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6.01 【空中心|恨网|空胧】生死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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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5-06-01 09:3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6.01 【空中心|恨网|空胧】生死恨

男宝妈发癫之作而已，懂得都懂。

性转预警
恨网♀、空胧♀、还有火锅底的蒜♀飘♀雷丘♀等等
架空民国风
本来想发新站死活上不去只好发到这里，好在污染范围也小了一些，原谅我现在还在这边发新帖叭
主线还是空网的只是这篇还没写到那部分。这篇看起来难免像工具人…但是无所谓了（？）
主要是许愿希望大海捞针能找到和我口味相似的朋友互割腿肉

————————————————

南宫恨一踏上天津地界，先被下了大狱。孤鸣家的姑奶奶揣着袖子在外头瞧新鲜:“我听说他们练拳的，刀枪不入，真的假的？”
“我的小姑奶奶，您省省事。”小赫蒙心里打鼓，“这可是拳匪！”
“知道，知道。”千雪不耐烦。

没几天，义和团大师兄南宫恨凭空消失在大狱里。一时拳勇天威神法，更传得沸沸扬扬。

“打鞑子？鞑子？！你自己就是鞑子！”颢穹的妹子不教人省心，沽上妇孺皆知。千雪搔着耳朵躲开兄长的诘责，眼睛瞟向另一头。
孤鸣家几条洋枪直指在胡同口，擎等着主人家一声令下。什么铜皮铁骨的神仙，也教他有去无回。

南宫恨本不该被人围住。依他的身手，跳墙翻屋信手拈来。但他的脾性决不肯落荒而逃，更不会逃进民户。他昂首向胡同外走，突然横伸出一只手，把他拉进院里。
那是个没梳头的女人，也不多话，只把小院后门敞开:“走。”南宫恨瞧她眼熟，又说不上来。再要仔细盘问，女人却一把推他出去，“我和姚家大姐儿是同乡，孤鸣家不会为难。”
少有人把南宫恨这般推来搡去，他略一怔愣，女人已经甩上了门。

转眼六月，红灯照的仙姑率众上总坛来，南宫恨又见到那女人。原来她是红灯照的女师傅，头先与南宫恨一处冲锋陷阵过几次。只是她生得出挑，仙姑令她总蒙着脸，才只觉似曾相识。
女人对南宫恨道:“我想同你比试。”不待他拒绝，又道，“我救你性命，你很该报答我。”
说着，竟就动起手来。
南宫恨招架她几下，险险吃了亏，这才严阵以待。女人出手狠劲，千变万化。南宫恨暗暗掂量，若论这拳团上下，怕也没几个堪做她的对手。而她独独挑衅自己，实在有理。便也放开手脚应战。
那日女人输了阵，并不服气:“不过一时得失，有什么得意？假以时日，我自有更进一步。你等着。”
“就等你又如何？”南宫恨既为武林的拳上魁首，向来倨傲。又问她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想了想，才道:“网。”

网并未食言。她三五日又来，竟然颇有进展，深见背后功夫。便是输了，也不气馁，三五日再来。南宫恨和她较量几次，稍有怠慢就占了下风，免不得也上了心。一时她耽搁不来，还要反去寻她。
这样你来我往，免不得传出些风言风语。南宫恨是蜚声海内的人物，不好损了声誉。仙姑只好教人把网绑了，私下处置了事。

“捉贼拿赃，捉奸见双。你们捉得一个人，算什么天公地道？”南宫恨来势汹汹，几个看管的师姐远远避开，不敢应声。
网饿了些天，隔着窗子向他道:“有你什么事？快滚开。”
南宫恨道:“既是我的奸情，我必要来瞧瞧，是谁定我的忠奸？”
“你是骄狂，也不必处处要逞威风。”网挣扎起身，头晕眼花，“南宫恨，别忘了你在拳团是为了什么。”
南宫恨却道:“世上何处不能杀外敌？南宫恨非得在这才有一席之地吗？”
原先看管院子的人早都鸟兽散去，他踹开上锁的屋门，网如那天一样没梳头发，靠着窗户坐在炕上。南宫恨把她身上绳索拆了，伸手去扶她。网无奈道：“这下真的铁证如山。”
素日切磋往来，南宫恨只道她是坚韧过人的对手，此刻近在咫尺，才真切见她是一个清丽明艳的女人。不觉心中烦躁：“有何不可？”
网看他衣上渗血，想起日前曾耳闻他与洋人酣战，看来伤势不轻。便用指头向伤处压了压。南宫恨捏住她的手，在手心里一揉，仿佛犹不足够，又将她揽进怀里。
网在他耳边轻道：“她们去总坛搬救兵，援手怕是一时就到了。”
南宫恨咬牙切齿：“就给他们验明正身。”
他在炕沿边上要她，贲张身体楔进她深处，带出来一丝锈红，在腿上蜿蜒曲折。南宫恨惊得不敢动缓，网倒神色如常，拉下他的衣裳，舌尖吮他伤口血珠。
“我也有你的血了。”
她是个悚然的女人。唇上点染了鲜血，更见娇妍妩媚。南宫恨彻底没了分寸。他为人横冲直撞，情事上也不遑多让。网攀在他肩头，依他高低起伏，雪白胸脯颠颠堕堕。情嗔之处，任是世上风流尤物也不能及。
总坛的拳师们赶来时，两人仍在交欢不停。这段春情故事后来流传出去，到义和团都覆灭了，还在为人津津乐道。

那一天城里胡同炸了几盏红灯，远近震荡。据说是圣母显慈。拳团和仙姑们大展神威，信众又不知多了凡几。
唯有一点波折，是胡同后一贯道的坛口被炸塌了，还伤了一名小童子。

史仗义这一年九岁，正是个市井顽童。他自小心性古怪，七八岁上便入过多少教派。义和团、一贯道，青帮洪帮白莲教，凡是京畿附近的坛口，他个个都要拜一拜。听经、做法、练功、打架，样样都要尝过咸淡。
他父亲是朝廷大员，专管剿匪除患，初时谁也不知。更不料想一个黄口小儿能懂什么里应外合。
后来，处处都传他是养不大的妖怪。
黄莲圣母的慈悲炸伤了史仗义的骨头。坛口的人给他抹香灰抹了几天不见好，只好丢到胡同外，给路人捡着。他家里人这才闻讯赶来，把他送到租界医院。
大夫们看了伤势都摇头，在外头同家属窃窃私语:“骨头里的碎片没法取出来，以后恐怕会很疼，疼到他想死。”
网在布围屏后头输液，听得外间一会儿哭一会儿闹，烦不胜烦。她拔了针头走出去，南宫恨正在楼道里和一个系围裙的年轻女人讲话。
年轻女人瞥见网淌血的手背先吓了一跳。病房里喊她:“千雪孤鸣，进来配药！”她就赶紧跑开，一面回头看向南宫恨:“甭谢，东西还来就好。”

