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0.15 【温狼温】二十四时（4L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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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qidongl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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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10-15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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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5 【温狼温】二十四时（4L更新）

为了权限来搬点文，温狼温无差……二十四节气小短文，都是旧的。

廿一大雪：坐看青竹变琼枝。

大雪，十一月令。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也。
天不负节令，千雪孤鸣提着坛酒上山来的时候，正值雪盛。鹅毛样的雪片子拍打在身上，直朝人领子里头钻。
他拢拢外披，隔着老远就朝神蛊峰上高声喊那死人温的名字——喊得着实不好听，却极有效。
起码凤蝶出来迎他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件毛皮外氅。
身为皮草反对者联盟的一员，当时还称得上年轻气盛的千雪孤鸣，自然是拒绝的。他顺手把显得宽大太多的柔暖大氅披在多日不见的爱女肩上，还十分贴心地系好了抽带。
这才伸手揉了揉凤蝶的头发，一边说话一边朝闲云斋去。
——凤蝶啊，赶这种天气，温仔还让你出来迎客，他不会还没起来吧？
——起了，一刻钟之前，主人就说有人会来，好歹该起身接待。
话虽如此，进门那刻那蓝衣人影照旧还是窝在毛质柔软看起来十分暖和的毯子里的，宽大躺椅铺得过分松软，人往里一陷，几乎看不见影子。
再走近细瞧，原来连一双眼也是合着的。
千雪孤鸣道了一声“靠哇”，酒坛子朝桌上一顿，伸手就去扯那人的领子。但听拳掌击木石，快不及眨眼间指掌去势连变——最终还是稳稳被羽扇扇骨卡在了寸许之外。
温皇便缓缓睁眼，低笑了一声。
“哈。”
千雪孤鸣愤愤松手，一撩袍子在他对面坐下。
——这么多年，偷袭了不知多少次，又有哪次成功过？
他盯了那人一会儿，又转头去瞧窗外的雪。大雪纷纷扬扬自灰白天顶撒下来，全没有一时半会儿要止歇的样子。
——要是哪天自己偷袭成功了，恐怕就得是这个人瘫在床上当真起不来了。
为自己这个念头吃了一惊的千雪孤鸣伸手锤了自己一拳，摇摇头。
“呸！”
那还不如永远被这个家伙发现拦住得了！
不晓他这一霎间转了奇怪的念头，一身青蓝的人打毛茸茸的椅子里挣出来，凤蝶就极有眼力地去取热在炉上的酒，小泥坛不大，一开封，却整间屋里都是芬芳气。
“哇——！”
千雪孤鸣立刻忘了之前在想什么，伸手就就过去捞坛子，凤蝶还没来得及提醒一句，就见他往后一跳苦起了脸。
酒烧了有些时间，热得很。凤蝶放好酒坛来瞧千雪孤鸣的手，温皇却像是意料之中地摇摇扇子，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果然被烫了个正着”。
千雪孤鸣没法和他计较——也一直都不愿和他计较。
“温仔啊你说，你是什么时候私藏了这种好酒？居然瞒我瞒得这么紧——好哇，要是我不来，是不是你就要独吞了？！”
“今日大雪，吾早早掐指一算，就知好友必然会来，是以洒扫而待，备酒恭候了啊。”
“麦转移话题麦装假情——幼稚！我是问你哪里来的好酒？”
千雪孤鸣很有些不忿，毕竟从自己上山以来就一直在着对面这个人的道，虽然早就习惯了这一点，但是该郁闷还是郁闷。
温皇摇扇，向后靠了靠，舒一口气，险险又将身子窝回一片雪白裘毛里。
“这是吾早年游历北地所得，燕赵酒烈，老梅树下沉埋十几年，方得烈性之后的极致甘醇——年关将近，也不知罗碧这一趟，是否来得及赶回来过个年啊。”
听他提起另一位远在疆场的友人，千雪到底是忘了要从他这儿顺两坛酒走这件事。转念想起了发展物流运输业，也就是给罗碧捎两坛好酒过去。
他挠着头想用怎样的方式给对方送酒不会在年关时挨一顿劈头盖脸的骂，温皇见他出神也不扰他，只是拎起稍凉了些的坛子，慢吞吞给自己倒了一杯。
酒极少，杯却极大。千雪孤鸣立刻回过神来，一边骂他黑心一边给自己也满上。
那酒的滋味确实当得起“极致甘醇”的评价，味够厚，劲够足，还带着丝丝的梅香。酒气盘旋入喉入腹唯独不冲头，然而一杯下肚就让人浑身暖热，头脑里有些沉意。
——这一生，他也就喝过一次这样的酒，对着这个人。
许久后千雪孤鸣也算四方结友，十个里有九个是酒友。苗疆后来的军长问他之前喝过最好的酒是什么，比不比的上风月无边，他想了想，打个哈哈到底没正经答话。
那时友人一个身涉似乎永远无止无尽的江湖风波，一个歇停了还珠楼不知道躲到哪儿养老去了。他再饮酒，孤峰之上极目茫茫，只见长天寥廓，风烟四散。
唯有红披飞扬招展，还像是意气风发的年岁。
——三冬雪，知己情。过命的兄弟，要命的欺骗。亲人，好友，兄弟……天意弄人，岁月匆匆，半点由不得他。
酒味微微发苦，千雪孤鸣哑然良久，到底再没喝下去。
而多年前的彼时，一小坛酒自是不够。千雪搬上自己的大坛好酒，拉着温皇豪饮起来——和每一个往常一样，到最后真正醉倒的永远是他自己。
昏昏沉沉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在神蛊峰的床上。千雪孤鸣捂着宿醉的头挣扎起来，纸窗发亮透着金，刚好照亮窗下桌上两行白纸草字。
温皇自诩文人雅士，笔墨功夫自然比他好得多，字也写得漂亮。千雪孤鸣啧了一声，纸上原来是古人诗句，咏雪所云。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他想这个文人们就是不得了，再回头一看，温皇照旧裹在椅子里，不知道睡了多久了。
睡相比他安稳。千雪感慨这么一句，想到这个人其实一向怕冷，最惯冬眠，突然忍不住又想试试这时候如果出手偷袭有几成胜算。
他伸手快速探到那水蓝的领子前面，睡着的人动了动，盖在身上的白裘松了个角。
千雪孤鸣的手一顿，转个方向把那裘领严严实实掖了回去。
再朝外张望，连下了两日的大雪刚刚巧止住了。山间一片银白。
——大雪三候。一候鹖鴠不鸣，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
冬将近，又是一春将至。
千雪孤鸣那时以为，他们兄弟三个，会一直这样下去，聚坐对酒，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冬天和春天。

