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9 【赤温】俏红裙（古风ABO，8.12更1W5藏史番外）|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19 【赤温】俏红裙（古风ABO，8.12更1W5藏史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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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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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樓發表於: 2017-07-14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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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中楼 nd5.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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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

天边正露出一点晨曦，地平线以上是朦朦胧胧的鱼肚白。清晨的万事万物都显示出一种朦胧的、不真实的错觉。上官鸿信站在磐石与山坳投下的巨大阴影下面，深色的衣袍在山风之中猎猎作响。
公子开明就站在他前面一点，面色看上去还是很苍白，但是总没有他刚来的那一天那么病态了，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嘴角好像还带着一丝的微笑。
——魍魉栈道就这样在他们的面前缓缓展开了。
那实际上并不是一条栈道，甚至不是什么有具体形状的东西，一大团深色如同泼墨那样在他们面前展开，不知道延伸到何处，看上去就好像是低垂的一大团乌云。
“落翅仔啊，我就要走了。”公子开明其实并没有看他，但是声音里面仿佛还带着隐约的笑意。他飞扬起来的黑衣看上去就好像是黑鸟的翅膀，从上官鸿信的角度只能他几缕飘飞起来的长发。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上官鸿信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来送他，可能只是为了了却心愿，或者是其他有的没的原因。可能作为一个过于聪明的人，总是有一种执念。
而公子开明——对他来说，这个人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对手，就好像神蛊温皇对赤羽信之介那样。但是不管是怎样，总不应该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们本来就应该成为敌人，如果他们是敌人的话也一定有一场很不错的博弈，但是事情最后还是阴差阳错地变成了这样。
初生的太阳一点一点地照亮了公子开明过于的白的面孔，天际被染上一层又一层的血红，魍魉栈道在他们面前展开，混沌的黑深处传来令人胆战心惊的嘶吼。
魍魉栈道，当然是一路的魑魅魍魉。
公子开明慢慢地往前跨了一步，就好像是风中一只展翅欲飞的鸟。上官鸿信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是开了口。
他说：“那个赌是我输了。”
——那么，你想让我付出什么代价呢。
可能是他还太年轻，还不那么懂人情世故；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师尊还是如同高山压在他的头上，他毕竟没有经历过睥睨众生的孤独感——他知道自己还是不懂神蛊温皇，可能之后也不会再懂了。
而神蛊温皇并没有杀赤羽信之介。
上官鸿信看着的那个人并没有说话，而他只能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或者，你愿意在向我提出要求之前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墨家的人吗？”
公子开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魔世的策君眼里有一些近于妖异的闪烁的金光。
他淡的近于没有血色的嘴唇牵了一牵，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 * *

——那是公子开明还记得的场景。
那些事发生在几百上千年前了，就算是对于魔世之人来说，那也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而作为开明兽的公子开明，那个时候也只是一个少年。
那个时候他只在魔世见过一个人类，就是每天在他耳边神神叨叨念叨那些听不懂的话的那个和尚。和尚特别愁苦地伸出手摸了摸公子开明的头，说道：“怎么烧得这样厉害？”
公子开明昏昏沉沉地躺在破旧的草垫子上，有气无力地扫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道：“……呆着呗，过几天就好了，反正我看你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和尚没好气地看着他，看上去仿佛挺想冲着他的脑门来那么一下的，但是最终都没有下手。他看着公子开明烧得泛红的眼角，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说这是不是和你的性别有关系？你这个年纪就算是魔也能确定性别了吧？”
“你以为这是雨信之期？”公子开明冷笑了一声，和尚定定地看着他金色眼睛里细长的、猫一样的瞳孔，并没有一点畏缩的意思，“肯定绝对确实没有关系——我是个天君。再者说，如果我是雨露客，就算是和尚你这个地君也会有反应吧？”
“话不说第三次，开明。而且不要叫我和尚——贫僧法号玄奘，这事和你说过很多遍了。”那和尚挑了挑眉，语气里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那些修佛的人好像总是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公子开明想。
于是他又蔫巴巴地躺回垫子上去，骨头里好像有火在火辣辣地烧。那的确类似于雨露客雨信之期最难受的时候的感觉，但是好像又不太像——毕竟，他的味道闻上去完全就是天君，而且没有一点别的雨露客的特征。
和尚对着他叹气，最后还是揉了揉他的头发，站了起来。
“我得去查些书，你总不能这么病着。”和尚说。公子开明闭着眼睛，只能感觉一点蓝月的冷光透过他的眼帘撒下来。而那和尚微微弯下腰，把一件轻飘飘的布料搭在他的肩上。
——那个时候，公子开明还不知道那和尚给他披的是那件迦谛圣衣。