当日孤鸣家的姑奶奶偷了兄长的印信，从大狱里私放出南宫恨。颢穹气急败坏放了狠话，不把印信找回来，就把千雪做成印信。她也不当一回事，仍旧在租界医院里学徒。谁承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网不甚在意舐掉手上血渍。看洋大夫花光了她和南宫恨身上所有银元，往后大概只能重操旧业，一个仍去拉洋车，一个仍去卖艺。她同南宫恨走到外头，迎面碰上史艳文。史公难得拨冗到津沽，早听说这位义和团大师兄的轶事，医院大门还没进，就忙着邀他一叙经国大事。
网掉头便走。南宫恨拉住她：“你往哪去？”
她道：“去天桥撂地。”
与南宫恨不同，网学拳脚，本是为了养活自己。在红灯照里教拳，不过捐一个差事。教众规矩，不用洋医洋药，她从来不理会。她习武，也不过为人要强，既是傍身的本领，必要做到出类拔萃。
只是见得南宫恨这样英雄人物，才不由起了争胜之心。
“你知道去哪寻我。”

史艳文忙了公事，来不及见病危的儿子一面，又急着回京去了。史仗义病床前只一个半大的兄长主事，满面愁容。
好在他的病才新发，远没到日后的病入膏肓。那些医生口中耸人听闻的“恶痛”似乎没影响他分毫，没几天，他便活蹦乱跳地出了院。

这是二十岁的史仗义在大萨索山的石头堡垒里给来跳舞的姑娘们讲的故事。异国他乡的女孩们实在很难分辨其中真真假假的妙趣。
女元帅端坐在扶手椅里，听得入迷:“后来呢？”
开明拍着手凑过来:“讲得好、讲得好。这样活色生香的好故事，”他把手搭在女元帅肩上，悄声道，“你还是少听为妙。这小子这样编排她，早晚肠子都被掏出来。”

故事后来，史仗义也的确不得而知。没过多久，他的病就渐渐骗不住人了。他习惯了和疼痛为伍，一开始疼得厉害就吃药，后来太疼了就打针，再往后，打针也无济于事。
那时义和团早就没有，旧朝廷也亡了。他父亲做开明士绅，仍旧到处奔走。大哥毕业进了新政府，也不见人影。他常常在医院里度日，连往日混迹市井的那点乐子也失去。
有一天他的大哥来，问他：“我有在日本的朋友，讲那边也许有治疗的手段。我同父亲商量，送你过去一边读书，一边医治。你怎么看？”
他就耸着肩膀笑：“我尽量睁眼睛看。”
史仗义在乡下长大，曾也正经上过几天学。他的老师夸他是顶聪明的学生，以后可以到大学里去学物理学。大学远在天边，他来不及想，只每天忙着替自己做不出题目的胞妹代笔作业。是他自告奋勇，到那些坛口里瞧瞧西洋景，顺便为家里帮帮手。后来，世人就都知道他是史家二公子。
再后来，跟他一起长大的大空哥哥死了，很照顾他的阿休姐姐也不见了。胞妹被送进教会女学，音信全无。
反正他到哪里，也是一个人做游戏。大差不差。

史仗义到日本，把书从平安读到战国，病却没什么起色。有好事的说他这是身上有业，要舍身到庙里。史仗义嗤之以鼻，却也去了。拜了名山，有了法号，犯起病来照样疼到休克。
他仍旧在市井上闲逛。走进吴服店里，老板正在招待客人看衣料。他用扇子挑起一块熏紫色的瞧，幛子后头就有人道：“英雄所见略同。”那是个雅致素净的中年妇人，眉目依稀见得当年丰荣秀色。女将代为介绍：“这位是三の馆的胧月大人。”

三の馆是游廓最大的妓馆，胧月则是游廓的主事人。这些史仗义当时不知。妇人把那块衣料送给了他，他就做了新衣，穿着登门答谢，从此成了三の馆的座上宾。
花街的游女林林总总，妓馆的客人形形色色。总有趣事给人解闷。那名叫胧月的妇人，令史仗义想起故事里的御匣殿，后来又觉得她像古时的权臣武将。胧月掌管着世上最薄命的女人们，却靠着女人们传递的秘闻，拿捏住那些军政要员、富商大贾，周旋往来，从中渔利。
史仗义混迹在花街，教新造们写几个汉字，听她们低声细语谈论胧月的身世。说她原是东京都的花魁，后来嫁了个年轻丈夫，又被抛弃，带着万贯家财回到游廓，开办了三の馆。她对手下人温和，又有威严。只是常常想着头前的丈夫，寂寞度日。又说起现今的花魁。说花魁的情人把她卖进三の馆，甚至还敢空着两手再来找她过夜。
他也不知究竟听去几句，只是埋头在纸上写字，写完端详又觉得不好，就团了个纸团丢在一边。

史仗义在花街一段时日，便又犯起病。他在胧月老板那间不许人涉足的和室里醒来。这次他发了烧，几天不退，比以往都凶险。
妇人跪坐在一旁，把昏黄灯光披在身后：“医生说，你的病很严重。”
刚退了热的身子懒懒散散，史仗义躺在褥上安然自若：“这不用医生说，也能看出来吧。”
“很疼吗？”
“很疼。”他想起当年东洋大夫的话，“疼到想死。”
“你是想找止痛的药吗？”
“这世上的药我快要吃遍了。再找下去应该就要嚼鸦片了。”他盯着天花板，好像被自己逗乐了，“那还是死了算了。”
“这世上的解药，还有一味，你没尝试过。”
“啊？”

妇人温热的手掌抚过他冰凉的手臂。史仗义眼睛跟着她的手掌移动，他觉出些什么，又实在说不明白。

妇人支着小臂侧卧在褥上，娴雅一如往日面对众人发号施令。只是一手却在被子底下抚弄他半梦半醒的身体。素洁的衣怀袒开，露出胀满的乳，湿润芬芳。史仗义尝试把手放在上面，缓缓在两峰游走，引得妇人喟叹出声。
她撩开被子，把他含进嘴里。
史仗义其实不太记得那些细节：妇人如何握住他的手，一寸寸探问她的身体；如何摆动柔致的两股，要他进入。
他实未长到该无师自通的年纪，只是如学堂童蒙，仔细听从先生，认真完成功课。他一下一下顶弄，让妇人幽幽叹息。没多久就交代在她里面。
他如梦初醒坐起来。妇人仰倒在席上，分开腿让他看花与蜜的交融。蓝白间色的浴衣挂在她腰间，遮不住丰腴身子，看上去像个被弃置的精美人形。

