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9.2【剑龙群像】黑白变奏（第二部下重修完结）F14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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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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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上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玄空岛西南方，砂石纷飞的石林中，霓黄身影正匆匆急行，身后老人一直追着提醒身影主人的仪态身份。

是九幽。

她单方面结束会议离开会场后，便一直在内阁办公桌前干坐，直到有人汇报说访客已经下岛，才猛地回过神来，倏地起身，径直走出叶口之间，往石林方向去了。等她来到时，恰好是石林开饭时间，一个个穿着破烂囚服、戴着脚铐的囚犯正在派粮的帐篷外排成长队等待分粮。她一路掠过长队，完全顾不上这些囚犯投来讶异的眼光，也懒得理会沿路守卫的行礼。她此行的目的地只有一个，石林最深处的石屋，关押洺双锖叶的地方。

然而，当石屋就在眼前时，仿佛是近乡情怯，她却缓下了步伐。她让门外守卫噤声，她悄然靠近面前，马上听到熟悉的少年声。

那少年的声音在苦苦哀求，听着像是瘪着嘴，很是委屈：“爷爷，您好歹过来吃一口嘛，这里的食物干巴巴哪是人吃的？茗儿好求了好久，守卫的叔叔才让我带些食物进来。是奶奶亲手做的，都是您往日最喜欢吃的饭菜。”

少年声刚落，年长的斥责声便响起：“胡闹！你怎可以让守卫为难。”那声音沉稳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石林有石林的规矩，每一个被囚禁的人都得遵守，我也不例外。”

“可是、可是……”那少年声变得有些哽咽。然剩下的话还没出，石屋的铁闸就被猛地推开了。九幽站在门口背对着阳光，睨了一眼石桌上的食物：都是些家常小菜，即便被搁在这昏暗阴冷的石屋内，仍源源不断溢着名为“幸福”的香味。她眯了眯眼，抱起手凉凉嘲讽：“不错的食物，夫人手艺不错，洺双大人又何必惺惺作态呢？”说着，她斜倚到一旁门栏上，睨向少年目露凶光：“我倒不知石林什么时候允许外人入内探望送食了？”她冷笑了一声，看向石床边坐着的一如既往泰然自若的人，转而讥讽道：“不过，看来就算落魄了也有不少人为了你不要命啊。”

不是不知道石林内时不时会混入些闲杂人等。毕竟在最初的严控后不久，形势彻底稳定下来，石林的管理就开始渐渐松懈。即便偶尔有人在她耳边吹风，只要没让她撞个正着，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是真赶巧了。石室外的守卫如今还跪在地上，刚刚见到她时一脸惊恐，眼看着就要出声行礼。但她看得出来，那守卫不过是借对她行礼之机提醒屋内之人，就在她眼皮底下也敢，可见屋内之人是多得人心。

少年冷不防被抓了个正着，反射性耷拉下脑袋，虽说是不期然受了惊吓，但估摸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正不知所措着。而石床上的人看了少年一眼，抬眸看向九幽，求情道：“稚子顽劣无知，请首领不要怪罪于他。”然那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多少请求的意味，更像是普通的陈述。

“稚子无辜……”九幽不由有一阵恍惚，将这四个字含在唇齿间呢喃着，忽地面容扭曲，猛不防厉声反问：“稚子哪无辜了？！！”爆发完，她大喘了几口气，一个箭步来到石桌前，发了狂一般把桌上的食物器皿胡乱拨洒到地，失了理智地继续质问：“哪无辜了？哪无辜了？！哪里无辜了？！！！”说着，她猛地抬头，一双眼毒蛇般缠紧床上之人，语气尖锐而讥讽：“‘仁德兼备’的洺双大人，让他们一转眼就忘了父亲的洺双大人，你告诉我，稚子哪无辜了？将我带了出来，又将我抛下。往日里对着我眉开眼笑，父亲一死，就因我是养女，是外族，把我当扫把星，恨不得将我处之而后快，将我赶下玄空岛。那时我才多大？才多大来着？你说，洺双锖叶，你告诉我，稚子哪无辜了？！！”

她这么语无伦次地乱吼一通，一停下来，整个石室就彻底陷入了死寂。

这会儿，反是少年先有了反应。他刚才不过是被九幽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得不知应对，如今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特地带来的食物洒了满地，几近本能就对九幽表示不满道：“你这女妖怪干嘛？那是茗儿给爷爷的食物！”

九幽余怒未消，听后扭头瞪了过去，忿忿道：“他不配吃食物，只配吃狗粮！”说完，不知怎的，她竟是气急败坏地较劲补了句：“谁是女妖怪？你才是小杂种！”

“什、什么？！”茗儿一听就来劲了，立即昂起下巴，一边做鬼脸，一边指着九幽鼻子叫道：“女妖怪！女妖怪！女妖怪就是说你，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女妖怪！”

“小杂种！小杂种！你才是个没爷爷的小杂种！”九幽整个人转了过去，对着茗儿叉上腰，完全不顾身份地回怼。

“你——”

眼看少年要扑上去了，洺双锖叶立即喝止：“茗儿，住口！马上回去，以后都不可以再来。” 他自主让茗儿离开，并没询问过九幽的意思，仿佛是笃定眼前之人不会真对少年下手。然后，又看向九幽，多了些许探究的意味。他是真没料到，九幽一个成年人，还是堂堂一族首领，竟会和小娃儿较这种毫无营养又有失身份的劲。只是，这女子这般没仪态吵闹了一番，在他看来倒是比往日里见到鲜活了不少，虽不再是花样年华，但也还是在年轻气盛的年纪。

“可是爷爷……”茗儿被威严声一震，低下头，仍唯唯诺诺想要拒绝，可还没说完，就被洺双锖叶喝道：“没有可是，回去！！”茗儿猛一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洺双锖叶一瞪，缩了缩脖子，就垂头丧气地离去了。

确实如洺双锖叶所料，九幽并没有出言阻止。只是，等少年离去后，她仍在沉默。只是方才与少年那么一闹，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已消弭得无影无踪，反而指剩下尴尬。还是洺双锖叶先开了口：“今日是和谈会议的第一天，你这么快折回，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担心？”九幽抬起脸，挑眉看过去，扬起唇角，仿佛在颓势中扳回一城。

洺双锖叶却平淡反问：“我如今境况，能担心什么？”

九幽见状皱了皱眉，随口一答：“谈翻了。”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本来我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对付叶口月人，现在正好，省我烦恼了。”她顿了顿，看向洺双锖叶，笑得妖娆，语气轻松愉悦：“哎呀，苦境要打过来了。不过没关系，反正邪帝大人当年本来就是想要称霸这苦境的，我正好带着叶口月人反抗，不也正称了他老人家心意吗？”叶口月人的族民提起“邪帝大人”时，语气神态都是充满了敬畏，然这四个字自她口中说出，却多了些不屑和玩味。她见洺双锖叶抿嘴不言，言语轻挑，继续寻衅道：“北川炼说只要我们在理，就能名正言顺邀请佛狱或者其他非苦境势力帮忙对抗。其他势力嘛，我不知道，可佛狱那地方，我呆过不短，可了解了，那可是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地狱，没有对等的利益是不会出手的。可就没有外援又如何？” 她满脸嘲讽地冷笑一声，“放手一搏，拼个壮烈成仁，不正符合邪帝后人的定义吗？”这么一大串说完，她倔强地扬起下巴用眼角往下睨着洺双锖叶，就等着他发怒。

然而，洺双锖叶只是看着她，眼神清澈，直指人心，直到她主动别开眼，才开口：“回到玄空岛，毁了叶口月人，你想要的，就会得到吗？”轻轻一句，就让九幽像只落败的狮子低头不接话了。洺双锖叶耐心地看着，再一次发问，温和的，像个真正的长者一般：“会议上发生了什么？”九幽仍是沉默，然身侧双手开始缓缓抓紧两边裙摆。良久，她咬着下唇，低声吐露：“‘他’回来了……”话一出口，她猛地抬头，皱着眉，双眼蹦出火花，对着眼前之人控诉般发泄道：“‘他’竟是苦境代表，‘他’竟敢是苦境代表！”

“你是说苏扬？”洺双锖叶一怔，双眸不由得一亮。

九幽自是察觉，冷哼一声，嘲讽道：“怎么？盟友来了，觉得自己得救了？”

洺双锖叶却失笑摇摇头：“我在这石牢性命无忧，生活清减，没什么不好。这还是多亏了首领。”他叹了气，提醒道：“比起我，首领才是需要当心的人。”

“假仁假义。”九幽并不领情，撇过头：“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自然不会。”洺双锖叶说着深深皱起眉，第一次面露忧虑，沉声道：“政府还巴不得你亲手杀了他。与虎谋皮，哎。”他重重叹一声，不再继续。

九幽不禁皱眉，企图确认：“你是说……”

“哎，箐幽已经不在了，”洺双锖叶不回答，只是昂起头，闭上眼，长吁了一口气：“即便此生不见，我也不希望再失去一个挚友。”

九幽听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很快冷笑一声，扭过头，语出讥讽道：“别假装对父亲情深义重，你这个联合苦境政府的刽子手，不仅仅你，他也是。”仿佛是每次会面必谈的话题，洺双锖叶定定看着九幽，和以往的每一回一般，重复澄清，这是他唯一不会沉默回避的话题，仿佛比自身性命自由更重要：“我没有派人行刺箐幽，我也不相信是苏扬下的手，我们一同长大，是挚友，就算理念立场不同起了争执……”

“住口！”仿佛是本能回避，又似在担心什么，和以往每一次一般，九幽都近乎任性地打断了：“我不允许你自称父亲挚友！我不允许你辩解！你说的每一句，我都不信！我绝不原谅你！绝不原谅你们每一个人！”仿佛不愿继续下去，她转身就要离去。几乎每一次他们间的会面都是如此中断。

然而这一回，九幽还没走几步，洺双锖叶却出声唤止了：“你恨我，想为箐幽报仇，我知道。可是，”他顿了顿才再开口：“为什么当年在广场上阻止权袖开枪处决了我？”这是头一次，洺双锖叶问出了这个多年来一直压在他心底的疑问。前首领箐幽死后，叶口月人曾有过短暂的内战，最后由锖叶部全面镇压，彻底掌控玄空岛。此后，支持独立的傩叶部以及作为首领亲卫的氏叶部式微，锖叶部独掌大权二十多年。是九幽携带邪帝指环归来，这两部才得以翻盘。玄空岛再次易主，锖叶部的主事全部落网，被绑到广场处刑，其中作为部首的权袖氏叶最是支持死刑，然在临门一脚，却被九幽强势阻止了。他知道，这么多年来，权袖氏叶一直恨他，要他为箐幽的死以及叶口月人内战伤亡负责，所以内战后的二十多年间，他们几乎没什么交流，就算公事，除非必要，都是派人传达，仿佛青梅竹马的挚友情谊荡然无存。权袖领头支持九幽造反，并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可他以为，比起权袖，九幽更恨他，才会在多年后重返叶口月人，然而这女子却留下他一命，即便他被关在了这个贫瘠的地方不得自由。他看到九幽停下脚步，却没听到答案，但他忽地有种直觉，现在就是时机了，于是，他再问了一便：“为什么？”仿佛所有事，到了某一刻，就该得到一个结果，就如同现在再次站在过去和未来分岔道上的叶口月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九幽才细声道：“当年你不该救下我。”她微微侧过脸，蹙起眉，问：“你知道权袖氏叶最恨你的是什么吗？”她见洺双锖叶是真心感到疑惑，心中觉得好笑，口吐一声冷笑，给出答案：“是你的软弱。”

洺双锖叶闻言一怔，良久才回味过来，不禁苦笑着叹道：“啊，叶口月人的首领不好当啊。”然后，他需求支持般地看向九幽，问：“你说是吧？”

九幽愣了一下，皱着眉一撇头，不回答，直直走出了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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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樓發表於: 2020-10-25 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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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上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四周一片黑暗。我到底怎么了？

昏昏沉沉中有熟悉的声音传入脑海：“就算是这种时期，对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出手也太过分了！”声音很低沉，感觉说话的人似乎不怎么高兴。

我认得那声音，可我不喜欢声音的主人，因为那人再温厚，对着我却总是冷冷淡淡的，大概因为我是外面来的吧，和那些个老找父亲麻烦的老顽固们一个样，哼，没关系，我又不喜欢他。我有父亲和苏扬叔叔就够了。

父亲大人……

痛！头好痛……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黏黏糊糊的，在脸上，温热的……啊，啊啊…..血，是血……是父亲大人的血…..啊……啊啊啊啊——

是了，父亲大人被杀了，到处都是血……

苏扬叔叔……苏扬叔叔……你在哪……繯儿好怕……

脑壳好疼……身体很重……眼皮也很重……好累、好困……就这样……

不！我要起来，我要去找苏扬叔叔，让苏扬叔叔给父亲大人报仇！

呃，怎么动不了，眼睛也睁不开，我到底怎么了？

这时，那声音再响起，比刚才更低了，听着还有些结巴：“权袖、啊、不、氏叶执首他、他还好吗？”

氏叶……

啊，我记得了！我刚刚是和绣墨……呃……是了，我们一起被一群男人追赶……是绣墨……是绣墨……好像是……呃、头很痛……想不起来了……啊！是了，是绣墨趁乱和我换了装扮，帮我引开……

啊！绣墨！绣墨怎么了？！谁告诉我，绣墨怎么了？！！！

这时，另一把声音传入脑海。那声音很平，没有任何起伏，感觉像是平日里大人们在书房和父亲大人说话的感觉，只是有些不连贯：“氏叶执首他，不太好。绣墨、绣墨小姐她……她是抢回来了……衣服全破了，似乎还被…….”