公子开明第一次出魍魉栈道，就是和那和尚一起。
和尚不知道到底查了什么书，回来以后就说知道他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在下一次蓝月升起来之前，公子开明就被他半拉半拽地到了魍魉栈道的入口处，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没好气地瞥着那和尚说：“这就是你进魔世的那条路？”
——可是很快，他就看到了。
那和尚一路带着他杀过万千魑魅魍魉，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和尚一个人通过魍魉栈道就已经很吃力了，就更不要说还带着一个他。
他们花了几乎一个昼夜才毫不停息地冲过魍魉栈道，那个时候和尚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公子开明倒是没有受伤。他能闻到被大风吹起来的迦谛圣衣上面浓重的血腥味，那是人类的血肉，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他们的食粮。
他隐隐约约感到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他好像也并不是很想吃这个和尚。
他们站在魍魉栈道外头，属于人世的炙热和温暖的阳光从头顶瓢泼而下，而随着明亮的光芒而来的是一声啸响，如雨的剑刃扑面而来。公子开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而和尚把他往身后猛地一拉，挥出镇魔杵挡住了第一剑。
那个和尚沉声道：“钜子！”
于是止戈剑阵收，剑雨纷纷而落。公子开明看见和尚手上的血好像断了线的珊瑚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而对面站着一个面色冷峻的黑衣人，那正是那一任的墨家钜子——多年以后公子开明见到了万军无兵策天凤，总觉得这些钜子的脸上总有相似的死气。
当时的钜子冷冷地说道：“玄奘大师，你怎么把魔世之人从魍魉栈道带到人世来了？”
公子开明听见那个和尚轻轻地笑了一声，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
“什么魔世之人，”玄奘低声说道，声音里面好像有一些笑意。
他说：“他是我徒弟。”

“你干嘛说我是你的徒弟？我不是绝不是肯定不是！”公子开明躺在床上哼哼道，然后脑门上啪地挨了一巴掌。
好啊和尚，长脸了啊，敢打我了啊？你年龄比我都要小上百岁呢好吗？！公子开明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玄奘，不过由于他的脸实在是白得太厉害，显然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玄奘施施然收回手，道：“如果我不说你是我徒弟，他怎么会找大夫给你看病？”
这话是真的，因为那大夫正在屋子外面熬药呢，公子开明都能闻到那股又酸又苦的气味。公子开明思考了一下，准备妥协，于是他皱起眉头问道：“所以说我到底是什么病？”
“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玄奘细细解释道，“你知道，人有天魂、地魂、人魂三魂。人死以后，三魂一归于墓，一归于神主，第三魂赴阴曹受审，乃至于转世——而开明兽似乎是不太一样的，开明神兽有九魂，当化出神兽元神的时候，九魂魂火各悬于九头眉间。相对于人的三魂的紧密关联，开明兽的九魂是相对独立的。”
“所以？”公子开明疑惑道，他没太听懂。
“所以，开明兽的性别的……形成，其实很复杂，”玄奘低声道，他伸手摸了摸公子开明的额头，温度好像已经降下去了，但是皮肤上还是布满了冷汗，“天君九魂都显天君特征，雨露客九魂都显雨露客特征，地君为三分天君、三分地君、三分雨露客——这便是阴阳调和。而你的性别大概是八分天君一分雨露客，所以每次雨露客雨信之期的日子，你就要生病。”
公子开明：“……”听上去为什么这么不对？
玄奘干脆利落地总结道：“简单地说，就是长歪了。”
“……”

那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公子开明睁开眼睛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浸泡在自己吐出来的鲜血里面。玄奘就站在他的床前，血红的夕阳从身后灌入进来，在床边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玄奘问道：“疼么？”
公子开明罕见地只回答了一个字，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十分地沙哑，他低低地说道：“疼。”
“疼是应该的，”那和尚怜爱地说道，“强行毁掉了你属于雨露客的那一魂，这下没傻掉就算是很好的了。”
公子开明：“……”什么玩意？
——这倒霉师父。

“四海千山皆拱伏·九幽十类尽除名——！”
公子开明手持镇魔杵一招向着玄奘攻过去，那和尚向边上轻巧地一退，一掌拍在公子开明的肩头。公子开明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一步跌到沉沦海里面去。
惨白的蓝月悬在天上，沉沦海黑漆漆的海面泛起层层叠叠的浪。公子开明揉着肩膀直起身来，抱怨道：“和尚和尚和尚，你还真下手啊——！”
“第一，叫师父；第二，话不说第三次。”玄奘大师无奈地说道，“阿弥陀佛，我怎么收了你这么熊的一个徒弟。”
“因为你收不到别人啊，”公子开明的语气仿佛很诚恳，他夸张地挤了挤眼睛，脚下迈着细碎的步子，“要不然你去收隔壁暗盟的那个小阿飘为徒，你能听懂他说——话——吗？”
玄奘大师肉眼可见地卡了一下，然后他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视着天空中高悬的蓝月。他说道：“开明，去吃药吧，一会儿我给你施针。”
他那个每次一到雨露客的雨信之期就发烧的毛病终于是好了，但是最后还是落下了一点病根。每隔一些年，当魔世受蓝月周期影响而阴气大盛的那个时候，他被强行毁掉属雨露客的那一魂留下的旧病还是总会发作——但是，这也比每年发三次烧要好多了。
公子开明眨眨眼睛，笑着答应了。

