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謝謝你。」

黃泉弔命安靜了許久，開口說：「我很喜歡聽你彈琵琶。」

「……是嗎……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翠山行牽了牽嘴角，不過他真的笑不出來。

黃泉弔命也不再說什麼，只是沉默地把車子開往城中心。

翠山行坐在一旁愣愣出神，直到黃泉弔命把車子停下，他才注意到他們到達的地方很眼熟。仔細一看，這不是茶坊前面那條大馬路嗎？

他看了看黃泉弔命，黃泉弔命板著臉說：「除了軍營附近，我只對這一帶比較熟。」

也對，翠山行想，他現在沒地方可去，唯一能去的地方，也就是茶坊了。

「我想他們應該可以幫我，謝謝你。」翠山行打起精神說：「如果你有我叔叔的消息，能不能打電話告訴我？」

黃泉弔命點點頭，再度把手機遞過去：「把你手機號碼輸進去。」

翠山行接過手機，把自己的手機號碼輸進去。

「那我去茶坊了。」

翠山行下了車，對黃泉弔命揮揮手，然後快步越過馬路走到茶坊去。

已經快到茶坊打烊時間，客人不是太多，除了台上正在表演的樂手，茶坊裡只剩下一男一女兩個服務生還有胖子老闆自己。

翠山行一到門口，那個男孩子服務生眼尖看到他，趕忙拉著他問火災的事，說消息早已傳遍各地，茶坊不只一位樂手住在D區，都聯絡不上。不一會兒茶坊的胖子老闆也過來，抱怨翠山行的手機都打不通，急死人了。

翠山行這才想到，他的手機在演奏會之前關機，到現在都還沒打開。叔叔之前不知道有沒有打過電話給他……

雖然明知自己就算在火災發生的當兒就接到消息也不能幫上什麼，心底卻無法控制地感到懊悔，自責今天不該出門的。

他灰暗著心情掏出手機，把手機打開。

「翠山行運氣好，剛好跟邊境軍大軍官約會去了，所以沒事。」那個女孩子服務生酸溜溜地這麼說。

翠山行臉色微變。

「小卡，你不要胡說八道。」胖子罵。

「我哪有胡說八道，我剛剛親眼看到他從人家車上下來。」

翠山行不想解釋他怎麼會搭黃泉弔命的車，只悶悶說：「不是你想得那樣。」他忽然覺得極煩，想轉身離開。

胖子說：「小翠，你要去哪裡？你沒地方睡的話，晚上就暫時睡茶坊好了。」

「不用吧？翠山行跟魔物這麼好，怎麼會沒地方睡？」小卡帶著些許惡意說。

「小卡！」胖子叱喝。這女孩是胖子老闆老婆的親戚，所以胖子拿她也沒辦法。

翠山行不理會小卡，面向胖子說：「謝謝，……我出去走走。」

翠山行心煩意亂地離開茶坊，才剛出來，就發現黃泉弔命的車子還停在原處沒有開走。

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他拿起一看，是胖子打來的。

「喂？」

「小翠，你不要聽小卡亂說，這種年紀的女孩子都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鬼，你不要介意啊！」

「……不會的。」

其實不是不能明白的，有不少人類認為，如果能攀上個魔物，尤其是任有公職的魔物，至少在生存與生活上都會比其他人類更有保障。這麼想的，有女性、也有男性人類。不知道是否基因問題，魔物男女比例非常不均，而且偏好同性的比例遠比人類高出許多。

「如果你晚上打算睡茶坊的話，打烊前要回來哦！不過這裡不好睡，最好是看看你有沒有朋友可以投靠。」

「我知道了，謝謝。如果我沒回去，你不用等我。」翠山行說。這年頭，看得到、看不到的生存競爭愈來愈慘烈，人與人之間愈形疏離冷漠，能遇到胖子那樣善良親切的老闆，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事。