这人越说越小声，到后面就没声了。真是的，唧唧磨磨！被什么？到底被什么了？！！快说下去啊！！绣墨到底怎么了？！！！

正急着，我似隐隐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是“砰砰砰”大力敲门的声音，接着又是陌生的声音的响起，让我莫名想要发抖：“洺双大人在吗？有人看到傩叶部的乱党带着傲刀缳莺那扫把星跑进了您的院子，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到？”

啊，那些人是来抓我的。我要被交出去了吗？这讨厌鬼一直不喜欢我，现在巴不得要把我撵走吧。这么想着，这人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一直在房中看书，没听到任何动静。”他的声音恢复了我记忆中的冷淡。他竟然帮我打掩护了。

然陌生的声音并没有放弃：“不知您方便属下进入查看一下吗？那娃儿狡猾得很。”

我哪狡猾了？

“放肆！”我正忿忿不平，倏地就听到讨厌鬼怒喝道：“我的书房也是你们想搜就搜的吗？”

好样的！骂死他！看来这讨厌鬼也不是那么惹人嫌嘛。

“这、这是氏叶执首的命令。”再来是另一把声音，听着没有刚才那把那么冲，但同样让人生气：“洺双大人，当初箐幽首领仁慈宽厚，一时心软被那外族小鬼的无邪外表蒙骗，收养了她，才会遭逢厄运，我们叶口月人才会陷入动乱，您可不能重蹈覆辙。”

“胡言乱语！”

“可、可氏叶执首也是这么说的，这都是邪帝大人的惩罚，只要把那娃儿杀了，叶口月人就能……”

杀、杀我？！为、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错的明明是杀害父亲大人的人……我做错了什么？

万万想不到，这讨厌鬼竟替我问了出来：“一个孩子能有什么错？权袖他这是彻底失去理智了吗，竟和其他族民一般见识。”

“洺双大人不要让我们为难……”陌生的声音仍不依不饶。

要被送出去了吗……我不能动，却能感觉自己在全身颤抖。

然而，讨厌鬼竟是拒绝了：“让权袖氏叶亲自来这边让我开门。”声音是真的冷淡，比往日里和我说话还冷淡，但给人莫名安心的感觉。

之后，我再听不到动静了。终归还是会被抓到吗？即使在天外南海，我都没受过这种待遇……为什么会这样……说好的幸福日子呢？苏扬叔叔！

然后，稳健的步伐声响起，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那讨厌鬼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如既往温和而冷淡，但很低很轻，像是怕被人听见：“你和他们带她从密道离开，然后就此离开玄空岛。”

另一把声音响起：“别以为我会领情。” 是邱霍蛉叶！是邱霍蛉叶的声音。不！我不要下岛，我不要离开家，邱霍蛉叶，我不想走！求求你不要把我带走……

想哭，却哭不出来。

这时，我感到温热的手搭到了我的额头。生平头一回，我想抓出那只手，就像以往撒娇着抓住父亲和苏扬叔叔的手，求这讨厌鬼不要送我走。此时此刻，感觉我就只能依赖他了。然后，我听到讨厌鬼再次开口，是真的温和，又似很哀伤，因为我听着鼻头有些酸：“真是的，才那么会儿就弄得全身是伤……还好、还好来得及……对不起，事到如今，除了送你离开，我已经想不到其他方法了。”

不、不要！讨厌，我不想走！不要……

呜、呜呜——

小姐……小姐……

谁，谁在叫我？

九幽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有模糊光线一点点在眼前扩散。然后，她猛地一下惊醒了，本能坐直，环顾四下，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书房睡着了。

这是间朴素的书房，色调偏墨绿，书桌和书柜都是用院里栽的竹子所制。不仅仅这些，屋内大部分陈设的主要用料也是竹子，因为竹子是书桌原本主人——叶口月人前任首领最喜爱的植物。夜已深，墨绿竹色映着橘黄色黯淡灯光，别有古典风味，和儿时记忆中的一样。她再次缓缓环视了一遍这个房间，忽地有些发怔——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独自呆在这个房间了。即便她回到了玄空岛，夺回了她父亲原本的位置，取回了这套首领房院，她还是很少踏足这间记忆中常常彻夜长明的房间，还有其他儿时经常踏足的地方，寄存了明明该是温暖却让她无限痛苦的回忆。只是连着见过苏扬傩叶和洺双锖叶后回到宅院，路过这房间时，她忽然就忍不住走了进来。

正皱着眉，她冷不防听到不远处有关切声响起：“小姐若是累了，就回房休息，别趴在这儿睡，要着凉。”

“啊，邱霍蛉叶。”她怔了一下，扭过头，这才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照料的老人也在，早晨在会议上，后来在石林，都有劳这人为自己的任意妄为费心了。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又缓缓低下，开始死死盯着自己交叠在桌上的手，不说话。

“怎么了？” 邱霍蛉叶再次关切。

没有回答。黑夜的寂静就像是食人的饕餮，一点一点蚕食人内心的勇气和光明。

不知过了多久，九幽看着自己双手缓缓握紧，忽地轻声要求：“我想吃豆花儿了。”

邱霍蛉叶听到回话声似松了口气，便像哄小孩一样笑着道：“好好好，属下这就去让人准备。”

“我不要厨房做的。”九幽冷不丁抬起头，瘪着嘴看向邱霍蛉叶，执拗道：“我想吃北街小道的豆花儿，就是琳婶婶那摊子，我小时候最喜欢了。”

这会儿，邱霍蛉叶收敛起笑容，神色变得眼熟，没有答应，也不再离去，意思十分明显。

九幽见了娇嗔耍赖道：“我就想吃那档！”她知道邱霍蛉叶这是在敲打她同时给她留面子，想让她自己改变主意。若往常她肯定会懂事地玩笑滑过，可今日不知怎的，她只觉胸中涌上一股邪火，不吐不快，不想再忍，冲口便道：“难道我身为首领，想指定吃哪的东西都不行了？那也真够窝囊的。”

邱霍蛉叶敛眉，万分严肃地开口：“您受洺双锖叶影响了。”他看着九幽长大，对她再了解不过，一看便知她在石林受了影响，如今还一反常态耍性子，话语中不免带上了说教的意味：“小姐，您身为首领，不该经常往石林跑，还是去看重犯，有失首领威严。”

“作为胜利者去向失败者示威，怎么不行了？”九幽心知理亏，却仍是不服气地瞪过去一眼以壮声势。

邱霍蛉叶皱起眉劝道：“北川先生不觉得不妥……”

“我要见谁，做什么，关他什么事？”九幽自鼻间哼出一大口气。

“小姐想做什么，自然是小姐的自由。但他始终是我们的参谋。”邱霍蛉叶继续温声提醒：“当初若不是他献策，我们也回不来这岛上。如今我们好不容易制造了现在的局面，一旦苦境忍不住出手，我们就能……哎，您怎能在这紧要关口，突然让佛剑加入，您……”

“不是他！”九幽厉声打断。她朝邱霍蛉叶竖起左手，将无名指上的青铜指环展示在邱霍蛉叶眼前，满脸讥讽地指出：“让我们回来的，是这枚指环，难道到现在您还没看明白吗？”她盯紧邱霍蛉叶，眼中迸射出凶光，狠厉道：“我的事，我们叶口月人的事，轮不到他个外人管！”

“小姐……”

“你要向我说教吗？”九幽再次打断：“不过就是我父亲的仆人，你算个什么葱，凭什么管我？”她一说完，连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自知过了，气势立即软了下来。这一整日下来，自早上见着苏扬傩叶后她心中就燃起一团邪火，而石林里洺双锖叶那态度又让她发作不得，便一直堵着无处发泄，如今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就都想借机发一顿脾气。然而，眼前的老人曾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保护了她，带她下玄空岛，将她养大成人，如今回到玄空岛继续为她筹谋照料，不离不弃，就算再怎样，她也不能找这人发泄，更别说说出那么难听的话了。她从没把老人当仆人，老人是她的亲人，唯一可信的、不会背叛她的亲人。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张了张嘴，才想道歉，邱霍蛉叶却先开口致歉：“是属下不好，今天发生太多事，光担心今后的形势，都没顾及小姐到的心情。”

她听后心里更堵，感觉有很多话、很多情绪想诉说，可开口时却成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将老人遣退后，她继续坐在书桌前，低下头呆呆地看着桌面。她不是真的想静一静，只是无从倾诉，也不懂如何倾诉，即便邱霍蛉叶是她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每到这种时候也像是隔了层纱。她想，若是父亲又或者她记忆中的苏扬叔叔还在，她会不会就会想要倾诉了呢？

夜很静，时间似乎流逝得特别缓慢，无知无觉。也发了多久的呆，她冷不防听到不远处传来桌面瓷器与竹料碰撞的声音。一惊之后她猛地回神，抬眸循声看去，发现是一个小碗，里面盛了白花花流汁儿的豆腐花儿，不由得一怔。她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到去而复返的邱霍蛉叶。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听到邱霍蛉叶一贯慈祥和蔼的宠溺声：“趁热吃，是北街阿琳那摊子的。”

她微微瞠大双眼，支支吾吾“嗯嗯”两声，有些不在状态地伸手取过碗，搁到面前，用调羹盛了一勺，缓缓放入口中，品味了良久才咽下，然后又马上舀了第二勺吞下，这才彻底回过神来。然后，她又舀了了一勺子，却没有放入口中，只是低着头，看着勺中碗中碎着荡漾的豆花儿，再次开始失神：“小时候，父亲大人和苏扬叔叔经常带我去琳婶婶的摊子吃这豆花儿，每一回琳婶婶都给我装好大碗，还笑着摸我的头，赞我乖巧听话。不仅琳婶婶，还有其他叔叔阿姨，每每见着我，都笑得很开心，还赞我聪慧可人，给我好吃好玩的……我从来没想过，”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们会一转眼，就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她顿了顿，忽地抬头，语调轻松道：“你知道的吧，佛剑来的时候，我让他们假装不认得我，对我好。他们装得可好了，像真的一样，我差点就信了，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那些开心、无忧无虑、被人爱着的日子。可是，”说着，她再次低下头，“佛剑他一眼就看穿了……都是假的……他们害怕我，因为我手上的指环……没有指环，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什么都没有了，连假装出来的爱都没有了……”她说着说着就变得有些哽咽，“在这个玄空岛，就只有他，没把我当首领，就只把我当当年那个傲刀莺缳，愿意和我正常说话……”

“小姐，洺双锖叶不可信，您……”邱霍蛉叶再忍不住想插话。

九幽却自顾自打断了：“邱霍蛉叶，你曾经告诉我，成为了首领，我就可以得到一切我想要的。可是、可是，”她低着头，连说了好几个“可是”，双眼一颤，一大滴泪珠倏地落下，“可是你从来没告诉我，这叶口月人的首领是那么孤独，那么难当……”她不断抽泣着，睁着眼看自己的眼泪一滴滴打落在散开的豆腐花上，混入汁水中，仿佛融入了骨髓一般。

这下子，邱霍蛉叶不再说话了。九幽一边哽咽落泪，一边又开始用勺子将混了咸泪花的甜豆花一口接一口地吃。等碗里干干净净，连汁水都不剩了，她才用衣袖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静坐好一会，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邱霍蛉叶诚心诚意道了句谢。

邱霍蛉叶见九幽情绪不佳，心下叹了口气，收了碗，本是想就此告退让她好好休息，却不料还没转身就被叫住。

此时，九幽已经恢复了常态。她神色清明，看向邱霍蛉叶，忽地吩咐道：“过几天，你找信得过的人去给剑子仙迹传个话，说另约时间继续会议。”说完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但不用太着急，让他们等等也好。”

“您的意思是？”邱霍蛉叶双眼一亮。

“现在确实还不是扯破脸的时候。”九幽长长叹了口气：“今早谢谢你，在会议上多番提点我，反是我任性了。”

邱霍蛉叶摇摇头，理解道：“毕竟当年是他带你到叶口月人，如今再见，他又说那种话，小姐的情绪在所难免。”

“你就光会为他说好话了。”九幽苦笑着抱怨了一句，又不由得反省：“哎，作为首领，我还是太不理智了。无论如何，”她回想起石林与洺双锖叶的对话，定了定神，有了结论：“你说得对，苏扬傩叶的态度确实值得观望。”

“是。”

“至于那个北川炼，”九幽顿了顿，深深皱起眉，“刚刚的不是气话，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过于信任他。会议上闹成那样，他作为律师参谋却一句话不说，”她冷哼一声，“摆明了看戏。”

邱霍蛉叶却不赞同：“就属下看，他是知道剑子仙迹会出手阻止，才不徒增事端，是为我们着想。”

“你很相信他？”九幽皱起眉，仍有保留。

“疑人勿用。” 邱霍蛉叶坚信道。

九幽听后低下头，不再回应。等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次抬头，对着邱霍蛉叶忽地笑道：

“下一次，我们一起去吃吧，然后你跟我讲讲父亲过去的事吧，过去的朋友之类的。”

“啊？怎么突然的……”

“没什么就是突然好奇了。”

[ 此帖被ltian28在2023-11-06 05:5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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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上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玄空岛山脚——明镜湖湖心岛屿某处浅滩边缘地带有个约莫膝盖高狭长的小岩洞，洞口被冲到浅滩上的浮木枯枝覆盖，极难被发现。洞里正好能容下一只独木舟。很多很多年前，四个十来岁的少年偷偷下了玄空岛，齐心协力制作独木舟，为了离开湖心岛，到达东岸更远的地方。后来，他们在东岸群山中，找到那么一小片往外延伸的断崖，那里能将叶口月人领地的美景尽收眼底。这断崖大部分被崖侧生长的茂盛植被遮掩，与山体巧妙融成一片，在远处很难被发现，是个隐蔽的好所在。断崖边缘有一块高耸的巨石，若站在巨石上俯瞰，视野会更开阔。少年们把这个地方当成他们的秘密基地。

某日，天还没亮，少年们又偷偷溜下玄空岛，等他们下了玄空岛，划舟到东面，再攀登至断崖处，已快正午，若待得不久，还能赶在太阳开始下山前回到岛上。即便需要长时间跋涉，逗留的时间又不长，还免不了回去后挨骂被打，但少年们仍是乐此不疲。

好不容易到达断崖，为首的少年喘匀气后，一把推开正要爬上巨石的少年，自己先一步登顶，双腿岔开站稳，独占了鸟瞰山下的最佳位置，倏地高举双手，对着山外大嚎：“我要当叶口月人的首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瞬间，整片山崖都是他那振聋发聩的叫声在回荡。

被推开的少年也不恼怒，只是侧开脸抬手虚掩一边耳朵，温和而无奈道：“好好好，你悠着点，这儿没人跟你抢。”

“知道你不会抢。”另一个看着很聪慧的少年上前扶稳温和少年，白了对方一眼，撇撇嘴道：“我和权袖的话，想抢也抢不了。四部轮选这回轮到你们锖叶部。”然后，他朝不远处看着很是木讷的少年瞟了一眼，“你说对吧？”木讷少年见了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没有说话。

岩下三人如常玩闹，岩上的为首少年却忽然放下手，低头静默了下来。温和少年最先察觉，抬头忧心问：“怎么了？你从早几日开始就很不对劲。”这次的行程是温和少年提议的，因为他发现为首少年一直闷闷不乐，就想让他出来散心。

为首少年皱起眉，踢了几下脚下的势头，才吐露：“听阿爹说，苦境那边又不经我们同意开发我们的森林了，”他看向远方，抬手指了指南方某处，“就是南边靠近河边那块林子。砍了不少老树，听说要卖个大厂商赚钱。”

温和少年听后关心的却不是为首少年话中内容：“你又去偷听大人们的议会了?上回才差点被打来着……”

“怕什么？”为首少年霸气一哼，拍了拍胸口，无畏宣示道：“家里那群老头也好，苦境也罢，等我当了首领，就让他们都傻眼！哼！”说罢，他转身盯着温和少年，强势道：“洺双，你会支持我吧？”

温和少年敛眉迟疑，无奈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反是聪慧少年上前一步附和劝言：“洺双，箐幽是对的，我们不能让外人给欺负了去。”

“苏扬，连你也……”温和少年不禁扶额，“不要告诉我你也去偷听了？”

“反正总有一天要坐那，现在先预习一下也不坏。”聪明少年双手枕在脑后，无所谓地吹了下口哨，“我也觉得那群老头太迂腐懦弱了，争来争去就是没个结果，简直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等我当了傩叶部执首，就立即去和苦境抗议，哪能等他们踩到我们头上。”说着，他转向温和少年，倏地忧心道：“不过你们锖叶部向来懦弱，老想对苦境俯首称臣，这次轮选首领就是到你们锖叶部，啧啧啧.......”