[ 此帖被ziqidonglai在2018-10-16 11:21重新編輯 ]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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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8-10-15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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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春分：春分雨处行

“至於仲春之月，阳在正东，阴在正西，谓之春分。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千雪孤鸣刚踏上无边崖的云桥，就听见对岸平缓悠然的吟诵之声。不甚真切，然神棍味却无需字字听真也能觉出，他撇了撇嘴，快了些脚步。
已经听见头上隐秘的雷声。
凤蝶一如既往候在桥头，他也习惯性地蹂躏了一把少女的头顶，跟进屋中去。
——神蛊温皇懒披着水色外衫，深浅的蓝歪歪斜斜流动，露出大片雪白的中衣。他刚放下书卷，向来人望去，眼里莫测的笑意也一如往常。
暖炉上温着茶，案上备灯烛笔墨，右手边还摆有一小碗珍珠酿，白气氤氲。千雪孤鸣眼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桌前，定睛一看，才发现碗里除了胡萝卜外都早被人捡光了。
——切。
他将碗一推，转个圈倚上桌沿，抱起胳膊看温皇。对方却只盯着砚台横着的笔。
毫尖墨涸了不知多久。
望着的人并没有要与他交谈的意思。千雪孤鸣耐了这片刻性子，已经懒得再等，手指敲敲桌面。
“好你个心机温仔，这是猜出我要来做什么了？”
神蛊温皇叹了口气，终于挪开目光向后仰去，扇子一松便蒙在脸上。
“友无好友，会无好会。”
至于吗。千雪孤鸣心内腹诽，蓝眼里转了个念，倏然探手去掀他扇子。后者自不会毫无防备，翻腕一格，扇缘砍在千雪手腕，扇柄却也被他紧紧扣在手中。
两方皆不肯放手。僵持。

静默片刻，蓝衣人无奈轻叹，松了手指，任千雪孤鸣夺走羽扇，慢吞吞睁眼坐正。
“好友来时必然听见雷声，将要落雨了。”
千雪反手把扇子向桌上一拍。
“几滴春雨，淹不死你死人温仔。”
“吾生性疏懒，不擅——”
后两字没能出口，千雪孤鸣已经凑过去把人从椅子里向外拖。
“去找一趟藏仔也累不死你，走啦走啦！”