梦琐琼楼枕无忧，千古流芳别寒秋。
夕照云舟恨归晚，几度争锋几度休。

几百年的时光对于魔世之人来说其实是很短的，对于公子开明那样的纯魔来说，更是须臾的一瞬间。
所以，连他都没有注意到，从什么时候开始玄奘大师渐渐地打不过他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玄奘大师渐渐地没法呛声呛过他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玄奘大师渐渐地走不动路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人已经老了，但是他还是少年。
那个和尚在世的最后一年病得很厉害，公子开明坐在床边，看着这个缠绵病榻已久的人类。而作为一个魔世之人，其实他还很小，没法带着这个人穿过魍魉栈道去治病，所以就只能这么看着。
他还记得他上一次穿过魍魉栈道的时候面前坚实的背影，还有迦谛圣衣上面透出的浓重的血腥味。那对他来说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毕竟他们的生命是那样的漫长。
——而人类是这么、这么的脆弱。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时光也如白驹过隙，而所有人类的生命都是他面前即将消散的海市蜃楼。
于是终于有一天，玄奘把迦谛圣衣和和镇魔杵交到了他的手上，那个时候窗外是沉沉的暮色，仿佛能给苍白的面颊染上一层血红，可是又让人知道，那其实只是虚妄的幻觉。
他手里握着那几件东西的时候终于感到眼睛发涩，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师父。”
于是病骨支离的和尚轻轻地笑了笑，他艰难地抬起手来，惨白冰冷的手拂过他的额头。
——然后那只手就垂了下去。
什么都没了。

* * *

公子开明看着魍魉栈道深沉的黑色，开口的时候却是答非所问的。
“我不讨厌墨家，”他轻轻地、慢慢地说道，声音低沉，失去了往日那种愉快轻佻的调子，“同样，我也不讨厌佛国那些和尚。”
他能感觉到上官鸿信思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探究的味道。这个人并没有有意研究过他的过往，不过如果他说得都这么明显了，他也未必猜不到。
可是能猜到又能怎样呢？人的生命是那样的短暂，最大的可能性是，上官鸿信要带着公子开明的秘密度过一生，然后就这样死去。时间过得太快，才能和智慧都来不及施展，就好像昙花盛开复又凋零，也只不过是一夜的时间。
像是海市蜃楼，每个望梅止渴的残影都要随着荒漠里的大风消散。
他想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这个人俊美的眉眼，其实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蜃中之楼。
——而人类是这么、这么的脆弱。
“那个赌是你输了，”公子开明说道，他一只手紧握着镇魔杵，另一只手已经把迦谛圣衣披在肩上，“那就照我说的去办一件事——努力活到我下一次来人界的时候吧，那个时候，你可以做我的对手，再堂堂正正地对一回局。”
上官鸿信注视着他的迦谛圣衣上面金色的梵文，微微地一怔，然后竟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其实是很好看的，显得没有那么的阴郁，就能让人联想到他还是一个明快的少年时的模样。
上官鸿信说：“好。”
“云啊——！”于是公子开明的手伸向天空，机械的木鸟从清晨的云里降下来，朝霞把一切烧得一片火红。公子开明跃上木鸢，黑色的翅膀在风里展开，安上火尖枪头的镇魔杵直指魍魉栈道。
于是乌云一般的栈道里面魔气翻滚，许多只白骨一样伶仃的手伸向天空，就好像要抓住什么。上官鸿信深红的发和黑衣都被吹到空中，看上去就好像是一片一片的凝血。
“话不说三遍，”他听见公子开明在高处说道，声音是一种陌生而沉静的冷，“——再会吧，雁王。”
上官鸿信不知道他是否念了一声佛号，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淹没在呼啸的风里面了。

愿此佛声渡尘界，三千娑婆悉皆闻。

于是一招四海千山皆拱伏破开层层叠叠的魑魅魍魉，公子开明的背影在上官鸿信眼中一闪而过，向着栈道深处冲过去。迦谛圣衣在风中飞舞起来，就好像是猎猎的战旗。
上官鸿信听见了刺耳的哀嚎声，它们正不断地从公子开明的镇魔杵下面发出来；血肉四溅，骨屑在昏暗的晨光里面飞扬起来。
——那正是万鬼同哭。

（完）

*蜃中楼：
《蜃中楼》是明末清初戏曲作家、戏曲理论家李渔的作品，情节上把《柳毅传书》和《张生煮海》合二为一。

*“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
出自程砚秋的《春闺梦》。

*“人有天魂、地魂、人魂三魂。人死以后，三魂一归于墓，一归于神主，第三魂赴阴曹受审，乃至于转世”：
其实这里关于三魂七魄的设定……是道教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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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樓發表於: 2017-07-14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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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记 ,QL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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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人生如花草春夏茂盛，待等那秋风起日渐凋零。”