“有我箐幽当首领，怕什么？”为首少年用拇指扫了扫鼻头，傲然道：“由我当首领，洺双当锖叶部执首，要干什么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你担心个屁。”

温和少年听了差点没被自己口水给噎到：“你、你们两个这阵仗，哎呀呀，”他重重叹了口气，满脸是无奈，“是让我不舍命陪君子都不行了？”才说完他就被聪慧少年用手肘捅了一下臂膀，不由得朝对方翻了个白眼。聪慧少年则挤眉弄眼、毫不在意道：“没你不行啊，哪次我和箐幽闯了祸，不是你兜着？”

“我就知道。”温和少年再次扶额，“你们俩就不能让我省心一次吗？”

为首少年和聪慧少年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拒绝：“不行。”

这时，一直不出声的木讷少年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然后他看向为首少年，坚定道：“箐幽，你若当首领，我以氏叶部之名，定护你平安。”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当首领，洺双当锖叶部执首，苏扬当傩叶部执首，权袖你做我的护卫，”为首少年自巨石顶端一跃而下，站稳后往前抬手，握紧成拳，邀约道：“一起保护叶口月人。”

剩下三名少年互相看了一眼，也举手将拳头碰上去，异口同声道:

“一起保护叶口月人。”

时不待人，誓言犹在，人面全非。

静夜里，古叶河水潺潺流淌，缓而静，洁白的月色洒落水面，有如发光的鱼群在涌动，很是鲜活。临河小树林边缘，卧江子靠坐在大树下，侧脸看向河对岸已没入夜色中不辨形态的叶口月人领地，看似思绪放空，很没戒备的样子，已经不知坐多久了。

很快，树林内出现稳健而不遮掩的脚步声，伴随一句责备由远及近而来：“三更半夜，你甩掉保镖一个人跑来这发呆到底知不知道危险。”

“怎么会是我甩掉？”卧江子耸耸肩，表现得很是无辜：“难道你还不知道政府让我来这一趟的目的吗？”说着他回过头，对银狐露出个让对方安心的笑容，才半认真半继续调侃着补充：“再说了，你这不是找来了吗？哎，甩都甩不掉。”说完他就看到银狐冷下一张脸硬是不说话的赌气样，不禁莞尔。他知这人是在很认真地担心自己的安危，便敛起玩笑神色想认真道谢，却不料另一个与银狐同行的人先开了口，也是责备的语气：“银狐是在担心你的安危。”

是傲笑红尘。

“我知道。”卧江子不否认。他看向傲笑红尘，确实有些惊讶：“你怎么也来了？”然后他向银狐投去疑问的眼神。只是没等银狐开口，傲笑红尘就回道：“是我要找你，他帮我带路，这才发现你不在房内。”

“这……”突然得知被抓包的缘由，卧江子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感觉到两道不善的视线落到自己头顶。于是，他看紧看向傲笑红尘转移话题：“所以？”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傲笑红尘没注意两人的小动作，只是敛眉严肃道出此行目的。

“是么，”卧江子一怔，嘴角勾起一抹涩笑，转回头再次看向叶口月人领地的方向，略带叹息道：“那可是个很长很沉闷的故事。”

“没关系，反正今夜还长，有的是时间。”傲笑红尘来到卧江子不远处，面对着河面席地坐下，扭头看向卧江子，认真道：“你说希望我了解叶口月人，那就由你开始。”

“呵，”卧江子轻笑一声，歪头想了想，这才开始道：“叶口月人的存续持续了上千年，是属于我们叶口月人的故事；而九幽、那孩子的故事则源于一个誓言，她本不该是这故事里的人。”他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来：“我们叶口月人由四部共治，是邪帝时期传下来的传统。但实际上，这个传统形式更大于实质意义。因为真正参与决策的，就只有我的母族傩叶部和你们所知的代首领洺双锖叶原属的锖叶部。璚叶部不参与管理，只负责领地巡视，以及玄空岛的外围守备。氏叶部则是首领的直属护卫，听从邪帝指环拥有者的命令。傩叶部和锖叶部执政，本该是为了叶口月人的集体利益而，可不知何时起却分裂成了两个互相对立派别，傩叶部支持叶口月人独立，而锖叶部则支持与苦境联盟，一直互相碾压，伺机取缔对方，到了我这一代已是视同水火，到了几乎不可调和的地步。两方最初冲突的理由归纳起来很简单：锖叶部则认为我们不该固步自封，该借用苦境的优势强大自身，认为与苦境联合才是长远之路；而我们傩叶部认为苦境是财狼饿虎，觊觎我们的领地资源，认为我们不该引狼入室……”

“我们苦境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堪！”傲笑红尘没忍住，一脸不悦地打断了。

傲笑红尘此举，卧江子并不感到意外，第一次交谈时他就感觉到了，这人对这片生养他的土地诚挚热爱并深信不疑，就和以前的他一样。他转过头看向这人，解释道：“我相信无论在哪里，都存在好人坏人，都有平凡的人，以及，野心勃勃的人。全盘否定本身就是个错误。”他回过头，不由得苦笑：“只可惜，身处两派中的一派，我们从小就被灌输各派的绝对观念，是在族中长辈几近独裁的教育下成长起来。”

“可你说你是傩叶部的人，那么你……”傲笑红尘皱起眉，略微变得有些警惕。

卧江子自然察觉了，却没点破，仍是用一副轻松无所谓的语气玩笑道：“我嘛，从小受到傩叶部老一辈的‘熏陶’，自然不免相信自己母族的看法。”

“可你离开了叶口月人，不是吗？”这回开口的是方才一直在生闷气的银狐。听两人对话，他也不由得好奇，毕竟他对卧江子到天外南海前的往事亦不了解：“所以你当年才会在天外南海。是因为你不再认同了吗？”

“因为很巧合的，我们这一代各部的精英佼佼者竟是互为好友。”卧江子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还说得一脸自豪。

“臭不要脸。”银狐别开脸，感觉看着就生气。

卧江子瞧着忍不住笑开了：“哈哈，别看我这么悠闲，在离开叶口月人前，我可是傩叶部的执首。”只是，他说完，脸上笑意立即褪去，神色变得沉重，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前首领箐幽、你们所知的代首领洺双、以及氏叶部执首权袖是青梅竹马的挚友。”他说着抬起头，对银狐勉力笑笑：“顺带一提，箐幽也是锖叶部出身的。在箐幽去世前，洺双是锖叶部的执首。”

银狐却是皱起眉：“就是你之前说有过共同梦想的朋友？”

卧江子闻言一愣，似没想到银狐竟还记得他前不久的随口一言。他还没反应过来作答，傲笑红尘就提出疑问：“你不是说锖叶部亲和苦境吗？可叶口月人前首领执政时对苦境态度强硬，还，”他皱起眉，尽量以比较平和的语气说完：“还差点举行过独立公投，如果不是那件事……”

“我出身傩叶部，现在不也支持苦境和叶口月人和平共处嘛。”卧江子笑着打断。

“你在模糊重点。”傲笑红尘不满地指出。

“怎么会呢？”卧江子随意笑笑，“我只是在找保全叶口月人的方法而已。”说着，他深深低下头，似陷入了回忆，小声喃喃道：“其实，有时候我会想，会不会其实洺双更适合当我们叶口月人的首领，只是他那人….…”说到一半，他猛地回神停下，转回原题：“呃，怎么说呢，我们四个自小一块打闹，经常聚一块互相交换所学观点，你知道的，傩叶部和锖叶部不合，大人们不许我们一块玩，很多时候我们还得偷偷的…..哈，哈哈……如今回想，即使那时老被罚，还是很快活……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箐幽开始偏离锖叶部的想法，大概是我游说得太好了吧，哈哈，不过他那性子，也不太适合锖叶部那种中庸思想。”他苦中作乐一笑，“至于权袖那家伙，哎，就一愣头青，箐幽说啥他都支持，不过箐幽他那人，就是有让人跟随的魅力。洺双则偶尔会异想天开，说什么既然两部的矛盾上千年都无解，会不会本来就无解，还说我们该跳出现有的圈圈去寻找其他方法。”他叹气道：“现在想起来，确实是洺双比我们看得远，看得更清楚。我想，箐幽也是明白的…….”说到这，他深深皱起眉，停了下来。

傲笑红尘则趁机点点，难得对叶口月人的人表示认同：“我听说过去二十多年间，叶口月人与苦境的交流增加了不少，尤其是两岸居民。其实，”他想了想，最后坦言道：“这段时间我在B区也有听闻，其实大部分B区的居民并不是讨厌叶口月人的人，只是厌恶现下的冲突。我，”回想起早前B区受害者中出现反对继续诉讼的呼声，他不由得撇过头，咬牙艰难道：“我，其实是明白的，只是……”只是为受伤的人感到不忿，对外族的欺压感到愤慨而已。他叹了口气：“我听说以前他们还时不时和叶口月人的族民在河边进行划船比赛，够饮食交流之类的活动。哎，怎地就弄成了这样。”

“因为大部分人其实很单纯，”卧江子直直看向傲笑红尘，“不单纯的都是些兴风作浪想要谋取利益的野心家。他们从来不需要亲自出手，只要摆弄一下舆论风向，就能有人替他们制造东风。”

傲笑红尘虽然直，但不蠢，愣了一会就想明白了：“你是说我和那些想要维护B区领地的人都被人当枪使了？”他见卧江子定定看着自己不答话，已是知晓答案，一时不知该如何作想，更无法判断卧江子话中真意。于是他质疑道：“那九幽呢，难道你想说她也被人愚弄了？”

“不知道。”卧江子坦白道：“如今的状况我也判断不了。”回想起会议上九幽的行止，他无法不忧心。忆往昔，他低下头低声透露：“但她之所以会涉入叶口月人之事，却是和我有关。因为，”他自嘲一笑，分别看了一眼傲笑红尘和银狐，道：“我也曾是想要兴风作浪的野心家。”

“你不像。”傲笑红尘皱起眉，老实说出自己的观感。

卧江子揭露道：“她不是叶口月人的人。她曾是天外南海敖刀一脉的小公主。是我，将年幼的她带回了叶口月人，为了我的私心。”

“什么私心？”傲笑红尘奇道。

卧江子将视线转向银狐，问：“你还记得天外南海的常年僵局是谁打破的吗？”

银狐几乎要白卧江子一眼，脱口就道：“不就是你——”然后，他马上领悟，不由得瞪眼惊道：“是你！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你不是天外南海的人，所以一眼就看出了天外南海的困境，难道——”

“是的。”卧江子点点头截断：“我希望敖刀莺缳作为一个外人，打破我们叶口月人的困境。”

天外南海之事，傲笑红尘知道得不多，无法置喙，而且他也不关心叶口月人的内部纠纷，只是，如今，他也不太想双方正式开战，便问：“现在叶口月人单方面终止谈判，你不担心？”

卧江子摇了摇头表示：“剑子仙迹已经给了足够的缓和空间。而且，我听说过他这人。既然他主动插手，便不会坐视和谈就这么破局。”他见傲笑红尘还有忧虑，安抚道：“等着吧，叶口月人那边若是聪明，就会派人来重启谈判。无论叶口月人如今目的为何，要单方面终止这场和谈对他们而言都是弊大于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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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上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虽然剑子在政府通过和谈议案后立即向法庭申请了传媒禁令，理由是到目前为止媒体舆论对会进一步加剧苦境和叶口月人的紧张局势，影响和谈。即便媒体和民众强烈反对，法庭仍是发布了禁令，而政府方也没有反对，许是大势已成，不需要了，更不想给叶口月人蓄意攻击的借口。然而，即便如此，政府代表以及调停组在和谈第一天就离开叶口月人领地的事还是传回了中部地区，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各有猜测。作为一直关注叶口月人之事发展的人，素还真自然收到风。

收到消息的当晚，将近凌晨，素还真仍留在办公室审批文件。这个钟数，已是过了正常加班的点，整栋办公楼就只剩保安和保洁工作人员在留守，楼里静得一根针掉落地上都能发出回响，过道的灯有一下没一下闪着，像是接触不良，还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听着格外刺耳。

这时候，有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格外清晰得渗人，在素还真房门口停了下来。来人不紧不慢地敲了门，只有三下，不多也不少，直到听闻房内传来声“请进”，才推开门入内。

来人是拂樱，检控局有名的工作狂人之一。

关上门后，他规矩地站在门旁，见素还真抬眸用眼比了一下桌前的椅子，才走过去坐下，不发一言，一反往日里与别人交往时的活泛。素还真则继续埋头审批桌上堆叠的文件，似乎也没有主动要挑起话题的意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好一会，拂樱低头看了看表，心下叹了口气，终是忍不住先开口挑开话题：“老大，快过十二点了，我要下班了。”大半夜的被传唤，尽管心觉不妙，他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着不那么严肃。

素还真分神睨了他一眼：“这么急，赶着去幽灵间壁接人？”这一日恰好是周三，检控局有点来往的人以及一群相干人等在幽灵间壁有每周的固定联谊，素还真本身以及他话中提及的人都是聚会常客，素还真甚至还算发起人之一。他这么随口一提，拂樱就立即来火了，他抱起手很是不爽道：“那家伙就算醉死在那，我也懒得理。”素还真却很快接道：“你总是口不对心。”这话说得调侃，但在这个时候又出自素还真之口，就多了些刺探的意味。果不其然，拂樱听后马上眯起眼，神色变得不善。这时候，素还真才自文案中彻底抬起头，对眼前明显不悦的人微微一笑，故作叹息地圆回来：“我近期反省了一下，深深觉得看着属下‘独自一人’日常加班到深夜，‘无人陪伴’，是该以身作则。”仍是话中有话。只是，他说这话时嘴角勾起的弧度很是匀称好看，眼眸弯出了些许带笑意的错觉，看着很是纯良诚恳。只要熟识他的人见他这种说话表情都会借机遁逃，或者直接缴械。可拂樱偏视而不见，也若无其事地跟笑着打岔：“那敢情好得很，以后我们就能结伴下班，增进感情，那家伙也不用老担心我夜里独自一人、无人陪伴了。”他说着用力点了点头，“嗯，毕竟我初来苦境，没什么熟人。”

素还真被噎了一下，眼珠子一转，很快又找了个理由叹道：“哎，我最近会这么忙……”

“不是刚说是为了‘以身作则’吗？”拂樱凉凉戳破打断。

“咳咳，‘以身作则’是当然，但也确实很忙。”素还真轻咳一声掩去尴尬，不由得腹诽，这人是真能睁着眼装傻。

拂樱无所谓地耸耸肩，“哦”了一声，从善如流问：“所以？”

终于等到机会，素还真立即借题发挥：“还不是因为原本分配出去的案子被下属退了回来，一时间又找不到适合的人选，不得不亲力亲为。哎，哎哎。”说完他又连叹几声，摆出一张苦瓜脸。他说的是拂樱圣诞前推托的叶口月人工地爆炸案子。

“正好，你能和属下一同加班，就不用内疚。”拂樱不为所动，再重复了一遍前言，才补充道：“叶口月人已经答应参与和谈，我以为那案子也该延后审理了。听说会议开始前佛剑曾回过中部地区，应该有跟你通过气报告过情况了吧？”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素还真眼中精光一闪。

拂樱不闪不躲，直接迎上：“我家躺了条自称神棍的好事懒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叹了一下：“想两耳不闻窗外事难啊。”

“是么，”素还真顺着道：“那你肯定有听说谈判第一天，没几个小时政府代表和调停方就离开了叶口月人领地的事了。”

要入正题了。拂樱心下默默道了一句，对着素还真随意猜测道：“说不定是叶口月人那边突然改变主意，又不想招待他们在领地居住了。毕竟是排外的民族，反正B区离领地又不远。”

“真的这么认为？”素还真问得玩味。

“我怎么认为并不重要。”拂樱冷淡指出：“重点是，现在并没有传出任何有关和谈破裂的消息。”

话到此，素还真停顿下来，开始上下打量着拂樱，手指敲了敲手上正在阅览的卷宗，倏地合上，用眼比了眼窗外检控楼入口的方向，状似随口提道：“即便如此，你当早上在门口拉着横条静坐的抗议者是摆设吗？”而且，那是在政府答应参与和谈后才开始持续出现的。

苦境政府和叶口月人已经达成协议进行和谈，先不深究政府抱了是什么心思，但民众心中所想肯定又是另一回事。这些时日来，苦境各地对叶口月人累积的不满已到达了沸点，又岂是一两则政府声明或者行动就能压下去。参与和谈本身就给民众自家政府对少数民族放低姿态的感觉，对平息民怨而言实际上起的是反作用。而在苦境，检控局虽然名义上在代替苦境政府调查起诉罪犯，但仍属于司法系统的一部分，比起政府立场更为中立一些，至起码表面上看来如此。也正因此，义愤填膺的民众见政府已经表了态，便集中过来敲打检控局了。