“治病？能不得病就不错了。”
三の馆的花魁不喜招待军部的人，史仗义就来找她打牌。史家二公子在东洋确有一分薄面，军部的人没再强求。
花魁对这位恩客并不客气，常骂他乳臭未干。史仗义也笑她的廓词活像驴叫。
侍女托着盘子来索寝资，史仗义拿花魁的扇子掩住脸:“你二爷家大业大，还能欠你们这一毫一厘？”他弯起眼睛，“这钱，有你们胧月大人替我出。”
花魁在一旁乐不可支。她病得深重，用一钱厚的脂粉盖住俏丽脸上苍白死色。是她一个仰慕者家族里有人在军部供事，冒死偷来盘尼西林，才勉强吊着她的命。
史仗义收了扇子点点她：“笑什么？我可是童子，很金贵的。”他向来口无遮拦，究竟不想胧月老板听说了这话会是什么神情。
花魁笑够了，执起烟杆，他就替她把烟锅填上。他生来俊美，因为生病消瘦些，眉目却更锐利。花魁上下打量他，拿烟杆敲他脑袋:“你真是自找。”

三の馆人尽皆知，胧月在书房案头压了一张揉皱的纸，上面写了两句汉诗：不明不暗胧胧月，不暖不寒慢慢风。
那正是史仗义头前团了丢掉的。
“你要的这一壶陈酿，滋味如何？”
史仗义讪笑。
他逗弄人是天性使然，尚谈不到男女风月。但胧月的确是个有风情的女人，同她交媾，也不能算是亏本。

可惜“性”并非治疗史仗义的良药。这剂海上方就像他小时候那一碗香灰水，心诚则灵，聊胜于无。
他仍旧时不时犯病，起不来床，就住在老板的屋子里修养。好生生时，又做起小白脸，插手花街的事务，甚至陪着老板和军部要员会面。
花魁有时叫他过去打牌，他仍忙着在书上勾勾画画。仔细一瞧，全是些风雅情词。
——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怜君独卧无言语，唯我知君此夜心。
花魁那脏心烂肺的旧情人见了，也不禁拍手叫好：“你早晚叫雷劈死。”

风韵犹存的女管事被年轻情人哄得魂梦颠倒，那些秘密宴会上的军部逸闻却全被史仗义写进家信里。他本来也无人可报平安，写点有趣的东西，才算有话说。

“等等等等，”开明打断他，“怎么我在远东听到的故事好像不是这样？”
“我是当事人，你说谁的故事可信？”
“当事人才不可信。你说你没有在当中矫饰，这可能吗？”
“上一个故事，你还说我不是当事人，所以不可信。这样多疑，小心疑心生暗鬼。”
“那你也不能把每个故事都讲成荤段子吧？！”
年轻的党魁满脸理所当然：“荤段子有什么不好？那些又哭又闹的无聊故事，有谁爱听？”

侍者推开宴会厅的大门，上一个故事的主人公从寒风中走进来，眉眼比霜雪还凛冽几分。
史仗义从人群中探出头来看她：“我的瘟神送走了？”
女人“嗯”了一声，把挟着的包裹扔给开明，转身又走出去：“飞机准备好了，随时出发。”
开明一边拆包裹一边看她背影：“她什么情况？”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
“别拽你那点汉文了。说点人能听懂的话好吗？”
“情啊。”史仗义盯着身边这位高指，一脸高深，“情。”

史仗义在日本终究没找到他的一线生机。他在病院里苟延残喘，日本军部拿出实验室里的特效药，想以此要挟他的父亲友好共荣。史艳文没有就犯。
他躺在那里等死，偏来了个英吉利的神甫，说他也许命不该绝。又带着他远渡重洋。他就那样到了英伦，又到流落到欧陆。元首秘密实验室的科学怪人们把他切开，骨头放在水里煮熟，再安回身体里——听人说那一天手术室里满室肉香。
后来，他真的劫后余生。
他被安排到领袖身边，做远东局势的顾问。那些贵族官员将领对这个政治难民从来不屑一顾。
直到有一天，领袖死了。

“可我还是个孩子。”他一惊一乍地咬着吸管喝可乐，“我的学业还没完成。”
开明翻了个白眼：“我拜托你不要在这里给我演。你接受日本军部的治疗，接受元首科学官的治疗。你在远东已经臭名昭著了。不要逼我把你踢出地球。”
史仗义接过开明递来的报纸。领袖的私生女在上一次公开活动上枪杀了两个反对党，声明支持神圣事业，继承领袖遗志。如今三名主要将领和六七位主战派高级官员已经聚拢在她身边。
他想起葬礼上一面之缘那位冷美人，简直想为她吹口哨：“我要怎么做？”
“你读过荷马史诗吗？”

用开明的话说，这位私生女来自远东，和史仗义勉强算半个同乡。看在他青春美貌，万一能哄得女人青睐，就可以兵不血刃从核心瓦解主战派这并不牢靠的联盟，实在值得一试。
听说自己被当做特洛伊木马，史仗义笑得前仰后合。但他也没拒绝。
一年后，他被主战派拥为党魁。而女人成了他最得力的党鞭。

“你们究竟是想继续纠结我的皮色，还是想保住你们帝国的荣耀？”新晋的异族党魁躺在医疗室，身上插满管子。三大元帅围聚在他身边，脸色难看。
第三国际手臂伸得太长，暗杀了领袖，又送南宫恨来杀他。他那位党鞭和南宫恨本来是史仗义儿时故事里的风云人物。他只当他们小别胜新婚，还在盘算能否拉拢来那只武疯子为用。他的党鞭却已经先为他策划了一场谋杀。
“这件事要绝对保密。”
“她应该要上军事法庭。”阿元帅语气不善。
“所以才要保密。”
角落里的女人对这一点邀买不屑一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史仗义笑起来：“原来你抛家舍业，不远万里来这异国他乡，是为了被杀被剐？”

开明曾言，女人心思深沉，野心勃勃，手段狠辣，没有一样是那个小子看得上的。“你们即便一时联手，也是与虎谋皮，他早晚除掉你。”
女人对此深信不疑，连史仗义自己也无法否认。贪婪的野心家自作聪明又自取灭亡，他看过不少，乏善可陈。
但女人对权力的欲望并非源于贪婪。腐骨上绽开的新花，散放着生命的血气。只有长年被死消磨的人才能一望即知。
他对她的放任，远超出开明的判断。
“我们都不是生来就在这个位置。你代替不了我，我也代替不了你。我相信你离开远东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观光。那你就该知道，分裂必亡。”