“交友不慎，无奈啊。”
冠带齐整的神蛊温皇最终还是出了门，雨脚如毛密密扎向地面，柳丝浅碧，杨花初飘雪。他举扇遮眼望向迷蒙细雨，倒也觉得胸中畅然，有一些心思飞上杨柳，被雨丝轧落，碾成沾履的尘泥。
千雪孤鸣自身后来，嫌他动作太慢，一边絮叨一边拎着袖子拉拉扯扯。温皇借着他用力飘一般走着出神，不知走出多远，只觉得眼前倏然一亮。
明黄、新绿、绛红，色块烁亮鲜明。百草生绿，双燕穿柳，草地上几名稚童正在放风筝。
迎着这仲春微雨。
温皇慨然吟道：“从来今日竖鸡子。”
千雪孤鸣闻声慢下脚步，拍了拍他肩膀。
“哇，温仔你想立鸡蛋还是想放风筝了？”
还没等对方答言，他又哈哈笑道：“总不会是想摘朵花儿来戴吧？”
“吾不过多看了一眼，好友真是不留情面。”蓝衣人微微摇头，掌中扇轻抬，指向道前，“前方便是美人阁了，好友是带吾到此地来寻罗碧饮酒吗？”
果不其然，前方大块离尘石熠熠作美人阁门，洇着轻雷微雨，格外剔透。千雪孤鸣被他带偏话题，刹然收住脚步，挠了挠头。
神蛊温皇摇着扇，望了望那水晶门，又望他，千雪顿时有些挂不住。
“……我，这不是看着藏仔他刚结了亲，自从洞房那夜之后，可有整整三天没出过门了……整整三天！”
“所以你就叫吾冒雨同行，来此打扰他的好事。”
悠然声线不改，滤过春雨显出丝丝凉意。
“哇靠！”千雪孤鸣跳脚，“这也算冒雨？小孩子都不怕浇，还在放风筝哩！我这是担心藏仔，担心他、他……”
“——他怎样？”
“……总之，我们进去看看！”
千雪这句话音一落，便听神蛊温皇在他身后装模作样地叹气。那人将扇掩在唇边，负手侧过身，蓝衫洇了雨，颜色仿佛重染数层。
“新婚燕尔，洞房花烛。搅人佳兴，君子所不为也，要去——你自己去。”
弦外之音大约便是：我不想吃怒潮袭天。
要上你上。
论起推脱责任，有危险喊道友上，谁又能比得过神蛊温皇呢。
他背对着千雪孤鸣，所以后者看不见墨蓝眼底流萤般闪烁的那一星笑意，跺脚就要上前砸门。
迎面和藏镜人的金面具撞了个正着。

千雪孤鸣和藏镜人大眼瞪小眼，神蛊温皇轻咳一声，抬脚要走，被后者沉声喝住。
“神蛊温皇。”
他分外无辜地摇扇，指指千雪。
“不是吾要来打扰。既然千雪不再担心，吾要回神蛊峰了。”
“站住！”
温皇掩唇打了个呵欠，终究还是站下了，羽毛扇尖儿点点被薄雨浇透的袖子。
“好吧，那也总该借一步讲话。”

回到神蛊峰，闲云斋的主人就再不是这一路衣着整齐的模样。他们来的路上雨势转剧，前回所见放风筝的孩童也都各自散去，唯有草木如洗，愈显清新。
温皇其实春困得厉害，尤其是这样细雨连绵的日子里。他将外衫交给凤蝶收拾，另披了一件，茶仍是温的，可惜另外两个人都不爱这口。
千雪孤鸣问一句，藏镜人答一句。不出意料，小夫妻新婚，即便是政治和亲，但郎有才女有貌，甜甜蜜蜜很有可能。
那么罗碧为什么三天没出门，也就很好解释了。
温皇半垂着眼，倦意慢慢地覆盖上来。那两人开始拼酒了——也不知哪里来的酒，大约是神蛊峰窖藏，凤蝶取来的罢。划拳声、笑声、酒坛落地声嘈乱的很，偏并不很吵。他模模糊糊、零零散散地听着想着，就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