秋风渐渐地凉了，又要到了一年的中秋时节。
竞日孤鸣坐在北竞王府富丽堂皇的大殿里面，手上一卷清单从手里一路拖到地板上面。他挑着眉，用一种哀怨一般的语气对自己的女官说道：“唉，金池啊，只是一份菜单而已，连菜单也要让小王亲自过目才行吗？小王可是每天都很忙碌啊。”
如果这是温皇和凤蝶的对话，凤蝶会吐槽他所谓的“忙碌”只是坐在原地摆弄棋子而已。可是姚金池不同，所以她只能把所有腹诽都压在肚子里面，看着竞日坐在那里摆弄手里几颗圆润光洁的玉质棋子——那些黑白分明的棋子在他手里磕碰出清脆的声响来。
“这菜单不能不让竞王爷过目，”姚金池低垂着眼睛，轻轻地回答道，“这是中秋晚宴王上来要用的那一份，金池可不敢擅自做主。”
也就是在同一时刻，他们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王叔你这还叫忙碌？那我简直已经忙到飞起来了。”
金池转过身，竞日也微微地抬起头来。这个时候是阳光明媚的白天，阳光从门口瓢泼而入，千雪孤鸣一步一步地走进来，身下拖着长而笔直的影子。他看上去有点疲惫，但是精神仿佛很好，脸上也带着一点微笑。
这段时间千雪一直待在神蛊峰，担任起了追着温皇让他喝药的重任，所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北竞王府了。竞日想起来自己上一次见千雪，居然是在那最后一战的尾声。
于是他挑起眉毛来，叹气道：“小千雪，你满心装得都是温皇先生，还真是忘了小王了。唉，要不是你王兄今年在我这里过中秋，小王怕是见不到千雪你了。”
他这话说得哀哀怨怨的，千雪听了就要炸毛，于是几步冲上去抓着竞日的手腕就开始要反驳。金池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两个，就用手捂着嘴轻轻地笑，大片的秋光从门楣和窗棂处漏进来，正是温暖而灿烂的秋天。
而竞日孤鸣扣着千雪的手腕，他的手指是凉的，但是对方的皮肤很暖。他的嘴角勾了一下，眼睛在闪闪发光。他温声问道：“那，你的伤好利索了吗？”

* * *

竞日上一次见到千雪的时候，是在那座城里。
炎魔幻十郎身死，借由镇魔杵建立起来的那个阵法也就失去了作用，杏花君和千雪孤鸣带着镇魔杵一路狂奔，他们本来以为来给他们解围的一定是史艳文或者藏镜人，却没想到是竞日孤鸣。
当他们身边的追兵被铁军卫的士兵冲散的时候，千雪看见了北竞王。
竞日骑在马上，那一身的白裘已经被血染得一片一片的了，但是人看上去却并不是很狼狈。他那在一片混乱的风雪里看着过于白的脸上沾染了一丝血迹，显得红艳艳的，整个人也就添了几分肃杀的味道。
彼时千雪浑身上下都是血，笑藏刀握在手里甚至由于黏腻的液体打滑，他看见竞日的那一瞬间觉得有点吃惊，但是很快却放松下来。他身上有许多伤，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混在一起，带着一股子难闻的气息。紧绷的身体一松弛下来就有点打晃，在千雪眼前发黑一下栽倒之前，就被刚刚下马的竞日扶住了肩膀。
竞日担忧地说道：“……千雪？”
“我没事，就是太累了。”千雪含糊地说道，这也不能怪他，杏花君在武学上实在是不及他，在守着阵眼的时候，明显还是他出力多一点。“让我歇一会儿就好。”
竞日看着他，其实千雪的脸色显得十分灰败，但是嘴角还是带着一点笑意。片刻之后，他忽然抬起手来，在竞日的脸上擦了一下，手指正蹭过他沾着血迹的那一片皮肤。
可惜他忘了自己的手上也都是血，结果新的血迹和旧的叠合在一切，被染得鲜红的部位反而扩大了。千雪愣愣地盯着他片刻，显然思维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迟钝。
然后，他忽然轻轻地笑起来。
而这个时候铁军卫的士兵在四周奔来跑去，时不时能听见刀剑交错的脆响和敌人的惨叫，但是一切景物都隐没在灰蒙蒙的风雪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了。
最后竞日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揽住了千雪的肩膀，让他略略地靠在自己的身上。
于是白裘又染上了一层新的血污，不过他其实也并不是很在乎——或者，他在乎的是这个人。
最后落雪渐渐地稀疏起来，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也终于要停了。