史仗义天生巧舌如簧，他的故事会总是让人流连忘返。客人们离去时天上群星灿烂，空旷的围场上，飞机引擎轰隆作响。
来自英伦的女向导银发如瀑，坐在舷窗前仿佛引来了天上月光。
他的党鞭和乘务员比比划划，眼见要不耐烦，史仗义就笑：“给她三分熟的牛排。她是野人，要茹毛饮血。”一面又指着他们的向导，毫无礼貌同人交头接耳，“听说被一个和尚骗了感情。要去南亚突突人。你应该向她取取经。”
阿元帅冷哼一声。
这是趟前往南亚次大陆的遥远旅程。第三国际邀约的会谈，听起来就用心险恶。
“往好处想，也许他们是想策反我们，一起对抗元首。”
“那不好处呢？”
“那可就一言难尽了。”史仗义撇撇嘴，“一群偏执疯子，我这样天真纯善的人怎么能想象。”
女人忙着吃东西，没空反驳。阿元帅道：“有必要党魁孤身犯险吗？”
“为什么偏偏是你来问这个问题？”史仗义叹气。和脑子缺根筋的人解释，他那些高深莫测的大道理都没有用武之地。“生存，壮大，然后统一。这场战争在过渡消耗我们。无论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用最小的代价尽快结束战争，这可是党魁的责任。说起来，”他左右看看，“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跟来？”
女人咽下最后一口肉：“那你现在跳下去。”

开明从包裹里拆出一张唱片。远东时下最流行的京戏，是人专门送给年轻党魁的礼物。
“情吗？”他走向留声机，“情是枕边毒，义是身后箭，誓是虚妄言。你的老师没教给过你吗？”
女元帅站在阴影里，安静地看着他。
“来得正好，一起听听？”他放下唱臂，大喇叭里蹦出几个与古堡格格不入的铿锵锣鼓点，悠扬女声回荡于穹顶下犹如鬼哭。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

“我不该在此与你独处。”
“姑且忘了你那点派系之争吧。”他的手伸进对方裙底，“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主战主和，我们当年加入党派，都是为了帝国，为了人民，不是吗？”
“你是吗？”
“那，你是吗？”

…… 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女元帅拉出他的手，转身离开。开明敛起神色，拨通未婚妻的电话：“我让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未婚妻被打搅了清梦，在那头骂了句，挂断了电话。

……尝胆卧薪全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

他咂咂嘴，又一次拨通电话：“别睡了宝贝。该起来干活了。”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片刻：“说吧。”
“联系史精忠，鸟已离巢。去觐见女王，立刻把我们的接班人送回欧陆，准备全面接管。”

…… 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搁下电话，开明看着窗外残月，天将破晓。
“不愧是名伶名家，若是有机会，你真该亲自听一听。可惜了。”

[ 此帖被lshsxyy在2025-06-15 23:0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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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5-06-15 23: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空网|恨网】磨喝乐

预警同上+本篇生子提及！

——失败是成功之母。
——没有人一直失败，只不过多了点母爱。

开明扒着木趟栊向里张望。
深厅内黑黢黢的，几扇满洲窗透露出光怪陆离。年轻人笼在半明半暗里，正搂着人亲嘴。
他咳了一声，拉开脚门。
女人听见动静先抬起头。她颊边蹭得猩红一片，盯着开明面色不善：“有话讲，没话滚。”
开明佯作惊讶：“唉呀，我以为你们在商量公事。这模样，莫不是有人上街吃小孩了？”
“我劝你别惹她。”史仗义唇齿上也是一团殷红，愈衬得脸色苍白如纸，比开明更像个洋鬼子。他扬着下巴等人替他收拾，却被女人手背掴在脸上。
“你看。”他耸耸肩，自己在脸上胡乱抹一把，嘴角仍余丝丝绯色。他皮鞋边滚着支崭新口红，两刻钟前，他方兴致勃勃拿出这洋行里的尖货，同女人展示——他把它画在自己嘴上，非要让人来吻他。
市井风闻里当年四九城的纨绔做派，直把风流作下流。在他身上当真应验。大名鼎鼎史公家的二少，岂不正是天底下头一份纨绔。
纨绔史二少抬抬手，开明便把胳膊下挟的报纸递过去:“史精忠秘密抵穗，在报纸上公开申饬广府驳运物资的事。当局现在对往来人口货物盘查比之前又严了一倍。”他像热锅上的蚂蚁，说个不停，“人是你算计来的。这下好了，谁也别过，咱们日本船——满完*。”
女人趿着鞋子上楼，踢踢踏踏一阵动静。史仗义来回翻着报纸看:“你真讨厌。刚哄好呢。”
“你要以为这就惹了她，也未免太乐观。”开明瞧瞧楼上，又掏出一张电文，“赤羽来信，那乌眼鸡的事妥了，是军统那姓任的一个子侄*陪着来，这一路没阻碍，只怕一半天都到了。”
“子侄？”史仗义听得新鲜，“这任家还有人呢？”
“攀的呗。他们这枝血脉不好，听说过了三十岁就发疯病。攀个一脉同宗，怎么不算多子多福。”
“多子多福啊。”史仗义笑道，“史委员的光，咱们也不算没借到。若不是怕他陷在我手里，那个赤羽哪肯这么殷勤？”他把报纸卷起来，在掌上划来划去，“想当年远东司令部的总参怎地耀武扬威。他们军部那群科学怪人是不是切得起兴，把赤羽信之介的脑白质也一块切掉了？”
开明掏掏耳朵:“他这封电报少说晚拍了三天，就是要给你一个措手不及。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可是南宫恨。”

史仗义慢悠悠上楼，女人正坐在镜台前梳头。屋里黑洞洞的，也不点灯，只镜中映着一张美人面，活像在演鬼戏。
他接过梳子，装模作样替她拢了两下，幽幽地叹气：“咱们的公子开明啊……”
女人侧过头，一言不发等着他下半句。
“我是在想，”他搁下梳子，在一旁床上坐了，撑着头靠在镜台上，“这个说法，竟好像他是我们的儿子一样。”
女人啐道：“你要全是这些废话就不要说了。”
“怎么是废话。”史仗义道，“这个开明总要试探我。他现在用处大得很，要留下。先把账一笔笔记上，等到时候，好好把他吊死。”说罢又摇头晃脑，“可要是有这父子情谊，叫人怎么忍心啊。”
女人用拇指把他唇角的口红印揩掉：“史精忠的事怎么说？”
“本来只是想借他第三国际委员的名头诈一诈，凭广府的走私线，把咱们的东西运出去。谁想他来这一手。也罢，终归水搅浑了。”史仗义勾了女人一缕头发在手里把玩，“我那大哥好大情面。不过请他来做客，人人都替他担忧。连开明也掺和进去。”
“我们是为侨民，公子开明分明知道。”
“这些政治掮客嘛，自己心眼子脏，也看别人都不干净。”
女人上下扫了他两眼，没说话。
史仗义摸着衬衫扣子：“这眼神像什么话？我可最是冰清玉洁的。”
女人没理会他，起身到立架前换衣服。洋纱连衣裙顺着躯干滑落在地，史仗义一手盖住眼睛，指缝又光明正大敞开半寸：“这样我会脸红。”
女人并不时时能懂他的惺惺作态：“你在东洋，不是和花街的女人相好了几年。有什么没见过？”这并非什么隐秘。连小小的月牙诚都能掰着指头说一说，更被风间烈传扬到国内人尽皆知。
史仗义悻悻而笑。他枕手仰在床上，眼见女人系了一条乌金裙，又穿一件窄裉袄，影影绰绰仿佛哪家闺秀。
“你要出门？”
“嗯。”
“嗯这一声是什么意思？”他一骨碌坐起来，跳下地凑近去，“你穿成这样出门，还不说去向。我以为你去约会。”
女人拂掉他拢向腰间的手，巴掌带了几分气力：“我去烧香。”