醒来时日色昏昏，凤蝶看见便去开了窗，他望见雨已经停了。
满地狼藉似乎才被收拾过，还余留一点欢乐的残迹。温皇很少做梦，而或许是这场梦还未醒尽的缘故，他忽然觉得有些寂寞。
“…哈。人啊。”
他想要感慨些什么，又没有说出。气候还不曾和暖到蝴蝶破茧的地步，闲云斋门前的花圃荒凉，窗台空荡荡的，没有鸟雀飞落。
目光再转，他看见玉纸镇下一沓空白宣纸，最上的一张似乎写了几个字，又被涂黑。狼毫胡乱扔在一旁，饱蘸浓墨。
神蛊温皇才认出那是千雪的字迹，就听门帘哗啦一挑。
先撞进来的是深红长发，随后是笑藏刀的刀柄。
然后是风筝、一捧桃花、一篮子鸡蛋。
和一个没料到他醒了的千雪孤鸣。

路上的两只燕子落在了闲云斋的窗台上，啾啁耳语。
春分三候。一候元鸟至，二候雷始发声，三候始电。
温皇合上眼，记起他在梦里终攀至顶端，无路可走，如非突破，便是粉身碎骨。而他也终于弃绝这可笑的羁留，凌绝红尘，而后粉身碎骨。
再睁开眼，千雪孤鸣正比划着一枝桃花。
春寒犹尚，粉桃已快要开谢了。

谁又能笃定，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是真实呢？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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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8-10-15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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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清明：归路草和烟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

窗纸透进一点稀疏的白，是正清早，神蛊温皇还没睡醒，隐约听见外厢吵吵嚷嚷。他喊了一声“凤蝶”，却没听见应答，过片刻，廊外传来闷闷的“砰”一声响。
然后是千雪孤鸣咋呼的嗓音。
这下睡是睡不成了，他披上外衫起身，清早的天仍有些凉。看日头不知有没有卯正。
晓晴天气。闲云斋外几株梨花开得快谢了，满簇堆雪，桃杏濡露，海棠初绽，白玉兰亭亭立风，厚硕花瓣偶然拂落一点。
柳条抽绿最分明，柔垂的枝叶罅隙里展露出千雪孤鸣长长的红发。
神蛊温皇踏着柔软带露的草地，向那处走去，意图查看方才发生了什么。真待近前，他倒微微错愕。
千雪一膝跪在地上，长发蜿蜒沾了不少草露，这个角度能隐约看见凤蝶的半张脸。小姑娘抿着嘴，皱紧眉头，似正忍耐着什么。
此情此景，饶是神蛊温皇料事如神，也猜不出究里。他轻咳一声，才唤出“好友”两字，目光移转，发现了垂柳间犹摇晃不止的一架秋千。
至此恍然。
温皇摇了摇头，绕至正面俯下身，便见凤蝶膝前磕出了好大一块淤青。千雪孤鸣正运气在掌，覆上去揉散淤血，女孩分明痛得额头见汗，却咬紧了唇一声不吭。这情形他两人都看得惯了，所不同只在于：神蛊温皇看在眼中，从不提及；千雪孤鸣却每次都要安慰一番，叫她忍不了就喊出来。
青紫见消，千雪收了手扶凤蝶站起，看她走路无碍，这才发现有人立在自己面前。
“哈、哈，温仔啊难得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好友来访，吾起得再早也不足为奇。”
千雪孤鸣干笑两声，却见凤蝶仍眼不转望着刚摔下来的秋千。他摸了摸后脑，一手搭上女孩瘦弱肩膀，俯身道：
“还想玩？刚才是义父莽撞，手劲太大了，要不不玩了，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小姑娘不摇头，也不点头。转开目光去看温皇。
千雪孤鸣显得有些苦恼。这时才听另一人悠悠道：
“凤蝶。自己想要的，若是不肯主动争取，后悔遗憾的也只会是自己。”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又黯了黯，跑到秋千下爬上去了。
千雪孤鸣：这也行？？？

凤蝶目光很慢地掠过温皇，无意识地踢着纤秀双足，最后落在千雪身上。千雪孤鸣会意，才要过去推秋千，就听那方才还摆出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人叹了口气。
神蛊温皇将羽扇随意插在腰后，一步就到了女孩身后。他双手扶住坠绳，力道使得十分平稳，蓝色外披系带未束，在风里飘飘悠悠，过于宽大的袖摆拂在凤蝶脸上。
女孩明显愣住了，而后眼里蓦然绽出那么一点明亮的星火。
温皇推着秋千，低声罕有地柔和。与千雪孤鸣目光接合的刹那后者看见他深蓝眸底褪去了那些不可测的、令人惶惶然的遮掩，仿佛一条逼仄长廊走到尽头，露出一湾清水。