这些破事拂樱自是清楚。他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传媒造势煽动，政府和上头不控管，放纵的还不是你们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久前蜀道行之事不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么？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着，他往椅背上靠了靠，状似恍然大悟般摊手摇头，讥讽道：“不过也是，伤的是别人，有什么可痛的。”他表情如常，语气听着也挺随意的，但内容却是异常的尖锐，与他平日里好言好语擅于与人套近的风格不一样。

素还真置若罔闻，只是紧紧盯住对方双眼，严肃而意味深长道：“当涉及领土主权，民众这水可不是这么容易就翻覆的，你应该明白。”

“有话就直说吧。”拂樱听出言外之意，不由得眯了眯眼，忽地就有些不耐烦与眼前之人的虚与委蛇了，但想想人在屋檐下，又无奈叹了口气，委婉拒绝道：“我只是来这边交流学习顺便度个假而已，并不想卷入你们苦境的领土纠纷中。”他出身的四魌分有四区，四区间的领土为了资源分配的问题，纠纷就没有停止过。他曾任职佛狱的地方政府律师，也因此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苦境与叶口月人的状况。在他看来，事到如今，双方和谈不过是个形式，互相摆个姿态对外宣称自己并不是一味挑起战端的一方。他自然知道武邪盟约的事，但若真论起来，虽然盟约在现代仍持续，而如今的苦境和叶口月人却不再是千年前势均力敌的两个族群部落。现在的叶口月人不过是苦境边境一个独立部族，依附苦境存在，若苦境真选择武力镇压，论兵力，叶口月人怕是只有被碾压的份。然他更明白，素还真特意留下来等他，自然不是关心双方要冲突起来谁胜谁败的问题。他心知他这上司不好忽悠，更知以他的身份背景，若是假装无知，反会徒增疑窦给自己添麻烦，索性挑明道：“我虽曾为佛狱政府工作，但离职后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检控官，不想管政治这类糟心事，也管不了。佛狱高层的政策不容我置喙，而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多说半句。基本的外交政策，素还真你该明白，别太过分了。”他想了想，皱起眉，又补充多透露一句：“早前给剑子送行也不过是卖个人情给枫岫，好歹是房东，如今瓜田李下，我是真不想与叶口月人的事情再扯上任何关系。”

素还真听后再次盯着拂樱的脸打量一番，似是在评估对方话语中真伪的成分，却看不出什么端倪。于是，他继续迂回道：“那不谈外交政治，只论法律，你作为资深的领地法专家，对叶口月人这一连串行动有什么看法。”他见拂樱一脸不耐地要开口，抢先调侃道：“以我和枫岫的交情，相信他不会介意替我还了这人情，这样我就不会抱怨他老偏帮剑子了。”

“是不是苦境检控局的人脸皮都那么厚？”拂樱碎了碎嘴，丢过去一条死鱼眼。

“首先，剑子已经不是我们检控局的人了；其次，”素还真竖起第二根手指，一脸和善、义正言辞道：“你如今也算是苦境检控局的人。”

“碎。下不为例！”拂樱砸一下嘴，不情不愿地开了口：“五点。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最开始占领河心沙洲的确实是叶口月人。按最基本的先来后到原则，那片沙洲应该是属于叶口月人了的。第二，第一点若成立，沙洲的占领造成水域领土扩张，叶口月人领地自动延伸至B区沿河地带。如此，无论叶口月人在那个地带做什么，都归叶口月人的自治权管理，没驱逐非法居民算客气了。第三，总体而言，叶口月人并没有对B区造成过大的损伤。第四，在领地内工地的B区劳工只要遵守规矩都没有遭到残忍对待。第五，苦境派去调查工地事故的人员没有被留难。”

见拂樱终于松口，素还真满意地点点头：“所以说，叶口月人看似胡闹的行径实是处处合法合理。也就是说，如果苦境决定武力镇压，就会变成蓄意违背武邪盟约，给霹雳大陆其他地域借口干预，比如说，”他顿了顿，盯紧拂樱的眼倏然一利：“佛狱。”

“素还真！”拂樱几乎是立即反应，连声音都提高了半分，“你别太过分了。”

素还真仔细观察了一下拂樱的炸毛表现，细不可查地往眉心靠拢了拢眉头，却也没再继续。良久，他移开眼站起身，径自走到衣架旁取了大衣搭上手臂，回头对仍在座位上一路盯着他一脸警惕的拂樱随口提道：“我的车今天拿去检修了，你去幽灵间壁顺道载我一趟。”

拂樱一怔，马上明白到对方是故意中断话题，但还是觉得被牵了鼻子，很是不愉快，并不想搭理。然后他转念一想，这话题素还真有的是时间跟他挑明，偏挑这三更半夜的，该不会谈话是顺便，找他搭便车才是重点吧。于是他难得对枫岫以外的人没好气：“刚刚说过了，那家伙醉死在那我也不会理。”

“哦，是吗？”素还真可有可无地回了一句，掏出手机翻出一条短信，将手机屏幕举到拂樱面前，一脸同情道：“你手机关机了吧，枫岫给我发短信，说是我们聊完让你过去接他回家。”

拂樱再一愣，连忙翻衣袋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他还没来得及表示些什么，素还真的手机铃声就响了。素还真看了一眼来电现时，就直接把手机递给了拂樱。是枫岫打来的，连时机都掐得刚刚好。拂樱一脸不情愿地接起电话，也不知枫岫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狠狠叹了口气，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把手机重重还回到素还真手上。

素还真收起电话，一脸看戏道：“所以说你是决定去了？”

拂樱死死盯着素还真，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又有些认命道：“哎，这辈子你总会遇到一个想直接将他掐死，临了又无可奈何的人。”说完，他略为粗鲁地站起身，怒气腾腾先一步走出了办公室。

素还真听了不由得一愣，蓦然想起了一个人。圣诞前，那人随着北辰集团的玉阶飞走入法院大楼，满脸的烧痕以及随意的装扮让人辨不出他曾经的风华绝代。有多少年了，那人的身影没出现在法院大楼。当年一别，不曾想过有再会的机缘。他略略垂眸，心下同意，没错，人一辈子，总会遇到个气急时恨到骨子里，平静过来却又发现无法割舍的人。于是，他掏出手机，“刷刷刷”整了几下，又重新放回到衣袋，便跟着离开了。

他想，如今苦境时事变动，是时候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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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樓發表於: 2020-10-25 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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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上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穿过老城区东北小巷的下水道，再越过一小片树林，就能到达一处废弃的小水库。水库落差处有个小山洞，水库仍在运作时曾被水流落下时形成的瀑布水帘遮掩，如今已是一览无遗。

夜黑风高，素还真走出小树林中的下水道出口。他在幽灵间壁呆了一会，几杯薄酒下肚，见时间差不多，便找了个借口离席。他踩着湿泞的泥土深入树林，很快就能看到被废弃的水库了。库池一如既往是一滩死水，只有雨季时才会有流动的感觉。银白月色映照下，漆黑水面上飘满的浮萍腐叶似闪着点点荧光，流云暗影在浮叶上缓缓移动，偶有清亮的蛤蟆声自库池某处传来，感觉清幽中透着些魔幻的气氛。

然后，果不其然，他在库池边缘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一直知道这人会应约而来，而且也只有这人，能在短时间内准确无误地解读他的暗号，从小时候就是了。所以年幼时，他也只和这人一起玩。其他同龄的孩子思维都太慢了，跟不上他，玩起来特别没意思。他远远这人的脸正朝向水库落差处的小洞穴，但这人站在树荫处，避开了月色映照，让他看不清神色，但他觉得自己能猜个大概。那个洞穴，这片水库，曾是他们儿时的秘密基地，是充满回忆的地方，也是最童稚纯真的所在。虽然他不是个喜欢沉湎过去的人，可难得久地重游，故人再见，却也不禁有些动容。只可惜，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他们了。然而，他放轻脚步来到那人身后，还在故意道了：“水库仍在，人亦是相同的人。”见这人背影一僵，他有些恶趣味地再补唤了个称谓：“师弟。”他本想着这人应会和记忆中一般，像被激怒了的猫咪，竖起浑身的毛转身对他发怒，然这人只是映着月色光华转过身，落落大方看向他，平平淡淡地说出了他的名字：“素还真。”

果真是时不再来。

他定定看着眼前背光而立的人，以及那双即便在暗影下依旧清亮的眸子，心中竟莫名涌上了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眼底波光动了下。但他很快收敛好心绪，见对方越是一副来谈正事的正经样，就越不想顺这人的意，便无比做作地假装痛心疾首哀怨：“哎呀呀，你不告而别离开苦境多年，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龙宿，也没通知我，真是让我伤心欲绝。”

这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回了：“我以为在你将我举报到律师协会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语气虽然仍是冷淡，却有了情绪波动。

素还真听后心情反是有了好转，继续轻松玩味道：“比起‘六丑废人’那丑陋的伪装，还是现在这样子更适合你。看来为混入北辰集团你还真是不遗余力。”他顿了顿，再一次强调彼此关系：“我亲爱的弟弟，谈无欲。”

谈无欲皱起眉，不悦道：“我不是你弟弟，也别叫我师弟。一开口就是刺探，”他冷哼了一声，不无讥讽道：“若不是龙首多管闲事，我是真不想这么快见到你。”若不是龙宿早前故意找秦假仙调查“六丑废人”之事，素还真也不会这么快注意到他，毕竟秦假仙是素还真的御用侦探，若接了什么大人物的私人调查，肯定会引起素还真的关注。他知道龙宿这是故意戳他轮胎看好戏，一如既往的恶趣味。

素还真只是摊摊手，一脸无辜地指出：“鱼若没有意愿上钩，下饵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谈无欲则没好气道：“是省得和你周旋，反正你想知道的事迟早都会知道，想找上的人怎么躲都没意义。”

素还真听后立即一脸惊愕地倒退了两步，抬手抚胸故作沉重道：“多年不见，师弟这么嫌弃我，真是让我痛心疾首。”可那表情、那语气再配合那夸张到极点的动作是真假得让人不忍吐槽。而且，他还再次把“师弟”二字重重带了出来。

说的人故意，听的人有意。谈无欲眉头皱得更紧，满脸不悦地再重复一遍：“我刚刚说了，我们早没关系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最后一句说得已经有些恼怒了。

素还真却置若罔闻，不依不饶地又呼唤了一声：“师弟……”

“别再叫我师弟！”终于，努力维持淡漠冷静的人爆发了，原本平静无波的声线瞬间拔高了八度。说完，他深吸了一大口气，顺过气，才恢复平稳声调，道：“我不是来听你废话的。”

这会儿，素还真是真笑了。这一瞬，他感觉那些已经被他遗忘的过去回来了。在这人失踪前，他最喜欢就是撩拨激怒他，看他炸毛的模样，那是几近本能的坏习惯。不得不承认，他这辈子到如今也就只有过这么个人让他产生这种超出任性想要使坏的冲动。师弟也好，弟弟也罢，除了他的儿子，这人是他在这世间最亲的人。他们是孤儿院出身的孩子，一前一后被他们的养父八趾麒麟领养了回去。可也就如这人所说，他俩之间确实早该没什么关系了。当年他将谈无欲举报后两人便彻底决裂，算是结束了他们那段时间的互相折腾，他更是铁了心不再管这人死活，坐视他被仇家追杀不闻不问，连他们的养父也公开表示不再认这人。然后这人就彻底失踪了，是死是活没人知晓，他也没找人去查，就当这人不曾存在过。他从来没想过这人会有回来的一天。所以，在得知这人很可能回到了苦境时，他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实际上，来赴约的途中，他设想了很多他们再见时的情景，也在脑海里模拟过无数次两人见面后对话的语气场景，只是不想一见了面，竟是那么自然而然，回到最初。

于是，他不再伪装，自然而然用最熟悉的语调态度直白问：“那无欲这次回来是成竹在胸了？北辰，叶口月人，又或者两者皆有？”

谈无欲冷哼一声，别过眼不去看对方那刺眼的笑意，故作冷淡道：“叶口月人之事与北辰无关，你可以把这个消息传给剑子学长。”

“你猜了我的目的。”素还真眯了眯眼，盯着谈无欲露出危险的目光，“可要劝服北辰收手可不简单。”

“那是我的问题，用不着你来担心。而且，本来就和北辰无关。”谈无欲淡定道：“顺手替你做了加减法不好吗？”

素还真却问：“疏楼龙宿的意思？”

“我与龙首如何与你无关，任你猜测。不过嘛，” 谈无欲重新对上素还真的视线，挑眉一笑，挑衅道：“这样也不错。叶口月人那边既然已有剑子学长和佛剑，你与其花时间在那，不如关注我这次回来到底想如何。”说着他咬牙恨恨道：“上一次输得彻底，这次不会再一样了。”

素还真没有立即回答，仅是往谈无欲身前靠近两步，就着微弱月光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脸上的表情，想要从中辨出那人话中的真伪。好一会，他退回到原本的距离，坦白道：“真让人疑惑。你是真心想要帮助北辰集团，还是另有打算，又或者，两者兼有。”说着，他忽地敛神认真提醒：“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不要涉入太深，不然收尾时脱不了身。”

“呵，这才是你这么快找上我的原因，提醒我不要重蹈覆辙？”谈无欲立即脸色一沉，倔强地迎上素还真的视线，满是讥讽道：“素还真，我行事自有我的做法和目的。就算碰巧目标一致，你也不必信我，而我也不会信你。还是那句老话，我们各凭本事。如果最后我挡了你的路，你也不用留手，我技不如人，就算一同赔进去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也不是没试过。呵。”

“谈无欲，你！”怒喝几乎是脱口而出，却没有后文。素还真浑身一震，只觉久违的心绪上涌、无名火翻腾，让向来巧舌如簧的他竟一时接不上话。

谈无欲见了却是莫名。在他记忆中，素还真从不会把情绪明明白白显露在外，尤其在他面前。从小到大，这人不是耍着他好玩就是义正言辞教训他。新鲜的体验，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便垂下眸，别扭十分地退了一步主动铺了台阶：“呃，不过是最坏的结果而已。好不容易回来，我也还不想就这么赔进去，自然会排好后路。”

素还真却难得地不依不饶：“在你眼中，我就是随意牺牲利用别人以达目的的人吗？”

“你在意？”谈无欲是真惊讶了。他以为这人心有丘壑便从不在乎别人看法。他别过眼，折中道：“你素还真有所谋算的，肯定不会有损苦境民生。为大局不拘小节，如果真有需要，被牺牲利用的若只有谈无欲一人，那不值得一提。”可他这么说着，似忽的忆起了什么，神色黯淡下来，皱起眉，话意一转，嘲弄道：“不过嘛，大概除了陪你出生入死的叶小钗，没什么是不能被你牺牲利用的，就连为你生下儿子的风采玲也一样，即便你对她……”他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即住了口，一回眸，很明显看到素还真眼中起了波动。可他面对素还真时一向这么不加修饰，是几近本能的相处。他们一块长大，彼此知根知底，有什么不能说，该伤的决裂时也伤过了。只是，过去的早就过去了。于是他叹了口气，缓下语气回到正题：“哎，何必呢。当年为了钓欧阳上智，转移他的注意力，放任了西域那边的行为，最后导致政府停了对西域的开发投资。那之后，有多少商家破产，又有多少商人自杀？如果不是当年西域之事震慑效果还在，大概很多投机商又会争先抢着到B区抢土地吧，然后西域事件又会重演。这也是你一直担心的事情吧，”他犀利指出：“苦境与叶口月人的冲突，不仅仅是政治问题，或许，从头到尾就不是政治问题。”说完，他见素还真不说话，心下再叹一口气，难得坦承：“离开的这些年，我才有了时间回想，自己最初学法律加入检控局的初衷是什么，是为了伸张正义，还是制造更多的受害者？而我，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背离这个初衷的？”

素还真低眸轻声问：“那你找到了？”