* * *

“那位西剑流的军师怎么样了？”
竞日问这件事的时候，他和千雪正在花园里面缓缓地走着。千雪总是觉得竞日的身体虚就应该在外面多晒晒太阳才好，结果平时不怎么喜欢出门的竞日就这样一路被拽了出去。
秋天的天气十分地晴朗，而且并不算是很冷，但是大部分的花也都凋谢了，只剩下菊花还固执地开成一地灿烂锦绣。
——我花开后百花杀，大概就是那样的意思。
千雪闲闲地瞄了一眼竞日，问道：“王叔你不知道吗？”
“攻打西剑流中原出力大，凡事当然他们先做决定，赤羽信之介有被关押在百武会的地界，小王怎么会知道呢？”竞日笑吟吟地说，他的手拂过一朵白花的花瓣，沾了一手湿凉的露水，“只是小王听说，神蛊温皇一回来就去见了史君子？”
千雪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道：“是，他那个样子你也知道，我们几个都不怎么想让他奔波，但是……哎，我觉得全苗疆也没人能拦住那心机温仔。”
“小千雪你也要理解他，他如果那个时候不去，以后估计就没有机会去了。”竞日轻轻地说道，他还是笑的，但是眉间隐隐约约闪过一丝的肃杀之气——其实他们都知道，中原那边要处死赤羽的呼声很高。那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西剑流入侵中原多年，造成的死伤很惨重；而且是个人都知道，如果留着一个多智近妖的人，对谁都没有什么好处。
史艳文不算是一个坏人，但是尽管如此，就算是让他做决定，他也不见得会保下赤羽信之介。
而现在千雪看着他，直白而简单地说：“我不明白。”
“比如说，他可能挺喜欢你和藏镜人；”竞日笑道，“同样，他也挺喜欢赤羽。”
千雪：“……我可没看出来。”
“如果他不喜欢你和藏镜人，你们两个都不可能自由出入还珠楼，更别提找他喝酒了，这点总没问题吧？”竞日认真地回答道，语气温和得就好像多年以前和千雪一起念书的时候，“至于赤羽……小千雪，你不懂的，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置身于顶峰却了无对手，其实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啊。”
于是他有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的父母去世很早，颢穹孤鸣一向照顾他，而北竞王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居住在自己的王府里，不想掺和和中原繁复的战事，于是一身智计也无处施展——他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尽管苗王对他的确是很好，但是颢穹孤鸣说到底也不是肚量很大的人，他并不想在治国方面挑战王上的权威。于是他顶多每天督促一下苍狼读书，无聊了和千雪斗斗嘴，日子也就过去了。
可是他知道自己生来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以后当然也不可能同流合污。每一个他们这样的人都渴望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其实他也不例外。
然后有一天，一个自称神弈子的中原谋士来到了北竞王府。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个雨露客还有许多的名字，孤鸿寄语默苍离或者是万军无兵策天凤，但是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人赢了那局棋。
而北竞王竞日孤鸣，第一次在棋盘上看到了千军万马。
最后神弈子用手轻轻地叩着棋盘的边缘，黑子白子分割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这个人微微地眯起泛着一种奇异的红色的眼睛，说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北竞王，我们本就不应当在同一个棋盘上落子。
又过了很久，等到竞日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以后，他才渐渐地明白了那个人的意思。
可是他到底是遇到了一生难逢的对手，下半生过去也不应当忘却。他如是，神蛊温皇应当亦如是。
这世界上有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好像是万千峰海云雾之间忽然的惊鸿一瞥，奇绝的山峰早已隐入云雾之间了。青鸾或者是火凤，也都是如此。
……更不要说，他想那两个人之间的羁绊，恐怕还会更深一点。
竞日孤鸣这样想着，就牵了牵嘴角，问道：“史君子答应他了么？”
“当然是答应了啊，”千雪哼了一声，脸色并不算是很好看，“西剑流的军师会被放回东瀛——但是这才是问题所在啊，那种心眼那么多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带着一帮人杀回来啊？”
“西剑流大势已去，就应该是不会了。”竞日回答道，他吐字格外地清晰，说话也往往格外地慢。其实，他知道，那样对赤羽信之介来说这样的结局其实不见得好，他们这种人其实都沉溺于游戏，但是也往往格外地不想输给别人——尤其是他们知道这种败局再无挽回的余地的时候，恐怕也就格外地难过。
这就简直不知道到底是情深几许还是过于的心狠手辣。
——神蛊温皇这个人，当真是十分的有趣。
不过想来，这世上能有一个在高峰之巅与他对峙的人，也已经十分难得，他们终归非是同路人，但是也勉强能够互相理解——也并非理解对方的苦衷，也就只是站在一个同样睥睨众生的高度罢了。
只是能站在同一高度就行了，就可以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最后还能骗来一两分的情分。而那点情分不够，还远远地不够，少到根本不够坐在一起饮一杯热茶，却能够刀剑相向或者是救人性命
这样的一个瞬间的确十分奇妙，可以决定人的生死或者国家的倾覆。与温皇对一局可以让他千里迢迢在重病时跑到中原去保一个人；而中原和苗疆联手对抗西剑流，至于促使他们结盟的竞日孤鸣和万军无兵策天凤，其实也只是下了一局棋而已。
毕竟那样的人实在太少，所以万万不能被这无常的世事消磨掉了。
他们往往不在乎世人的衡量，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事，而他们想要的，也只有那么一局。
一局终了的现在，也算是情分用尽，尘埃落定的是诸般因果。