“王命已下，看来好友这个清明，是过不顺意了。”
打发了凤蝶自去玩耍，两人在神蛊峰漫无目的地散步。温皇有一搭没一搭摇扇子，如是道。千雪孤鸣微顿，笑了一声。
“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心机温仔。藏仔人在北疆，驻守的太久了，该是有人替他一年半载。”
神蛊温皇也笑，唇锋却带丝丝讽意。
“是啊。罗碧在北疆，实在驻军太久了。”
下文隐而不发，他二人却心知肚明。
气氛僵滞一时，千雪孤鸣一拍手，突发奇想：
“温仔，不如我在你这神蛊峰也种一棵柳树，等明年此时我随军回来，说不定小凤蝶就能在此打秋千了呢。”
温皇以扇掩了半张脸，毫不留情：
“好友，你那是移栽，不是种树。”
“没差没差啦！”

千雪孤鸣拖他去做的事，也的确少有不成。尽管此刻温皇也只是立在一旁看他自己劳作。
日上中天，暮春季节温差极大，矮瘦柳株嫩叶炙得打蔫儿。千雪孤鸣最后培好土，又浇了水，一副大功告成的愉快模样。
再看另一人，早挑了荫凉处品茶，羽扇轻摇慢转，好不自在。
千雪有些不爽。他抹了抹汗才要开口，神蛊温皇已叹道：
“人道是无花无酒过清明，好友如今有新柳为伴，也算是人生一大幸。”
千雪孤鸣啐了一声，“你这个死人温仔，一张嘴能把棺材里的死人也气活过来了！”
“耶。”蓝衫未至几时已端整束起，神蛊温皇高冠博带，一身风流，眼里有很淡的笑意，“说到死人，又是清明，好友可愿陪吾走一遭——”
他拖起长音，略作停顿。蓦然背转身形。
“——巫教。”

巫教故地。
千雪孤鸣着实是被他此番提议吓了一跳，沿路直到目的地都默然不发一语。事隔三载，昔日繁盛的巫教已是一片荒凉废墟。三途蛊余威犹在，鸟兽绝迹，白骨遍野，分毫生机皆不存。
神蛊温皇来路上特地买了几坛酒，此刻两人站在刻有“巫教”二字的石碑前，他将封泥揭开，酒香漫然而出。
心思不定，千雪觑着他神色，问道：
“你是安怎忽然想到要来这里啊？”
神蛊温皇缓缓酹酒浇碑，神色颇不以为意，答非所问。
“好友曙时来访，可是行过祭礼了？”
千雪一挥手：“我这不是很快要去北疆嘛，没人留我，上了柱香，磕个头就出来了。”
对面的人“嗯”了声。
“……该不会吧？！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千雪孤鸣忽然意识到什么，后文便隐去了。
“哈。”温皇很快将那三坛酒洒尽，陶坛摔破，铃啷几声响。
“好友没讲错，我确实不会在意。所以现在可以回去了。”

“你这是第一次这么亲近小凤蝶，她很欢喜啊。”
“略尽责任罢了。”
“哈！我不在这一年半年，你可不许整日指使我女儿做这做那，凤蝶若是瘦了，我可是要拿你是问。”
“唉。吾现在很好奇，温皇在你心中，究竟是何等形象。”
“懒惰、心机、总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那真是抱歉，吾现在回神蛊峰，换一名勤劳勇敢、耿直不阿之人来送别好友，如何？”
“心机温仔你少来这套！”
十里长亭无，一江岸柳有。暮色沉江，千雪孤鸣单人只马，暂驻柳下与友话别。
道是话别，也不过三两句。蓝衣人折一枝柳，他便接过揣入怀中，飞身上马，回首笑道：
“我那棵小树苗，你可得顾好了！”
温皇低眉应声：“不敢违狼主旨意。”
再抬头，古道上一人一骑已扬尘去远了。

“清明三候，一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鴽，三候虹始见。”
别地的柳，神蛊温皇又折了一枝，插在闲云斋窗下。傍夜时清明雨迟迟而至，明晨方霁。螮蝀横空，迎日头看时，柳枝已沿中而折，细叶脱尽，模样狼藉。
他盯着那枝看了半晌，翻扇轻轻一斩，将其砍落在地，拂袖扫去。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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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8-10-15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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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恶日