谈无欲点点头，眼眸清亮：“所以我回来了。但我仍是不能完全认同你的做法。”

素还真沉默了。半响，他才道：“你变了。”

谈无欲转回身面向库池，往边缘再靠近两边，走出树荫，抬起头看向广袤的星空，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听说这些年发生了不少事，你也，有些不同了。”

“确实。”素还真唇角勾出一抹浅笑，抬眸看了一眼谈无欲的背影，也跟着上前两步，顺着对方看去的方向遥望那亘古不变的星空，道：“日久方长，有的是时间让你知道。”

谈无欲不置可否，再次回过身，又恢复了一副谈正事的正经口吻，问：“说吧，还有什么事？”

好不容易气氛渐入佳境就被打破。素还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无奈，心想，这个人啊，做好事也好，坏事也罢，无论做什么，都是这么认真，而且时不时脱线得很不合时宜。其实他今日突然邀约，不过就是听了拂樱的话后一时兴起起来见面的念头，然后见到了，就忍不住想和这人再聊久一点，叙叙旧，填补一下这些年的空缺。一直以来，他以为他已经将这人忘了，然而见了面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刻意将他埋葬在了心底最深处而已。然，面对眼前之人，他还没打算坦白到这个地步。他见这人问得认真，不好忽悠，想到确实有事想要求证，反正以后也会拜托到，便趁这时问了：“真是什么都瞒不到你。你长期在北域，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听闻过十多年前北域军火失窃事件？”

感觉素还真要开始绕弯子，谈无欲双手环胸，摆出一脸“撇开前奏说正题”的表情截断道：“我搬去北域没超过十年。”

素还真被盯得发毛，干咳了一声，暗示道：“听说军火失窃和北辰内部有关。”

谈无欲立即会意，低头托腮思考了一下，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素还真的请托：“我确实没听说过这事。但我会留意，有机会会探听一下。”说完，他便抬起头很是嫌弃地开始赶人：“好了，话交代到了，没事你可以离开了。”

素还真没有转身离开，反是往前跨了一大步，冷不防一把将谈无欲拥入怀中，低声道：“谈无欲，父亲想你了，还有无忌也是。”谈无欲本是想挣扎，闻言心神一动，竟是垂下手站直了任对方抱着，昂首苦笑道：“素还真，无忌早就不在了。而父亲、父亲他，也早就不认我了。”素还真听后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收紧手臂，抱得更紧了，一言不发，低头将脸埋在了谈无欲肩膀上。谈无欲一怔，眼眸一动，抬起手轻轻回抱住素还真。

月夜下，两人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在被时光遗弃的水库边上紧紧相拥，仿佛时间倒回到了很遥远的过去。生平头一次，两人的纠缠中是谈无欲先放了手。

谈无欲松开手推开素还真，垂下眼眸，低声道：“其实，我与你也早就什么都不是了，连对手都不是了。”顿了顿，仿佛逃避般，他绕会正题：“北辰的事，答应了你的，我会注意处理好，你放心。”

说完，他越过素还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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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上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谈无欲一回到公寓就立即补妆换回六丑废人的伪装。回苦境前他就已经决定好只以这副妆容、这个身份行动，事成后就离去。收到素还真的信息后，他难得心思浮动，左思右想挣扎了很久，终是抵不住内心的欲望冲动，以本来的面目去赴约了。好不容易重新化好妆，把脸上身上的烧痕粘回去，他换上舒服的睡衣，却没有立即回床睡觉，而是到书桌继续完成赴约前未完成的稿件，直到实在困得不行了才趴下来一下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正昏沉，却是冷不防“叮咚”一声门铃响起。他被狠狠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站起，本能要去开门，可才抬脚，就不期然被地上的书绊了个正着，整个人“砰”地一下重重砸到地面上，附近地上垒起的书堆随即被震塌，瞬时把他给埋了。这时，他听到了急促的开门声，挣扎着抬头，发现是玉阶飞。也是，只有这人知道他门外的备份钥匙放在哪。他猜想这人许是被门内响声给惊到了，才急急开门擅闯查看情况。瞧着对方一脸无奈地朝他伸出手，他略微尴尬地笑了两声，便借力爬了出来站起。然后，他看到玉阶飞一脸无语地开始环视他屋内的状况，也回头跟着看了一眼，自觉还好：不过就是到处铺满了书，连小沙发的位置被占了，很符合他不拘小节的风格，以及如今的装扮。然后，他看到书桌边缘上唯一的空位上摆了几杯还没丢掉的泡面杯，竟是刷的一下红了脸，赶紧像脚被烫到一样，急急跑去将泡面杯丢到垃圾桶里，然后回过头，便见玉阶飞仍站在原位看着沙发很是苦恼的模样，于是他立即过去十分熟练地在沙发上拨出一块空地让对方坐下。接着，他自觉身为主人还是该给客人倒杯水，就又十分艰难地挪到厨房在橱柜里翻出了一只空茶杯，给玉阶飞倒了杯速冲茶，回去递过去，这才挠着头干笑道：“刚刚听到门铃，还以为是催稿，吓了我一跳，哈，哈哈。”

“我看你就是喜欢耍着编辑玩。”玉阶飞接过茶杯后毫不留情戳穿他。

“哈哈，不愧是我好友，真了解我。”谈无欲在地上挖了块空地盘腿坐下，勾起一抹坏笑，“想克扣谈无欲稿费？他还太嫩了。”

“看来他是惹错人了。”玉阶飞跟着笑了。他见谈无欲坐好，将带来的饭盒递过去：“给，改善伙食，知道不好意思就别再老吃泡面，对身体不好。”他认识谈无欲好些年了，知道这人是书虫，离了书就活不成了，平日里最大的兴趣就是写文和做研究，专注起来时连三餐都顾不上，来的时候他早有预料，就先去打包了些便餐，果不其然。“不是不好意思，是担心你见了鸡婆。”谈无欲撇撇嘴表示不满，但仍是抵不住饭盒的诱惑，双眼放光接了过去，道了句“我不客气了”，就又站起踩着书间空隙挪到厨房拿了双筷子，又回到原位，看得玉阶飞都心惊胆战的。他一坐下就当着玉阶飞的面不顾形象地开吃。玉阶飞看着不禁莞尔，随后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人如今这张怪异的脸，忍不住道：“你这个伪装我还真看不习惯，以原来的身份回来不就好了，都那么久了，过去已经过去了。”他是少数知道谈无欲伪装回来的人。正确来说，正是他将谈无欲找回苦境的。

听到这话，谈无欲停下了扒饭的动作，皱起眉，歪头咬着筷子良久，才低声道：“我过去做了些什么你也是知道的。不仅你，很多人都知道。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能当作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说完停了下来，扒了几口饭，才补充道：“其实我并不想回苦境。如果不是这次答应了帮衬你一阵，我是不会回来的。等形势稳定了，我还是要离开的。既然终是要走，这样就好了。”

关于谈无欲在苦境的去留，他们已经不只讨论过一次，只是每次都没有结论。玉阶飞叹了口气，摆摆手，表示投降：“罢了，你决定了的事，谁也劝不了。”然他才说完，就见对方盯着自己反唇相讥了一句“彼此彼此”。真是死不服软……他是真想直接丢白眼过去，认识这么些年，他从没在口舌上压过谈无欲一筹。而且，重要的是，他这次来访，并不是单纯为了送饭争口舌。于是，他切入正题正色道：“今天董事会议上，我已经依照你的建议，提议暂时罢置B区的投资方案。这个方案可是已经筹备了将近一年，说放就放可不是那么简单。”他盯紧谈无欲，眯起眼，语气严峻：“我衷心希望你的情报和判断是正确的。”

谈无欲却仅是瞥了他一眼，问：“可看起来很顺利。没被留难？”

玉阶飞捧着茶杯喝了两口，皱了皱眉，快速咽下，便把茶杯放到一边，回道：“我花了好几天准备应对开会时股东的质疑留难，结果都没用上。但说来也怪，我不过提了当年政府搁置西域开发之事，还没开始深入，北辰胤先生就表示赞同，然后几个重要的股东也跟着附议，结果搁置投资的提案就几近是顺理成章地达成了。”

“你觉得过于顺利。”谈无欲一语道破。

玉阶飞点点头：“我觉的北辰胤先生应该是会议前就跟一些股东通过气了。”他眯了眯眼，不由得回忆起离开会议室时的情景。那时，北辰胤仍在会议室门外和几个董事交谈，明明都是董事，与他对谈的人对他却是毕恭毕敬的，感觉活活矮了一大截。会议中也一样，那些附议的股东说气话来就像是那人的跟班一样。他没忍住，便把目光停留得久些，恰好撞上那人看过来，眼神一下对上了。那人对他笑了笑，明明该是礼貌性社交礼仪，他却莫名感到诡谲，仿佛心思被看穿了一般。事实是，从他进北辰起，就从来没琢磨透过这个男人。这么想着，他的眉头就更深了。这时，他冷不防听到谈无欲问：“你不喜欢北辰胤？”是肯定的语气。他定了定神，坦言道：“他给人阴险狡诈的感觉。”谈无欲却道：“换个角度来讲，也可以说是足智多谋，因为他察觉到叶口月人那边的局势有变。”他低下头不回话，又听谈无欲继续道破：“你看不惯他，是因为他不是你心目中的人选。”他闻言一怔，本能反驳：“不，我只是觉得在苦境，如今的北辰更需要正直干净的继承人。”仿佛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别过眼岔回原题：“剑子仙迹若出手，和谈大概率会成。”

“你对剑子前辈的评价倒是高。”

“撇去传闻不谈，能让龙首看得上眼的，自然不可小瞧。”

“龙首么，呵呵，确实。”

“如此，”玉阶飞眼神一凛，“现在正是收购土地的最佳时机。如果真的和谈成功，那B区的人大概就不会再愿意大面积转让土地权了。你确定素还真另有打算？”

谈无欲冷下眼，淡淡扫了过去：“你太心急了，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若为你心中人选，就该静下心。”他见玉阶飞闭上眼不说话，知对方心中清楚，叹了口气，才开始回答：“政府和叶口月人的事，有心人都能看出关窍，关键的是如何利用这关窍。就像北辰希望从中取利，素还真自然也有素还真的计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素还真想要诱捕的，是想从中取利的第三方，或许他有更明确的目标，又或许任谁都可以。叶口月人的事需要解决，若能顺手揪出其他渣子，又何乐而不为。无论如何，若是谁轻举妄动，就会成为素还真下一个目标。”

“虽然我并不熟识剑子仙迹，但他家出了名宣扬人道主义，他应该相去不远，不会赞同素还真煽动叶口月人和苦境的争端就为了提前解除隐忧甚至引大蛇出洞。”玉阶飞皱了皱眉，“而且，素还真……”他顿了顿，还是说了：“我跟他打过交道，感觉他不是那种……”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谈无欲猛不防冷冷打断，转瞬意识到自己失态，便扯开道：“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是他煽动叶口月人和苦境的争端？但他利用既成事实肯定是无可推脱的。”然后，他见玉阶飞一双眼在饶有深意地探究自己，更是觉得不自在，只好自顾自继续拉扯话题：“实话说吧，素还真具体想怎么做，我也还看不全，他和剑子是已经彻底联合还是半合作半各自为政的状态现下看来也还不清楚。但是，剑子的立场虽然不一定是素还真的立场，但也相差不远。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剑子家人脉本来就广，再加上剑子本人交游广阔，四处行善，受过他和他家人恩惠的人遍布霹雳各个地域，”说到这他终于逮到机会白玉阶飞一眼，“你要真以为他去当调停真的就是单干我们今天就分道扬镳，我帮不了你。”

玉阶飞见了忍不住笑出声：“安了，安了，我还是你认识的那个玉阶飞。”他敛眸，“我确实是心急了些。你知道的，在董事长选定继承人前，我想替‘他’多累积些资本。”

“光你本人，就足够了。”谈无欲肯定了一句，又忍不住再多补充一句：“只要你智商一直在线。”

“好了好了，我认错还不行，真不想被你一直提。”说着，玉阶飞露出一抹坏笑，“你若再提，我就要说你和素还真的事了。”

“我和那家伙有什么好说的？！！”谈无欲一下坐直了身体，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然后，他瞪了玉阶飞一眼，干咳两声，生硬地续上前后：“佛剑那性子，会应邀做叶口月人一方的见证，肯定另有考量，就不知和剑子有没有关系。而佛宗那边也还不见任何动静，估计也有打算。至于龙首，”他顿了顿，“你了解的，他无论是作为儒门天下的龙首，还是疏楼家的继承人，都不会单纯。而且，”他肯定道：“龙首的立场肯定和疏楼家不同。这么多大势力大人物插手，北辰集团要在苦境立足，真想在这时冒这个险？”

“还不够。”玉阶飞却沉静指出：“既然这么多大势力都想分一羹，多北辰也不会太显眼。正所谓不吃白不吃。”

谈无欲回道：“欧阳上智商案你不记得了？”那是谈无欲离开检控局前和素还真联手策划的最后一场商业答案，动荡了当时整个苦境商界。当时除了商业巨头欧阳家族倒台，连同其他有牵连的企业无论大小都一并受牵连了，导致苦境商界势力重新划分。

玉阶飞不回答，盯着谈无欲，只是问：“所以说，你已经见过素还真了？”

谈无欲不置可否，一脸淡定，挑了挑眉，半调侃半反问：“所以说，你刚刚是在装心急讹我？”

玉阶飞还是不回答，再转了话题：“你了解素还真，所以你确定叶口月人之事另有猫腻。但北辰胤他，”他再次皱起眉，“动作太快了，也太有把握了。B区的投资本就不是他的策划案。当初我们开始提议策划时，他什么都没说，如今一击即中，让当初提议的人自打嘴巴，太巧合了。”

谈无欲却不觉奇怪：“据说十多年前北辰的生意曾一落千丈，是他力挽狂澜才使得北辰的重生，若没点情报来源，重点是，到底这个情报来源是谁……”他一边说着一边思考，忽地一愣，摸着下巴不禁小声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他根本就不需要我……是故意卖我人情……不，还是故意引我去对付他……”

玉阶飞听不真切，只见谈无欲神色不对，便问：“有头绪？”

谈无欲摇摇头：“不确定。”他见玉阶飞投来怀疑的视线，只得补充说明一句：“我不想因为不确定的事得罪人。”

谈无欲这么说了，玉阶飞也不好继续追问。相识多年，他还是了解这人性子，这人不想说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套不出来。于是，他故作叹气了一句：“哎，反正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了。”

“你似乎一语双关。”谈无欲不满地眯起眼。

“你想太多了。”玉阶飞故意调侃道：“我可不是素还真，没那么多小心思。”

“再提那个人，我就跟你翻脸！”

“哈哈，”玉阶飞笑了两声，话意一转，忽地提道：“你真的不打算加入北辰吗？北辰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而你，也可以放下过去，在那一展拳脚。”他劝道：“既然讨厌过去的一切，换换轨道也不错，不是吗？”他是诚心邀请。他调查过谈无欲的过去，毕竟这人当年在苦境算是个名人。他真正认识谈无欲时，这人已经不在苦境，正在北域替一名来自苦境的大法官打零工，看着挺落魄的，完全不复传闻中的意气风发。起初他看不起这人，因为这人在苦境的作为让他所不耻，更不知他跟在那名法官身边又想搞些什么，只是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人个性其实十分直接，不喜修饰，甚至有时有些小跳脱，不会道貌岸然的伪装，也没有传闻中的阴险，对过去直言不讳。而且，是个口硬心软的人。渐渐的，他感觉到这人的悔意和本心，便开始认真结交。事实上，在他看来，真心悔过之人比一路顺畅的人更能守住本心。他欣赏谈无欲的才能，而如今的北辰集团正是需要这样的能人帮助重新洗牌，不能再是北辰老一辈的天下，而当改朝换代之刻来临时，才能有个更干净的环境让新人一展宏图。而他更明白清楚这人当朋友比当敌人好。