就像世人无法想见史仗义其实是个正经的读书人，熟读四书五经，留过几国洋，说一口流利外语。
世人恐怕同样无法想见，女人会在烟火缭绕的漫天神佛间低眉敛目，虔诚下拜。
反正史仗义不敢想。

他认识女人是在领袖的葬礼上。那时欧陆上的全面战争迫在眉睫，领袖亡于第三国际刺杀。主和派的接班人和公子开明忙着酝酿签署新协约，主战派内部自己先乱成一锅粥。在战场上号称“炼狱”的火元帅病急乱投医，不知从哪找出这么一号人物——领袖流落在远东的私生女。
他们并非血亲继承的帝国，却只是寄望于这名能继承领袖精神主张的后裔，可以暂时弥平主战派内部的各自为政。
谁想真给他捡到个大的。
女人从小流落在海沿，做渔女长大。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只被人呼做罔市。一天她遇到个江湖人，就跟着人学武艺耍把式，天南地北去讨生活。
别人问她名字，她就说，网。
网为人有狠劲。她练拳脚，就要练到别个望尘莫及。几年间便在武林上有了名声。传闻她曾入过红灯照，和一个义和团大师兄纠缠不清，后来又跟人跑了。
这样一个乡下女人，听起来和异国的政治纷争实在水火不容。领袖接班人和火元帅分别派人到远东找了几年，尽是损兵折将，找到女人时是个什么情形，究竟不得而知。
那场葬礼是女人第一次现身人前。她沉默寡言，但掩于面纱后的野心已经初露端倪。
后来，她成为了统合两派的党鞭。

史仗义还记得那场鲸吞蛇噬，女人的姘头差点送他归了西。讲她去烧香，实在敬谢不敏。他问开明：“广府有什么很灵验的庙吗？”
开明霎时警惕起来：“第一，我不是本地人，不对，我甚至不是这一国的人。第二，我怎么会知道和尚庙？我心里永远只有通往圣堂的路。第三，你以前不就是出家人，你说有没有很灵验的庙？你这问题真是，狼子野心，何其毒也！”
“谁说不是？”史仗义点头，“我原还在高野山上抄过几天悉昙经，见过第三国际那个什么教授。当时都有谁来访他来着？孤鸣家的铁老二，北冥家的鱼老三，上官家那个，还有……啊呀，那时年纪太小，记不真切了。”
“小孩子家家不用记性这么好。”开明打断他，“你问很灵验的庙做什么？”
他咂咂嘴：“烧香啊。”

网掸掉发上香灰，转过巷尾就看见南宫恨。
从前闯江湖，这位南北武林的扛把子总是黑裤白褂的拳师打扮。如今被那些巧舌如簧的政客裹挟，竟也穿上衬衫皮鞋，做起了文明绅士。
南宫恨眼见着她，先撇过头去。网仍径直走，擦肩而过的当下，却被人拿住手腕。南宫恨把她指尖凑向鼻前嗅了嗅。葱指上灼痕仍在，嗅见的自然是硝烟味。
“你当真无可救药！”

依稀他们当年便是这样争执。
“你就要以后都当个名利场上的娼妓？”说这话的南宫恨襟上扣子尚未扣好，脸上已经青筋暴露。
卧室里的旖旎情绪于是消失殆尽。
网靠住墙壁，在锡制烟盒上磕跺那颗烟。
他们的新任党魁自己不抽烟，也不准人开会时候抽。他说，如果烟嘬得好就是绅士，那为什么不找烟囱当首相？
那些政客和将帅个个都是老烟枪，自从新党魁走马上任，会议室里的空气就日渐稀薄。
网本也不抽烟。但别人递上那个精美烟盒时，她还是接过来。每次开会就摆在桌上把玩。
她是心思深沉的党鞭，谁会以为她只是无聊置气？
那外乡来的杂毛小子在最顶格的会议上仍旧怪模怪样。他说合格的政治家应该随时随地都有躺在那里张开两腿的自觉*，市民们实则也更倾心于这样的执政者，只不过羞于表达。
厥词一出，自然举座哗然。
然而此时此地，那张可恶面目与抢救室里惨白的脸庞相交叠，如一个鬼魂飘荡在她眼前。
似乎正要看她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她心底那股无聊的意气就又升腾起来。
她也许该速速剖白自己的忠诚与贞烈，可那实非她此来的目的。她选择以幽会来开始这场交涉，大概已然暗合了那个论调:她的确成了一个卑鄙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政客。
至于那些更温和而堂皇的理由，她离开远东前就已经同南宫恨谈论过。
他不是不明白。
他就是不愿意听。
“我的确是人尽可夫的婊子，配不上你这样的英雄。”她把那颗烟叼在嘴里，一点一点嚼了进去，“回远东去吧。永远不要再干涉欧陆上的事。如果你还承认这些年的情分，那么我求你。”
正如那聒噪的小子所言，裤裆里的事总能解释很多问题。她不记得那天南宫恨离开时的模样，只记得口腔里湿润烟草的味道，令人作呕。

时隔多年，这是他们头一次再又对垒。
“所以呢？”网不耐烦。长裙和洋鞋也许桎梏了她的闪转腾挪，但一招一式的往来却又同往昔实在别无二致。她被擒住手臂，一张红笺纸从衣摆底下掉出来，贴着地飞出丈远。眨眼之间就要飘落到路旁水渠里。
南宫恨先她一步冲出去。
“这就是你的‘任务’？”红笺纸夹在他指间，四周仔细封着，看不见里头的内容，“这个东西失了，你的任务就失败了？”
网盯着那张纸，却显出迟疑。
“算了。”她道。
淡然的态度恍如昨日重现，更激荡得南宫恨怒意飙薄：“你的眼里不是只有任务吗！”他把纸笺捏成一团，扔在路边，“拿着吧，我的施舍！”