天蒙蒙亮，晨风吹窗带着微寒。温皇一睁眼就看见千雪坐在床头，手里摆弄着一条五色手绳。
他觉得自己醒了一点，侧过身去支起头，带着浓重的困意含含糊糊问了声：
“那不是……今日初五了？”
千雪孤鸣走着神，才发现他醒了，顺手将那物事往怀里一揣，摸着后脑支吾几声，又理直气壮起来。
“那可不是，温仔你这是睡到人事不知了还是怎样？”
“哈。”
这声笑后，半晌没听人言。千雪再挪过去仔细一看，原来那人早又侧着身睡着了。

红日跃出山尖，灿烂金光攀上闲云斋的窗棂，夏历五月的苗疆，即便是峰顶也颇显炎热。温皇再睁眼时，觉得屋中很是湿热气闷，窗外倒没什么雨意。
千雪孤鸣仍在床边，弯着腰系腿上的绑带。直起腰时看他醒了，就如往常一样甩着头发报备：
“我想着好歹下山置办点酒菜过节，温仔你安心继续做你的睡美人就好。”说完他大手一挥，蹬蹬蹬出门了。
温皇迎着日光眯了会儿眼睛，还是觉得没醒。便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
没过一刻钟，又听见蹬蹬蹬蹬脚步声、门扉开启声，进屋之后却慢了，仿佛犹豫不决，却终于走到床边，弯身凑了过来。
很故意地，他赶在对方微凉的唇触在自己眉心的那一刹那，睁开眼睛。
千雪孤鸣很明显地愣了，很僵硬地抬头站好，才像是按下了开关一样开始打哈哈。
“……我就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回来拿…回来拿、拿……拿个筐装货！”
说着就蹿到角落里左翻右倒摸出个盛药草的小篮子，挎上走了。

走在街市上时，已经能感受到空气中越来越潮闷的感受。千雪孤鸣挎着篮子漫无目的地走着，显得很是不伦不类。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缘故，他心中翻腾着一阵阵不安。
神蛊温皇已经有几日没起床了，往年端午时他虽也显颓迷，却未如现今一般整日多半睡着，少半是半睡半醒。从前问他缘故，他只答是体内虫蛊之物惧怕雄黄艾草，故而螫眠不起。
那或许现在也是这个原因吧。千雪孤鸣这么想着，险些刮倒了路边一家小摊，拱手向摊主抱歉，又特意多买了半斤糯米以做赔礼，脱身继续走在路上，他才露出一点苦笑。
老了老了，真是老了啊。
——温皇的异常，也可以用这个理由来解释吧。

世间那会有不败的神话，年轻时他甚至觉得哪怕自己会老，温皇这个人却永远不会老似的，可是这几十年的日子，过着过着，那个妖怪一样的人竟然也慢慢有了白头发。几年前他夜里还常常能看到温皇穿着蓝衣裳在庭下练剑，自己晨起练过刀后，也能看见对方坐在摇椅里摆弄他那虫虫蛊蛊瓶瓶罐罐，偶尔有医理药材上的难题就直接拉他去探讨。可是这两年来，连剑他都很少碰了。
千雪孤鸣有时也觉得，自己怕是快要握不住这把笑藏刀了。所以还能握住一天，总要珍惜一天。
药篮子里装了半筐糯米半筐粽叶，怀里揣了一捆草绳。按说也差不多该回山去了，可千雪孤鸣一眼瞥到路边的小摊，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端阳配饰，有香包、丝绳、女孩子家的华胜，也有五色绳打成的缨络，不由得就蹲了下来。
他也掏出怀里那条比较起来怎么看怎么简陋的五色手绳，那还是凤蝶小时候他作为义父亲手编给她的，小姑娘很宝贝，夏天快过去时按例把东西丢进河里，还赌气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大概是冥冥有知，秋天时这东西竟然冲上了河岸，又恰好被他捡到。温皇摇着扇子轻描淡写地说“丢出去的晦气何必捡”，被他跟凤蝶异口同声地驳了。
凤蝶远渡东瀛，前回书信来时称长子已及冠，武骨极佳，已经开始替剑无极打理东剑道一应事务。而这条手绳在他这儿留着留着，竟然也留到如今。
不过当初江湖风波如水滔滔，他二人选择避世不问，退隐神蛊峰，不也是不知不觉就到了如今么？