谈无欲只是皱了皱眉，直接问：“董事长的病真的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他见玉阶飞别过眼不回答，扒完最后几口饭咽下，放下饭盒，看着玉阶飞，再次拒绝：“即便如此，‘他’有你就够了。”他没有用“北辰集团”，因为他知道玉阶飞看重的，并非这个集团本身。他叹了一口气，强调道：“一山不能容二虎。”

玉阶飞很快回道：“我并不介意。就算被你取代，只要能还元凰少年当年恩情，将北辰集团发扬光大，我不在乎。”他口中的元凰少年是北辰家这一代的独苗。他一口气说完，神情忽而落寞下来：“而且，成事无需在我，而我也不一定能留到……”

“你不介意，有心人却会。” 谈无欲犀利打断，无比郑重道：“玉阶飞，我很喜欢你这个朋友，真的，我很庆幸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结识了你。”他说完自己却是一愣，然后缓缓低下头沉默了下来。玉阶飞听了心生内疚，满是歉意道：“我也很庆幸没有错过你这样的朋友。”他闭了闭眼，“我又心急了。抱歉，是我勉强你了。”

谈无欲抬起眸，静静看入玉阶飞眼底，忽地有错觉，仿佛看到了他曾经最熟悉的火花，那种一撩拨就能变成将人焚烧的燎原烈火。过去的他曾在那火焰中被烧成灰烬。忽地，他问了出口：“玉阶飞，你求的是北辰集团的长长久久，还是一时繁盛？”

玉阶飞黝黑的眼眸闪耀着点点星光，就如同夜空中的群星璀璨。他语气坚定地回答：“我希望北辰集团能够永久繁盛。”

谈无欲听了不说话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站起身，将饭盒收入厨房，故作随口道：“虽然我很想劝你尽人事还完恩就放手和北辰泓双宿双飞，但你也不会听的。”他口中的北辰泓是北辰家的长女，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女人。她因不满家族世代经营的军火事业而离开北辰家，却没想料到自己的恋人却坚持留守，还费劲心思想要改变北辰现状。

玉阶飞听后苦笑：“你真了解我。”

谈无欲心下叹气，不欲继续评论，只能故作无奈地摇摇头。

等他送玉阶飞出门的时候，又已经到了晚上。楼梯口处，他看着对方的身影在夜幕中渐行渐远，落寞着，一转眼就融入夜色看不到了，不由得感叹：“太奢侈了，物极必反，亘古不变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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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上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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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上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激烈情事后，剑子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放纵自己留在龙宿房内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浴，给伤口上了药后就一头栽床上睡到夕阳落山。等龙宿处理完公事，两人一起共进烛光晚餐，等时间差不多了，他才离开。

明明好几个小时过去，龙宿那充满情欲的魅惑笑靥仍在他脑海晃悠，感觉就连空气都渗满了这人的气味，扰得他心神动荡，无法集中思绪。明明是为了正事找上门，却演变成了那样，而最糟糕的是，虽然是龙宿的强势入侵，但他意识到自己很享受下午那意料之外的互动。龙宿抱紧他时，让他莫名有一种确认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蜀道行那事之后的状态，只要龙宿给个合理的解释，他就不深究，故作无事继续交往，顺便行监视之责。可这并不是个好现象。他低头看向中指上在灯下闪耀的紫金戒指，微微皱起眉。接受这枚戒指，他本想套住一个不安分的人，却忘了，这枚戒指是套在他自己的中指上。

这么计较着，他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前。他叹了口气，开门亮灯，然走进去才没两步，就看到前日外出时穿的大衣挂在不远处的衣架上，明晃晃的像是在向他示威，又像是在嘲讽。他站定看了好一会，才关门走过去，将手探入大衣袋里，取出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两句话：

疏楼龙宿和北川炼有勾结，不可信。北川炼是魔龙祭天。

没有署名。

看着纸条上的文字，他再次晃神，堕入前日的记忆中。

前日，他和往日一样在外走访。这一日，他雇了当地向导，要去郊外没去过的林区。

龙宿曾提过若将这一带包装成旅游热点或是打造成度假休闲中性肯定收益不菲。他从不怀疑龙宿的商业触觉和眼光，而那人会特意提及，肯定不可能无的放矢。B区并不算大，这些日子等着也是等着，他便亲身踏遍这个区域每个角落。确实，这一带远离城市喧嚣，能松弛人紧绷的精神，再加上绿意环绕，就算是城区也覆满了大片绿色植被，没有重工业地区的污染，使得空气格外清新，绿叶混合着泥土的芬芳让人感到格外清爽。当然，这里的居民生活简单，想法也单纯，和中部地区的民众截然不同。他也去了城郊观光，那多是些林地，内里藏了不少天然水库，也有空旷的草原地带。虽说B区和叶口月人领地在管辖上被分割，但地理位置仍属同一片自然区域，自然资源非常丰富。像他这一回去的林区就很不错。简而言之，用来开发无论哪方面都很有潜力。

然而，要开发B区，就得处理原住民的问题。越是边缘地区的居民就越眷恋土地。繁华地区的居民为活计频繁搬迁，居无定所，而边缘地区的居民却是世代居住在自己的土地上，依赖土地而活，很多原住民可能好几代人都没离开过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而且，B区与叶口月人比邻而居，久远前就互相往来，虽时不时冲突，但文化上受叶口月人影响深远，都不是会轻易出卖土地的类型。只是，近这两年来，双方的冲突越来越大，近期甚至上升到了日常的武装突袭，要再按不下来，大型战事说不定会一触即发，那时首当其冲的，铁定是B区。这种时期，原本不愿离开的人，若是给了点好处和保证，说不定就会为保命而离开。

——就和近十年前西域开发一事如出一撤。

不久前，素还真才让佛剑去重新调查当年西域流民之乱。他这学弟也不是无的放矢之徒。西域曾多年受异族宗教统治，解放后就被放任不管，发展一直跟不上。好不容易政府终于通过了对西域开发投资的提案，赶巧又爆发了流民暴动之事。流民作乱导致地价大幅度贬值，原本不愿出卖土地的居民都急于让地离开。当时有不少商家看中了这低成本的商机，纷纷购买地权房产。可暴乱结束后，政府却突然宣布搁置开发计划，还通过了西域资源保护法，将当地某些稀有矿山公有化，严禁开采，不少商家赔了一大笔。

然不同的是，这一回，B区是有想要变卖土地的人，却找不到买主，安静得可怕。莫不成是当年西域之事的后遗症。可小商家怕事要看情况也就罢了，连西蒙集团和北辰集团这类人才济济、基底坚实的大企业都不见人影。这让他更心疑。

直到日落西山他才回到城内。边境小城笼在夕阳橘红色的柔光下，朦胧得格外静好。他并不急着回招待所，而是在街上悠闲漫步，看行人来来往往，有下班赶路回家的，有和他一样漫无目的闲逛的，还有打打闹闹的放学孩童，很有寻常、很有人气的感觉。很快，路灯渐次亮起，沿街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小推车——多是些小食贩，正忙碌准备夜市。这些人看着片刻不停，却散发着悠然的气息，是中部地区所不存在的气息。他不由得有些歆羡，心想，小市民们劳碌一辈子，所想不过如此，无时无刻不为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争吵，没日没夜为柴米油盐烦恼张罗，偶尔闲暇坐看夕阳西下、喝酒赏月；可偏生大人物们看不得这平凡，非要搅个天翻地覆，才能体现自身生存价值。即便大体价值观相近，但和他家那些在外倡导人权、游说立法的大多长辈不一样，在他看来，若人活在这世上真的有什么连天都不能夺走的权利，那就是这份平凡。而他，想为保护这样的平凡奋斗努力。这也是他年轻时选择加入检控局的初衷。

就这么感慨着，他看到不远处路灯下，一家烤串摊子已经搭建好开始营业，那烧烤架上冒出的烟在朦胧路灯下盘旋，光看着就感觉已经闻到香味。他感觉自己有些馋了，便过去点了几串，拿在手上边走边吃，很不顾形象。忽然的，他有些遗憾龙宿不在，不然就可以看着那大少爷当街吃烤串的不雅样儿，还能嘲笑上两句，光想想就兴奋。可下一瞬他又不禁自嘲，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在外面，龙宿就只能是疏楼龙宿，不是那个在他面前可以行高雅之事也可以偶尔低俗的龙宿。

他心觉惋惜，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却冷不防感到人自身后扯了他的衣角。他停步回头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小孩看着老实巴交，见他回头就摊开手给他递了一张小纸条，说是一位大叔让给的。他一脸疑惑，接过纸条一看，神色徒变，条件反射抓紧小孩的肩膀追问给纸条之人的去向，一得到回答，就草草道了声谢，急急忙追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小巷入口离闹街有些距离，内里昏暗，夕阳余晖射不进去，看不到尽头，静悄悄的，没有人气，给人很阴森危险的感觉。他一下警惕起来，自腰间拔出配枪古尘，打起十二分精神贴紧一边墙壁往内深入。然而，直到巷底，他都没看到一个人。确认四下无人后，他一手握紧枪，侧身检查了一下小巷尽头堆着的木箱，发现有踩踏的痕迹，再抬眼看看木箱后算不上特别高的墙壁，估摸着来人是越过围墙跑了，再追也没有意义，便掉头往回。

等他回到街道，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路边的灯已经完全亮起，小食贩的生意已经红红火火做起来了，大气中飘满了食物的香味。他这才发现，方才急着追踪，那还没吃几口的烤串都不知落在哪了。只是，他再没有享受美食的欲望，草草将纸条放回衣袋就直接回招待所了。回房挂好衣服后一整晚，他都坐在床头小沙发上发呆，直到快天了了才靠着沙发小憩了一会，然后天一亮就跑去找龙宿房间没事找事。

此时此刻，他再次看回这张意味不明的纸条，猛地五指一收，将它抓成团，紧紧握在手心，闭紧眼，深深皱起眉。

其实，比起龙宿，字条的来源更是可疑，内容暗含的居心更是叵测。当初蜀道行那事，很明显是有人在蓄意挑拨他和龙宿的关系，这回也有可能是故技重施，毕竟叶口月人之事从某方面而言勉强算得上蜀道行那事的后续。然而，他却更忧心龙宿的算盘。

洗手间内那场情事，他是故意的，故意示弱，故意放纵，故意不反抗，甚至故意逼龙宿粗暴对他，因为他要通过那痛感让自己清醒。然而那人却温柔地亲吻走了所有的痛觉，让那本让人难以忍耐的入侵变成了无可抵御的情潮。

他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早上那盘棋为什么会失误良多，所以在龙宿蓄意借复盘点明时才感到那般难堪。最先失误的那一手，是因为前一手龙宿下得意图不明，他一时晃神，想起了前日收到纸条，自己造访的真正目的，一时竟拿不准主意，便失手错下。而龙宿，赢了那盘棋便算，还不罢休，偏要步步紧逼要让他彻底认输。那人在挑衅他，挑战他的底线。

魔龙祭天是谁，是个难得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打从心底厌恶的人。那人曾在中部地区的老城区让贫穷困苦的小老百姓们乖乖签出了他们几代人辛勤劳作才挣回来的房契地契。当时，那些受害者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骗，还以为是自己赚到了，喜滋滋奉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不仅自己的，还有亲朋好友的。他好友杜一苇的小饭馆也差点被收走。最后是他亲自请素还真出面，动用了过去在检控局的人力物力，才将那人入了罪。然而，那不过是轻判，那人表现良好出狱后很快离开了苦境，而很多已经被转手的土地房产却是要不回来了。虽然政府给受害者拨了款，发了补助，但仍是杯水车薪。这类弄人心之辈他见多了，当检控官时就起诉过不少，会特别留意那人，是因为那人明明毫无势力背景，却能请动大人物都不一定能请动的龙宿亲自为他辩护。那是他和龙宿往来后发生的最严重的一次冲突。那时，龙宿很不以为然地表示，商人之所以可以图利，便是看明白了人皆喜欢贪小便宜的贪婪心理，那些受害者也不例外，如今好歹得了些补助，也不算全没了，权当吃一堑长一智好了。说得好似认同魔龙祭天的做法一样。那个时候他们他们关系还没有如今深厚，几近断交。

若北川炼就是魔龙祭天，那叶口月人的首领如今看似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又有多少决定是真真正正来自自己。说不定实际上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操控之中，却可怜的仍不自知，甚至还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目标。那和老城区那些当受了骗还伸头让人宰割的居民有什么区别？

而龙宿，竟然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与那人有来往，还明着暗着为对方说话，到底有何打算，他还摸不透。就他了解的龙宿，可以为了达成目的借用任何势力、不惜手段。那人兜了很大个圈子故意介入这场和谈，肯定另有图谋，他早就看清了的，而那人也不屑掩藏。而他更觉得借机取利必然是其中之一，却也必然不是唯一。可光借机取利，就足够让他不喜了。从一开始，他就不喜龙宿将自己的成功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就算仅仅只是捡现成，并没有真正造成损害，那也很不道德。但光这缺陷，还不足以掩盖龙宿本人亮眼之处，以及长期相处后他对龙宿产生的好感。接受那枚紫金戒指，不仅仅是妥协自己内心那份找不着定位的感情，更是想通过这感情将龙宿导入正轨，为弱者谋福利。以龙宿的能耐背景，能为苦境做更多造福民众的事。虽然蜀道行临终前的领悟很残酷，却是对的，在现实社会倡导正义，光靠一腔热血是不够的，还得靠手段，抓住能利用的势力。就像那时，龙宿最是更重视他们间的关系，与他和解，应了他的请求，中途撤出了那人的辩护，在那人出狱后还暗中调动了疏楼家的势力将那人驱逐出苦境。或许也是那事，让他有种错觉，他就代表了疏楼家。

仿佛过去的选择题重新洗牌回到眼前，这一回，龙宿又是否会一如既往选择他？

无论如何，无论哪方面，龙宿仍拥有让他努力争取的价值。

这么想着，他熄了灯，再次来到了前夜静坐的沙发，坐了下去，静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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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樓發表於: 2020-10-25 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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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上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凌晨刚过，龙宿熄了灯，来到春日里只剩装饰用途的壁炉前，移走壁炉内的架网和备用木材，在内侧凹凸不平的砖头壁上摸到一块手感不同的墙壁，轻轻一推，壁炉底部便缓缓拉开，露出一条通往地下、长不见底的阶梯。他沿着昏暗狭窄的阶梯来到尽头，出口在招待所背后崖底，靠着古叶河某条岔道支流。出口处停了一条小船，船头挂着白纸灯笼，里面透出黯淡黄光，棚内已备好酒席，看着颇为古朴风雅。席边之人见他来了，抬头对他勾起嘴角。

正是叶口月人的律师顾问北川炼。

龙宿挑眉对上对方的视线，耐人寻味道：“连招待所内有密道通往河边你都知道，我倒是好奇有什么你是不知的。”

“知道龙首大人在这边外出困难，我有意邀约，自然得多费心。毕竟是古时候沿用到现在的建筑，又位处苦境和叶口月人交界，曾是两军交战争夺之处，密道什么的，不很正常么。”北川炼无所谓地耸耸肩，“这的人和中部地区的不同，不喜欢拆迁重建。”

“可你们最近对沿岸一带的破坏不少，相信不是他们乐见的。”龙宿浅浅回击一句，坦然踏上小舟，在空出的一端沿酒席坐下。他瞥了一眼酒席边上故意摆放的一束彩色唐菖蒲，和他早几个月前回赠给西蒙的并无二致，冷笑着嘲弄：“都近半年过去了，我倒不知唐菖蒲能保存这么久。而且，”他眯了眯眼，泄出危险的气息，“我送花幽会的对象可不是你。”