“真是好大的热闹。”史仗义看着航道对岸的连片仓库烧得火光四起，啧啧称奇。
开明躲在他身后，唯恐飞灰火星落到自己头上：“你大哥这一手玩得不赖。几百吨的军需物资灰飞烟灭，谁烧的怎么烧的烧了些什么，这一样样计较起来，这条航道可要堵上些时日了。”
“耽搁咱们的事吗？”
“影响是肯定要受影响。只不过究竟影响多大，后果咱们能不能担负，要不要变更计划，那就要重新计算了。”
“算。”
开明跳起来：“喂！你说的轻巧。这么多的侨民，这么多要居中斡旋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说个‘算’它就自己算出来了吗？就说了你把你那个好大哥引来广府，一定要盯好盯好盯好！是那只黑寡妇没有看好人，你现在要叫我重打锣鼓另开张？！”
“说得也是。”史仗义道，“既然是她的错漏，那就让她将功折罪来布置后续，你就不要管了。到时候只管来执行。执行不好就地枪毙。”
“你！……”
“走吧。”史仗义转身，“这个味道闻久了，会死的。”

他们在城中奔走整日，夜暮降临仍不罢休。史仗义让开明把所有造册都搬出来，盯着他连夜清查人员和物资名单。开明隔着电话向未婚妻抱怨：“那个黑寡妇不见人，这个死小孩当监工，他们实在毫无人性。”
未婚妻在电话那头道：“哦，今天去史精忠那，在路上看到她了。还有那个，那个乌……乌眼鸡！”
等到开明用第七种语言骂娘，史仗义终于放他回去。白日里火场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里总不散去，史仗义抱着被子睡，久违做了个梦。

梦里是火光冲天的厂房。他被打断腿，只好坐在地上。他想这样盛大的景象总应该回忆点什么，亲朋故旧，荏苒青春。但是一点也没有。
滚烫的烟气让他开始咳嗽，仅存的空气逸出胸腔，就再也不回来。
然后他就被一块湿布糊在脸上。
女人的长发被烧得焦香。她坐在旁边的箱子上，史仗义看见她腿上的玻璃丝袜和烫烂的皮肉融成一片。
熏坏的喉咙让他没法脱口说出些蠢话来。
比如你是不认识路吗又走回这来？
比如你们练那个刀枪不入神功看来是真厉害！
但他还是硬挤出来一句:“你也在啊？”
女人没理他。她盯着角落里的铅皮桶，问史仗义:“你会游泳吗？”又并不听他回答。只是一手拖出铅皮桶，捡起地上的铁钎扔到他怀里，然后拎着他的脖颈把他塞进桶去。
史仗义反手握住她的手。
女人就问他:“你是想自己滚下去吗？”她捡了几个地上散落的铸铁件扔进桶里，“听见声音就数你自己的心跳。数到一百下，凿开盖子。二十五秒，你就能浮到水面。还记得你说的话吗？”
史仗义眨眨眼睛。他每天说的话太多，要说字字珠玑，也实在不至于。
女人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说，你想活。”
史仗义愣住。
女人甩开他的手，按下盖子。
史仗义又在盖子的缝隙间抠住她的手指：“别死。”
“你死我都不会死。”女人冷冷道，“我在海边长大，记得吗？”她扶着桶盖，“来，深呼吸。”
全然的黑暗中，锤头敲在桶盖上的动静正如一个死人的盖棺定论。爆炸声越来越频繁，史仗义渐渐分辨不出天地。他把手掌放在胸口，静静等待。
直到彻骨的冰冷将他包裹。

史仗义睁开眼。他身上冷飕飕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的屋里来，掀了被子，跨在他腰上。
他又把眼睛闭回去：“我白天堪算精诚勉职，晚上还得做长工？”
女人道：“你亏得年少力壮，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原来是这样。我当你看重我能力超卓，能为组织重铸荣光，所以殚精竭虑，每天觉都睡不好。”史仗义大叹，“要为了年少力壮，那是自然有的。我可放心继续睡了。”
女人恼怒，照着他肚子捣下去。
花街的游女曾说，游廓的客人并非只来买春，有时她们也带去慰藉。彼时史仗义敲着扇子笑，说这话讲得实在好，一定要多多地宣扬，务必教人人知道。
只是，千万别把自己也骗了。
那一拳让他喉咙里都泛起腥甜，女人却照样把他的身体拨弄成满意的样子。丝绸睡裙像水波荡漾，映出乳房的轮廓。史仗义隔着睡裙低垂的前襟亲吻她的心口。这昂贵料子滑不留手，他只好把裙摆翻上来，两手伸到底下托着她的臀，认真调弄方向。
这是他难能可贵的体贴，连妓馆花魁也得慨叹。可惜女人并不欣赏。她习惯的性事粗糙暴烈，让史仗义不敢苟同。好在他们两个不能一致的事情并不多，也大都如性一般，无足轻重。
他就像那些薄命女人一样，时刻关注着枕上恩客神色。入得轻浅，律动绵密，也算身体力行“慰藉”的意趣。女人阖着眼抵在枕上，显然毫不关心他那些荒诞比拟。
好在他从不是有苦说不出的主。相摩挲的肌肤熨热灼烫，他忽地低喝道:“睁眼。”
女人不明所以张开眼睛。她目光总有几分迷蒙，和史仗义锐利轻薄的眼神撞在一起，就像一盆凉水泼在火炭上，瞬间烟雾四起。
史仗义带了几分得逞笑意，但他又实在懂得见好就收。几个毫无章法的深入，是按照女人的喜好，她几乎下一刻就痉挛起来。
当年那位花街话事人白日颐指气使，却在欢好后浼他留到自己身体里，聊以弥平心上的空乏。史仗义总是嬉笑以对，令她怨声载道。而今他尽心尽力安抚女人尚未冷却的肌理，女人却毫不领情，不耐烦把他推开。
史仗义似乎早有预料，他顺势坐到床脚，套弄几下让自己疏解出来。
女人瞥他一眼，下床走了。
这场景凄凉，简直比真正的风月场还无情几分。只是女人给的报酬实在丰厚，史仗义无论如何不觉吃亏。他朗声道:“睡完就走，不赏点什么吗？别太小气了。”
自然无人答应。

史仗义在日本时，那位女话事人曾携他去看人形净琉璃。她似乎颇钟情于这种爱恨痴缠，台上的木偶被丝绳牵缚共赴黄泉，台下的人黯然神伤。后来妓馆的花魁死了，她的仰慕者要跟着殉情，史仗义却劝说：“生未尽情，爱未尽兴*，何必死呢？活着吧，活着难得。”那时他病入膏肓，在病床上躺了几天几夜，日本军部允诺的特效药没了指望，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等着活还是等着死。但他的运气很好，遇见了一个很年轻的见习医生。他撑起最后一口气，把磨砺过的勺子柄抵在医生脖子上，逼对方为自己传信。花街的人替他把消息散出去，于是那辆运送药品的车没有被革命党炸毁。
他后来得到了那瓶药，可惜效用不大。那辆车上运送的细菌，听说后来去了陆上。