千雪孤鸣挑了一样结饰精美的挂件，付过钱，再提上几碟小菜，想买酒时又想起神蛊峰缺什么就是不会缺酒，也就罢了，拔脚上山。
天气不同于往日，越向上行竟越是反常的闷热，千雪孤鸣走到山腰，抹去额前的大把热汗，啐了一声。
抬头可见遮掩了山尖的云层，平日里如烟如雾轻抹淡描，如今渐渐涡卷聚齐，化作了一池浓墨。
俗话说端午日雨，鬼旺人灾。现在看来这雨是非下不可了。
赶路的人摇摇头，为不被骤雨截在山上而加快了脚步。

千雪孤鸣推门时没人应，按说日头已西，他想：温仔不会还没醒吧？
温皇确实还没醒。
也不会再醒了。
篮子翻落，糯米撒了一地，没人吃的酒菜跌破，踩上去时脚底一滑，险些摔个狗啃泥。
虽是已无用，千雪孤鸣还是去探了那人鼻息，察觉指尖冰冷后，反而异常地冷静下来。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温皇也死过一次，死得透透的，骗得他和藏仔都相信了，结果没过几天，又爬起来活跳跳地搞事情。
那时他说过什么来着？
他说，这种时候……
“……我还真希望是按照惯例，被你的计划所骗啊。”
“温仔。”
千雪孤鸣伸手去搂那具躯体时，耳边恰好“咔嚓”一声巨响，他茫然回望，透过大敞的门看见一道闪亮白电。
雨落了。

他想，恶月恶日，我本该早备艾叶，为两人沐浴辟邪驱疾的。
他想，也真可笑，医毒无双的温皇，最后的结果竟会是病死。
他又想，天下没有不败的神话，我和温仔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也足够了。
他最后想，俗话说的还真没错……
真是恶日一场恶雨。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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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qidongl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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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

4樓發表於: 2018-10-15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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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谷雨：闲中更觉春昼长

千雪孤鸣有时候也想：亏得自己是个苗疆闲散小王爷，在家里府中名声说出去都是清一色的不着家不着调，柳陌花衢浪荡子弟——后半句多少有点儿冤，相比勾栏狭斜烟柳之地，还是黄尘白雪塞外飞烟轻骑快刀的生涯更合他胃口，也不知这所谓的“私生活不检点”是哪个传出去的。

他跑的勤，又和花啊柳啊沾些边儿的，唯独属一处，该说是一位懒散友人的家。

神蛊峰。

闲云斋门外有块空地，用栅栏圈起来隔成园子，大部分种的是药草，功效千奇百怪。也有几块种的是花。

花不论种类，不分高矮大小，灯笼草、胡枝子、绣球、牡丹、海棠、芍药……一应自在疯长着，一眼可以看出长久不经打理，但在如此放养下，干枯黄细的花枝却很少。此时已是春意阑珊，空气里头露出了夏日最初的燥人气息，昨夜刚下过一场雨，新鲜红绿欹斜着倒在泥水当中，依然生机勃勃，很有几分惹人怜惜的味道。

千雪孤鸣前脚刚进了闲云斋的门，凤蝶就迎上来。半月未见，小姑娘的个头似又长了些，已经过了他这个义父的腰，两个发髻放下来，柔顺长发扎成两条麻花辫搭在肩前，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仰着头说：“主人不在家，说是出门采茶去了。”

千雪孤鸣满脸不可置信：“你主人？出门？采茶？”

凤蝶点了点头，千雪孤鸣像是被鸡蛋噎了一口似的，摸了一阵后脑勺才消化这个消息，一挥手，把义女领进屋坐下，一气喝干了桌上的茶水才咋呼道：“哇靠，他那个懒到恨不得一天到晚瘫在床上当死尸的，居然出门采茶去了，我是有听错没有啊。”

凤蝶拎起壶给他续杯，才发现壶里没有水了，正要拎着去烧，被千雪拦了下来。

“我自己来就好了，一看就知道，我不在这些时日，黑心温仔一定都在指使你做这做那，也不看看你是谁的女儿啦。”边说边将紫砂壶接了下来，又把小姑娘搂过来放在膝上，仔细端详了一阵，满意道：“幸好，他还没让你饿瘦了，否则啊我一定要跟他算账。”