“既然‘时候未到’，何不妨见一见‘是时候’的人。”北川炼外出放了绳子，让小舟在河上自由漂流，又重新坐回席边，落下蓬帘。然后，他殷勤地替龙宿斟了杯酒，推递过去，勾着嘴角道：“现在连一直置身事外的佛宗也入局了，这也多亏了龙首的消息。”

“利益交换而已。”龙宿执起酒杯，拿在手中晃了晃，自信笑道：“我不过好奇佛宗到底打什么主意而已，只是没想佛剑会被以这样的方式拖入局。还是说，”他顿了顿，唇角缓缓弯出了好看的弧线，连眼眉都略略弯出了些月牙状，只是一双鎏金眸子里却没有笑意，那笑颜感觉就是春夜里的冷风，融水中的寒冰，他道：“叶口月人的首领已经脱离你的掌控了。”他不喜欢这个人，几乎是打第一个对眼开始。所以很多年前这人在老城区闹事，他才会合了剑子的意，顺理成章把这人处理掉，顺道挽回与剑子的关系。他向来崇尚理性分析和判断，极少像这样仅凭直觉断定一个人。

被揭了手牌北川炼并不在意，他很是轻松地笑了笑：“小朋友的一时兴起，不妨碍大局。”

“年近三十，不算小了。还是说，”龙宿跟着调笑，然后话意徒然一变，“一时兴起反成了意外助力？”

北川炼取了酒壶，自斟自饮了一口，不答反问：“所以龙首应邀前来，是看清形势，要考虑合作的事了？”

龙宿冷笑一声，马上拒绝了：“对我有什么好处？”说着，他用眼角睨了一下杯中晃荡的酒水，一手撩开帘子，执杯的手随意一扬，杯中的酒一下洒到半空，然后雨点般落下。他浅勾唇角：“再说了，”他侧回脸，对北川炼挑眉一笑，“这和谈的走向，你并不需要我。”

“可您来了。”北川炼笑答，毫不掩饰眼中的觊觎。

龙宿并不觉冒犯，随意道：“虽然不是主场，但既然得闲，总得来看看能捡些什么，”然后他眯眼盯着北川炼，露出危险的笑意，“又能收拾些什么。你说对吧？”

北川炼听了猛地一下爆笑出声，激赏般拍了拍手，道：“对这和谈的走向，龙首似乎已有猜测，嗯，不错，比我想象的早。”

“怎么会？”龙宿毫不留情戳破：“你不是将东西送过来了吗？虽然作为圣诞礼物很没品味。”

“呵呵，我以为您不会想欠我人情。”

“倒是了解我，但仍是做了多余的事。”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北川炼故作歪头想了想，“啊，对了，‘不试试怎么知道’。”然后，他弯起嘴角，话意一转：“长夜漫漫，能告诉我您怎么猜到的吗？”

龙宿也不隐瞒：“原本幽会的对象送了我一颗打磨得很漂亮的矿石，”他故意瞟向北川炼，“再配上浪漫的红玫瑰，很有情调，深得我意。”说着，他忽地露出挑衅的神情，话锋一转，“怎么，他没跟你说吗？呵，看来他还真会藏私，难怪你在他的冰城奇域呆了那么久，也没学回些异国情趣。这般，你如何能打动我。”

这话里头暗含了不少信息。头一回，北川炼的面部表情竟有了一瞬凝滞，也不知是为话中深意，还是为了龙宿的故作调侃。很快，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就我看来，龙首大人肯定也暴殄天物了，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不正好搭衬？”

“噫，你又错了。不是任何人的浪漫我都得接受，就像，”龙宿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空杯，“不是任何人斟的酒我都喝一样。”他歪着头靠上手背，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状似随意继续话题：“当年西域那事发生时，我就有听说西蒙集团一直在研究一种药物，还准备大批量生产。后来无聊便找人查了查，得知这批药物需要一种很独特稀有的矿物。他们好不容易在苦境西域W区找到了这种矿物，想要借着政府在西域的开发计划开采那座矿山。只可惜，”他双眼忽地利光一闪，“那些原住民太碍事了。”

“然后，计划就被龙首搅黄了。”北川炼摊摊手，接下话。

“嘘，”龙宿抬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怎么会，搅黄的是素还真和苦境政府。是素还真破获了欧阳上智的捅天商案，政府获了利，也得到警醒，就趁势反悔，搁置了西域的开发计划，还禁止西域矿物开发。不过嘛，再怎么有利可图，说到底，若不是迫不得已，政府还是很重视‘属于’自己的资源的。而我呢，不过是提前得到些消息，趁机收获了些人情而已。”

北川炼从善如流耸耸肩，接续道：“但那又怎么联系到叶口月人。”

“你已经明白。”

“但我想听你亲口说。”

“也罢。”龙宿与北川炼对视一会，退了一步，“我本来也想不太明白，叶口月人这事，太多似是而非的线索和猜测了。但是，初到B区时，很巧合的，我得知叶口月人有一种特产清湖水，似乎含了一种特别的甜味。只可惜现下这状况是喝不到了。”龙宿弯起眼眸，“我很好奇，就找人去查了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北川炼不作答，倾身给龙宿又斟满酒，再次邀请道：“既然如此，何不尝尝由清湖水酿的酒。这可是玄空岛特产的酒。”

龙宿执起酒杯，把玩在手里就是不喝，轻笑着继续：“自从数年前欧阳上智独霸商界，导致苦境市场竞争失衡后，以素还真为首的检控局就一直很注意苦境各势力的发展，再加上政府这些年也开始对内部商场加强控管，使得本土企业难以壮大，变相放松了对外来企业的监控。但即便如此，近年来能崛起的大企业就数西蒙集团和北辰王朝了。我在想，若是这两股势力垮了，呵，这倒让我想起了一句话。”

“哦？”

龙宿唇角轻扬，眼中放射出锐利的冷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北川炼听后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停下来后，笑着补充道：“说到崛起的大企业，而且还是本土企业，龙首似乎还漏说了一个。”

“哦？”

“儒门天下。”北川炼看定龙宿双眼。

“所以说，”龙宿回笑得很和善，“既然各谋其利，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这么，”北川炼停顿一下，再给自己斟了点酒，故意学龙宿拿在手上晃荡，“说不定猴子并不想称王，只不过想在山林中找一只真正的老虎。”说着，他拉起帘，有样学样，手一扬，将杯中的酒水挥洒出去，回眸不屑道：“若轻易被猴子打败，算什么老虎，又怎配称王？你说对吗？”他回身看入龙宿眼底，一字一句问：“龙首，你真不想成为万兽之王吗？”

话音落，视线僵持，仿若已经对战了无数回合。

最终，龙宿先移开眼，睨向一旁的唐菖蒲花束，轻笑一声：“既然你代应了这花的邀约，就该知道邀约的内容——时机未至。”

“因为剑子仙迹？”北川炼故作突然想起，一脸夸张道：“哎呀，都忘了恭喜龙首，终于与剑子仙迹修成正果，看来这蜀道行当真是死得其所的。”他见龙宿眼眸一凝，话意急转直下，“可柳湘音的事暂且不论，就不知道如果他发现十年前那事的真相，又会如何看你。呵，毕竟，他最尊敬的启蒙恩师就是因那件事自杀的，”他顿了顿，盯着龙宿目光极具威胁意味，“西域那事也一样。”最后，他回到一副轻松无所谓的状态，轻飘飘指出：“龙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同一句话，原本说话的人却变成了听话的人。

龙宿眯起眼，盯着北川炼目露凶光，头一回毫不掩饰眼中杀意。然而，他很快收敛凶光，平息下一触即发的紧迫气氛，竟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回桌面，这次冷淡道：“这是给你的奖励。”然后，他提议道：“回程吧。要不然幽会就要被抓奸了。”

北川炼会意，轻轻笑了，也不多说依言去调转了船头。两人一路无言回到崖下出口停船的地方。等船一靠稳，龙宿就起身出了帐篷走上甲板要离去。然而，他走到甲板边缘时，又忽地停下。良久，他侧过脸回头睨了一眼，低声道：“既然煽动效果已经起了作用，那些鱼也该处理了，再起冲突就难善了了。”

“都是些雄苗，交配了也出不了后代。”北川炼答得随意，却眼光锐利。

“哦？”龙宿却挑眉回道：“怕就怕被逼到绝境，杂交出不知什么来。这自然界也不是没有过，还是谨慎点好。你说是吗？”

“呵，呵呵，”北川炼笑着笑着双目徒然凶光乍现，语调却依旧悠闲，“那就都杀了。这自然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人嘛，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你说是吗？”然后，他对龙宿举了举杯，昂头饮尽，识相道：“但还是谢过龙首提醒。”

龙宿冷笑一声，一跃而上岸边，站稳，再次侧过脸睨向北川炼一笑，不着首尾忽地提道：“当初我可是花了很多功夫在剑子身上。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看中剑子吗？”

“愿闻其详。”北川炼作出虚心受教的模样。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没输过。但，”龙宿说着便想到白天那盘中盘告捷的棋局，愉悦得笑意再隐藏不住从眼底浮至眸中，道：“我能让他输。也只有我，能让他输。”

北川炼一怔，心中竟隐隐产生了些许不甘，却仍是会意笑了：“看来我还有败部复活的机会。”

龙宿不再回复，头也不回地走上阶梯。

阶梯乍且长，九曲八弯，前路昏暗，看不到尽头，感觉回程比来时更漫长。龙宿并没有着急回到房间，反正大半夜的，门外那些守卫不会无故闯入他房间。于是他放慢脚步，缓缓拾级而上，一遍又一遍回顾方才与北川炼的对话。

最后那段发言，他在暗示北川炼两人有合作的可能，也变相告诉他在叶口月人这事中自己不会出手帮剑子，也不会把所知的信息告知。他还是不喜欢这人，因为这人感觉就像他的影子，若他欲向阳光，这人便如影随形，不断提醒他不能接受阳光的部分；然若他要入黑暗，这人就无处不在。归根究底，影子就是他本身无法剥离的黑暗。但，即便如此，不代表他们不能互相利用，也正因此，他们才能合作愉快。

这不是临时决定。赴约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选择了，不，在剑子早上来找他前就知道了。

白日里那盘棋，他琢磨不透剑子破绽的成因，或许是得到了一些与他相关的信息，又或许是在踌躇要对他采取什么手段，就和他猜不到自己为何会故意去洗手间堵那人，挑起那场情事一样。他和剑子，注定要互相背离，这是明摆了的、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北川炼挑明的、没挑明的、有关他的过去，一旦曝露出来，剑子绝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蒙混过关，只着眼他如今甚至未来对苦境的贡献。可是，当剑子找上门时，他想，他忽地起了个念头，他会不会愿意把剑子摆在自己之前，冒一些险去换取与这人更长久的交往。然而在下棋的时候，他发现剑子走错后，本来可放缓两步，心照不宣地让那盘棋继续下去，可是他忽地害怕一给剑子喘息的机会，对方脱困后就会奋起直追，担心自己终究不敌输了棋局，他不想冒险，便果断利用对方的不慎，步步紧逼，直到对方中盘认输。然后他迷惑了，于是，他又想，若他抱抱剑子，占有这个人，与这人结合，身体交缠，会不会就能明了这人到底在他心底占据了什么地位。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积极，反是被剑子逼得进退两难。在遇到剑子前，他也与不少人交过欢，男女皆有，情欲到了便任性而为，但他从没在过下位。那些人都太微不足道了，随手可得，随手可弃，更没能力也没资格占有他。最初的那次，他不过是想引剑子上钩，摸准了对方的性子让对方主导，让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但实际上，他也说不来为什么，即便是第一次，他也不反感这个人占有自己。许是佛剑提得多了，让他对这人一直抱有浓烈的好奇心，又许是业内传闻，让他对这人深感兴趣，不惜赔上自己也要去一探究竟。这么多年往来，他清楚明白，自己渴望剑子的身体，只是他心中总有不知什么，在提醒自己保留最后的底线。因为保留住那道底线，就是保护了自己。也因此，这些时日来，他才能毫无负担地与北川炼谈合作，甚至将剑子计算在内。

他的路不能停，不能回头，太阳太耀眼，而他的前路注定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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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上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什么？！让叶口月人进行独立公投？”

和谈会议再开，可没多久便再次陷入僵局。边界问题无可退让，从属问题无从妥协，连带的资源开发、治理规范等等问题都无法说起。本来和谈不过就是姿态，无解是意料之中，双方都在等着对方先出手。然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僵持还没爆发，身为调停人的剑子提出了这个建议，当即震惊现场所有人，一时间会议中议论纷纷。

“我反对！”傲笑红尘率先站起声明立场。和谈重新举行，这一回，他跟着卧江子作为律师顾问陪同出席。卧江子这一趟出使叶口月人，身边本来就跟了不少政府配备的律师团和各行专家，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因为他是卧江子特别聘用的专门顾问，而卧江子又是这一行的领袖代表，也就给了他更多一些权利。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论调：“叶口月人自古就是苦境的一部分，不容质疑。我们为什么要答应这种不合理的提议。”他越说越上头，猛地扭头看向剑子，也不顾场合，劈头就责问：“剑子仙迹，你还记得你是苦境人吗？”

剑子闻言表情如常，只是环视了一下现场反应，没有立即回应。反是龙宿瞟了他一眼，眸中满是戏谑，又扫了一眼坐在九幽旁的北川炼，最后将视线落回到傲笑红尘处，勾起一抹邪笑，故意道：“‘剑子调停人是苦境人’这不是摆明的事实吗？”他说着故作神秘地将食指竖起靠在唇上，“傲笑红尘律师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接下话的是北川炼，也是语带戏谑：“‘剑子调停人是苦境人’却提出这听似对叶口月人有力的提议，看来叶口月人是需要小心了。”

“北川顾问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龙宿挑了挑眉，玩味道：“剑子先生是君子，人格不容置疑，这可是全霹雳大陆皆知，可不只苦境。”

“疏楼先生是苦境方的见证人，自然是站在苦境的剑子先生一方。”北川炼看似轻描淡写，却字字句句正中红心，“身为顾问，我总要为叶口月人多着想。”

“可叶口月人一方的见证人也没有反对啊。”龙宿瞟了一眼坐在剑子另一边一言不发的佛剑，轻笑一声，倏地全然收敛笑意，转向政府坐席，投去责备的眼神：“出声提醒不过是希望政府方注意言行。就如北川顾问所顾虑，疏楼家代表苦境做见证，自然会希望剑子调停人能更偏向苦境一点，但，”他顿了顿，话锋徒然一转，“我们更希望这场和谈进行得公平公正，不要末了落人口实被推翻。”他说“落人口实”时视线重新转回到叶口月人一方，落在一直不作声的叶口月人首领九幽身上。这时，九幽只是略低着头沉默，似陷入了沉思。实际上，自剑子提出这个建议后，她就开始走神。

气氛再次开始僵持。这时，佛剑发话了：“我相信剑子先生的专业素养。他既然担下调停人的重责，就会做到不偏不倚。至起码到目前为止，佛剑并没有看到剑子先生行止有任何偏颇。”他扭过头，看向北川炼，眸光正直清冽，却隐隐透了威压感：“当初叶口月人同意参与和谈，没有反对剑子先生当调停人，就等同认可了他的公正性。如今才来质疑，非是上策，尤其这个提议确实对叶口月人有利。”他虽是苦境检控局的人，但受九幽首领之邀担任叶口月人一方公证人，如今开口，说话的分量自然不一般。他这么一表态，就等同这个话题可以告一段落了。北川炼听了也不继续纠缠，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朝龙宿挑了挑眉，龙宿则是颇感无聊地单手支棱起腮帮。傲笑红尘见状本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卧江子拉了下来。想到上玄空岛前他曾答应卧江子会听从安排，虽不情愿，仍是如约闭了嘴。见傲笑红尘不再冲动，卧江子暗自松了口气，看向剑子，这才开口：“我也想听听剑子先生的说法。”听似寻问，实则质疑。