那日的月亮十分的圆。
颢穹孤鸣和苍狼也到达了北竞王府，给这冷冰冰的宅子添了那么一星半点的人气。天气还不算是太冷，于是他们就在花园里面赏月夜宴，金池把菜一道一道地端上了，有点压不住嘴角的笑——她能觉察到竞日的心情很好，所以自己也就高兴起来。
而金池去端桂花蜜的时候，颢穹孤鸣看了看桌子上摆的月饼，就默默地皱起眉头来。他当然是不肯动手，于是一开口就使唤千雪：“千雪，你把这盘和你王叔前面那盘换一下。”
这个时候千雪正抱着杯子猛灌酒，他在神蛊峰的时候想喝酒，总被凤蝶制止了——凤蝶似乎对温皇的自制力完全没有信心，因此生怕千雪一喝酒温皇就想要跟着喝。所以说，千雪多长时间没下神蛊峰，就有多长时间没喝酒了，当然是十分的痛苦。
现在他忽然被点名，整个人都有点愣，然后他才看见，竞日面前那盘月饼是莲蓉的，而他们这边这盘是凤梨的。竞日孤鸣吃东西十分的挑嘴，月饼偏爱凤梨，结果颢穹孤鸣记这事记得跟布兵图一般清清楚楚，还真是有点惊悚。
竞日在那边眯着眼睛笑，千雪认识这个人太久，所以已经能分辨出他那种真心诚意的笑容和虚假的笑之间的区别。而现在他看着竞日，忽然放松地笑了笑，转身帮他换盘子去了。
过了一会金池才回来，桂花蜜有一种格外香甜的味道。竞日慢慢地转着手里地杯子，看着千雪正转头说着什么，逗得颢穹和千雪都笑起来，金池也用袖子捂住嘴，无声地微笑着。
在某几个瞬间，他就忽然很庆幸，他到底不是神蛊温皇。除了他在意的对手，他身边毕竟还有别人的陪伴。有人用责任把自己压得太过沉重，有人因为超尘而太过悲凉；他是苗北的闲散王爷，手里原来还握着一寸温情在。
于是不用心醉于生杀夺予的对局，并且在游戏结束之后，又复归于孑然一身。
……他想那个人可能并不在乎，但是他和对方到底是不一样的。
深夜里如同海潮一般涌来了阵阵虫鸣，不过过了中秋，就要到秋天的末尾了。所有还活着的东西都会凋零，而再到下一个春天，还会有新生的生根发芽。
世间种种，并非南柯一梦。
它们并不是将死的，就总还有新生还在。

（完）

*南柯记：
明传奇，汤显祖的代表作品“玉茗堂四梦”（又名“临川四梦”，分别为：《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之一。

*“叹人生如花草春夏茂盛，待等那秋风起日渐凋零”：
出自京剧《让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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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他们到达羽国的时候，天上正落下大雪。
又是一年的冬天了，在临近节日的时候羽国张灯结彩起来，他们能看见纷飞的大雪深处亮起来的一盏一盏的红色的灯笼，那是策天凤十分、十分熟悉的场景。羽国曾经的王站在他的身边，嘴角绷得紧紧的，但是他猜测，那个年轻人应该很快乐。
至少这一瞬间，应当很快乐——快乐，那对那些愚蠢的普通人来说很容易；但是这种感情对于他们这些栖身于黑暗中的人来说，其实很难。
可是活着的人总要回家，鸟儿也终究会归巢。他们自以为智计绝伦，实际上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站在那里，呼出的气都化为白色飘飘悠悠地飞上去，而路上跑来一匹马、一片鲜红的影子。马蹄的声音都被风雪淹没了，但是上官鸿信的眼睛还是微微地亮起来。
那个影子近了，于是他们看见一个少女骑在马上，黑色的斗篷和如同裂帛那样的散开的长发都在风里猎猎的飞扬，雪纷纷扬扬的落在她的肩上和头发上面，织了一层朦胧的雪白。
策天凤看见她厚实的斗篷上面绣着的血红的凤凰木的花型，看上去就好像是沾染上去的凝血或者是包裹着人的殷色的指爪，在黑夜里面格外地刺目。
而不管是什么人，都总是要长大的。
马匹随着一声嘶鸣在他们面前停下，马蹄重重地落在地上，溅起一些雪沫来。霓裳公主——现在羽国的王——跳下马来，一阵风一样地、结结实实地扑进上官鸿信的怀里。
上官鸿信被年轻的羽国之主撞得踉跄了一下，双手却紧紧地环住了那姑娘的肩膀。他或许是叫了一声小妹，又或许是没有，反正声音都消逝在冬天的风里面了。
然后霓裳抬起头来，睫毛上面还沾着一点点雪花，而身上还带着一种只属于天君的、凛冽如同利剑的气息。她的目光落在上官鸿信身边的那个面无表情的人的身上，微笑着叫了一声策天凤先生。
羽国的春节又要来了。