他切斷通訊，把目光移回黃泉弔命的車子，看到魔物把車窗降下，直望著他。

然後，他看到黃泉弔命拿起手機，不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了。

他低頭凝視著手裡的手機，然後接通，慢慢拿起。

「你還好嗎？」

一聲低低的問候，催出他一直流不出的眼淚。他開不了口，只是站在原處。

「不然……你就暫時跟著我……等消息。你覺得怎樣？」

翠山行聽著手機，用手抹掉眼淚，點點頭。

黃泉弔命切斷通訊，把車子大迴轉停到他面前，從裡面打開車門。

「上來吧！」黃泉弔命說：「我答應你，會盡力幫你查明你叔叔的狀況。」

翠山行看了黃泉弔命一會兒，安靜地上了車。

※

蒼動也不動地凝視襲滅天來暗紅色的眼眸，表情仍然淡然，但紫色的眼睛深處有什麼思緒隱隱搖曳。

「我碰巧知道慕少艾的底細。」

「是嗎？」蒼靜靜反問。

「戰爭結束前，人類一家大型醫院——翳流醫院與魔族勾結，暗地進行魔族與人類胚胎結合實驗，用了成千上萬的人類進行實驗，死了很多人，也造出不少怪物。後來，這家醫院的主事者南宮神翳被暗殺，整個計畫也被掀出來，當年鬧得很大。這裡頭有一個關鍵人物，名叫認萍生，是這家醫院的腦神經外科權威醫師。」

蒼輕輕閉了一下眼睛，淡淡說：「看來，你不僅對於現在的消息很靈通，對於過往的事件也很清楚。」

「歷史是無數條連續的線，所有的現在，都是從過去連接而來，只是有時候人們看不見因果而已。」

「很有道理。」蒼淡淡說。

「認萍生這個人其實從頭到尾都不存在，這個身份只是為了揭穿這個超級罪案而刻意製造出來的，不過，擔綱演出的人，確實是腦神經外科的專才。」

「所以，你的意思，是認為慕少艾就是認萍生？」

「不如說，我認為認萍生就是慕少艾。」襲滅天來斂去笑意的雙眼似乎毫無表情，又似乎有很深很深的情緒，淡淡說：「拋頭露面對他來說不是很妥當的事，除非有夠好的理由不得不為。」

蒼沉默了一會兒，說：「照你這麼說，我為了與他有所接觸而舉辦這麼一場演奏會，不是太過招搖了嗎？」

「以樂會友，這是你所製造的合理原因。」襲滅天來低聲一笑：「現在的人類，想要跨城市旅行，都不免會受到魔族政府注意，不如幫慕少艾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沒有槍擊事件，其實這個計畫本來會很順利的。」

蒼靜靜反問：「為什麼我就不能是單純因為喜歡音樂交流而做這些事？」

「因為這不像你。」襲滅天來淡淡說。

蒼回視襲滅天來。

「是的，我徹底調查了你。」襲滅天來說：「我認為你會是參與者，不會是主導者，除非別有目的。」

「你很有把握。」蒼淡淡說。

那張臉上出現一步蓮華的微笑：「我看人一向很準。」

蒼安靜了許久，然後低聲說：「我有個老朋友，被植入了『魔靈』。」

一步蓮華凝視著蒼，沉默下來。

所謂「魔靈」，指的是一種高科技的晶片，據說開發時間經過了二十年以上，目前還在實驗階段，是魔族把將死的魔物意識透過線路上載至生物電腦系統，然後轉載至晶片，魔族有其他稱呼代號，而人類則稱為「魔靈」。理想上，如果將這種晶片植入人腦適當位置，可以抑制原宿主大腦的作用，使軀體受到晶片控制，簡單來說，就是以活人的軀體來「借屍還魂」。這種傳言一直都存在，可是絕大部分人類都不相信，因為以生理來說，魔物的條件明顯優於人類，壽命更長、氣力更大，似乎沒有道理想要佔據人類的軀殼。相信的人們則認為，這種非人道的殘酷行徑魔族不便對同類做，自然就拿次等公民的人類開刀。無論如何，傳言中魔族的一些計畫，似乎都有說不通的盲點，例如說，刻意導致氣候變遷的揣測。

「我們在孤兒院一起長大。他在戰爭結束不久被帶走，後來就失蹤了。」蒼低聲說：「前陣子他從實驗室逃出來，似乎是晶片發生故障，失去了繼續控制他腦部的能力，也不再會被監測到，但仍然干擾他身體正常的運作。再不將晶片取出，他很快就會死。當今有辦法動這種手術的人類，慕少艾是第一人選。……以前翳流醫院所進行的人體實驗，也包括『魔靈』植入。」