凤蝶平日和温皇相处惯了，似不适应这样的身体接触，在千雪孤鸣膝上坐了一会儿，又伸手将壶抢了回去，摇头道：“义父不用担心，我很好，主人对我也很好。”说完就转身烧水去了。

千雪的茶喝到第二壶时，日头刚好转过闲云斋的门梁，花圃中央倾倒的枝叶一经晾晒，浑似新生，除却未干的泥垢之外，丝毫看不出曾经雨打风吹的痕迹。门外悠闲脚步轻盈细微，落入他百无聊赖的耳中，唤起一阵高声抱怨：

“客人都来到家里半日了，你这主人才姗姗来迟，我说心机温仔，你要是不想欢迎我，找个什么借口不比自己出门勤劳靠谱？”

神蛊温皇开了门进来，仍旧穿着一身潇洒的文士蓝衫，进了屋没有答话，而是先将手中一个藤筐放下，才拂袖道：“吾确实是辛勤劳动去了，不是留下凤蝶在闲云斋，迎接好友吗。”

“派我女儿迎接我，你还真清闲哦。”千雪孤鸣吐槽着，凑到篮子前一看，内中居然真是满满一筐浅绿茶芽，犹如初三天空的月亮，上面还沾着冰莹露水——不由惊愕地伸手去摸他脑门：“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不会是脑子糊涂了吧？”

温皇也不动气，只是一抬扇挡住了千雪的手，叹气道：“在好友眼中，我就那么懒惰吗？”

千雪孤鸣干脆地点头，温皇反倒笑了一声，掩唇道：“好吧，尺有所短，吾承认自己的缺陷就是。凤蝶——”

他喊了一声，女孩就立即应答：“主人。”

“将茶叶收了，趁好天气拿去晾晒。为吾好生招待你的义父。”

“是，主人。”凤蝶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严肃模样倒是让坐在一旁的千雪觉出些不适应，他有心好好和温皇谈一谈女儿的教育问题，那人却朝他低了低眉，欠身道：“好友，温皇远行初归，容吾先去休息沐浴，再尽宾主之礼吧。”

这下千雪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哼”了声，看着温皇的背影消失在帘后。

神蛊温皇“休沐”出来，已是一个时辰后了。他换了件衣服，仍旧是蓝色，但少却了几分繁杂浮夸的饰物，长发稍稍挽了个髻，垂下来的发梢泛着湿润水光，和千雪随便打了句招呼，就躺回他的贵妃椅上。

“这就是你说好的宾主之礼，到底哪里有礼了？”千雪气不过，作势拿解了下来搁在桌上的笑藏刀刀柄敲他，温皇闭着眼不闪不避，嘴角还是微笑着的，却说着格外讨人厌的话：“哎呀，闲云斋的大门已敞开，好茶备上，茶点管够，究竟何处让好友觉得失了礼数？”

“哇靠！你躺在这和我讲话，还和我讲礼数，真是气死人了。”话虽这么说着，狭长的刀柄却在闲云斋主人眼睫前堪堪停住，千雪孤鸣手腕一带，笑藏刀刀身连鞘绕着小臂转了半圈，被他轻轻松松拍回桌上。

抬眼望了望窗外忙碌的凤蝶，到底还是有些气不过，他忍不住又念道：“她还小，温仔，就算你再懒，也不能这样带孩子，谁家姑娘不是百般娇宠着养大的？该哄就哄该宠就宠，逢年过节到生日了还得送礼物总之，要养你就好好养……”

“唉，千雪好友。”

“啊？”

“人尽其材，物尽其用。与好友所想不同，吾养的可不是孩子，而是——”

千雪孤鸣沉默了，温皇也便没说完那后半句话。温皇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悠长，隔着窗纸还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千雪孤鸣驻足瞧了半晌，觉得外头太阳有些大，怕小姑娘太辛劳中了暑气，身子本来又弱，病倒了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便挑了帘子，一矮身打算出去帮忙干活。

半只脚刚迈出去，身后传来一道懒散言语：

“好友，雨生百谷，万物清净明洁。春天最后一个节令过去，夏日就要来了。”

千雪孤鸣应了一声，却没明白这人想说什么，扭过身等他继续说，又见他拿扇子盖了脸，意思是没有下文了，只好莫名其妙却又习以为常地走了出去。

太阳西斜些许，依旧灿然照耀着药园花圃，暖意盈身，白日确乎是越发长了。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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