“各人有各人的方向。我很明白。我又没问过。他们却问我为什么。”
那天是党派酒会，他被洋酒灌多了，倒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随便拉着个姑娘的手胡言乱语些家乡话。他本来生得俊俏，平日里又好说笑。这时流露出些柔软脆弱来，即便语言不通，又哪有年轻女孩能够招架？
不过女人可不信他认错人那套说辞。她支着腿坐在旁边，看这个黄毛小子一刻钟前还同她好好聊着公子开明的举棋不定，突然就开始耍酒疯。她一边盯着腕表，另一只手就在他手里攥着。
只听他含含糊糊说一句：“我想活。”于是便也敷衍地“嗯”了一声。

史仗义把自己收拾干净，又裹了被子继续睡。睡到一半，就听女人在那边屋里叫他名字。他捂着脑袋坐起来，头一次可怜自己身世惨淡。
女人似乎也方睡起来。她坐在被子里，把皱皱巴巴的红笺纸扔给他。
“这是什么？”
“不知道。”
“给我的？”
“嗯。”
“谁给我的？”
女人想了想:“庙公。”
史仗义再是聪明机警，这下也摸不着头脑。他拆开纸笺，里面写了两句诗:
五更露结桃花实，二月春生燕子窝。
底下一行小字:
丈夫藏枕下，勿使妇人知。

他捏着红笺纸，吁了一口气。

“怎么样？”
“你真去烧香了？”
“废话。”

他掀起床席一角，把红笺纸压在底下。
女人伏在床沿上看他：“这就行了？”
“嗯。”

开明初到羊城，见到女人跟在史仗义身边的光景，很是吓了一跳。
那时候这位前党魁刚从海里还魂没多久。元首的种族政策令人胆寒，海边炸死一个史仗义显然不能给第三国际带来他们想要的和平。早先领袖的继承人流亡远东，阿元帅解职，火元帅下台，数以千万计的军队被拉上根本不属于他们的战场。
因而当史仗义在海外拉起流亡政府的大旗时，无论当年的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聚拢在他身边。
那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连第三国际也只好静默。但那也是性命交关的时刻，因为他们将投身的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战争。

开明忍不住问史仗义：“你就非要横插这一杠子吗？”
史仗义反问他：“你说的这一杠子是哪一杠子？”

公子开明自己情人遍天下，哪里都敢去插那一杠子。但作为党派参谋，军队高指，他全不希望自家的党魁党鞭有什么出格关系——尤其是这位党鞭还有个蜚声海内外的情夫。
他们这前途未卜的临时政府若因为情变倒台，那可真载入史册。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这算是为了组织献身。”史仗义答得散漫，神色却未必得意。
他再见到女人时正被人堵在货箱里，不敢开枪引来更多注目。女人靠一双手就扭断了十几个人的脖子，然后走过来，照着他的脑袋踹。
她把头发剃得很短。那场火把她烧得体无完肤，是火元帅暗中打探她的下落，托付了南亚的外科医生把她重又缝起来。
史仗义差点被踢出脑浆，赶紧揪出藏在角落里的小孩作挡箭牌：“你以为我回来远东是因为想回来吗？”
月牙诚的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北欧侨民。两个人在南亚研究野生动物，双双得疟疾死在丛林里。他挖空心思才把这个拥有双重国籍的小孩偷出来。假装他的看护人，可以登陆远东，也可以回去欧陆。
“现在回去欧陆战场就是飞蛾扑火。远东的局势，才是我们东山再起的机会。”

史仗义前头小半辈子都在做弄潮儿，在海浪上嬉闹，看别人桅断船翻。但那女人点点头，海浪突然就变成了广袤大地。两个人，一封电文，就是一个能被第三国际忌惮的新生政权。连开明也得专程赶来替他搭架子。

他们在广府有了一个住处，一份让人焦头烂额的大事业，甚至一个尚需抚育的孩子。
与公子开明所想，什么色令智昏、横生枝节的事，实在差得太远。

史仗义坐在床沿，撩起女人睡裙看看，腿间湿滑。她一点也没收拾自己，竟就这么睡了。
“求神拜佛，那怎么不该拜拜我？”他隔着丝绸料子揉弄她涨挺的乳尖。
女人冷笑:“你的灵堂上，我可以勉为其难。”
他从背后贴上来，脸蹭着她的脸颊，沉入她身体里：“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进得很深，近乎疼痛。女人想到刚才去到他屋里，见他睡在床上四仰八叉，床头还摆着个空可乐瓶子，看起来比月牙诚也大不了几岁。她仰着头喘气，反手摸索他的脸，然后捏起两指，狠狠扯他的脸皮。

“是疼吗？”
“你闭嘴。”

楼下渐渐有佣人的走动声，月牙诚跑来跑去，家庭教师招呼他吃好早饭去上学。
他们从未这样在一张床上待上终夜。全不关什么缠绵悱恻，爱恨纠葛，只如世上愚夫愚妇，按部就班耕耘，还要兢兢业业堵在关口，非要让那点种子膏腴沃土。
座钟响过七点钟，床上的人翻身坐起来。

这便是他们在广府最寻常不过的一天。史仗义坐在茶楼里看报纸，开明把他们的贵客送出门去。
南宫恨昨天踢了当地“仙坛”。他是武林泰斗，他不来，那便是香火鼎盛的神庙，他动了手，那自然就是藏污纳垢的淫祀淫祠。当局本来棘手这些鬼神事，如今得了一个便宜，他们货船出港的事因此有了进展。
不枉费他捏着鼻子找赤羽信之介商借来这位“瘟神”。
史仗义又想起那张红笺。
也亏得他的确见多识广，否则万不能想见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个求子的口诀。
这事荒唐得让人忘了发笑。却又偏偏近情近理。人要孕育，天经地义。若让史仗义来讲，他倒认为世上孩儿都该这样求来。可惜，大多不过一夜消遣，父亲不闻不问，母亲难以为继，孩子浑浑噩噩地生，浑浑噩噩地死。
只是话虽这样说，到底他或她，要一个孩子来干什么呢？

史仗义和开明不在，电话铃声大作，女人接起来。
“小空。”
对面的声音女人听了就烦:“你谁？”