* * *

“先生，那就是我的小妹。”
策天凤来到雁地的时候是那一年的冬天，于是天上又落下纷纷扬扬的大雪来。那雪片大得好像是什么素白的、凄凉的花朵，在昏暗的天光中泛出亮晶晶的色彩来。
雁地年轻的王侯局促地站在他身边，策天凤的目光落在站这一片素白的尽头、靠近宫殿红色的柱子的地方那个堆雪人的小女孩，红得近于血的斗篷上面绣着白色的花朵，看上去花纹有点像是凤凰木，但是本不应该是的。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本就没有白色的凤凰木，他想。
他还在王都的时候见了凰后，记得那个女人头上繁复的珠玉碰撞出来的清脆声响，那与这寂静的雁地是不同的。那女人如果一定要用花朵比喻的话，就应该是开放在奈何桥边的什么红花了。
而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能一直保持纯白的东西，这雪是那样，霓裳公主的衣服上绣着的白色的凤凰木的花也是那样——要长大的话，也总会被污染的。
那个小女孩听见响动，于是转过头来。她的脸被冻得有点红了，但是嘴角还是挂着一点笑意，她声音很清脆地喊了一声王兄，于是策天凤身边的雁王也笑了起来。

* * *

“公主殿下，从臣身上下去好吗？”
策天凤的声音很平淡，他一只手执笔，另一只手搂着坐在他腿上摇摇晃晃的、小小的霓裳公主，这样说道。
霓裳公主向着他眨了眨眼睛，嘴角带着一个细微的、不怎么明显的笑容。她又在策天凤的腿上晃了一下，被后者眼疾手快地捞住了，免于掉下椅子的厄运，她对着策天凤撒娇道：“先生，都已经要过年了，不能休息一会儿吗？给霓裳讲一个故事吧。”
——正是因为过年才不能休息，策天凤面无表情地想道。他的手里拿着笔，在桌子上摊开的是一封要寄给凰后的信，凰后的野心比他想得要大得多，那女人最好别在这种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做出什么动作才比较好。
外头的门廊里面一片喧闹，杏花君正在那里指挥着下人挂灯笼，雁王府里面飘散着那种需要提前准备的肉和糕点的香气。冬日的雁地格外地寒冷，可是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却没办法回到更温暖的一些的王都了。
策天凤的一只手拂过霓裳公主的头发，而一个一个的字则整整齐齐地落在宣纸上面。空气中有一种墨的淡淡的苦味，或者似乎也有点香，但是还是过于的冷冽了。
可是他们总要回去的，他在这种事情上面总是有一种诡异的胜券在握。
——就仅仅是因为他选择了雁王。
策天凤写完那封信，纸页上承载的是心知肚明的阴谋与不见血的威胁，他从背后环住了坐在他的腿上的、小小的霓裳公主。
“或者，”他淡声说道，目光微微地下垂，所以苍白的面颊上就映上了一抹淡色的影子，“臣可以给您讲一个关于年兽的故事。”
一翼降灾，一翼弥害。
其实也别无二致。

* * *

霓霞之战的时候，又是一个冬天。
那个时候霓裳公主站在他的面前，脸色惨白但是目光坚定，那女孩的衣服上头绣着精致的、不存在的白色的花，但是其实还远远没有到花开的季节。
她轻轻地问道：“策天凤先生，是不是我和我王兄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
实际上，他们兄妹两个都太聪明，而太聪明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策天凤用很多年的时间来见证了这一点，所有的伤痕都刻骨铭心的留下来，留在琉璃树的枝梢上，和他们心灵的深处。
比鹏将军那边兵临城下，他们总得有一个诱饵去拖延时间，否则有全军覆没的可能性——无论如何，那个诱饵都不应该是雁王。
“其实也并非如此，”策天凤轻轻地摇摇头，他眼里的神色是冷的，还要冷过窗外的落雪，“如果臣去的话，公主自然也就不必去。”
霓裳公主向他挑起眉来，这个女孩刚刚成为一个天君，眉目之间也好像多了一点隐隐约约的、富于压迫性的英气。她轻轻地笑了笑，笑容有点惨然，他们听着远方传来的杀声透过纷纷扬扬的雪幕漏进人的耳朵里面，她说道：“那么，先生和我，哪个对我王兄来说更重要一些呢？”
那是并不能一概而论的，策天凤的心里也很清楚。
或者是对抗千军万马的铠甲，或者是一颗还柔软的、温暖的心——他们所代表的意义，对于上官鸿信来说是不一样的。
可是策天凤已经知道了霓裳公主的答案。