一步蓮華沉默著，然後伸出手，輕輕握住蒼的手。

※

蒼雖然進過天魔宮數次，許多人類以為他必定特別受到魔族政府的重視與禮遇，但對魔族政府來說，這個數個月晉見棄天帝一次的人類琴師，算不上有什麼政治上的重要性。因此，即使有過之前的綁架事件以及今晚的槍擊案，魔族也並沒有特別派遣警力維護其安全。當然，如果蒼是受聘成為宮廷琴師的話，那情況又完全不一樣了。

要管理數量多於自己族群、而且非常不情願的人類，魔族政府的軍警編制已經很吃緊。

兩人慢慢喝著薄荷茶，一步蓮華說起最近得知的變動，由於零星反動勢力紛亂不斷，警衛隊疲於奔命，也由於戰爭結束十幾年，魔族勞動人口中所佔比例頗為龐大的軍隊沒有多大用武之地，魔族情報局日前正式收編部份邊境軍，分擔監管人類的工作。

「這也是近來查緝特別嚴密的原因之一。」一步蓮華說。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過就你來說，應該不能算是殃及池魚。」蒼淡淡說。

一步蓮華淡淡一笑：「確實不能。」

蒼含蓄地打了個小小呵欠，用手指按了按眼角，輕輕說：「抱歉。」

「你應該很累了，那就去睡吧！不用管我，沙發借給我就可以。」一步蓮華溫聲說：「我應該不會打擾你太久。」

蒼微微一笑：「禮尚往來嗎？」

蒼站起身來：「我去洗澡睡覺了。等等你要用浴室的話不用客氣，鏡櫃裡有備用的盥洗用具，請自行取用。需不需要我借你衣服？」

一步蓮華搖搖頭，拿起筆記型電腦，說：「我還有些事情得處理，放心我不會從你家跟外界通訊。」

蒼淡淡說：「我相信你很謹慎。」

一步蓮華把放在膝上的電腦打開，專心敲起鍵盤，蒼走開時，似乎望見盯著電腦螢幕的那雙眼眸隱隱變換不定。

一步蓮華與襲滅天來共同存在……

蒼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轉身走開。

※

從陸續披露的消息，城北D區的大火雖然已經控制住，但仍未撲滅，統計死亡人數已經超過數十人，另有上百人受傷，數字仍不斷向上修正中。根據警衛隊的說法，跟前幾次大火同樣，懷疑是有人蓄意縱火，目的是製造社會動亂。

黃泉弔命關掉廣播，沉聲說：「別聽了。」

翠山行的視線落在不存在的時空，他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什麼。

「……如果我沒出來就好了……」

「不是這樣。」黃泉弔命悶聲說：「如果你沒出來，說不定你也會受傷，你不可能阻止這場大火，你也幫不上什麼忙。」

翠山行慢慢閉上眼睛，有時候人明明知道就算自己在場也無能為力，卻還是希望災難發生的時候，自己是在家人身邊。

「……其實，他不是我親叔叔。」翠山行低聲說：「那時戰爭剛結束，我一個人流落街頭，是他收留我……他說……父母是不能取代的，所以不用叫他爸爸，叫他叔叔就好……可是對我來說，這十幾年來，我早就把他當作父親……」熱熱的淚水，沿著臉頰往下淌：「……為什麼只是想平平凡凡活下去，都這麼難？……」

黃泉弔命沉默著，然後打開儲物箱翻找了一下，遞了張面紙過去。

「……謝謝。」翠山行接過面紙，擦乾眼淚，然後說：「你應該不方便一直帶著我吧！」

「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困難。」黃泉弔命悶了一會兒說：「我們現在配屬情報局，就跟警衛隊一樣上班下班，不值勤的時候就是自己的時間。」