史精忠是为了南洋物资中转的事到羊城来的。是史仗义递去的消息。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在广府始终只在女人眼皮子底下行动。直到那天庙观前，穿紫衫的少年把一朵红花塞进女人手里：“太太，红花喜兆，你要得千金呢。”
女人莫名其妙。她挥开少年，又有一个戴目镜的年轻人迎上来：“太太若欲求贵子，我也有偏方秘计，一百块即可，童叟无欺。”
这下女人当真动怒，踢倒年轻人闯进山门去。方还在庭下与人寒暄的史精忠早没了踪影。再回身，两个冒失小子也跑不见了。
女人本不耐烦做这事。党魁的以权谋私让她消极怠工，但公子开明的奚落又催促她不得不去弥补自己身为党鞭的过失。
好在世人常说“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果真不假，诸葛穷见女人找上门来的时候血都快吓凉了。
那天庙观里更多了个年轻书生，一面听着诸葛穷期期艾艾的介绍，一面把自己手里那本杂谈翻来翻去：“太太既然如此诚心诚意，天必福也。我这里有一方验贴，就赠与太太。结个善缘。啊，分文不取。”他也不知翻到什么，匆匆抄写在红纸上，又嘱咐一旁少年：“小冷，快请太太喝杯茶。”
少年“哎”了一声，掉头就跑。被女人拎着衣领提回来。他后腰上别一把土制手枪，要伸手去摸，女人先把他撂倒在地。
她掂掂那把玩具似的兵器，瞄准几个人目光所及，嗵嗵放了两枪。目力尽处，雪白衣袂一闪而逝。
庙观里人流如织，枪声一响早就大乱，想再缉拿什么人更不可得。几个小子又趁乱逃了。女人也不急于追赶，只是手指搭在那张遗落的红笺上，鬼使神差拈了起来。

飞虎队炸了广州湾，返程时不知怎么，有一架飞机昏了头，坠到广府*。附近小学校里几个娃娃遭了殃。
月牙诚手脚都被包扎起来，只好教人抱着，在脑门上扎针头。保姆一早告了假，眼下只有女人跟着。被医生催了几催，才举起孩子坐到病床上。小孩被她抱着，吓得人都直了，呆愣愣好像盘上人参果，时刻提防被人一口咬掉脑袋。
公子开明在旁喋喋不休，述说自己如何大费周章，一个钟头之内竟和盟军接上线，这孩子才以接受最好的及时治疗。
这事女人也有耳闻。这一次史仗义被人扒了一层皮。他鲜有这样肯出血的时候，连第三国际都收到风声。史精忠干脆以为是他被炸上了天，才会冒险致电探问。
公子开明摇头晃脑：“他真当自己是什么亲善人士。”
女人想了想：“他说他是家庭主义者。”
这诡谲的幽默感让公子开明难得静默了几秒钟。

公子开明只是不知，这也并非女人奇思妙想。
那年飞往南亚的机舱里，四个人里三个为情所困这事让年轻党魁大为感慨，他托着腮故作深沉地叹气：“你知道，战争总是会结束的。”
女人缓缓看向他。那时她还有耐心等他说下去。
“但人类的争斗从不停止。”他见她感兴趣，便凑过来，似乎这话本就是说给她听的，“如果这一程顺利，远东也早晚会安静下来。你的背景，将是未来远东最好的驻外武官。”
她看了他半天，才将将理解他话中深意，难免拧起眉头：“这是你现在该思虑的事吗？”
“人嘛，生生死死也不过就想着这些事。”他笑了笑，“你们只是需要时间了解，我的确是个好上司。如果可以，我希望大家都吃得好，睡得好。不必动心忍性。”他指了指机舱里余下的两人，仿佛与她十分亲密似的，“这俩的事，那是实在没救了。”
飞机停泊入港，舱门打开，南亚大牲口味的热浪滚进来。年轻党魁背起手站到舷梯尽头，皱巴着脸，仍要向她发表完自己的宣言：“其实，我是个家庭主义者。”
女人两手揣兜走到他身后，抬脚把他蹬了下去。

“家庭主义者”史仗义到医院里倒好像到家一样自在。他懒散靠在病床另一头，端详着一大一小。
月牙诚输了液虚脱，顾不上害怕，倒在女人怀里睡过去了。女人仍旧一副举地雷的架势。
“你也在近畿闯荡过，见过妇女去山上偷娃娃吗？”他摸了摸下巴，“其实这个也算是我偷来的。现在好好照顾，总能心想事成。”
能冒出这些鬼话，他自己都对自己有几分佩服。
女人那张红纸让他一整天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是长官，总得替她解决问题。
可他又心下清楚，从前闯码头的人为了生计，都用些虎狼办法避妊。那些对自己的残害通常都是终身的。
万一解决不了……养小孩很烦的。让她先养一个试试，希望她能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可惜女人的心思和他所想全对不上茬口：“史精忠打电话来关切你的安危。”
史仗义差点被自己呛住：“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女人没说话。
远东用什么骨肉手足拿捏他不是一次两次。
这些东西在女人看来实在轻贱。随便一个女性花上一年也能和他生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出来，难道从此就也在指头上多了一根摆弄他的丝线？
就像那个公子开明。到处留情使他的立场散乱无端。而那个女君主只不过就是给了他一个未婚妻，他的心就扭扭捏捏朝着海对面坠下去。
她是个很好的执行官，却对处理这些事毫无头绪。
实在不行，她想，只能把他们都杀了算了。

史仗义实不知她心底这些惊涛骇浪。就算知道了，也不知是该为了“原来他的党鞭给他出的难题只是为了忠实执行自己的使命”而震撼，还是为了“他的党鞭竟然还算网开一面暂且全了他的狗命”而庆幸。

女人的那张红纸，本可以看作一种威胁。但他只是云淡风轻，处处表露着一个孩儿于他毫无意义。但史仗义为人，一向不可尽信，又不可不信。休说他那些害人不浅的亲亲热热，只一个月牙诚，他照样尽心竭力。
女人想起就在几天前的晚上，他还闹着要给她表演花魁耍扇，硬是摔破了几把牙扇漆扇檀香扇。彼时她看他坐在花砖地上耍猴，竟也被渐染生出几分“童趣”，握着撞破的碎玻璃骑在他身上，偏要在他脸皮上雕个花样。
他的确自己还像个孩子。可正因为他足够年轻，仍存几分不可理喻的少年拳拳，愿意去承担些东西。你抱给他一个孩子，他就自然而然成为一个父亲。
女人在心底冷笑。
到时候谁不能翻身，走着瞧罢了。

注：
1、磨喝乐：其实就是求子的泥娃娃。之前看到一版文献因为有脱漏，写磨呵乐是“摩罗孩儿”笑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小诚很像北方栓娃娃文化里的娃娃大哥（？）
2、日本船——满丸：这是一句北方歇后语。小明毕竟是唐僧一系，就假装他汉语老师是北方人吧。
3、姓任的子侄：姓任的指任飘渺（民国系列另一篇的主角），子侄是任孤沉（？），就，反正姓任都有精神病很合理（？）
4、政客和婊子理论：忘了是谁的名人名言了。反正不是死小孩的（。）
5、生未尽情，爱未尽兴：这是抄《血战长空》里的台词。当时看雷丘就想起来这句。
6、轰炸广州湾：因为设想里仙岛比较像美丽卡势力。但是一时又想不到其他盟军事件。坠广州没有这事！我编的！航线完全对不上！！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