于是少女身着雪亮的轻甲，战马嘶鸣的声音刺破了夜空。号角的声音层层叠叠交织在夜空深处，血腥味飘起来，又被大雪压下去。天空尽头堆砌着层层叠叠的阴云，压下了最后一点天光。
霓裳公主去的时候雪还没有停下来，她驾马穿过十里长街次第亮起的红色灯笼。

曾经策天凤以为那就是一切的终焉，他总要把墨狂交给雁王，逼迫那个年轻人做出一个他不想做出的决定。他以为那个时候会是他生命的终结，或者是他对上官鸿信失望的开端。
——那个人终究无法做出杀他的决定。
他不知道上官鸿信是不是在他的眼里看见了失望的神色，那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这件事的意外之处在于，他们最后还是在霓霞捞出了重伤的霓裳公主。有可能是因为霓裳必定是一个比他们想得还要坚强的人，也有可能是比鹏对这个女孩掉以轻心，但是她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天君，其实并没有他们想得那样的脆弱不堪。
策天凤仍然记得上官鸿信抱着浑身是血的霓裳公主的时候眼里那种复杂的神色，如同如释重负又好像泪水即将溢出。那位羽国年轻的王在这个瞬间终于彻彻底底的放松下来，好像既不用杀死自己的老师又不用牺牲自己的妹妹就是上天的恩赐。
——仿佛没有想到是谁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
只是策天凤的心口隐隐约约地发疼。
这是多么、多么讽刺的东西，再铁石心肠的人心里也有一点柔软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万军无兵策天凤也是如此。他还是对这两个孩子投入了太多的感情，但是这其实对于一个墨家钜子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
他们本来就不应该脆弱。
上官鸿信抬起头来，那孩子的脸上沾着一点血迹，就显现出一种苍白的、怪异的模样。他看着自己的师尊，怀里抱着他的妹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或许是他想说的是，真好啊，我并没有失去你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
那个时候策天凤还并不知道，这个孩子以后会禅位给霓裳公主，离开羽国云游四方。
——可是现在，他对着策天凤微笑。
所以最后策天凤还是离开了羽国，毕竟他们本来就不应该那样脆弱。

* * *

羽国的冬天好像总在下雪，从策天凤第一次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是如此。
那是安静的、漫长的隆冬。通往王宫的长街上亮起来一排排的红灯笼，就只能增添一点寂寥的年味。天很黑，雪也很厚，但是霓裳是笑的，她紧紧地抓着上官鸿信的手，好像他是一只马上就会飞走的鸟，她的手是温暖的，所以这极北的地方仿佛也不那么寒冷了。
他们没有骑马，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就好像能到地老天荒。冬天会过去的，然后春天还会来。
倒是杏花君有点担心地看着策天凤，他几步追上策天凤的脚步，伸手拂下策天凤肩膀上的落雪。策天凤扭头看了他一眼，睫毛上面沾了一点点的雪花，他轻轻地皱起眉头来，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冷吗？”杏花君问道。
策天凤摇了摇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杏花君就伸出手去摸了一下他的手指。策天凤的手指是冰冷的，就好像是那些云端的落雪一样。杏花君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算了，你不用回答了。”
——然后他就把策天凤往自己的这个方向拽了拽，用自己的斗篷把两个人包裹在一起。
杏花君身上带着一种出人意料的温暖，策天凤有点消瘦的肩膀贴着他的胸膛，带着一种新雪的寒气。墨家钜子皱起眉头来，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霓裳在另一边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声，多少有一点形容不端，看上去好像就不那么像羽国的王，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孩了。然后她就被上官鸿信狠狠地揉了头发，霓裳笑着去抓他的手，又被她哥哥紧紧地握住了手指。
杏花君看了策天凤一眼，后者阴沉着一张脸，只是耳尖好像有点发红——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
修儒在他们身后一脸没眼看的神情，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习惯这个路数了。
策天凤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霓裳治理着这个国家，但是她终归太年轻了。凰后还需要策天凤注意，也算是帮霓裳的未来扫清障碍。
但是总不急于一时，他想。
他才刚刚回到这个国家，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羽国灯火辉煌的王城在大地的尽头显出一个边角，一盏盏温暖的灯火亮起来，就在红色的灯笼照亮的十里长街的尽头。
上官鸿信拉着霓裳的手而杏花君环着策天凤的肩膀；修儒走在他的师尊的影子下面，有坚定的身姿为他抵挡风雪。他们向远方走去，就在路上留下了一行长长的脚印。

* * *

——因为活着的人总要回家，鸟儿也终究会归巢。他们自以为智计绝伦，实际上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而冬日的大雪马上就要停了，春节过后，春天也很快会来。

（完）

*沉香亭：
洪升的《长生殿》曾经三易其名，最早起名为《沉香亭》，然后改名为《舞霓裳》，最后才定名为《长生殿》。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出自抗美援朝时期创作的京剧《穆桂英挂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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