「那你明天早上還得上班吧？」翠山行說：「抱歉剛剛我腦子太混亂了，其實我去找家旅館先住一晚就好，明天再想之後該怎麼辦，有我叔叔消息你反正會通知我的不是嗎？」

黃泉弔命正要開口，手機發出聲響，他把車子靠邊停，按了幾個按鍵，凝視著手機螢幕陷入沉默。

翠山行只覺得有種令人窒息的不祥預感。

「……是不是跟我叔叔有關？」

黃泉弔命看了看他。

「告訴我……」

「他死了。」黃泉弔命聲音乾澀地說。

翠山行只覺得眼前完全暗了，一時間，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也聽不到黃泉弔命是否還說了什麼，也或許黃泉弔命根本就沒說什麼，只是把車子駛離原處。

一直到車子在停車場停好，翠山行才如夢初醒。

「這裡是？」

「宿舍區，現在不是戰時，其實沒有什麼嚴格的出入限制。」黃泉弔命說：「我不知道該帶你去哪裡。」魔物頓了頓，又說：「可是我不放心丟你一個人，我是說，在這個節骨眼。」

翠山行木然地點點頭，他的心裡一片茫然，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你就委屈一晚，明早再做打算吧！」黃泉弔命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我這輩子很少喜歡什麼。」

翠山行望向黃泉弔命，沒有說出半個字。

[ 此帖被shoulder94在2009-12-07 21:4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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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2)

63樓發表於: 2009-12-11 11:4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那位老朋友是……藺無雙…嗎？

該怎麼說呢？
這篇我覺得老大跟蓮華在切換出現的時間很精準(?)~
(有種老大要出現時就搶著出現，不想時就推蓮華出來XD)
像在說明少艾的過去底細，蒼的參與目的…等這些直指的猜測或事實由老大來做。
相較於"「我有個老朋友，被植入了『魔靈』。」"
接著"一步蓮華沉默著，然後伸出手，輕輕握住蒼的手。"
這個不容錯覺需要安慰的動作讓蓮華來做，是最洽當不過也不會有違和感。

是老大的話大約會說出"那真是太遺憾了..."這類的~
(其實我懷疑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蒼XD)
是說，老大和蓮華共同存在有可能是因為某些因素？
有解決的可能嗎？

棄天帝對蒼的態度頗讓人尋味的~(摸下巴)
相對於對一個琴師來說他對蒼(人類)的態度及待遇來說算是不錯了~
有其目的？蒼還有未顯現的"價值"或"背景"？
貌似也知道蓮華，感覺好像有某種程度"認識"，也知道老大的存在嗎？
(很像是在試探耶...)
這篇讓人好有腦力激盪喔

，等著看後續~~

一樣是黃泉和小翠這對貌似比較順利(?)~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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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ulder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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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66)

64樓發表於: 2009-12-11 16: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覺得老大根本就不會去安慰阿蒼欸.....(我是指這篇的情狀下)

那位老朋友，之後應該會寫到........

黃泉弔命跟小翠哦，目前很順利，之後還不知道

這篇的棄總應該跟原作很不同，前面說了，我設想的時候阿棄還沒出場

所以不是以原作的棄天為原型的

也順道謝謝送花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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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66)

65樓發表於: 2009-12-11 16: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雙】(Dual)

十

翠山行隨黃泉弔命踏進軍官宿舍時，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

撇開魔族與人類生理上的一些差異，例如壽命長短，在生存與生活方面，人類與魔物有時似乎根本沒有不同。就好像他現在所處的地方，以人類的觀點來看並沒有任何特出之處，就僅僅是個佈置簡單、乾淨、整潔、尚算寬敞的起居室。

除了一些基本家具之外沒有任何裝飾，牆壁天花板是單調的白色粉刷，地板是灰色系的磨石子地，所以整個屋子裡給人一種略微沉悶的感覺。

「坐。」黃泉弔命說。

翠山行低聲道謝，在有些硬的褐色人造皮長沙發上坐了下來。

黃泉弔命倒了杯過濾水給他，在單人沙發上也坐下。

「明天早上我就去找警衛隊……看是否能去認屍。」翠山行捧著杯子微微垂著頭低聲說：「還要去看看房子是否全部燒掉了，也許還留下什麼。」

黃泉弔命看著他，好半天沒有吭聲，然後問：

「那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同樣遭遇的不只我而已。……總會找到繼續生活下去的方式。」