剑子早有准备，答道：“近些年，霹雳大陆开始承认‘自治权’，也就是人有自主选择由谁统治、怎么统治的权利。”他顿了顿，看向九幽，“我想，当年箐幽前首领也是想通过公投来实现这一项‘人权’，为接下来脱离苦境的行为正名。”

“可这个所谓的‘自治权’听着好，但并没有被广泛认可。”卧江子跟着看了一眼九幽首领，又将视线重新投回剑子身上，皱眉道：“因为懂行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用来干预他域内政的借口，说白了不过是政治需要，和所谓‘人权’没什么太大关联。”

“卧江子代表可认为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包括这场和谈，哪里不是政治？”剑子并不讳言，犀利指出：“重点不是它有没有真正被广泛认可，而是在此时此刻，它有没有利用价值。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回到原题：“为什么似乎所有人都认定公投就一定会通过。过去的二十多年间，叶口月人开放交流，甚至和苦境交往融洽，如今再回到过去封闭的状态真的是人心所向？若公投没成，苦境岂不兵不血刃？”

剑子的话仿佛是一滴活水落入了一潭死水，漾起了层层涟漪。

卧江子一怔，不由得低下头。然沉默良久，他仍只是道：“这么大的决定，我需要向上头请示。”

这会儿，九幽终于发言。她嘲讽道：“身为苦境代表，却连这么点决定权都没有，真够窝囊。又或许，你不过是个胆小鬼，不敢担责。还是说，”她眼波流转，话意突转尖锐：“你又要像当年阻止父亲大人一样阻止这场公投，阻止我们叶口月人拿回自己的主权。”

卧江子抬眸对上九幽视线，反击挑衅：“首领既然胸有成竹，何不立即应下？”见对方撇过眼，他轻笑，半真半假道：“看首领的反应，剑子调停人的提议确实值得考虑。”

再一次僵持无果。

站一旁聆听的邱霍蛉叶见状上前两步，弯腰附到九幽耳畔低声建言：“属下觉得首领应该赞成举行公投，这提议对我方有力。而且我们一旦应下，就等同给政府施加压力。”他停顿了一下，沉声强调：“您忘了吗？箐幽首领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为我们夺回我们失去的荣耀。”说完，他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北川炼，暗示对方加入说服行列。北川炼会意，却仅是笑着，可有可无地附和道：“我觉得首领可以考虑。虽说有邪武盟约，但多层保险总是好的。”然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反令九幽皱起眉。九幽瞪了一眼北川炼，然后转向卧江子，死命盯着，最后闭了闭眼，低声对邱霍蛉叶道了句“我自有主张”。然后，她看着卧江子，冷笑道：“我现在相信，你是政府的人了。”说完，她看向剑子，正式回应：“太过好的建议总会让人觉得有诈。”她强调：“别忘了，蜀道行已死，也就是说，邪武盟约掌握在我们手上。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将决定权交给投票。”

“确实，邪武盟约掌握在首领手上，但叶口月人的未来，却并非掌握在手上，而是掌握在叶口月人全体手上。”剑子故作恍然大悟挑衅道：“原来首领并不相信自己族民的意志和选择。”他见九幽沉下脸，继续陈说利害：“就如同首领所说，如今武痴传人蜀道行已殁，首领是邪帝传人，唯一知道盟约内容的人。九幽首领身为一方领袖，既然双方有意和谈，自然相信彼此的诚信，也就是说，首领所说的话会有相当的分量，除非，”他看向卧江子，“政府方有证据证明首领话中的真实性。”

傲笑红尘虽不懂政治，但也听说过武邪盟约，知道盟约内容事关重要，很快领会剑子话中含义，不由得扭头看向卧江子，希望对方能对剑子所说提出异议。然而，卧江子只是略略皱眉，看了一眼剑子，似在评估，然后折中道：“那就要看九幽首领提出的是怎样一个版本了。”即便曾经和前首领交好，他亦不知晓盟约内容。但他知道，武痴传人蜀道行曾造访玄空岛，和前首领有过密谈。

九幽听了也皱起眉抿嘴不语，似另有考量。

剑子见状继续有意无意怂恿：“如此优势所在首领竟还不愿公布盟约内容？须知道，若盟约真的偏向叶口月人，我身为调停人也只能依照地域法的惯例，建议苦境方遵守。还是说，” 他说着话锋一转，徒然犀利起来：“其实这盟约内容是偏向苦境。”

身为见证人的龙宿听后玩味一笑，却不出言置喙。而佛剑则点头表示认同：“公开盟约内容确实能有利于和谈进展。”

九幽听后更是沉默了。她低下头深深皱起眉，然后悄然侧过脸，若有似无地瞟向一旁的北川炼，似在求助，又似在思考。北川炼自然留意到九幽的信号，却也没接过话，只是看着剑子露出跃跃欲试的挑战神情。龙宿坐在中间位置纵观全场，自然也留意到北川炼的神情，心觉好笑，换了一只手支着腮帮，也侧过脸睨向剑子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卧江子默默观察着在场之人的互动，不说话，只是拍了拍傲笑红尘的手背，示意对方不要冲动，因为傲笑红尘如今身上躁动的气息已经冲击到他了。

所有人都在等握有邪武盟约的九幽首领一句话。终于，她开口了，但她避而不答，将矛头转移给卧江子，道：“既然苦境方还需要考虑，我们又为什么要急着祭出王牌？”

僵持之后仍是僵持。

最后，又调停人提议，双方决定给五天缓冲时间考虑公投提案，五天后再次回到玄空岛的叶口之间公布答案。

等访客都离开后，九幽将批阅文件的工作丢给邱霍蛉叶，便外出在岛上闲逛，仅让氏叶部执首权袖氏叶跟着护卫。会议上午就结束了，如今这个时间，正是玄空岛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大街小巷都是些琳琅满目的小摊小档，还有美味飘香的食市，还有随着树间缆线移动的自取食车，很有特色风情，和二十多年前她离开时没什么改变。唯一不同的是，她每走到一处，原本的热闹喧嚣就会变成一片死寂，本在随意闲谈买卖的人立即噤声，分拨站到道路两边低下头，看似恭敬，实际上巴不得她赶紧离开。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融入这个地方。

她还记得小时候，她的父亲也经常带着她巡视玄空岛，每到一处，族民们都很热情地围上来跟父亲打招呼，也会顺带对她嘘寒问暖，跟年幼的她逗乐，给她小玩意，还有各种小吃。那个时候，那些人的笑容是那么真实，让年幼的她误以为一切都是出自真心，满满的都是幸福的感觉，那是满是战乱的天外南海和陷入内斗的敖刀一族无法给予的家的温暖。那时的她，打从心里喜欢这个新家，还发过誓要好好守护这个新家，因为她不想失去这温暖的依靠。然而，一切都是假象，在父亲死后，那些人马上就露出了真面目。

——就是因为你，首领才会死；因为收养了你这个外族的小孩，我们叶口月人才会被邪帝大人惩罚。
——这是邪帝大人的愤怒！
——只要有你在，叶口月人就会一直坠落。都是你害的，你这个不被邪帝大人庇护的外族人。
——魔女！灾星！赶紧滚！！滚！！！

……

那个时候，她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女娃。说着恶毒的话，下杀手，种种种种……原来，从头到尾，只有她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家人，别人不过当她是外人。直到现在也一样，即便她戴着邪帝指环，成为了邪帝的代言人，当上了叶口月人的首领，她仍是外人。这些人低下头，不过是因为惧怕这枚明明什么力量都没有的古老指环。

玄空岛没什么值得留念的。之所以决定回来，不过是因为邱霍蛉叶和当年支持她父亲的人。

不、不，还有，还有，她还想……

这么想着，她已渐渐远离了闹市街道。这时，她开始重新听闻闹市该有的人声鼎沸，仿佛她刚才所在的，是另一个空间。心绪上涌，她不由得驻足，回过身，遥遥回望那不属于她的欢腾。正入神，忽地由远及近传来孩童的打闹声。她循声转头，看到几个少年少女正在互相追赶，眼看就要冲撞上来，幸而权袖氏叶及时挡了下来。冲在最前面不看路的少年冷不防被拦下，一个没站稳跌坐到了地上。其他人本是要将他扶起，但一看清阻挡的人是她和权袖氏叶，就立马军姿样立定，低着头瑟瑟发抖。还没有人出声，那个被拦翻的少年揉着被摔疼的屁股站起，也不看是谁就开始大声嚷嚷：“靠北，是哪个不长眼的挡路。”说完，他一抬头，看到是她，惊了一下，几乎是脱口大叫：“哇，女妖怪出现了！！”他才说完就被一旁的少女捂住了嘴。少女一边捂紧少年的嘴，一边颤巍巍地向她道歉，活像她真是个吃人的女妖怪一眼。她一眼就认出了少年，是洺双锖叶的孙子茗儿，经常擅闯石林重地的小鬼。这小鬼仍在猛力挣脱的少年，她看着好玩，便戏谑道：“呵，胆子不小，看来血统是骗不了人的。”她并不讨厌这个少年。在这个玄空岛上，敢这么对她说话的人没几个。

少年听九幽这么一嘲弄，立即大力甩开少女的手，撑着腰壮胆：“是、是又怎样？女妖怪。”说完他还双手握紧成拳放在胸前，摆出一副准备开打的姿态。如此不敬，权袖氏叶皱起眉，上前一步想要教训，却被九幽拦了下来。九幽看着眼前的少年，突发奇想问：“小鬼，我问你，你觉得苦境人怎样？”

“我才不是小鬼。”茗儿不满地反驳。

“随便。”九幽摆摆手，“回答我的问题。”她挑眉：“还是说，你不知道怎么答。果然就是个小鬼。”

“我、我当然知道。”茗儿撇撇嘴，堵气一口气道：“书上不都说了嘛，苦境的人都些不禁打的，就会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很坏心眼，总之就是大坏蛋……”可他说到一半突然别过眼，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九幽看到了，便问：“怎么不说下去？还是说，你有别的想法。”她这话一出，刚刚给茗儿捂嘴的少女又扑上去拦阻茗儿说话，还抖着音抢先发言：“茗、茗儿没、没别的想法，九、九幽大、大人。”九幽没有理会，只是看了眼被压下头乖乖不说话的茗儿，故意嘲笑道：“刚刚不是胆子很大，怎么不说话了？果然，小鬼就是小鬼。”茗儿一听，再次挣扎开，斗狠道：“怎么就不敢了？我跟你说，之前来的那个苦境客人就很不错，猎枪使得可好了，一枪就打倒了一只大棕熊，这么大一只，”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好厉害。原来苦境也不都是些软脚虾，而且，”他忽地低下声，玩着脚尖，撇过头嘟哝道：“也没有因为我是小孩子看不起我……”

“是吗？”九幽上下打量着茗儿，似笑非笑问了一句。

“怎、怎么了？”茗儿再次作出防卫的神情，这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我告诉你，我才不是偷偷溜下岛，也没有偷大人们用的猎枪……”真是越描越黑。他自圆其说了好一会，最后干脆不说了，感觉伸脖子就是一刀了。而和他一起的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少年眼看着都害怕了起来。然而，出乎意料，九幽只是摸了摸下巴，戏谑道：“会觉得厉害，是你太弱了吧？果然是小鬼。”

“什、什么？！”连着被说成小鬼，茗儿几乎要气跳了起来。

这回，九幽却只是摆摆手，不再接话，让这群少年离去。这些少年一得大赦，就立即拉上茗儿要跑路。然而没多远，茗儿就忽地甩开钳制，跑回到九幽面前。他大胆地打量着九幽，欲言又止。九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便故作凶狠道：“怎么了？我难得心情好不跟你们这些小鬼计较，你这是回头讨罚？”

这一次茗儿破天荒没有反驳，反是露出不自在的神色，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问：“喂，听说你在和苦境谈判什么的，是不是真的？”

“怎么？”九幽奇道。

“就、就是，哼！”茗儿别过脸哼了一声，“你好歹是我们首领，虽然我打死不承认，但你可别丢我们叶口月人的脸。”说完他朝九幽做了个鬼脸就跑开了。

九幽闻言呆住了。她看着那群少年离开，直到不见人影了，才转身继续前往她这一趟出门的目的地。

最后，她来到了王者陵园。她踏着紫银草走上山丘，来到丘顶的大树下，站到树下的水晶碑洺前。这个历代首领沉眠的山丘一如既往的空旷寂静，只有阵风一下下撩拨树叶和长草的声音，恍如海浪扑打上浅滩，带着上涌时的激烈，以及退落时的静默。她时常来碑前静站，偶尔会不由得想，若是有一天，自己死了，会不会被刻在这碑上。那样的话，就没人能否认她是叶口月人的一员了。更多时候，她担心，会不会若她死了，不仅碑上不会有她的名字，连她的尸体也被丢下玄空岛无人收埋，毕竟这里的人认的不是她，而是一枚指环。然后，她回想，若是立即离岛回到天外南海，她那个向来宽厚的三哥会不会重新收留她。以前她没有能力自己回去，现在她好歹有些资产，再不济也好歹能买张船票回去。只是，天外南海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她，而久未归去的她在那会不会也不过是个外来人。她依稀记得天外南海也是个排外的地方。人人都说落叶归根，她却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而她，若是这般逃了，对那些在她落难时照顾她、依赖她的人而言，会不会很残忍，因为她让他们这么多年的等待最终都成了空。她会不会就此连这些人都失去了。

无处述说的恐惧和不甘，连最亲密的人都无法吐露的最隐秘的心思。

忽然地，她开口，背对着身后的人，问：“权袖氏叶，你就没什么话想说？”这不是她第一次问出这话。身后的人是氏叶部的执首，就她所知，曾经是她父亲的儿时好友兼亲信。只是，这个人向来沉默寡言。当年她被赶下玄空岛前，是这人领队在玄空岛搜查她的下落，要至她于死地，而她回来夺权时，这人却意外站在了她这边。在玄空岛上若她要单独外出，总是这人在一旁担任护卫。然而，她永远不知道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权袖氏叶仍是千篇一律的回答：“首领的话我只需执行即可。”

这一回，九幽决定将话延续下去：“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当初是你助我夺回玄空岛的控制权。”

权袖氏叶则回道：“因为您是邪帝指环的拥有者，氏叶部遵循邪帝大人的意志，守护他的继承人。”这是他难得的长句，却仍是中规中矩，没有多余的信息和感情。

九幽听了皱起眉，抬手摸了摸手指上的青铜指环，低声问：“那，如果我没了指环呢？”

权袖氏叶似乎有些惊讶，停顿了片刻，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当年我跟首领说要杀洺双锖叶，您同意了吗？如今我要求首领杀苏扬傩叶，您同意吗？”明明该是激动的质问，从这人的口说出却只像在陈述一见无关紧要的事。最后，他淡淡问：“所以，何必呢？”

是啊，又何必，又何苦呢？

九幽苦笑。但她还是没问：可你们不是儿时好友吗？她伸出手，抚上碑上最新刻上的名字，上一任叶口月人首领的名字，忍不住来回抚摸，良久才收回手。最后，她只是轻声叹了一句“我明白了”。

等她回到住所，已经很晚了。邱霍蛉叶不在，是临时被北川炼叫了去。也不知道那个人有什么企图，真不知道邱霍蛉叶为什么那么信他。她这么想着，来到书房办公桌前，看到桌上放了一封指名给自己的信函。她拆开一看，手一抖，信纸飘落到了地面。信函上只有四个字和一个署名。

三日后凌晨，老地方不见不散。

苏扬傩叶

[ 此帖被ltian28在2023-11-06 06:0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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