黃泉弔命又沉默了許久，掙扎了許久終於說：「讓我幫你？」

翠山行抬眼望向他，露出一個幾乎像是微笑的表情，然後慢慢、輕輕搖頭。

「也許不能立刻重新上軌道，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以後還是歡迎繼續來茶坊聽我彈琵琶。」

黃泉弔命悶悶地注視他，緊閉著嘴，只是沉默。

※

翠山行把房門從裡面鎖上，黃泉弔命把臥房讓給他，還叫他把門鎖上，說也許這樣他能比較安心入睡。但，他現在鎖起門，為的只是需要一點心理上的私密感。

翠山行走到整齊樸素的單人床邊坐下，先是靜靜坐著，然後無聲淌下淚水，接著，開始壓著聲音哭。

他失去了唯一的家人，失去了家。

過了今晚，他必須堅強面對一切，繼續生活下去，可是，在那之前，他需要好好哭一場。

他不知道外面的黃泉弔命是否有聽到，無論如何，那魔物沒有打擾他，甚至也沒發出明顯的聲響。

就一般觀點來說，他很幸運，火災發生時恰好不在家，躲過了一劫，但他怎麼都沒辦法為這樣的幸運感到一絲絲歡喜。但他確實覺得自己幸運，因為他碰見的是黃泉弔命，雖然是魔族，而且還是邊境軍軍官，但待他極好，也始終維持著尊重。為此，他心存感激。

他狠狠哭過一場，然後和衣躺在床上，無法成眠。許久之後，他瞥見房間門縫仍然透進光線，始終沒有消失。

※

蒼靜靜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卻沒有入睡。

這個社區很安靜，居民多半是學校的教職員，作息規律正常，夜半時分猶如死城，沒有人聲、車聲。因此，隔著一扇老舊的房門，斷斷續續使用電腦的聲音雖然低微，卻很清晰。然後，在某一個時刻，那聲音停了好幾分鐘，客廳裡沒有任何動靜，幾乎像是沒有人在。

接著，客廳的人起身，輕輕走動，最後，停在他的房門口。

蒼微微睜眼，目光在黑暗中移到房門。

房門被敲了一下，力道很輕，卻足夠清楚。

蒼沉默了片刻，開口低聲說：「請進，門沒鎖。」他沒坐起來，仍是平躺在被窩裡，注視著房門緩緩打開。

「我猜，今晚的你應該是很難入睡的。」房門口的人影在客廳照明的逆光中看不清面孔，但那聲調很明顯是襲滅天來而不是一步蓮華。

「因為你在這裡嗎？」

襲滅天來低笑了一聲，走近幾步，說：「如果你朋友此時此刻正在性命攸關的手術中，我不認為你能輕易睡得著。」

「是嗎？」蒼靜靜反問。

「介意我坐下嗎？」

「請。」

身穿黑衣、披著白色長髮的男人在床邊坐下，手肘壓在膝蓋上，低聲說：

「我會知道慕少艾不是偶然。」

蒼沒有吭聲，只是靜靜聽，方才那句話，不容易分辨出說話的是襲滅天來或是一步蓮華。

「『魔靈』這件事，我們一直都在追查，當初之所以會調查棄天帝下令建造的奇特建物，原本是懷疑與『魔靈』實驗有關，後來才發現可能是用來影響氣候。」現在說話的是一步蓮華，蒼很肯定。

「其實……在我們初次見面之前，我就調查過你。」一步蓮華繼續輕聲說：「我知道你在哪間孤兒院長大，也知道跟你同時期的孩童之中，有好幾人被魔族帶走。我們曾經弄到一份魔族政府的機密資料副本，裡面有份名單，是十幾年前從各地孤兒院被帶走的人類兒童，資料上還寫明了每個兒童的生理條件。那時期曾經待過那些孤兒院的每個人，只要還能找到的，我們都調查過，不光是你。」

蒼低聲說：「而我是那之中，唯一跟棄天帝有所牽扯的人，是嗎？」

「雖然這兩件事未必有關聯，但會使我對你感興趣的程度加倍。如今看來，我的賭運很不錯。」坐在床邊的男人微妙地改變了姿勢，坐直起來，悠然疊起雙腿。

蒼沉默了片刻，終於坐起身來，說：「所以那是刻意安排？那天攻擊我的，其實是你們那邊的人？好把我逼往山上去？」

襲滅天來稍稍偏過頭，暗紅色的眼眸瞥向他，裡頭似乎閃爍著曖昧不明的笑意。

「還弄破了我的輪胎。」蒼閉了閉眼睛說。

襲滅天來低笑：「我可以賠償你。」

「算了，看在花籃的份上。」蒼淡淡說。

蒼看了看襲滅天來，說：「從先前談話結束，到你改變主意來找我攤牌，這之間的時間差，是因為你要與一步蓮華協商嗎？」

襲滅天來看了看他，淡淡說：「你要這麼說也可以。我與他，畢竟是並存的存在。」

蒼問：「你，或你們，追查『魔靈』的原因為何？」

襲滅天來注視他，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說：

「對一步蓮華而言，至少有一半是為了維護人類生命尊嚴，但對我……」

蒼靜靜望著襲滅天來斂去笑意而深沉不能見底的眼神。

「這樣的存在，要與另個人有親密關係，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不管對哪一方皆然。」襲滅天來沒有說完剛才的話，卻忽然展開了另個似乎完全不相干的話題。

「因為其實你們是兩個人嗎？」

襲滅天來停了一會兒，淡淡說：「曾有一個人，愛上一步蓮華。」

蒼沉默地望著襲滅天來。

「他很痛苦很矛盾，因為他愛的只是一步蓮華，可是擁抱他的，卻不一定是他愛的那個人。」

襲滅天來嘴角勾起一絲殘酷又遠不止是殘酷的笑意，繼續說：

「可愈是這樣，我就愈是不肯退讓。」

「……你愛他？或者我該這麼說：你也愛他？」蒼輕聲問。

襲滅天來沒有回答。

「後來呢？」許久之後，蒼開口問。

「他死了。」低沉的聲音似乎一如方才的平淡，卻隱隱有種莫名的強烈情緒搖曳。

蒼閉上嘴，沉默地望著襲滅天來。

「他是因追查『魔靈』而死。在被我逼到崩潰之前，在某次行動遭到魔族政府逮捕而自殺。」

「所以，你是為了他？」

襲滅天來凝視著蒼的臉，淡淡說：「我是選擇了魔族意欲進行的計畫作為毀滅的目標。」

蒼沉默了許久，開口說：「恕我這麼問，你與一步蓮華……是天生自然的存在嗎？」

襲滅天來勾起嘴角：「你懷疑我與一步蓮華也是實驗的產物？」

「不無可能。」蒼承認。

襲滅天來指指自己的頭，說：「我只能說，這顆腦袋裡沒有晶片是確定的。」

蒼閉著嘴，沒有說什麼。

「你見過你那位朋友了嗎？」襲滅天來問。

蒼低聲說：「還沒。為了減少他被追查到的機會，我避免直接涉入。……但之後總是要見的，如果手術順利的話。」

「到時如果可以，我希望也能見見他。」襲滅天來冷漠嘲諷的神色取代為一步蓮華溫柔的表情：「也許能得到線索，我們一直查不到實驗室在哪裡，雖然有線索顯示實驗仍在進行。」

下一秒，襲滅天來獨有的輕笑聲出現：「現在，你為我印證了這一點。」

蒼凝視襲滅天來的眼睛許久，然後移開目光，開口淡淡說：

「之前一時忘了，這裡到凌晨會很冷，我拿條毯子給你。」

蒼擰亮床頭燈，掀開被子，下床披上擱在床頭的薄外套，走到壁櫃前，拉開上層櫃門，取出一個防水袋，解開束繩，拿出毯子扔到床上。

襲滅天來低笑，拿起毯子，擺了擺手，站起身來離開房間，不忘帶上門。

蒼回到床邊，坐下，出了會兒神，然後熄燈，卸下外套，重新躺好，閉上眼。不一會兒，房門底下的門縫透進的客廳燈光暗了，屋子沉入一片寧靜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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